一贯淡然的神情,和多年前的场景重叠,仿佛像是重演。他那时也是这样,在她面前摆上一份委托书,一支笔,对早已失魂落魄的她,不急不缓地说,律师刚送来的,签了吧。
向浮生早已调整好了状态。拿起文件,大致地扫了两眼。这份法律文件,代表她收回当年让林朔管理自己名下股份的委托,从而重新成为利恒的大股东。他现在非但给她正了名,确定她精神正常,又还了她利恒的股份,看上去可真是天赐的恩惠了。
“笔呢?”她仰起脸来问。
林朔抽出笔递给她,向浮生拿过笔来,端详了片刻,同样款式的签字笔,笔身线条流畅,上好的材质有着独特的光泽。不得不说,从某些方面来讲,林朔还真有些过分的执着。
向浮生没有将笔打开,而是起身,就在林朔还不知道她意欲何为的时候,她已经走到露台边,手探了出去。
她侧过身看向林朔,笑着撒了手,那一支名贵的签字笔就此坠落,失了踪影。
“我说过,你欠我的,我要你欠我一辈子。所以这文件,我不会签。”向浮生空这手,走回林朔的面前,眉宇里没有过多的情感。
“意料之中。”而林朔只摇了摇头,便收走了文件:“浮生,你脾气还是那么倔。”
他后头那半句话,更像是叹息,带着几分宠溺。
“你还把我当傻子么?我收回了委托,并不代表我能在董事会有话语权。利恒在你手里时间不短了,这番折腾,到头来还是你说了算。”向浮生手搭在他的礼服上,似是在帮他抚平,含笑的言语间,有一抹难以察觉的苦涩:“林朔,难道经过了那么多事,我还会不了解你的为人?你永远,都不会让自己吃亏。”
他握住她的手,冰凉的,就像是她的心,早没了生气。
他没有接她的话,反而说:“明早的飞机,我们先去纽约,再去马塞诸塞州。”
向浮生皱起眉头来,哈大就在马塞诸塞州。
“你到底想怎么样,打感情牌?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能不能别让我以为你是想要和我再续情缘,我们不可能了。”向浮生用力地往回抽自己的手,想要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林朔却死死抓住她的手,他陡然增加了音量反问:“谁说不可能?!”他将她扣进自己怀里,低着头凝视着她,:“向浮生,你不是问我,时至今日,我是不是非你不可吗?那现在我告诉你,对,我非你不可!你恨也好,怨也好,对你我不会放手,除非你有本事,就再杀我一次!”
他的笑容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周身的戾气,甚至是肃杀。她在他黝黑的瞳仁里甚至找不到自己的倒影。
捏着她的下颚向上抬起,他以吻封缄,将她牢牢困锁。带着霸占而侵略的意味,这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压了下来。
他的手掌在她的后背摩挲,她极力忽略,却仍感受得到他的动情,他吻得深入,她乱了呼吸。
恨只恨,她爱的人是柄利剑,注定要将她的心刺穿刺透,一次亦或是两次。
而她命定做不了一只盾,却成另一把利剑,用来将他刺伤。
他们之间,非要到彼此都伤痕累累,不然便不会有作罢的那一天。
第十七章
17
大早的航班,近十五个小时的航程,等到在纽约落地,追过了十三个小时的时差,迎接了这座城市的午后。
坐进来接机的豪车,向浮生拉下窗来,沿途的景色或熟悉或陌生。她不曾在纽约久住,只是那一年,因了林朔在这里的住处,她就常花三四个小时从剑桥城风尘仆仆地赶来。
这座城市在她记忆里的印象,是从林朔公寓那巨大的落地窗看出去的璀璨夜景,那么熙攘,那么亮。没有悲伤,只有无尽的狂欢和宣泄。
如今,日光下的纽约,在她眼里就好像褪去了盛世的浮华假面,狂欢和宣泄过后,是布鲁克林拥挤的低矮房屋,没落在水沟边的流浪狗,脱下礼服的人们在镜子前笑容尽失的脸庞。
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同样的景色,真是因了心性而变得不同。她如今还真是伤春悲秋,酸得很。
“在飞机上也没怎么睡,不困么?”林朔的声音在浮生耳边响起,他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极为自然:“等到了公寓,我要去公司处理点事情,你就在家里休息,补补眠,嗯?”
他微微扬起眉毛,半是疑问,半是劝告。她却没有去看他,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因而也瞧不见他看向瘦弱的她时,眼里的点点的难过。
可林朔不知道,现在的向浮生,只选择她想要看到的。
林朔口中的公寓,还是四年前那一间,连摆设都没变。两人到了,林朔将带来的衣物都摆放妥当就去了公司,留向浮生一人。
向浮生环顾了公寓四周,应当是有人提前打扫过了,连摆设的花瓶里都插|了她喜欢的百合花。她凑近了些去闻,香如故。
午后阳光正盛,向浮生信步走到窗边,绒绒的地毯隐匿了脚步声,抬起手来,掌纹贴合在玻璃上,暖暖的。
被阳光包裹着,她眯起眼来,这感觉就好像回到了从前。
那时周末休息,她从学校过来,他则坐那十五个小时的飞机。她早到,就这样站在玻璃窗前等他。她站得太高,看不见楼下的他,所以只会抬起头朝着艳阳,张开双臂来迎接阳光。他来,走到她身后,从背后搂住她,总是一个猝不及防却又自然至极的拥抱。
她会用自己的手去盖住他握在她腰间的双手,偏过头去,接受他亲昵的吻。他的怀抱总是宽广,她一再贪恋。转过身去同他紧密地贴合,他将她抵在窗玻璃上,提起她,任她赤足踩上他的脚背。
她双臂勾住他脖颈,像是一只树懒依赖着一颗大树。她在这棵树上安眠,却忘了,树懒最后的命运,恰恰是因了失去力道,而从树上坠落致死。
生是因了这棵树,死亦是。
林朔赶着处理完公事,回到家中,就见向浮生蜷在沙发上睡着了,客厅窗帘大开,但此刻,已无阳光。
寻了一条毛毯,他轻轻地为她盖上。似乎比接她回来时,还要清瘦一些了,极淡的唇在睡梦里也抿成一条线,眼皮轻微地颤动,带着一份不安定。
这份不安定,由他而起。
站直了,林朔迈步来到窗前,华灯初上,不夜城的故事就要开始,而他和她的故事却不知要从何续写。
取了杯子,倒上酒,林朔在窗前,立了许久。
向浮生睁开眼来,便瞧见他的欣长的背影,一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握着酒杯,他面前,是她熟悉的夜景。
那夜景让她一时分不清是梦境抑或是现实。
像是感受到什么,林朔扭过头来,他笑意融融:“醒了?”
向浮生只微微张了张嘴,他走到她跟前来,蹲下身,手指将她的散发捋到耳后:“饿了吧,我去弄些吃的。”
男人言罢,便起身要走,下意识地,向浮生抓住他的手腕。林朔也微微一愣,垂眉看她,却见她仰着头,一双漂亮的眸子带着雾气似的,将他瞧得认真,像要探寻出个所以然来。
“林朔,这是梦,还是现实?”她问,嗓音还带着困倦。
他复又蹲下身来,反问:“你希望,这是梦还是现实?”
深潭一般的瞳仁,卷走她的心,她突然地笑了,银铃一般的:“是梦,便能放纵。是现实,便只能放手。”
“那么,你就当它是梦。做一夜美梦,又何妨。”
她收起笑来,片刻,抬手,手指触碰他的眉眼,缓慢勾勒。她阖了阖眼,“好啊,就做这一夜的美梦。”也只有在梦里,我才可以放纵自己…去想你。
主动地贴上他的唇,抛弃所有别他陈杂的情感,罪恶抑或是仇恨,今晚,她不是向浮生,他也不是林朔。忘记身份和过去,只遵从一颗困着思念的心。
点燃,只在一瞬间。她是他鲜为人知的软肋,致命。他顺势将她压在身|下,呼吸落在她耳畔,念她:“浮生,我想你了。”
既然当作是一场梦,便不用再估计彼此的种种,怨恨亦或是伪装。他想她,日日如斯,带着疼痛,却无比缱绻。
他发狠地吻下去,而她仰着头,手臂绕到他背后,抓着他的衣衫,如此紧密地贴合。他的手探进她米色的衣衫,推高,唇亦从唇边蔓延至下颚,他细碎着咬着她细致的下巴,点点在她的颈项亲吻。
她眯起眼,嘤咛出声,他轻笑着扯开她的衣衫,玲珑的曲线便在他眼前显露无遗,大片美玉般的肌肤,让他眸色更深。
她却也跟着哑笑,去解他的衣扣,可因了迷乱,扣子没解开,却是惹了他更大的火。他利落地褪去自己的上衣,重新含住她的唇,宠溺地将她:“向浮生,你笨死了。”
她轻哼,负气地去推他,却被他顺势抓住了手扣在头顶,而吻沿着锁骨一点点地摩挲下去,手也跟着揉捏抚摸,她终又在他眼前绽放,那样娇艳。
他往她腹下探去,让她一阵颤栗,指甲在他背上也使了力道,她咬着牙,挤出他的名字。
而他却只坏笑着在她耳旁问那一日同样的话:“浮生,你想我了么?”
“林朔,你…混蛋。”
“到底想,还是不想?”他手下的动作激烈,逼迫着她去求。
她紧紧抿着唇,硬是不喊,可那破碎的嗯吟却更惹得他去逗弄。
“浮生,你想,还是不想。”
一滴泪,不知因了什么样的原因,从她的眼角滑落,她终是叹出一口起来,念了一个字。
“想。”
单单这一个字,便冲破了林朔几乎全部的防线。将怀里的她搂进,吻去她眼角的泪珠,他要了她,不顾别他。
云翻雨覆,抵死缠绵。
高涨的情潮涨了又退,退而再返,是天堂亦是地狱。
从客厅纠缠到浴室,在卧房安眠早已过了午夜。宽大的床,因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而凹陷下去一个弧度。
向浮生被林朔圈在胸前,黑暗里,她睁开眼。房间的窗帘拉着,只留一条狭长的缝隙,投进外头城市的灯光。抬起头,险些撞上男人的下巴。向浮生尝试着挪了挪位子,却因被男人抱得紧,难以动弹。
头顶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想必睡得很沉。可她,却是清醒着的,她一直是清醒着的。
她要他信她,那么总有些情感需要展现在他眼前。假戏真做,或是真戏假做,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就像是卧底,白夜里的黑,黑夜里的白,总分不清哪一个才是自己,可其实,两个都是真实的。
爱他的,恨他的,都是她向浮生。
无需分得太清,因为做不到。唯一需要的,就是记住自己的目标,足够了。
伏在男人胸口,向浮生默然地听着他的呼吸,他心跳的节奏。缓缓合上眼,手臂搭在他的腰上,摒去杂念,亦睡了。
次日,林朔醒时,向浮生还窝在他怀里睡着。眉眼平静,瘦小的一团弓在他胸前,他忍不住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再抬眼,却又有些忍俊不禁,虽说向浮生平日里是个举止得体的姑娘,可睡相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睡前好好裹在两人身上的被子此刻已她踢得歪歪斜斜,他现刚一挪动,她一条秀腿便搭在了他腿上。
不经意地,就又想起曾经甜蜜的旧时光。
那年在美国渡过了情人节,他便回香港处理公事,回来见她,早到公寓的她坐在沙发上,用厚毛毯将自己裹成了个大棉球,脚边还放着个垃圾桶,装着满满的她制造的垃圾纸团。
他给她端茶送药,却也免不了说她不注意身体。她却不关己事地哼哼,还嫌他啰嗦。
当时真是好气好笑,如今想来,却能称作是一种福分了吧。
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低低地念:“你可真是不长进。”
三年她孤身一人,没人替她去掖好被角,恐怕总是得感冒吧。
“你才不长进。”向浮生突然睁开眼来,乌溜溜的眸子看向他。
林朔微怔,愣愣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向浮生打了个哈欠,说:“我饿了。”
林朔将她拉到面前来,仔细地端详,然后缓缓道:“向浮生,这又是哪出?”
向浮生收起困倦的神情,手指点在他的唇上,淡笑:
“既然是梦,何不做得长久一些?”
第十八章
十八
套着宽松的睡衣,向浮生两腿交叠,躺在沙发上,拿着林朔的手机百无聊赖地翻看。里头没什么游戏,电子书也没瞧见,有的就是上千的联系人,快撑满了的信箱,长长的通话记录。
空气里飘着培根的香气,还有煎蛋发出的噼啪响声,向浮生只觉得饥饿感又增了几分。
“来吃饭了。”远远的,林朔喊了一声。向浮生于是将男人的手机往茶几上一放,利落地站了起来。
桌上摆好了早饭,培根煎蛋,配了切好的法棍,还有牛奶,熟悉的样式。
“还是老样子么,都没点新花样?”向浮生挑眉,却还是照旧做了下来。
“这两年也没人值得我去花这个心思。“林朔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也拉开椅子在向浮生对面坐下。
向浮生咀嚼的动作微微一滞,待咽下食物,她抬起头来看对面的林朔。
他拿着叉子的手骨节分明,一双眸子此刻只盯着盘子里的食物,睫毛直而密,以她的角度看来成一个恰好的弧度。他无论做什么事,都好像是十二分的投入,就连吃饭也是,安静,不多话。
这就是她喜欢他的这一点,从不轻易外露自己的锋芒,也能将情绪隐藏。她是服他的,不管是他的手段,还是狠辣。可惜,她欣赏的他,却将那些心思手段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盯着他发愣,终于让男人耐不住,放下餐具来回视。
“前头是谁嚷着饿,把我从床上赶下来的?怎么,现在不饿了?”
他的眸子里透着探究,像是要将她看透。也是,他们之间有多久没能这样和平相处,以至于如今对彼此都处处警惕。
向浮生支着头,问:“林朔,你是在害怕吗?”
“怕?”
“对,你怕不怕我把你苦心经营的东西毁掉?”
她说话的时候,微微眯眼,姿态像极了慵懒的猫,和从前那一个虽偶尔炸毛但内里乖巧的向浮生相去甚远。
可林朔只是挑了挑唇角:“我还是那一句,只要你有本事,就来毁。”
“真是一如既往地字自负。”向浮生撇了撇嘴,便低头继续吃饭。
林朔轻笑,便也没再说什么。
吃完了这早午饭,外面的日头正旺。向浮生同林朔一起收拾了碗碟。对于厨房,他们亦有些不太好的回忆。她记得上一次和他一起在厨房时,她将目所能及的东西都砸了个干净,碎片还割伤了他。
可或许两人间不好的记忆有太多,如今对厨房这地方也没见得有多大的避讳。反而是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今天不去公司了?”合上洗碗机,向浮生问。
“不去了。”男人摇头:“难得做个美梦,不能浪费在工作上。”
向浮生不由地笑了一声,垂下眉,说:“你要是真能放下工作,我们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片刻的沉默,林朔执起她垂在身侧的手,“你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你不会想听。”挑了一撮她捋在耳后的长发绕在指间,他的眼里还有缱绻:“我说过的谎话很多,本来也不介意多说几个来哄人开心。可是浮生啊,不管你信或不信,对你,我不想再说。”
向浮生唇边漫过一丝苦笑。所以,他的意思,就算再给他选一次,在报复和她之间,他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即便意料之中,胸口还是闷闷的,到底,被人舍弃的滋味不好受。
“我想去晒太阳了。”向浮生脱口,她想彼此都不愿在刚才的话题上再作停留。
“那我们换衣服下楼去走走。”
她应声,两人便各自换了便装,下了楼。出了电梯,林朔就自然地牵住向浮生的手,两人并肩往离住处不远的公园走去。
因了是上班时间,街道上的行人不多,但路过的人却也形形□。向浮生抬头看天,一片蔚蓝,白云的踪迹难寻,真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公园里空气清新,岁入秋落了叶,但有这暖阳,便没那样惨淡的气氛。林朔偏头去看向浮生,大概是回港后就一直没有出来闲逛,她此刻看上去兴致颇高,正抬头眯着眼朝向太阳,唇角挂着一抹不经意的笑。融融的日光洒在她脸庞上,很是朝气。
他已多年没有见到她这样的神情了,心里起了杂陈的情绪,握着她的手也稍稍紧了一些。
她是他晦暗生活里,唯一可能将他点亮的那一束光。
“你手机带了没?”向浮生突然开口。
“带了。”林朔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她。
向浮生拿来打开照相机,然后翻过手机,镜头朝向自己,“你低下来点。”她拍了拍他。
“做什么?”他虽问,却还是凑到她边上。
“留个纪念,来,笑一个。”向浮生说,然后按了拍照。
他心念微动,却还是问:“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喜好了?”
向浮生低着头认真地检视刚才的照片,开口:“突然起意罢了。我以前那个同事就很喜欢自拍,大概被影响了。”她随即又嘟囔了一句:“好像位置没摆好,我么两个都只有半张脸了。”
她将手机赛还给他,林朔看了一眼照片,里头两个人的表情都能称作僵硬做作了。
“很傻。”他评价,唇边却闪过一丝笑。
“只当是纪念吧。”向浮生应答。
因为她也不清楚,两人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或悲或喜,只当纪念吧,起码此刻,他们还这样并肩走过。
“去长椅上坐会儿?”她远远地指着绿漆的长椅问。
林朔应声,两人便走到长椅边坐下了,向浮生打了个哈欠,侧头靠着林朔。
“又困了?”
“让我靠一会儿。”她只这样说。
于是他没再问,任她靠着,抬手揽着她的肩。
太阳在头顶慢慢移了位置,她却在他怀里睡着了,脑袋垂着,很安定,像是做了好梦,眉宇舒展。
林朔看着天边那一两朵飘来的云,竟想让时间就停在此刻。
但时间总是要走,而梦,总有尽头。
他怀里的人还是醒了,却不再是闲散的样子,而是蜷缩着,手捧着自己的小腹,脸上的神情痛苦得无以复加。
“浮生,怎么了?”他握着她的肩,一脸的紧张。
她的额头沁出冷汗,说话都很吃力:“止痛药…我要止痛药…”
林朔立刻将她抱起,“我们去医院。”
向福生摇头,抓住他的衣衫:“老毛病…止痛药就好。”
他低头,目光凌厉地看她,她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回到公寓,林朔本想去翻止痛药,她却说自己的包里就有。林朔之前甚至没有发现,她竟然随身带着这种药。而向浮生让林朔从她包里拿的另一样东西,是卫生棉。
他大致明白了她这疼痛的来历,可却生了新的疑惑。在他印象里,她的月事从来都很平顺,不曾痛成这样。她口里的这个“老毛病”,又从何而来?
待服了药,换了睡衣,林朔便扶着她回到房间躺下了。林朔坐在床沿,她的面色此刻又是惨败,她偏过头去,不看他。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他开口,声音里透着几分冷意,“你从医院逃走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向浮生依旧偏着头,她咬着下唇,下腹又涨又疼,一阵一阵。而心口,却蔓延开来双倍的疼痛。
“你上次说,你甚至还为了我去打,打什么?”林朔捏住她的下巴迫得她转过脸来:“告诉我,浮生,你瞒了我什么?”
“你以为我瞒了你什么?”她的声音虚弱,眼里蒙着一层雾气:“是不是以为,我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而我,又是不是为了报复,打掉了这个孩子?”
林朔瞳孔收紧,眸色阴鹜地吓人,他一字一顿地问:“那你告诉我,这是不是事实?”
第十九章
19
这是不是事实?
向浮生在心里默念着这个问句,事实,这两个字于他们还有什么意义吗?
迎上男人的目光,向浮生苍白的唇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对,我们是有过一个孩子。但也只是,有过。”
“向浮生!”林朔瞠目,即便极力克制,但戾气却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掐死:“你怎么可以,这么毒?!”
强压下尖锐的疼,她咬着牙,维持着自己的笑:“林朔,你终于觉得痛了么?但我告诉你,杀死孩子的凶手,你和我,都有份!”
她的声音不高,却在房间里久久停留。林朔紧紧盯着她,兀地俯□,手撑在她身侧将她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他气息粗重:“向浮生,你就这点本事!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来伤害我!你疯了吧!”
“对,我早就疯了,全香港的人都知道,我丧心病狂。我就是打掉了你的孩子,我就是要你后悔!我是要你痛!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
林朔抓着床单的手收紧,他豁然起身,将床头的摆设一并掀了下去,相框台灯撞向地面发出骇人的响声。
男人没有再说一个字,返身大步摔门而出,留下一地狼籍。
向浮生收回视线,怔怔地看向天花板,浑身的力气像是在瞬间被抽光,只剩下一阵一阵的疼,不停涌来将她淹没。
她从没想过要同他去解释这个孩子,只因她承受不了这份揪心的痛。
不是她狠心要舍弃这个生命,而是这个生命注定是她不可承受之重。
一切因由他起,而到头来,他竟说毒地是她毒,疯的是她。
死寂的房间,突然想起她的笑声,她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用力地笑。
她开始回想那些过去的种种,一幕幕,都越发地好笑。
林朔的隐藏一直很好,向浮生被他蒙在谷里多年,直到虞恬过世,所有的事实才慢慢浮出水面。
那一段故事叙述的,是他的步步为营,她的一败涂地。
向浮生记得清楚,虞恬过世的季节是初夏,天气渐渐地开始闷热。她毕业在即,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的论文完成得情况不佳。
明里,她是贺劭烽的未婚妻,可她和林朔从未真正断过关系。他常来学校看她,陪她,帮她处理一些琐事。但虞恬过世后,林朔却突然连着几天没了消息。向浮生情绪低落,又忙着虞恬的后事,也无暇顾及。
除却向浮生,虞恬的死对向恒来说是更大的打击。虽然虞恬的病在那一年几次反复,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结局。可到底,他宠她一生。他几夜几日没有睡觉,人迅速地消瘦了下去。
向浮生眼里强大的父亲,在这一刻,几乎同她一般地失措。
但虞恬过世的影响不止如此,她生前虽不插手什么生意,却在几家上市公司都持有不少的股份,因而她这一走,给公司股价也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向恒不得不花更多的精力来处理这些影响。
那段时间家里安静得过分,没有了从前的笑语。朋友邀请向浮生出去,她也全然推辞,只一心扑在论文答辩上,好排解一些苦痛。向恒很少在家,父女两个难得在一张饭桌上吃饭,没有了虞恬这个粘合剂,整个家就好像突然散了一样。
向浮生那时以为,他们只是需要时间。日日月月,当时间长久,未来的路总会有一个出口。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她所期望的那样朝好的方面发展。
在对利恒旗下子公司的收购项目中,对方表面上是谈收购项目,实则是利用收购契机获取子公司的内部财务状况,进行恶意收购。
无奈之下,只有弃车保帅,将子公司的高价产业出售,以让恶意收购方打消收购念头,虽是成功,但子公司却成了空壳。利恒股价应声下跌。
幸而利恒根基颇深,只是这样,还不足以击垮整个利恒。何况向恒从来都不是好糊弄的角色,他调查了恶意收购方的公司,几番周折,才最终查出其背后的公司,是一家在印尼的企业,幕后老板不是别人,正是林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