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志诚盯着林朔的脸孔半晌,说:“你是认真的。”
“我手里的资产已经远远不止利恒这一块,而且我从来贪图的都不是利恒的那一点股份。何况本来就是她的东西,还她也是天经地义。”
厉志诚眯了眯眼,他在等林朔的那一句“但是”。
“就是,把事情做得干净点。我可不想栽在自己手里。”林朔淡笑。
“我做事从来都很干净。”厉志诚拂了拂衣服,道:“所以,交代完了?”
“暂时没有了。”林朔放下手里的杯碟。
厉志诚起身,“那我先走了。”
“不送。”林朔依旧悠然地品着茶,佣人将厉志诚送到大门口。
出门前,厉志诚却突然返过身来,问:“算我多嘴问一句,你真觉得事到如今,你和她还有挽回的余地么?”
闻言,林朔放下茶碟,望向厉志诚:“我不是很喜欢,厉大状你对向浮生所表现出的浓厚兴趣。别踩我的线,你知道我的脾气。”
佣人虽知会了林朔回来的消息,向浮生却没丝毫下楼的意思。他们虽喊她少夫人,却不代表着她也要跟着做戏着下楼去迎接男人。再者,厉志诚在,林朔不免要和他商议事情。林朔不是一般人,断然不会让她打探到什么。她下去,也是自找没趣。
外头天暗了,向浮生便进到里屋来,开了灯,躺在床上看闲书。刚看了十来页,敲门声便响起。来人敲了两声,见她不应,便推门进来了。
林朔进屋,向浮生眼皮也没有抬,照旧靠在床上翻书。她虽然嘴上说习惯变了,可是…她还是习惯在家的时候将头发束在脑后,用发夹夹起盘成一朵花苞的形状,清爽干净;看书的时候为了避免刘海遮挡住视线,便捋到耳后;拿书的姿势也一直是单手,另一只手总闲闲地放在边上,偶尔会无意识地敲打着手边的东西,或仅仅是桌面。
眼前的她,和旧时的她没有太大的差别,就像是穿破层层叠叠的时光和隔膜重复出来的一映像。可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唇角,从上扬的笑意转变成紧抿着的一条弧线。
林朔亦能读懂她紧抿的唇线所表述的语言,意味着她对他的抗拒。
向浮生不搭理林朔,林朔也就顾自在她床边坐下,不说话,只看着她。过了五分钟,向浮生终于放下书来,冷冷地对上男人的眸子。
“有何贵干,林先生。”她在称呼上加重了语气。
林朔眼里的温度骤降,向浮生唇边却因此有了笑容。这一次久别重逢后,她竟然发现自己喜欢上看他愤愤的样子。他在乎她,即便将这种在乎以愤怒的形式隐藏起来,她还是能明白在这种轻易愤怒的背后的蛛丝马迹。她从前与他明争,是她不懂。而如今,她笑意转浓。
“我说过,不要再叫我林先生。惹怒我,你很开心么?”
他收敛起神情,认真问她。
“想听真话么?”向浮生坐起来,凑近他,压低了声线:“对啊,我好开心啊。你还能拿我怎么样呢?所有的手段不早就被你用尽了么。”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挑衅的味道,而在同样的瞳仁里,他曾经看到的是爱慕和甜蜜。
他明知一切自作自受,但扯开笑来,却依旧有苦意。到底,感情的游戏,太容易引火上身,伤了别人,也灼到自己。
“浮生,我接你回来,不是为了和你斗气。”
向浮生闻言,却是一怔,她略显震惊地看向林朔:“斗气?”她嗤笑,随即笑声越发地大,“斗气。你害死我爹地,夺走利恒,毁掉我同贺家的婚约,还诬陷我是精神病,我甚至还为了你去打…”向浮生上扬的声线陡然止住,但依旧仅仅盯着林朔,“你做了那么多卑鄙的事,竟然说我只是在同你‘斗气’。”
“向浮生,对于你爹地,我从来没觉得有任何的愧疚,是他欠我一条人命在先。何况,你爹地是突发心脏病过世的,这笔账还算不到我头上。”林朔的眸子稍稍起了波澜,“只是,sorry,把你扯进去。”
“一句sorry,就完了?好轻巧啊。在商言商,输掉我不会有一句怨言。可是你欺骗的是我的感情。林朔,我真的怀疑,你做人到底有没有底线?”
“我会把利恒属于你的股份还给你。”
林朔出声,向浮生的质问深深一滞,转而探究地看向他。片刻,她偏过头去,语气很轻:“这算什么?施舍?难道林朔林先生竟然真的有愧疚之心了?真好笑。”
“过几天律师就会把相关文件准备好,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了。”
多么诚恳地语气,就连表情都那么真实,向浮生将书摆在膝头,抬手去抚男人的脸。从他笔直的眉骨,到眼睑,再到鼻尖,她的指腹带着温和的力道,脸上的表情有些迷惘。
如果是三年前的向浮生,或许她此刻便会退让,头盔弃甲。他的每一寸也都是她所爱的,她所熟悉的。手指停留在林朔的唇上,这动作带着些微的暧昧,让男人的眼神变幻。
向浮生笑,凑到他的耳边,呵气如兰:“林朔,你猜,我会不会…再杀你一次。”言语间,她的手指已经抵住林朔的喉结,但下一秒便被男人攥住了手腕扳到身后扣住。
一如既往地快准狠,向浮生背对着他被他压制在身下,轻笑。
“向浮生。”林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来的。
“林朔。”向浮生斜着眼,仰视着男人,她却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认真地吻我,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场合?”
林朔蹙眉,他竟有些摸不透她的想法。
“不记得了?”向浮生挑眉。
“你大二去美国交流前,在机场。”
对,在机场,八月二十日,她永远都记得这个日子。
从那一天开始,她用短暂而虚假的美好给自己埋下了一个颠覆人生的祸根。
“林朔,我把我最美好的青春给了你,你却忍心让我输得一败涂地。”向浮生一字一顿地说:“就算是施舍,也来得太晚了。如果你心里当真有愧疚感,那么我告诉你,林朔,我和你不同,我不会问你讨债。相反,你欠我的,我要你欠我一辈子!”
林朔眼中闪过一股戾气,但片刻,他唇角就模拟出一丝温和的笑来,可只有向浮生感觉到,被反剪在背后的手有多疼。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了你么?”他语气柔和,“就算是彼此折磨,我也不会放你走。”
男人语罢,放开了对向浮生的钳制,向浮生揉着臂膀转过身来,还未回神,却被男人抓紧了怀里狠狠吻住。撬开她的牙关,缠着她的舌挑逗吸吮,逐一扫过她的敏感,这个吻狂虐却又深情。向浮生被他拖住后颈,被迫仰起头,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衫,耳根却因他的吻而慢慢染上绯红。
当她被纠缠地几近缺氧,他终于放开她,头埋在她颈项,语气失了平日里的淡然,他说:“浮生,我不是铁石心肠。”
“对,你当然不是。”向浮生的话让林朔的身躯微微一怔,但随即,她却道:“因为你是蛇蝎心肠嘛。”
她被他圈在怀里,抬起手指滑过他的耳后脊背,更加明显感到他的僵硬。没错,他了解她,她亦知晓他。
“林朔,把我留在你身边,你不会好过的。考虑清楚。”
从向浮生的房里出来,林朔起情绪很糟糕。他下楼,遣散了佣人,径直去吧台那里开了瓶酒。他从来都不喜欢有佣人在一旁,只是向浮生习惯了,他也就跟着去习惯。烈酒从喉咙一灌而下,灼烧了空空如也的胃。
她问他记不记得第一次认真吻她,他怎么会忘?她的每一件事,他全记得,就像是有人在脑子里植入了芯片,不管他怎样努力去忘掉,只要她喊一声,他的记忆就会全盘复苏。
那天是八月二十号,她参加了学校的交流项目,要去美国一年,二十一号下午的飞机走。趁着最后一晚,邀了众好友狂欢,他也在受邀之列。那时他和她的关系虽不明确,但已然在朋友之上。
他还记得,那晚她穿的是香槟色的及膝小礼服,小露背的设计,一头长发精心挽起,高跟鞋很高,她却踩得游刃有余。他和贺劭烽一同去的,贺劭烽的视线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向浮生。可其实,他也一样。
那日很多人来敬酒,她喝了不少,多少有些醉了,脚步有些不稳。他支开贺劭烽,回头见她独自上了天台,便也跟着上去。
天台上没有人,却有凉爽的风,她走过去倚着栏杆。像是有些疲惫,她脱下了高跟鞋。赤足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看着外头的景色。
她不知,她亦是他眼中的景色,如画亦如诗。只可惜,他并不是一个懂诗词歌赋的人,他只是个商人。
“累了?”他终于出声。
她像是受了惊吓,直起身来,回头见是他,这才扬起一个没有戒备的笑,回头继续看着夜景,“里面有些闷。你这是跟踪我来的?”
他走到她身边,背靠着栏杆,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还是第一次一个人跑那么远的地方。”许久,她低声说。
“大小姐。”他轻笑,却没有嘲讽的意思,“你也该学会独立了,没人可以一直帮你的。”
她偏头看他,上了妆而分外有神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林朔,我发现,你还挺消极的。”
“我只是比较现实。”他语罢,扫了她一眼:“不过,如果你求我呢,我就常常飞去美国照应照应你。你知道那里我比较熟。”
“哟,求你?想得美啊。”向浮生推了一把林朔。
他详装着被推地后退了一步,脸上却收起了调笑的表情:“说真的,你有事,我一定第一时间飞来帮你。”
“啊,够兄弟啊。”向浮生像是意识到什么却又要掩饰过去,玩笑一般地说。
他却偏不放她,追加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一顿,转过头去,把碎发往而后捋:“谁知到你什么意思啊。”
“向浮生。你清楚,那是我中意你的意思。”他抓住她的手将她转过身来,勾起她的下巴,唇便欺了上去。她的腰纤细,只手便能掌控,唇彩带着水果的香味,诱人去一亲芳泽。然而,她却生涩地出奇,僵硬在他怀里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他眼角眉梢都像要笑,不急不缓地厮磨她的唇瓣,诱导着她张开唇来迎接。她缓慢地闭上眼睛,两颊绯红,让她竟显得有些媚,他也就此跟着沉醉。
多年后,她向浮生知道那一刻堕落的是她,却不知道他林朔亦是从那一刻开始弥足深陷。同一时间的怦然心动,本该浪漫,于他们,却是别样的灾难。
又一杯烈酒下肚,林朔的眸色更深。
她三年前刺伤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也会疼。

第十三章

13
两人间的谈话不欢而散,向浮生甚至没有看清林朔走时是什么样的表情。维持着自己的镇定就已经花光她几乎全部的力气。
她没有心思再看书,而是走到浴室,穿着衣服便直接站到了花洒底下,打开花洒将自己淋了个透。凉意从皮肤一直渗透,直到进入骨血,冷水将心里头翻覆的情感通通浇灭。她想要冲掉自己身上沾染着的,他的味道。
良久,向浮生才披了浴袍出来。她没有顾忌还湿漉漉的头发,便上了床,将自己裹进被子里,连脑袋都埋进去。她慢慢地蜷缩起来,像小虾米一样弓着背,把自己尽可能地缩起来。
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向浮生浑浑噩噩地就入了梦。
梦里,她走在哈大的校园里,风夹杂着洋洋洒洒的雪落在她身上,她抱着自己的臂膀往前走,一路上与形形□的面孔擦肩而过。
教授交给她的任务她没有及时完成,方才在办公室,教授没有训她反而对她做project中的种种不足做了指导。她这才发现,自己离优秀差了多远。
自从到了美国后,她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挫败。在香港的时候,或许是有爹地的势力在,又或许是不知道天外有天,她的路一直走得很顺利。此刻才深深感觉到,自己没有那么行。
走到图书馆时,她的步伐已经很吃力。要完成项目报告,她必须翻阅参考资料,这是她在图书馆泡的第四天。
落在肩膀上的雪融化,湿了外衣。她拾级而上,跨的每一步却都像有千斤那般重。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就往后倒了一下去。
“你总是这么不小心。”
下一秒,她就跌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扭过头,撞上林朔暖意融融的眸子,她惊讶地微张了嘴。
“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林朔将她扶起,跨上一个台阶和她并肩,撑开黑色的伞挡去她上方纷纷扬扬落下的雪,“你刚才见的那个教授呢,正巧以前是我的导师。他虽然经常笑眯眯很和蔼的样子,但是布置下来的project真是很难,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赶不及做的。”
他唇角带着三分笑意,眉眼还是她熟悉的自信却又有些自负的模样。她什么都没有答,而是直接张开手臂抱住他。他墨黑的大衣沾染着寒气,但却让她觉得莫名地温暖。
他微微一顿,大手抚上她的发,动作轻柔,带着安定的力量。
雪一直在下,形形□地面孔也还是与她擦肩而过,可她眼里,就只有一个他。
向浮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子里一片漆黑。外头不知何时落了雨,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凌乱的响声。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有些吃力地坐了起来。头发此刻差不多干了,但喉咙却疼得发紧。
看了一眼时钟,已是夜里两点。她有些恍惚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她到底还是梦到了从前。
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她缓慢地回想。
后来两个人一起进了图书馆。木头长桌,吊着翠绿灯罩的吊灯,她捧了刚取的大堆书放到桌上,而林朔则坐在一旁看她的报告。
他的神情认真,灯光将他的面容点亮,是个极好看的侧面,是不是有句话说,男人认真的时候最最迷人。他右手握着鼠标,时不时地拖动,眉宇微蹙,她竟看得有些愣。
“别看了,坐下吧,你的报告问题还不小。”他看着屏幕,悠悠地开口。
她面上一红,撇了撇嘴:“谁看你了。”却还是依言坐在他边上,问:“我的报告怎么了?”
“你的案例分析和解决方案都很不错,但整个报告的框架没有搭好,顺序有点乱,所以才会拖延你的时间。”林朔拉到报告的最下端,扭头看她:“你最好重新搭一个框架。”
“那岂不是要重头再来?”她压低了声音,却是哀嚎。
“按你这么写下去,到时候被教授退回来,还是要推翻重写。”林朔淡淡地说:“有舍才有得。要懂放弃。”
她趴到了桌上,眉间都拧出了个川字。林朔见她这样,揉她的脑袋,“我知道这个教授不好打发,你这段时间很辛苦,但向浮生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就被打败吧。”他朝她点了点头,轻笑,“我会帮你的。”
之后的好几个小时,两人就泡在图书馆。他帮她理清了思路,排除掉了一些不必要的资料,她的效率果然高了许多。
晚八点,她已经完成了一半的内容。伸了一个懒腰,她偏过头去,说:“想想还真是不甘心,我泡了三天的图书馆,却还没有今天完成得多。”
林朔支着下颚,说:“所以说人和人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她横了他一眼,他却只笑,合上她的笔记本:“剩下的明天再做吧。到时见你该请我吃饭了。”
收拾了东西,她站起来,两人往图书馆外走,他却顺势牵起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干燥温暖,将她的手裹住,然后十指相扣。
走在夜晚的校园里,雪已经停了,只是脚下还有积雪,走起路来软绵绵的,深一脚浅一脚。他握着她的手一并放进了大衣口袋,她什么也没说,只跟着他走。
关上回忆的门,向浮生抬手摸了摸眼角,是干涩。
欲哭无泪,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明明痛得撕心裂肺,却无处宣泄。
在美国的那一年,是她和林朔最甜蜜的那一段时光。可最终,当甜蜜一点点褪下它的伪装,里头的残酷却将她杀得措手不及,丢盔弃甲。
疲累一阵阵袭来,向浮生卷起被子,合上眼,又睡去了。
林朔夜里喝了不少酒,借着酒精的作用才睡着。次日周末,但也早早就醒了。下楼在泳池游了会儿泳,冲了澡梳洗完毕,约莫八点。
佣人前来,说向浮生房里没动静,问需不需要让楼去喊。他想着她也难得能睡得久些,就由着她,自行用了早餐。
可到了午饭时间,向浮生的房门还紧紧关着,林朔觉得蹊跷,便上楼去看。她还睡着,只是被子没有像平时一样被踢到一边,相反,她紧紧地裹着被子缩成一团。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见她唇色苍白,伸手探她的额头,滚烫。
“快去叫医生过来。”他厉声吩咐佣人,随即将女人抱紧怀里,紧张地喊她:“浮生,醒醒。”
她拧着眉头,像是被梦魇缠住,唇齿间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林朔覆耳去听,她呼出的灼热气息喷在他的皮肤上,连同她的呓语一起,灼痛他的神经。
“林朔,把爹地还给我…还给我…”
这句话,她曾对他说过。那时她抓住他的衣衫,跪在他脚边泣不成声,失了所有的矜持和教养,她撕心裂肺地喊,林朔,把爹地还给我。
“浮生,我什么都能还你,就是这条人命,我还不了。”
他低语,就算今日,他都没有后悔过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他确确实实犯了错,他错在不该动真情,让她的痛成了他的痛。
医生进门后,替她晾了体温,又挂上水。
林朔给她的额头敷上湿毛巾,坐在她床边,抬头看着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落,以相同的频率和节奏。
她那么爱踢被子,常常感冒也就不奇怪了。在家有佣人照顾都这样,不知道出去的三年是怎么过的。
林朔恍然想起四年多前,他和她在美国待的那一段日子。
她租住的公寓,象牙色的墙壁,厅中央垂着水晶吊灯。她喜欢趴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研究项目,而他喜欢瞧她遇见问题是眼巴巴瞅着他求救的神情。
一起过的大大小小的节日,一起泡在图书馆里消磨的时光,一起渡过的夜晚和白天。
因为温馨得如此奢侈,所以始终念念不忘。

第十四章

14
水土不服,又受了凉,加之情绪起伏,向浮生的这一场病来得凶猛。高烧不退,挂了两三天的水,她还依旧迷迷糊糊地睡着,发不出汗,面色白如纸,呓语不断。
她坠入自己回忆的漩涡,弥足深陷,拼命地想要醒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那些场景,那些过去,都是她拼命锁住藏在最深的角落,不肯回首,不肯面对的过去,此刻就像千百只手将重病无力反抗的她紧紧缠住。
她好像回到了美国市中心的街道,道路两旁装点着各种情人节的标语,而餐厅也推出了情人节特餐。林朔就站在街角,双手在裤兜里摆着,远远朝她的方向望过来,似是看到了她,唇角漫起一抹笑意。
她踩着高跟鞋,却还毫无顾忌地朝他奔去,他张开手臂将她纳入怀里。她呼吸,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水气味。她抬头,啄了啄男人的下巴,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他却没就此放过她,笑意满满地低头将她的唇含住吸吮。她踮起脚尖,迎合他的动作,手臂也从他腋下绕到背后缠住,吻得缠绵。
“刚下了飞机,就打发了佣人跑来见你,有没有奖励啊。”一吻作罢,她面色红红的,摊开手在他面前晃。
“那…奖励你吃我做的菜?”
“咦,你还会做菜?”
他闻言挑眉,微微地得意:“吃了不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
她嘟囔,却挽起他的手臂,跟着他回了他在美国的家。
双层的高档公寓,设施一应俱全的开放式厨房,她趴着靠在沙发背上,欣赏林朔系着围兜煮菜的样子。男人撩起半截袖管,露出手臂肌肉的线条,握着扒锅移动的姿势很是熟练。空气里不一会儿就飘出羊排的香味来了。
“香草羊排,蒜香芝士青口,配上这瓶Mouton,还不错吧?”男人将餐盘摆到她面前道。
“又是海鲜,又是羊排,丰富了一点吧。”
“怕你吃不饱,怨我咯。”
“还是要看味道才可以评判的。”
男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她便切了一小块羊排放进嘴里,咀嚼咽下后,又尝了一支青口。最后,抿了一口酒。隔着烛光,她看他,不语。
“都不说话,是太好吃了?”
他调笑,她最终噗嗤笑了出来:“你对自己向来都那么有信心的么?菜呢,是很棒。可惜就可惜在,这瓶Mouton要是再早两年喝,就好了。
“我的大小姐,果然是美食家。”他探身,刮了下她的鼻子,眉宇柔和。
烛光将他的面容照的暖暖融融,酒未喝多少,却已经让她有些醉了。良人美酒,好光阴。
她听见自己喃喃地说:“要是再早两年认识你,便好了。”
温馨的光晕和美食慢慢消散,连同林朔一并消失,四周暗了下来。
贺劭烽突然出现在她眼前,抓着她手臂,说话时的表情是不可置信,颧骨还有擦伤的痕迹:“Crystal,你真的和林朔在一起了?”
她正赶着去学校的图书馆,于是挡开他的手,拨了拨头发:“林朔不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同你说清楚了?何必特意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来确认?”
“他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不想你受伤啊。”贺劭烽欲言又止。
“明明是你把他介绍给我认识的吧。背后说自己兄弟的坏话,不像你的作风。”她绕过他,就要走,却被他抓住手。
“我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对你下手…”
“我向浮生没那么容易被人摆布,谁对我好,谁辜负我,我分得清。”她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没有谁在原地等着谁的,劭烽,我中意过你,但现在,我真的在意的人,是林朔。”
“Crystal…”他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往日嚣张的神情全然不见,手垂在一边紧紧握成拳,她垂眉,走开,却听他在背后说:“信我最后一次,不要和林朔在一起。”
她偏过头,只说:“你还是回去吧,受伤的地方要好好地清理。”
没有回头的她,却好像可以瞧见背后的他,立在积雪皑皑的街道上,似雕塑一般纹丝不动,而人流遮蔽他的视线。
她一直往前走,往前走,街道缓慢延伸,通往一扇大门,她推开门,却是爹地的办公室。爹地此刻站在办工桌前,面露愠色,而他对面立着的,却是半挂着嘲笑的林朔。
“出什么事了?”她走上前去,不解地看着对峙的两人。
爹地瞠目向她,他以前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愤怒。他转过电脑屏幕,拔掉了耳机线,放大声音。
屏幕里,一双男女一丝未挂,身体纠缠,女人呻吟的声音媚得像要滴出水来。她倒退了一步,像是被劈中了一般,艰难地转过头去,看向林朔。
“怎么会…这是…我们…”
爹地关掉视频,声音几近失控:“我养了你这么个好女儿!被人骗到这个份上还执迷不悟!”
林朔此刻轻笑,同以往一般的弧度,他看向她,耸了耸肩:“是我发给你爹地的。”
她张了张唇,不可置信。但林朔已不再看她,而是转而对她爹地说:“向uncle,别挣扎了,这样我们都轻松一点。你也不希望这段视频流到网上去吧。”
“林朔,你简直是卑鄙无耻!”爹地的声音颤抖。
林朔手往裤兜里一插,耸了耸肩:“那你就是不同意咯。简单,明天你就能在报纸上看到Crystal的艳照了。到时候贺家退婚不说,全香港人都会知道你女儿是怎么一个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