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浮生在林朔面前站定,她开口:“你公司的事我不想知道,我只是来麻烦你快点走,免得被人看见又拿来大做文章。”
“既然你怕被人看见,何不在电话里就拒绝我。”林朔站直了身体,抬起拿着档案袋的右手,递到向浮生眼前:“你应该是对这里面的东西很感兴趣吧。”
向浮生沉下脸来,扭头就要走,却被林朔抓住了手腕。她复又怒视着他:“你到底想要怎样?”
“该我问你吧,Crystal。难道你以为我一个证券公司会连一个电脑高手都没有吗?I.P地址查到的不是你,并不代表你这个始作俑者就能撇清关系。”
“你说我是始作俑者,你有什么证据吗?”向浮生冷笑。
“你打开档案袋看看,就知道我有没有本事让你坐上被告席了。”林朔松开向浮生的手,拿档案袋往向浮生面前送了一分,“唆使他人入侵公司计算机是犯法的,输了官司,可不只是赔钱的问题…”
“怎么,以为这样我就怕了你了?”向浮生凑近林朔,唇角笑容依旧。
“我知道,你父亲有强大的律师团。”林朔索性覆到向浮生耳边,语气平和,咬字清晰,“可是,我的律师是厉志诚。你应该不想和他对簿公堂吧。”
男人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耳边的皮肤上,带着暧昧的味道,但说出来的话却是直戳要害,让向浮生的笑容顿时消失。
她心理一遍遍重复,根本就不可能查到她,男人一定是在骗她。可迎上男人笃定的笑意她却又变得不确定起来。毕竟,如果上了法院,事情就真的闹大了。
“你既然来我这里,说吧,什么条件?”向浮生的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林朔欣赏着她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淡笑:“陪我一天,只要陪我一天,这笔账,我们就一笔勾销。”
“你说什么?”向浮生眉头紧蹙。
“怎么,这是怕了?”林朔挑眉,“你以为我会把你怎么样?”
见男人挑衅的模样,向浮生冷哼:“你敢把我怎么样?怕就怕,有些人食言而肥。”
“放心,这点诚信我还是有的。”林朔言罢,便打开了车门,“周六早上八点,我来接你。”
定了时间,男人便坐进车内扬尘而去。向浮生立在原先的地方,暗自咬牙,真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六,向浮生起了个早,将自己好好装扮了一番。虽然她这一次输了,并不代表她要灰头土脸的姿态去见林朔。男人约了八点,也准时得分毫不差,时钟刚敲响他的电话便来了。向浮生出门,便能见他的车停在外头。
坐进车内,向浮生便见林朔打扮得很是休闲,没似往日一般着白衬衫和西裤,而是浅咖的宽松毛衫,看上去倒温和轻松了不少。相比之下,向浮生的连身裙搭配休闲短西装,倒显得正式了。
男人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却只撇了撇嘴,“今天的安排是什么?”
“既然是陪我。”林朔把这方向盘,语调轻松,“跟着我走就好了。不会把你卖了的。”
从半山出发,沿着西九龙公路开,最后到了深水埗。深水埗的房子多只有五六层,街道狭窄拥挤,广告牌错落几乎遮盖住头顶的大半天空。沿街的报摊,老板翘着脚坐在躺椅上,拿着杂志看得井井有味。街边各式各样的店铺,小小的电脑中心、药店或是茶馆。
昂贵的跑车在这样的街道里举步维艰,行动缓慢,而一旁走过的街坊也会投来好奇的目光。香港豪车绝对不少,但鲜少在这样的街道里出现,就好像每件东西,都有属于它自己的地方一样。
林朔将车停在路边,指了指斜对面一家小吃店,说:“我们到了。”
“开那么久,就来…”向浮生环顾了四周,“这种地方?”
“下车吧,向大小姐。”林朔语罢,便开门下车。
或许是得不到良好的清理,街道上油腻腻的,脏乱不堪,向浮生小心翼翼地踩上人行街道,几乎不知该如何挪步。林朔却毫不在意一般,大步走在前头,向浮生只得无奈跟上,随他进了小吃店。
小吃店的里还算亮堂,但要说整洁,起码按向浮生的标准,是不合格的。林朔拿纸巾替她将椅子桌子抹了一遍,她才堪堪地坐了下来。店面很小,桌子与桌子之间只留了能让一个人通过的走道。菜单压在玻璃板下,像是一张广告纸,墙面上则贴着一块同等内容的放大版菜单。
“不知道吃什么?”林朔抬眼,见向浮生坐立不安的样子,不由地笑了。
“我不想吃啊,怕吃了拉肚子。”向浮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唉,靓妹你不要这么说哦。”正巧走过他们身边的老板娘转过身来:“我们这里虽然是小本经营,但是诚信第一,绝对干净卫生!味道还好!”
向浮生看着林朔擦过却还依旧有些油腻的桌子,顾自回味了一遍“干净”两个字。林朔知道她不习惯这种地方,便抬头对胖胖的老板娘说:
“要两份双皮奶。”
“还是靓仔你识货!我们这里的双皮奶整个街区都是闻名的!一会儿就上来!”
“谢谢老板娘。”
待老板娘走远,向浮生横了一眼林朔:“可真识货啊,靓仔,双皮奶。”
林朔闻言,也没有辩驳。
不一会儿,店员便端上了两碗双皮奶。用瓷碗盛着,没有漂亮的装饰,普普通通。林朔将勺子递给向浮生,道:“尝尝看,这家很正宗的。”
男人说完,便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向浮生见他吃得很享受的样子,犹犹豫豫了半天,终于舀了一口送进嘴里,很滑爽,比想象中的,要好吃许多。她看了看菜单上的价钱,这一大碗双皮奶,也只有十多港币。味道和价钱完全不成正比的感觉。
“不是所有便宜的东西都是次货。”林朔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突然开口。
向浮生抬眼去看男人,他却只看着眼前的碗,继续道:
“正宗的双皮奶呢,要将清晨新挤的水牛奶煮热,但不能开,趁热倒在碗里,热气会使鲜奶表层结出奶皮。等到牛奶完全冷却之后,再留皮去奶,之后再在倒出的牛奶里加细糖和蛋白。搅拌均匀后,把拌好的牛奶缓缓倒回原来的碗中,让原来的奶皮浮起,放到火上去蒸,不久就又可以结出一层皮来。”
“哇,你以前卖双皮奶的啊。”
林朔对上她的视线,然后摇了摇头:“我妈从前很喜欢吃,但美国没有卖正宗的双皮奶,她就自己做。我看多了,自然也会了。”
“那你干嘛不自己做,也干净安全一点。”向浮生似乎还是对这里的环境耿耿于怀。
“我做不出她做的那个味道。”男人说得时候,唇边似乎有一抹笑意,但向浮生觉得那个语气很是忧伤。她隐隐觉得有什么故事,却没有问下去。
吃了双皮奶,林朔又带着向浮生跑去了卖鱼蛋的店面。鱼蛋在香港很普遍,据说,每个香港人每年平均要吃一百九十多粒鱼蛋。向浮生对鱼蛋并不是很热衷,尤其是小推车上卖的鱼蛋。进了店铺,林朔点了咖哩鱼蛋面,向浮生则摆摆手,表示自己看着他吃就好了。然后林朔就真当着向浮生的面优哉游哉地吃掉了那一碗面。
出了深水埗,到中环的烧鹅店,已经是午饭饭点了。幸而,向浮生也对那家的烧鹅情有独钟,还曾让家里的佣人来订。烧鹅店的烧鹅皮脆肉嫩、糯软入味,叉烧则是蜜汁乳肉,虽甜而不腻。关键是,店家的环境亮堂整洁,和深水埗的私家小店面有着本质上的差别,向浮生总算得以饱餐。
可吃了午餐,这一天也仅仅是过了一半,下午林朔又带着向浮生去了糖水店、冰店,最后两人一人捧着一杯丝袜奶茶坐在街心的长椅上时,向浮生对林朔的胃口已经有了全新并且惊悚的认识。
“你…终于饱了?”向浮生看了一眼林朔喝了半杯就搁置到一边的奶茶,问。
“要吃的都吃完了。”
林朔的回答似乎有些不切题,但意味着不用再一路吃过去,向浮生确着实松了一口气。
“你的胃口可真大。”她不由地评论道。他虽然身材欣长,又很结实,但平日里一直慢条斯理,衣冠楚楚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个大胃王。
“我平时,都不会让自己吃饱,更不会让自己吃撑。”林朔语气很淡,“其实知道香港那么多吃的地方,还是因为我妈。”
他目光盯着前方的喷水池,缓缓地说:“妈咪年轻的时候和爹地一起在香港打拼,住过深水埗,后来爹地病故,她怀着我,一个人去了美国。我出生后,要照顾我,一直没有机会回香港来看看。等我大了,要带她回来,她却又不肯。直到得了重病,她才松口要回香港来。你说人是不是很奇怪?有些东西明明想要接近,却总是害怕接近。”
“那你妈咪现在…”
“四年前就过世了,在香港。我料理好她的后事就又回了美国。”
“对不起…”
林朔偏头看向浮生,她从小就是生长在温室里的,被精心呵护,没有受到过哪怕一丝一毫的风吹雨打,生离死别对她来说,还只是关于别人的故事。听到,一句“对不起”,模糊,但也就仅此而已。
“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林朔勾了勾唇角:“人都是要死的。我就是回来了,想再去一遍我妈带我去过的那些地方,她很喜欢吃那些东西。”
向浮生垂眉,他们之间本不会谈论这样的话题的。她讨厌他,对他有偏见,他是清楚的。可他却在说一些或许是有亲密的朋友间才会说的那一些话。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良久,向浮生开口:
“为什么带我来?”
“我在香港没什么熟人朋友。”林朔说得云淡风轻,“这种事情,如果带着贺劭烽来做,未免太矫情了一些。”
向浮生想如果是贺劭烽,让他跑那么多杂乱的地方去吃一些甜的东西,他一定会半路就炸毛的吧。向浮生想着,就扑哧笑了一声。
“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你的照片,还是在两年前,在贺劭烽的手机里,他用来当背景图的。我当时还奇怪,他手机里从来不放女人的照片,他谈情从来是走马观花。后来他才和我说,是个青梅竹马的小丫头。他从前不稀罕,现在人家变心了,他才真的晓得要认真了。”林朔笑着看向浮生:“我那时候就特别想见见你,到底是怎么一个女孩子,让贺劭烽都打算从良了。”
“贺劭烽从良?”向浮生嗤笑,“那可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人都是会变的。”林朔说。
“怎么?你这是在给你兄弟打广告?”向浮生问。
林朔蹙了蹙眉:“你可听错我的重点了。贺劭烽从良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对让他有这种想法的你,很感兴趣。”
“那就是你中意我咯?”向浮生认真地看向林朔:“你也知道我看中的是厉志诚。”
“贺劭烽还告诉过我你以前是非他不嫁的。”林朔不以为然,“我说了,人都是会变的。”
向浮生竟一时也找不到反驳他的话,便沉默了。
“就好比,今天之前,你不可能和我这样并肩坐着,心平气和地谈话,听我说我的故事。”林朔靠向椅背,抬头看着夕阳开始染红天际,“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男人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她今日没有将头发束在脑后,而是松松地扎在一侧。他将她打成蝴蝶结的发带拉开,微风吹过,漂亮的黑发散开。
向浮生扭头刚想责怪,却撞进男人满是笑意的眸子,他薄唇翕合:“还是这样,更好看一些。”
太阳西垂,阳光变成橘红的颜色,照上他的侧面,让人心底都有暖融融的奇怪感觉。
“向浮生,你还小,慢慢来,我可以等。”
他说这话的时候,她好像可以通过他的眼睛看到自己,有些仓皇失措,偏过头,她沉默。
林朔握着向浮生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回去吧。”
他迈步,她的手被他裹在掌心,她想要抽回,却被握得更紧。亦步亦趋地跟着走,向浮生觉得有些头昏脑胀,这样的发展方向,似乎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那晚回到家,向浮生早早就睡下了,但迟迟也没有睡着。她一直在回想白天的场景,也一直在思索那种头昏脑胀的感觉。
林朔说,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而他,好像经过了这一日,从她避而不及的人转变成了一个她朋友一般的存在。
但在向浮生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说,说她只是被林朔说的故事,表现出来的态度给迷惑了而已。他是要挟她才得来的这一天,他在她身边,她就会霉运连连,所以,不要把他当作朋友。
何况,她喜欢的人是厉志诚。
天人交战,向浮生疲倦不堪,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只是,正如林朔所言,向浮生那时还小,并不明白他说的那些话。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没有永远的敌人,没有永远的朋友,更不会有永远分明的爱憎。
当向浮生明白过来这一点,不管是林朔、贺劭烽还是厉志诚,都已经与她有了截然不同的联系,这是她在此时此刻睡梦中完全没有办法想象的巨大转变。

第九章(有爱地补全)

9
浮生六年,弹指一挥间。
向浮生早已将林朔的话参了个透彻,可代价,却是倾她之所有。
铁门对面的他还是那样,自信而内敛,像一头蓄力的兽。平日里收起锋利的爪牙,迈着优雅的步伐,你就以为他高贵无害,但当你成为他的猎物被他咬断脖子的刹那,才真正明白他的杀伤力有多么可怕。
向浮生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即使预感这再相见的一天要来,但此刻,那一种被再次咬断脖子吞噬果腹的恐惧还是让她微颤。
“浮生,你是要自己开门…还是我来开?”
林朔往前倾了倾,依旧是好脾气地笑,但向浮生却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他身后助理腰间别着的枪。从银色的枪柄上收回视线,她心念几度流转,终是牵出一个冷笑来,抬手打开了铁门。她当年是有多么幼稚,才相信他是个毫无背景就只身跑来香港闯荡的年轻生意人。
打开门,她侧过身,让男人进屋。只是走道太窄,男人跨进门来,她的鼻尖便擦到了他的西装。他用的还是从前那一款香水,很淡,只有走近了才能辨别得出,味道清冽,却容易让人上瘾,难以忘怀。
抬手示意助理站在门外,林朔走了两三步就站在客厅的中央,他转了个身,扫视她的屋子。狭小的空间,放了家具更显得拥挤,但因为主人的习惯,每一样东西都被整齐地安置。空气里的味道,专属于她,曾经萦绕在他床头,而今…
向浮生合上门,并没回到屋子中央,而是立在原地。
“这屋子太小了,配不上你的身价。”林朔看着几步外垂眉的向浮生,道。
“我的身价。”向浮生重复了这四个字,缓缓抬起头,面上却只有嘲讽:“那向先生你认为,哪里才配得上我住?精神病院吗?”
“我怎么可能舍得把你扔那里去呢。”林朔举步来到她面前,抚上她的面颊,“你还是那么瘦。”
他的触碰让向浮生身体一颤,她偏头,要打掉他的手却被男人反扣住了裹在掌心。她冰凉的手让男人微微蹙起眉头,他说:“浮生,你在发抖。”
向浮生闻言,稳住自己的气息,迎上男人变幻莫测的视线,一字一顿地问:“林朔,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好玩。”林朔挑了她一撮湿发绕在指间,语气温柔:“可你已经在外头三年了,该跟我回家了。”
多么温和的话语,像极了一个宽容仁慈的爱人,可也就是“像”,仅此而已。
“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难道不觉得恶心吗?”向浮生知道自己不该去惹怒面前的人,但是恨意让她难以保持理智,恶毒的话顾自冲出来:“拜托你,能不能收起这一副假慈善伪君子的样子,你不恶心,我还嫌恶心。”
林朔眯了眯眼,向浮生便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不断地捏紧,她甚至能听到骨头的响动。男人的笑意更深,意味着他的情绪更糟,他抚平原先绕在自己指尖的她的发,凑近她耳边,说:“惹怒我,对你没有好处。”
“你还能怎么样呢,林朔?”她亦是笑了,言语透着一丝挑衅,“是准备再向媒体摸黑我,还是准备再逼我签一份委托书,或者是…再上我一次?”
向浮生此刻已经不再颤栗,她镇定下来,意识到自己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林朔一发怒就会恐惧的她了。因为对她来说,除了自己这一条命,已经没有什么再可以被夺走的了…何况,就连她的命,他也要过一回了…
“别说得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很享受似的。”林朔掐着她的下巴,迫得她抬起头来:“我们上床的时候,你不也很动情,求着我问我要吗?怎么,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是我当时年纪小,瞎了眼,才会入了你的圈套。”
向浮生抬手要推他,却被林朔更用力地一推,大力撞上了身后的门板,疼痛的感觉刚刚传送到脑部,男人便利落地扯开她的浴袍将她翻过身子,反剪她的手抵住。她的浴袍挂在单手,留给他一个光裸的脊背,诱人的弧度。
“需不需要我替你唤醒一下记忆。让你也听听你自己的身体说的‘实话’。”男人贴在她耳后,说话间湿热的空气喷洒在她的皮肤上,而他的指腹还沿着脊椎一路向下游走,在后腰那个纹身的地方打圈。
向浮生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她咬着牙。
林朔是他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她所有的身体反应他最了解,她所有的印记都属于他。他有心要她动情,她又怎么逃脱得了。
闭起眼,向浮生放弃挣扎,只留给林朔一个麻木的侧脸。三年了,她不会再哭喊,不会再求饶,她还恨他,他知道。可更可怕的不是她的恨与日俱增,而是她对他,开始麻木,开始漠然。
许久,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向浮生有些迷惑地睁开眼。林朔却突然将她扳过身来,然后,动作轻缓地替她合上衣服,系住腰上的带子。他垂着眉,动作认真,让人看不出喜怒。向浮生想,这个男人比起当年,已然更为成熟,更为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论悲喜。
将她衣服整好,就连头发都理顺,向浮生在此间并未有任何动作,只冷然地任由他摆弄,直到林朔的视线停留在她左手的手腕上。
向浮生翻过自己的手腕,让那一条条蜿蜒的疤痕呈现在他面前,她突然朝他笑开:“你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拿刀片去割脉,而且,还割了好几刀…”
林朔觉得那一条条淡红色的疤痕在她雪白手臂上特别刺眼,他握住她的手腕,遮住那些痕迹,面上的表情有些微松动:“如果你不从医院逃走,就不会留下这些疤。”
“怎么?你不应该感到高兴么?这也是拜你所赐的。”她睁着一双灵动的眸子像是无知的孩子一样看着他。
“向浮生,别再做这种事。同样的办法,你逃不了第二次。”
男人冰冷的语气让向浮生嗤笑,他从来都没有心疼过她,从来没有。对他而言,她只是玩具,工具,专属品,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牵起向浮生的手拉到身后,男人打开门,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了起来。她穿着浴袍,头发还湿漉漉地靠在他胸前,他垂眉,淡淡说了一句:“我们回香港。”
这个怀抱还是多年前那一个,可惜…万事皆非…
向浮生侧目,她住了两年多的屋子渐渐远离她的视线,她知道,这一场恩怨情仇的剧目又重新拉开了大幕。
这一次谁会输得一败涂地,还是个未知数。
包机起飞,脱离了跑道,城市在眼前一点点缩小。向浮生陷在柔软椅子里,看着窗外。她已然在林朔的安排下换上了一条素雅的米白色衣裙,长发在脑后挽起,只在耳旁随意垂下两三缕来。左手手腕,宽度适当的手链扣在恰当的位置遮掩了她的伤疤。
向浮生感受得到林朔的目光,他打量她,并且觉得满意。换做是三年前,她必然不会如此配合,毕竟她从来都不是谁的傀儡,也从来不曾屈服于谁。只是而今她早已明白,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与男人怄气,是多么地不值。
他林朔当年,硬生生打断了她的膝盖,折断她的骄傲,让她而今也懂得了跪下和屈服。只是在她心底,作为向家的人,她不会让自己永远跪着,白白地跪着。
“为什么要办那张银行卡?”毫无征兆的,林朔对她发问。
向浮生支着头,窗外,一片云海就在他们的下方,她的回答直接:“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对我失去兴趣了。”
以她的资历,完全可以在大公司里找到相当好的职位,去那样一间小小的私人企业,她看中的不过是对方以现今支付工资的方式。她不想有银行记录,那样林朔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她。
但是,这样躲藏的日子,她不能过一辈子。她前些日子去办了一张银行卡,就是在赌,堵他还会不会来找他。
“那我的答案,你满意吗?”
向浮生侧目,对上男人含笑的眸子,语气平淡:“你我心知肚明。我要的答案,你给不起。”
林朔不答,亦不笑,此时此刻,就算他肯给,她,还会要吗?
“你在大陆留下的,会有人帮你处理妥当。”林朔掉转了话题,道。
“你处理事情向来干净利落,我从不怀疑。”向浮生重新将视线挪向窗外,这样冰冷疏离的对话,说多了实在是无意而乏味,“我困了,眯会儿,到了再叫醒我。”
林朔愣了愣,单回了一个“好”字,便让乘务员拿来毛毯,他亲自给向浮生盖上,替她把椅子调到合适的角度。照顾她,对他来说就像是一种习惯,他了解她的一切喜好。
或许她向来对他的伺候甘之如饴;或许是清楚,这样程度的疼爱,全都算在林朔的底线之内;又或许向浮生真的已经满不在乎。她对林朔的这一番动作,只当作寻常一般,自顾着阖眼,睡她自己的觉。
不消片刻,向浮生便在位子上睡熟了,林朔放下手头的文件,静静看她的睡颜。
三年前,他最后一次见她,她也是这般安静地睡着,只是那时她刚从鬼门关被救回来,肤色白得几近透明,消瘦得亦是让人揪心。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危重病人,却在某天自己拔掉输液管逃出了医院。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需要多么强大的恨意,才能支撑着一个如此虚弱的身体奔跑出逃。林朔起身,走到她边上,复又替她掖了掖毯子,将她露在毯子外的手裹了进去。
“你怎么没把自己养胖一些呢。”林朔顾自呓语,我已经放了你三年,你怎么,就没把自己养得胖一些呢。

第十章

10
林朔没有叫醒向浮生,但在飞机着陆的时候,向浮生就睁开了眼。她已经许多年没有沉沉地睡过,高空着陆时气压的变化和些微的颠簸足以让她惊醒。
遮光板不知何时已经被放下,向浮生抬手拉开。天漆黑,而机场跑道的灯亮得醒目,指引着飞机的航道。
她回来了,和离开的时候一样,身无长物。
“你离开这三年,香港也变了不少。”对座的林朔同她一样看向窗外,“中环办公楼那里几家我们常去的餐厅,有的关了,有的换了招牌。就算是店在,主厨也已经不是同一个了。”
“吞了利恒,你不也应该换了办公楼了么?”向浮生淡淡地说:“是你告诉我的,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林朔大抵也没料到她会拿他的话来回敬,一时语塞。她越来越像一只刺猬,说话也是句句带刺。两只刺猬拥抱在一起取暖,是否注定彼此伤害?林朔摇了摇头,没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