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林朔背过身,兀自往楼下走去。
向浮生闭起眼,吁出一口气来,也转身回房了。合上门,她背靠着,只觉得像被抽光了力气似的。她真的累了,在达到最终目的前,她还有多少次要与他争执,被他打探,还要多少次互相伤害?
人为何总被执念蛊惑?总过不了爱恨的关卡?
睁开眼,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走下去吧,她默念,走下去。
次日,林家又恢复了平静。向浮生还起了早给林朔做了早餐,林朔下楼时瞧见向浮生端着笑等他,脸上闪过诧异的表情,但下一秒就成了笑。迈步下来,在她脸颊轻吻,便同她一起用餐。
餐毕,两人一同去了楼上男人的试衣间,她随了从前的癖好,给他挑衣服来穿,替他他配好行头,然后倚在试衣间的贵妃塌上欣赏成果。
林朔正对着镜子打领带,微微侧目,还能瞧见一旁悠然侧卧着的向浮生。
“怎么今天这么有心思了?”
“不说了么,日子总是要过的。两个人整天吵吵闹闹的,乏了。”她起身,走到他身后,让他转过来,然后抬手替他正了正领带。
男人轻笑,也不再问。这样对他来说也挺好,哪怕只是因为她腻味了吵闹而一时兴起,亦或只是表面上平静的温馨,他都甘之如饴。
只是安宁没有保持多久,急匆匆的敲门声就传来。林朔允了一声,女佣便捧着手机进来了。他接过,通话时并没避讳她。
向浮生站在他跟前百无聊赖地给他拍拍西装,拉拉袖管,虽然衣服纤尘不染,熨烫得也很妥帖。电话那头的声音在她听来有些模糊,只辨别得出是英文,具体内容就不太清晰了,听语气应该是很急的事情。向浮生稍稍抬眼,便见男人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眉心都蹙了起来。
收了电话,林朔见向浮生还在摆摆弄弄,他握住她不安分的手,重新挂上笑来:“我要回美国处理一些事情,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你好好呆着,别乱跑,如果真的要出门,一定要让保镖跟着。知不知道?”
她乖顺地点了点头,男人便满意地揉了揉她的头顶。
“以后几天大概都不能联系你,有事就打Mike电话,嗯?我走了。”
男人说完,吻了吻她的额头,便大步往房间外头走去。
应该是很棘手的事情呢,向浮生望着他的背影想,这样也好,无瑕顾及她的话,也能让她有时间做些事情。
林朔上午交代了公司的事情,中午就飞了美国。向浮生在家里,晒晒太阳看看书,又上网关注了新闻和最近的动向,就打发了两天的时间。两人这分别两地,立刻就被媒体报道成了正式分居。
虽说媒体缠得紧,但向浮生还是约了Lara出来逛街。Lara是如今向浮生为数不多还愿意交往的朋友。两人约了在商场见,和从前一样,逛街吃东西。Lara自嫁人后,性子收敛了不少,从以前那个精明活泼的丫头,越发得有贤良淑德的人妇的味道了。和向浮生不同,Lara不再碰烟酒,不再日夜颠倒地疯玩,是为了一个爱的男人和一个温馨的家。向浮生不能说在心底全然没有羡慕。
逛累了,便在一家甜品店歇脚,喝起了下午茶。向浮生窝在沙发里,眼神瞟着窗外:“真是很久没闲心思逛街了,都走不动了。”
“你啊,是流…那事之后,身体没好好养着。”Lara将一口蛋糕送进嘴里,咽下去后又道:“话说,今日怎么没见着记者来烦你,最近你和林朔的消息不是很火?”
“Lara,你把脑袋也给Mars了么?”她视线指向不远处立着的保镖,“林朔给我安排了好几个保镖。保镖派什么用处的?解决麻烦的。”
“我要是没带脑袋,怎么给你带消息啊。”Lara不满地嘟囔,“呐。”她凑近向浮生,压低了声音道:“听说美国那边的帮派出了点问题,你知道林朔在美国做的生意的吧?”
“我听到过一些,好像说他叔叔在黑道上混得不错。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死了,生意就给了林朔管了。”
“没错,虽然林朔一直致力于洗白,不过你知道的,军火那一块,赚得又多,实在没那么容易脱手。”
向浮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来是要让他头疼一阵了。”
“这段时间你可以动手了吧,事情越快结束对你越好。”
“我知道,不过他心思向来缜密,没那么容易拿到证据。”放下茶杯,她开向窗外,微微蹙起眉头,外头艳阳高照,可为什么,她觉得脊背冰凉,像是有什么威胁正在逼近的感觉。
“凭那个人的本事,恐怕一丁点蛛丝马迹都能掀起大风浪来吧。”
“总要万事俱备才好,我已经输够了。”收回目光,向浮生悄然从包里取出一张纸衬在点心盘子底下,然后将盘子推给Lara,“破译的事情,还要你找人帮忙了。”
Lara迅速收起纸头,眨了眨眼:“OK。”
聊得七七八八,两人的下午茶也接近了尾声。刚结了帐,正要起身离开,却凭空冒出一个故人来。
“向浮生。”来人喊了一声,向浮生便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刚看清对方的脸,一杯柠檬水就在同时朝她泼来。
Lara先于向浮生惊呼出声,“贺劭馨。”
贺劭馨没将Lara放在眼里,直盯着向浮生:“我难得回一次国,没想到啊,真是冤家路窄。”
向浮生从一刹那的惊讶和狼狈中恢复过来,淡然地拿起餐巾拭去脸上的水,并没有搭话。与此同时,保镖也上前来,请这位贺小姐离开。向浮生在心底冷笑,真是称职的保镖,跟在林朔身边可会认人了。贺劭馨却偏站在那里不走,保镖便也僵持在那里。
这厢起了骚乱,经理就立刻过来,似是要调解了。如果换做多年前,向浮生说不定还会撩起桌上的热红茶泼回去,而现在,她只是起身,完全忽视了贺劭馨的怒目而视,拿起包叫上Lara一起往外走。
贺劭馨显然被她的举动二次触怒,想要抓住她的手,这下终是被保镖阻止,想浮生与Lara顺利脱身。走出门,Lara说:“贺劭馨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明事理,实在过分。”
“贺劭烽从来就没巴望着她懂事,只晓得将她保护得好好,不懂人情世故。”向浮生苦笑:“以贺劭馨的角度,我既抢了她从前的心上人林朔,又给她最敬重的哥哥扣了顶绿帽,能不恨我么?”
“那还不都是林朔,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却还要被误会…”
“你知道真正可怜的是什么吗?不是自己受到的苦,而是向那些从来都不理解你的人诉说苦恼,乞求他们的谅解和同情。”向浮生摇头:“我不需要贺劭馨的理解,也不会为她对我的厌恶感到难过。”
“Crystal…”
“Lara,知道为什么在我身边的是你,而不是任何一个更有能力帮助我的人吗?因为你是那个一直相信我的人,在出事之后,第一个关心我好不好的人。”向浮生笑,眼里闪着真诚:“看来今天只能逛到这里了,回去吧。”
Lara似乎还陷在情绪里,向浮生却拉着她往外头走了,像是完全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似的。
各自坐进车里,回了家。到家的时候,衣服已经半干,佣人见到后,脸上露出些微的惊讶。向浮生换了衣服,便洗了个澡。
她将自己泡进浴缸里,温暖的水包裹住她,让她全然忘记冰凉的柠檬水淋在头上的感觉。憋了一口气,沉入水里,直到肺里的氧气全部用光,她才钻出睡眠,水花顺着发顶流下来。
向浮生,你做人还真是失败呢。
裹上浴巾,她走出浴池。
释放掉那些负面的情绪,她打算去书房,但刚换好衣服,佣人就匆匆上楼来,说助理Mike有急事。
向浮生蹙眉,Mike在她认识林朔之初就是林朔在香港公司的助理。因为他和自己前任助理发生的种种,她并不喜欢Mike。
有些烦躁地下楼,见男人焦急地等在客厅,来回踱着步子,见她下楼,便立刻迎了上来。
“向小姐,林总那边出事了。”
“哦?什么事。”
“林总受了枪伤,刚来的消息,还没脱离危险。”
第三十章
30
枪伤、美国,暗涌在背后的势力和生意,看上去真是比Lara一度沉迷的台言还精彩。
向浮生认识林朔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男人会有这样的背景。虽然香港以警匪片出名,虽然她住在半山需要保镖,但是真枪实弹,于她,还是太远了。
林朔的背景,向浮生也是很久之后才知晓,还真是复杂得真超乎她想象了。不只是林朔父亲与向父之间的瓜葛,还有林朔那个早年就在美国扎根的叔叔。恐怕了解了其中纠葛,也大概就能理解为什么林朔有这么一副让人难以捉摸以及深恶痛绝的心性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主要的,当Mike出现在向浮生眼前告诉他,林朔受了伤,还生命垂危的时候,她有的只是一种恍惚感,一种难以置信的感受。
他会死吗?她脑海里的第一个疑问,而紧接着的问题就是,如果他这样死了,向浮生,你满意这个结果吗?
这两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像是病毒一样侵入脑细胞,蔓延扩散,不断不断地在她脑海里盘旋。他会死吗?她想他死,这样死吗?
就这么浑浑噩噩,跟着Mike坐上车去机场,又包机去了纽约。空姐送来棉毯,她将自己裹住,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也睡了一觉,做了个绵长的梦。
梦里具体经历了什么,当浮生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全然忘记,可脑海里独独有一个印象,一张脸,一双蕴着笑意的眼。
她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而那个答案,也一直都在。
下飞机,接洽的人早就在那里候着了。林朔在美国的生意,从来没有让向浮生接触过,但她知道,他在这里另有一个助理打理他的事宜。
来的人并没有向她解释其中原委,甚至连向浮生问询,对方都没有回答,直到车到了医院,才有林朔身边的人来迎。那人自称是Andrew,、白人面孔,有双猫一样的眼睛,很锐利,样子清瘦,不多话,和Mike的感觉截然不同。
Andrew见面便只和向浮生说了一个长句。
谈判崩了,老板中了一枪,位置靠近心脏,现在在重症监护室,没醒。
这传递给向浮生一个不小的信息量,但她抓住了最重要的一点。
起码,他还活着,虽然,昏迷。
向浮生发现自己确实为他活着这一点,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上楼来到林朔病房的观察窗前的时候,向浮生刚得到的那一份宽慰便顷刻没有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地痛感,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压在心头。
重症监护室里的人,都大抵如此吧,浑身的导管,摆放整齐却冷冰冰的仪器,屏幕上的数字间歇着的刷新跳动。条纹的病人服装包裹住虚弱的躯体,面色惨白得需要用曲线的心电图来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向浮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是林朔。
或许是因为他在高处俯视她太久,让她忘了,这个强大残忍的男人,也只是血肉之躯。一颗子弹,就足以结果了他的性命。
真是讽刺呢,向浮生想,如果她狠得下心,或许可以选择和他一起下地狱。只是谁又知道,死亡对这个男人来说,是不是反而是一种解脱,倒便宜了他。
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出来,向浮生问Andrew,“医生怎么说?他要多久才能醒?”
“不确定。”Andrew说着,竟在胸前比了个十字。
“你也信神?”浮生挑眉,她可以瞥见他腰上别着的枪,甚至可以想象他将如何坦然面对暴力、鲜血甚至是杀戮。可这样的人,也有信仰吗?
Andrew似乎看出了她的怀疑,冷漠地给出肯定的答案,“我有我的信仰。他也有他的。”他看像观察窗里头的林朔,眼中闪过的神情几乎崇拜。
向浮生于是顺着目光去看那个即使虚弱至此,仍旧拥有着隐匿力量的男人。
或许,林朔实在是一个强大的敌人,太耀眼,黑色的耀眼,却能让更多的人像她曾经那样,对他死心塌地。
所以,一定会醒过来的,他这样的人,一定会醒过来的。
“是他让你们通知我过来的么?”良久,她又问。
“他说,你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Andrew看向向浮生,眼神像似探究,在她脸上扫。
向浮生摇头,开心?他总是拿他那一个几乎不存在的道德标准去衡量别人呢。
“不过我想他应该不希望你来。局势没有完全稳定。”Andrew顿了顿,又接着道:“但我想,他从来都没想你牵扯进来。”
“牵扯吗?”向浮生重复,随即朝Andrew扯出个笑来:“根本就没有牵扯这样的说法,我和他,是一体的,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把我们彻底分开了,没有。”
从医院出来时,已快破晓。时差还未完全颠倒过来的她,脑袋有些昏昏沉沉。起初她并没想走,因为离开也无处可去,倒是看着男人算是一桩正经事了。但Andrew说是他自作主张要她来,不能让她累了半分,就遣人把她送回了林朔在纽约的那间公寓。向浮生原以为这种暴露的地址不安全,才从Andrew口中得知,林朔公寓的玻璃比起酒店来,可防弹得多了。
又一次站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天边缓缓升起的红日,她不经摇头,其实林朔说得也没错,她是这样疏忽而漠不关心的人,对他了解的,或者该说从他口中了解的他太少,太过狭窄。即便当她享受着他事无巨细、处处周到的体贴,幸于有个人能全然地了解包容他的时候,也未曾想过给他同样的礼遇。
在他们之间有着极其多的不平衡。就算是至多的体贴,于她,他给的残忍那么多,而温暖依旧太少。而不曾触碰他的内心,于他,她给的温暖却已经足够多,足以温暖包裹住他那一颗凉薄的心。
回过身去看他住的公寓,精致的摆设,巧妙的设计,收拾地干干净净,可独独没有人气,没有生活的气息。用防弹玻璃将自己保护起来,拥有了百毒不侵的外表,可是里头呢,他这一颗心呢?大概从来都是空荡孤寂的,以至于她那时给他的全心全意,超出预计地闯入了他这座防弹幕墙内的世界。
他爱她,这一点或许她在糟他背叛的时候,曾经怀疑过。可是时间越长,她就越坚信,他对她的感情,甚至远超出过她曾付出的。因为她有家人,有一个可以坦诚相交的朋友圈,而他没有,他唯独有的,除了这玻璃幕墙般的外壳,仰望他的追随者,余下的,就都是谎言和算计。
于是,她成了他的唯一。这该是她向浮生多大的荣幸呢?有哪个女人不想自己成为自己爱人地唯一?
只可惜,只可惜…
收拾了自己的思绪和感叹,向浮生在厨房翻找出了写速食食品,垫了肚子,就去洗去一身疲惫,靠在床上休息了。阖上眼就又开始做毫无章法的梦,有男人的笑意,有她的泪,他攥着她手腕的修长干净的手,还有…许多,模糊不清…直到从他倒在血泊中的臆想场景中惊醒过来…
她坐在宽大的床上,额角后背都沁出了冷汗,尤其是后背,湿漉漉地让内衣贴在皮肤上,粘腻地感觉。那场场景太逼真,就好像她真的在现场,看见那一枚高速的子弹钻入他的胸膛,然后鲜红的血一点点从白色的衣料上渗透出来。那些液体不停地流,止不住地流,让她如此恐慌与失措。可他只是看着她,用他含着笑意的好看的眸子看着她,没有言语。
擦去额角的汗,向浮生侧过头,男人曾经睡着的那一边现在空荡荡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罩着呼吸机的他的脸。
她顿时从床上爬起来,换上衣服出门。
她得看着他,他的账没还清,他不可以死,也不可以一直那样躺着。不可以。
然而,当她匆匆赶到医院,却只见重症病房内,聚集了医生护士,而他们正在紧张进行着的,是抢救。
因为她看见,监护仪屏幕上他的心跳,是零。
第三十一章
31
不应该的,向浮生只觉得两腿虚软,退坐到走廊边的椅子上,双眼紧紧盯着玻璃窗内的动静。
她看见医生在摇头,看见那条心电图波线平稳地毫无波澜。然后,世界整个都安静下来了,成为了黑白。
护士拔掉了呼吸机,用白色的被单将他的面容缓缓盖上。
Andrew冲上前去,抓住走出门的医生的手臂,可是医生只是摇了摇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场景和多年前的几乎重叠,前一刻还是活生生的人,在下一秒,却成为了冰冷的尸体。你可以触摸,可以拥抱,可他再也不能给你回答、给你温暖。
向浮生捂住自己的脸孔,手脚冰凉,她已经不能思考,她不接受这个结果。
脑海里恍然就是他含着笑意的双眸,那样瞅着她,唇边似有似无的扬起一个弧度,而今这些都没有了,有的,只是一具开始腐烂,急需处理的尸体。
Andrew进入病房,但他只立在病床边,沉默地看着床上的人,甚至没有将白布掀开。良久,他才看向门外几近蜷缩着的向浮生,迈步出来。
“要不要进去?看看他。”
向浮生霍然抬起头来,眼神却是空洞,像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Andrew的话,她终于寻回了焦距,有些吃力地站起来,一步步走进病房。参杂着消毒水特有的气味,整个房间和公寓一样,整齐却冷清,可是躺在床上的人再也感受不到了。
她抬手去掀那块白布,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可遏制地在颤抖。她在怕什么?他死了,她该高兴不是吗?就像他说的,她该高兴的。
揪住白布的一角,她下了决心般,快速地掀开,在她面前展现出这熟悉的容颜。
从眉眼到下颚,都一如既往地精致无可挑剔,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遮盖住那一双瞳仁。
是他没错,是他。
先于她的思维意识,眼泪就已夺眶而出。她哭了,为他的死哭了。
放下白布,她返过身去,几乎是夺门而出,她想吐,这冰冷的尸体让她想吐。
可她又想笑,笑这命运的作弄,将她玩弄于鼓掌。一场才打响的战役,却陡然没了对手,何等荒唐。
她亦止不住自己的泪和绝望,她以为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她以为他能挺过来,可死亡,却毫不顾忌人们的意愿或是希望。
奔过长长的走廊,她终于停下来,靠在墙边,强压下种种的不适,她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那样狼狈的她,那样绝望的她。比起四年前更绝望?没有了目标,没有了陪伴,独独剩下她一个人,余下的路,要怎么走?
向浮生的思考没有答案,而后事却接踵而来。幸而有Andrew,他将所有事都办得紧紧有条,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向浮生疑惑,而他却只回答,选择了做这个生意,就早早写好了遗书。死,只是早些,或晚些。
他说话的神情就像是在说人必须要吃饭,吃多少这样的话题,那么稀松平常。向浮生并不是没有接触过死亡,父母的先后离世,她的自杀,每一次都离死神走得那样近。但她从未能坦然地去接受,去谈论这样一个名词,一个意味着天人永隔的名词。她不是不知道林朔除了港商身份外的这另一重身份,可她从来就规避掉那个身份带来的高度危险。她只是觉得,他是不会死的。
可是,老天又什么时候让她如愿过了呢?
向浮生日以继夜地坐在公寓的沙发上,看着外头的景色,太阳升了又落,月亮来了又去,灯光明了又暗,只是她的心,好像也不再跳动了。
这些天她并没有接到电话,或许消息并没有传到香港,按照向浮生所了解的,林朔在美国用的是另外一重身份,也就是和“林朔”这个名字无关,在身份系统里,林朔还是活着的。
或许向浮生可以就此转移了林朔的资产,把属于她的都夺回来,可是此刻,她却没有半分半毫的心思。她在乎的从来都不是那些股份,那些前,她在乎的是背叛,是她死去的父亲,是对林朔所作所为的怨恨。
可是他死了,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胜利她的反击。对于毫无反抗的对手,输赢就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下葬那天,向浮生一袭黑色连身裙,拿披肩裹住,头发理得一丝不苟,在耳边别上一朵白色的山茶花。抬眼看着全身镜,她呢喃着问,好看吗?于是镜子里仿佛出现男人的身影,站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腰,笑着点头。
她遮住自己的眼睛,想要摒除那些幻觉,可是整个脑子里,都是那个人,都是。强压下心头的烦乱,她下楼进了Andrew派来的车。
落葬的公墓,Andrew说是林朔以前自己选的地方,所有的事情都是交代好的。他只是跟着做,而她,也只是跟着看而已。她知道自己直到今日都不曾接受他真的死了的消息,即便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盖棺定论。
灵车一路开来,进入人们的视线,一众人都是黑衣,向浮生虽都不曾见过,却也能猜到他们和Andrew所做的都是差不多的事情。
那日,戒备森严,每个人都似乎绷紧着弦,生怕再出现什么敌人,Andrew亦是,他的戾气特别重,警惕地向四周扫视。
“杀他的那些人,今天回来吗?”向浮生问。
“可能性比较小。老板那日已经同意放手所有军火生意,他们杀老板也是想要把生意板上钉钉。”Andrew眼中闪过凶狠,“他们得了好处,自然会闭口。来这里调戏,简直就是来送死。但是,只怕有个万一。”
“他放弃了军火生意,就等于放弃了你们所有人赖以生存的命脉,你们没有不同意吗?”
“很少有人真的喜欢打打杀杀、提心吊胆的生活。”男人垂眉,“老板从接受生意开始,就一直想要把它洗白。一开始总会有人不理解,争过,拼过,但当生活正的步上正轨,大家都会明白。”
“我从来都没看出来,他是个会为别人着想的正义人士。”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不了解他是在什么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他的母亲带着她来投奔的这个叔叔,是我的养父。我养父的严厉,几近折磨,这点没有体会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他对老板寄予了很大的希望,而希望越大,管教就越是严格。老板说过,他走得这条路,没有选择,但他有了能力,他希望给别人创造选择的权利。”
“没有选择?”向浮生嗤笑,“对我,他是因为没有选择才那样做的吗?还真是会给自己立牌坊。”
Andrew听见她嘲讽的语气,侧目,淡然道:“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觉得很委屈?你的事我知道,是你父亲当年逼死了老板的爸爸,才导致了老板没有选择的人生。可起初老板也没有想到要回去香港,毕竟他在美国出生,对香港的所有都是陌生的。但是军火生意这边转型的进度受到影响,如果要走的更长远,老板必须有新的市场,他就想到了香港。你是他的出路,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出路。所以,他在选择出路的同时,就选择了牺牲你,但这是对他来说所能选择的最小牺牲。”
一环套这一环,如此说来,源头却追溯到自己父亲在商场上用了不正当的手段,逼迫林父离开香港,导致了他的过世,而在过了二十来年后,像大多家庭剧所会上演的恩怨纠葛一样,因果循环,她成了那一个复仇的牺牲品。
落葬仪式开始,向浮生与Andrew的谈话也就此结束。这是Andrew有史以来同她最长的谈话了,或许这一场对话在林朔活着的时候还会有一些意义。而如今看来,只是追忆死者的言语罢了。
沉重的棺木缓缓地被放入地下,撒上花瓣和石灰粉,填上泥土,听着牧师的祷告,这一世也就走到了尽头。
向浮生立在边上,天气特别地晴朗,万里无云,她抬起头来,心情与着天气截然相反,阴沉得不行。
他死了,过去或将来的恩怨也就这样一并埋进了土里,一切都成了定局。可是为什么?她还是觉得胸口被一块大石一样压住。
葬礼后,林朔在美国的律师就来处理相关事宜了。他在纽约的公寓划归到了向浮生名下,而公司股份则由Andrew来接管,其他相关分配也清清楚楚地列好,分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