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美国的最后一晚,向浮生将自己灌了个醉,她摔碎了酒瓶,将厨房的东西砸了个干净,最后蜷缩在一片废墟中,拿着她和他的合照,放声大哭。
结束了,都结束了。
她向浮生的人生,也从这一天开始结束了。
第二天来接向浮生的人获得许可进入房间,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以为是对手来找麻烦,而向浮生却已经将自己收拾地清爽,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事,就拖着行李箱大步迈进了电梯。电梯门在她眼前缓缓合上,最后一眼,她所有关于这里的最后追忆。她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耗费了十几个小时,向浮生才终于回到香港,她一直没有合眼,宿醉后的她虽极度疲惫,但头脑却格外清醒。回到林家,一切如常,他们喊她林夫人,她却蹙起了眉头。
让人拿来了近几日的报纸,她快速地翻着,却没有丝毫关于林朔的消息。于是她问下人,林先生这几天有没有来消息,下人只说除了向浮生她走时Mike来过一次,之后就再没有了。
向浮生这才靠回椅背上,揉着自己的眉心,是真的,他死了。不是她做的稀里糊涂的梦…
可又该怎么告诉世人呢?发通讯稿?如果毫无准备就放出消息,恐怕会对让利恒陷入一片混乱吧…
要不要找那个人商量一下呢?
正在她犹豫之际,家里的电话就想了,佣人说是贺邵峰打来的。向浮生却是奇怪,他从来不会打来家里的。
打发了佣人,她回房里去接了电话。
“怎么打到家里来了?”
“这两天联系不上你,听说你去了美国,那么久都没消息,只好打过来了。”
向浮生翻出自己的手机,道:“赶着过去,便忘了带手机,现在充电,等会儿打过来吧。”
“好”男人语罢,却又试探性地添了一句,“浮生,你…没事吧。”
向浮生微微一怔,回答:“我有些累了,过四五个小时再打过来吧。”她说完,就立刻挂了电话。
给手机充上电,向浮生躺到了床上,她其实并不困,她知道自己该趁着头脑清醒理清思绪,但却只觉得头疼。林朔将她全盘的计划都打乱了,都打乱了。烦躁间,她便闭上眼,辗转了许久,终于睡了过去。
直到手机响起,向浮生才被惊醒,接起来,却不是贺邵峰。
“听说林朔出事了?”
听闻对面的声音,向浮生不禁沉下脸来,“收到消息了?你有什么打算?”
“你的声音似乎不太高兴,我以为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大仇得报。没了他,你回利恒就更方便了。”说话的人心情应该很好,说话的语气也难得地轻快。
“我只说他狠,没想到你更狠。我不要你这个狗屁计划,他死了,他已经死了!”向浮生几乎要喊出声来。
“你说谁死了?”
还未等电话那头有应答,向浮生背后便传来悠悠的一句话。
那声音何等熟悉,以至于她的手机顷刻从手中滑落,应声落在了地上。④

第三十二章

32
她一定是那样狼狈,以至于转过身去,在对方眼睛里看到的竟是笑意。他必然是在嘲笑她,笑她在乎,笑她傻气。
“你哭了。”
他说,她才惊醒,抬起手指腹触碰到脸颊,果然已经流下了泪,原因,甚至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她翻过手去,想要用手背擦拭,男人却先她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唇瓣代替指腹落在她的脸颊上,一点一点地吻去她的眼泪。
“林朔…”她颤抖地喊他的名字,胸膛里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让她呼吸都变得艰难。
错了,错了,全部都错了。
她不该放纵自己为他落泪,不该任由他抱着自己亲吻,不该拿双手去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衫,更不该,更不该从心底涌出这种强烈的欣慰和安心的感觉…
那么深的罪孽,那么真诚的心,向浮生,你怎么可以如此的无耻,你又要怎样说服自己。
你明明,还那么那么的,爱着这个男人…
“放开。”她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抓紧他的手转而将他推开,她大步地后退,拼命地想要逃离。
或许是因为她的反抗毫无征兆,林朔竟也被她推搡地退了一步。他看着泣不成声节节败退的她,扯开了笑,一如既往地自信,渗透着惯有的凉薄,“我以为我有生之年,再也看不到你为我落泪了。”
向浮生一直退到墙边,抓着窗沿支撑着自己,视线穿过迷蒙的水汽死死钉在男人身上。”她的声线还不稳,但是思维已经运作,她开始发出笑声,带着一点疯狂的味道。
“林朔,真是…好一招金蝉脱壳。”
她到底还是低估了他,他的演技和谋略。她也高估了自己,自己的克制和理智。
“不,该夸赞的人是你,向浮生。那么些年不见,你的盘算已经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了啊。”林朔的眼神里闪过凌冽,他蹲□去捡起向浮生方才掉落在地的手机,然后看着向浮生,播出了电话。
向浮生抓着窗沿的手不由得一紧,这细微的动作落在林朔眼里引来更深的笑意,电话那头此刻拨通,他没有等对方开口,就已经吐出话来:“历志诚,游戏结束了。这会是你在香港的最后一天。”
随着男人按下挂断的按键,向浮生突然觉得钻心的痛,低头发现自己竟因为用力过大碰断了半截指甲,血从指尖缓慢地渗出来。
“贺劭烽从一开始,都只是你的挡箭牌,你和他通话,参加他的宴会,只是为了让我他是在你背后借力的人。但其实,这些都是障眼法,你真正的王牌,一直都是历志诚。”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朝她靠近,脚步从容,语调甚至算得上轻巧,可却寒气逼人,“这一招真是高明啊。如果不是因为历志诚这一次急于借美国的黑势力干掉我被我金蝉脱壳,恐怕我就这么被你们合力整死了。”
向浮生没有抬头,直到男人握住她的手,抽出帕子来为她包扎,她才看向他,泪已然收住,转而成了彻底的笑,“我没有想过历志诚会这么做,他不蠢,能在你身边蛰伏那么久都没有出手,我真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这样莽撞。坏了我所有的计划。”
“这么快就承认,你料定我不会拿你怎么样是么?”林朔将方巾扎好,抬眼,捏住她的下巴,细细地端详,“你哭得这么逼真,还真会让我以为对方毁约杀我的变故,是历志诚一个人的意思,和你毫无干系呢。”
“信不信随你。不过对我来说,让你死在别人的枪下实在是太便宜你了。要死,我也要你受百般折磨,痛苦万分的时候去死。”
“比当年硬气多了啊,现在没了王牌,还能在我面前这么嚣张。”林朔放开她的下巴,转而卡住她的脖子,手指抵在她的命脉上,“你知道原先这一次我去美国了结军火生意的目的是什么吗,向浮生?我想断了那个自己,过去的那个自己,黑的、肮脏的、多重的自己,然后成为一个简单一点的林朔,回到这里,重新规划将来,和你的将来。”
他垂眉,情深地看她,但漆黑的眸子里渐渐漫出惋惜的色彩,“可我真的没想到,这个决定差点就要了我的命。如果不是我素来谨慎,一直就备了替身,恐怕我真的回不来了。浮生,我在那一刻才知道,你到底有多恨我。”
向浮生嗤笑,有些吃力地说:“你现在才认识到是不是有些太晚,你对我做过什么,难道你自己还不清楚?将来,和我的将来,你还真是痴人说梦!怎么,现在美梦破碎,是打算杀了我吗?”
“杀了你?”林朔摇头,“你知道我不舍得。我只想也告诉你,游戏结束了,你输了。所以,下半辈子,就乖乖地呆在我身边。不过如果你还想要耍花样,我照例奉陪!”
他松开她,随即负手离去。
向浮生立在原地,看着被他丢在地上的手机,脸色慢慢恢复平静。
她输了?恐怕,未必。
向浮生起初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让历志诚站在她这一边,毕竟历志诚和林朔互惠互利,相处先算融洽了。不过,以姓历的野心和手段,又怎么肯满足于当林朔身边的陪衬。
林朔气傲,历志诚也未必心不高,他苦读多年终成为中环炙手可热的大状,绝不会让林朔一直压制着自己。他一直在找一个机会,扳倒林朔的机会。可林朔做事向来干净,很少留下把柄,要有,也单单在一桩事上,在一个人上。而那个人,就是向浮生。
如果不是历志诚的野心贪念促使他站出来和她合作,她又怎么能知道林朔这些年还在找他,又怎么会知道只需要去开一张银行卡就能引男人出来,怎么知道如何攻击男人的软肋,知道这进退之道…
整件事进行到现在唯一超出她想象的,就是林朔诈死。她的计划里,林朔必须活着。
情绪已然平复的向浮生看着自己被男人包扎好的手指,眼中露出危险的神情。就算她对他余情未了又如何,他不也是一样?事到如今早已没有退路!
笑意浮上唇角,向浮生在心底默默地想,话说起来她还真要感谢历志诚,让她占了先机,只可惜…历志诚也只不过是她计划内的一颗棋子,还是她决定用完就要彻底摧毁的一颗棋子。
历大状,于你,游戏已经结束。而于我向浮生,大戏正开幕。

第三十三章

33
历志诚倒是识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林朔给他下逐客令的第二天,天未亮,他就离港了。至于向浮生,对此心里颇为漠不关心,但面上却是另一番模样。
早间进餐的时候,向浮生就借口不下楼,林朔前一晚走后也没折返,应当是多日不在香港积压了许多公务,熬夜办公。此刻听闻向浮生抱恙,便蹙起眉头,她总是在他开始心软,开始亏欠,开始学着放低姿态的时候,刺伤他,迫得他不得不硬气心肠,激得他做出有失分寸的事情。
“上楼去请,直到少夫人下来为止。”
他冷声吩咐,佣人忙不迭地便上了楼去。
可这一去,却是迟迟没有消息,林朔的耐心就快耗尽,佣人才畏畏缩缩地回来,“少爷,少夫人说,要您…要您亲自去请。”
林朔眉头一挑,心里不知向浮生又想玩什么把戏,但人还是站了起来,迈步上楼。走到向浮生的房间,佣人敲了门,“少夫人…”
“不说了嘛,让林朔自己上来请我。”里头传来女人不耐的声音。
林朔打了手势让佣人退下,他便推门进去。方进门,就见女人坐在梳妆镜前,着着丝绸睡衣,面料贴合,勾勒出她漂亮的腰线,裙摆一直垂到地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泄在肩侧,她正好兴致地在那儿打理头发。
“让我上楼来,是要我看你美人晨起?”林朔双手往口袋里一送,立在门口也不再走近。
向浮生闻得声音,停下手头的动作,将梳子放下,起身,迈步朝林朔走来。她脸上挂着笑,一双美目描了眼线,似猫眼一般在眼尾处上挑,自多了几分妖娆。
林朔冷眼看她摇曳而来,心头疑云更重,向浮生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颈,笑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像个漂亮的宠物一样,随你摆布?我今天就开始尝试,做个称职的情人,你不开心吗?”
“如果你真的能做个称职的宠物,我们也不会相处得那么痛苦。”林朔捏住向浮生的下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浮生,你还在挣扎什么?奢求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放弃?”
“林朔,这句话该是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放弃呢?”向浮生指间拂过男人的唇,举止亲昵,可眼里却染着狠意:“你当初为了你美国的兄弟们来香港,举步维艰的时候,没有少做违法交易吧。以历志诚的个性,你将他逼到绝路,那么恐怕此刻你的黑底已经被他匿名交去警署了。再过不久,可能你就会被请去警局协助调查,那时已经没有历志诚了,你要怎么办呢?”
“我既然敢给历志诚下逐客令,我就有十足的把握让他没力气来反咬我。”
“历志诚没本事咬你,可是,我有…”向浮生轻笑着,“就在你我都在美国的这几天,警局的人就已经来过这栋豪宅了,该翻得,该搜的,都已经搜过了。你知道他们凭什么换得的一纸搜查令,而为什么没有一个佣人告诉你这个消息吗?”
注视着林朔一点一滴沉下来的脸色,向浮生笑容愈盛,“你这么深的黑道背景,警署早就想调查你了,可惜,你有历志诚做军师,平日里做事又是滴水不漏,他们苦于没有出口,直到我联系警方。”
“林朔啊林朔,贺劭烽是幌子,历志诚也是幌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迷惑你,让你以为是我费尽心机要报复你,整垮你,可其实,你真正的敌人是香港警方,不是我。”
林朔此刻没有说话,依旧注视着向浮生,抿着唇让人瞧不出喜怒,向浮生情愿将它理解为失败者的绝望。
“怎么,说不出话了么?觉得转变来得太快了么?昨天,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以为摧毁我整个计划的人,而今天…”向浮生向后退了一步,张开手臂,放声地叫:“今天,就是你的末日!我亲手给你带来的末日!”
空旷的房间,回荡着她的笑声,带着些许的癫狂和释放。
“为什么要在今天告诉我?”林朔到此刻,目光依旧是锐利的,他沉沉的嗓子冷静地问着她:“你知道,哪怕提前一天让我知道你的计划,我都可以翻身。”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她,“这是你逃了四年,策划了四年,唯一可以毁灭我的计划,为什么,在最关键的时刻告诉我?”
向浮生收起笑,直到他的手握住她的腰,她才复又缓过神来:“只有亲口告诉你,才能消我心头的恨意。况且,天罗地网,你跑不了的。”
“为什么,你就不能承认一次…”他俯身,抵住她的额头,呼吸洒在她的皮肤上,带着热气,“你爱我,在乎我,超过一切道德、法律、仇恨…为什么你不肯承认,哪怕一次…”
向浮生咬着下唇,直到渗出血来,她一字一顿地回答:“林朔,我永远不会承认,我爱你,胜过一切。”
林朔笑,连胸腔都跟着颤动,他吻她眉心,随即放开:“即便余下一天,你也要当我的宠物,直到最后一秒。”
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下楼。向浮生后退了几步,最终跌坐回了床上。她仰头看着屋顶,心脏还在快速地跳动。
她知道自己出口得太早,可思虑了良久,她无法让自己继续保持沉默。她再也演不下去,再也忍不下去。
明明到最后一刻,该是他止步不前,却换来她筋疲力尽。
当初她出逃内地,确实是贺劭烽帮的忙,安排转车,安排医院,安排她的安身之所。但贺劭烽并不赞成她再回香港,林朔手段太狠,她不是敌手。只是她没想到,警方会联系到她。不过事后回想,也是情理之中,林朔上位如此之快,接连着向家的覆灭,再加之他原先的黑道背景,一直是警方密切关注的对象。
向浮生此刻已经心动,之后历志诚加入,更是向浮生的一大助力。只不过历志诚并不知道向浮生和警方的合作,正巧让向浮生在计划中给他也摆了一道。如今就算是警方拿了林朔,历志诚要恢复原先的地位也已经不能,不官司缠身就要多多上香了。
凌晨,当警方透过密线通知她接收到历志诚的证据材料,也破解出自己提供的密码的时候,她本该松一口气,可仅仅放下几秒的心却在片刻后重新悬起。
她和林朔牵扯太深,要怎样全身而退?
他早就把她送下地狱,她如今做的,不过只是拉他作陪。
此生此恨,此情此生,注定虚妄。

第三十四章

34
这座宅子曾几何时像现在这般冷清过呢?在向浮生的印象里似乎没有,就算是向家破败的时候也还是热闹的,这座宅子即便缺了主人,也永远也不缺佣人。
可是这个晚上,所有的佣人都走了,从厨房到客厅,楼上到楼下,整个宅子没有半点以往的人气,那些来回走动的,或是静候在旁的人都离开了,只留下长长的走道,以及廊道画像里孤单的肖像。
“当时我遣走佣人的时候,好歹留了警卫和几个厨子,你可真绝,遣得一个都不剩。”
向浮生依旧穿着丝绸的吊带裙,懒懒地倚在厨房的门口,微眯起猫一般的眼睛,打量着正背对着她掌勺的林朔。
外头的天已经是深蓝的色泽,厨房里亮起了灯,烧开了的水顶着锅盖,发出一阵接着一阵的声响,男人拿着刀的手很稳,迅速准确地切割着手头的蔬菜,这些都是这栋楼里仅剩的声音了。
要结束了么,还是,只是有一个喜剧转折前的宁静呢?向浮生不确定,她也无法从林朔的背影揣测出这个男人的丝毫想法。
他若是要逃,现在又怎么能如此定心地在这里下厨?可他若是有把握赢,又为什么把佣人都打发走呢?
“我一直都不喜欢太多佣人。”林朔的回答简洁。
被打断了思绪的向浮生勾了勾唇角,也是,有什么好猜测的呢?她猜中过他多少次?
她甚至连自己的心情都揣摩不透,又何必再费心机去担忧眼前这个男人,她已经尽了人事,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的一切,余下的,就听天命吧。
“喜欢佣人的是我。其实说来,我们的喜好还真差很多。我从前中意热闹,中意被人环绕,中意众心捧月,你呢,喜欢安静。”向浮生举步,走到一旁摆着餐具的橱柜前,手指摆在精致的瓷杯杯口,顺着杯沿摩挲:“我一直没告诉你过,其实爹地在我很小的时候找人给我算过命。命相上说我这一生有一劫,情劫,冲过了就是大富大贵,冲不过…现在想起来那算命的还真是骗子呢,当初没少拿钱摆法事,说给我平了这一劫。”
“浮生,我不信命。”
“那你为什么,会成为我命中的劫数呢,林朔?”向浮生停下动作,有些呓语地说:“如果没有你,我会快乐很多,你也是。”
回答向浮生的,却是菜入锅后,噼噼啪啪地声响,林朔并没有说话。
沉默一直延续到两人上了餐桌,长长的餐桌,只有他们俩坐着。他没像往常一样坐在主位,而是坐在了她的对面。
摆在浮生眼前的是一份香草煎羊排,隔了那么久,当初那份感觉似乎还能冲破层层的时光朝她奔涌而来,让她想起那一年他们是怎样欢笑的。
哪怕是几周之前,她或许会推开眼前这一盘食物,像是拒绝过往的回忆一样拒绝这个男人。可此时,向浮生却平静得拿起刀叉,认真地切开,叉一小块放进嘴里咀嚼。林朔在她对面坐下,静静地看她,直到她咽下后才开口:“还不错吧?”
和过往一样,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却自带着一份笃定。
“你的手艺倒也没有生疏。”向浮生嗤笑。
林朔垂眉,挑起一边的唇角,“其实,你不在的时候,我也会做,可没人吃,然后倒掉。向浮生,我真的,很想你。”
“对于你来说,我是一个劫数。但对于我,是这一辈子唯一一次,我屈服于所谓的命,我屈服,别人都不可以,就非你不可。只可惜,跟在我身后要吃饭的人太多,而恨又太重。我确实,牺牲了你。”
他低低一声叹息,如此扼腕,是她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凌驾在她之上,操纵着她苦乐的男人,原来也有过一丝丝的后悔。
可是,都不重要了。
“已经结束了。林朔,都结束了。不管你之后会面对什么,或选择什么,我们之间,已经了结…”向浮生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
那样深的爱恨,那样多年来的纠缠,她就要放下了…
然而,林朔此刻起身,凑到她的面前,抬起她的下颚,吻触上她毫无防备的唇瓣,轻缓而眷恋。
“浮生。”他念她的名字,宽大的手掌抚着她的侧脸,过分柔情。她睁开眼,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就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什么惨剧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颠沛流离都还没有赶上,她还是那个骄傲的向浮生,认定眼前的男人是她命中最对的人。
那个晚上,宅子里回荡着古典的乐曲,她靠在他的怀里,被他拥着,他们什么都没说,直到困意席卷,她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她睡了好久,当睁开眼来,国王床上只余下向浮生一人。她下了床,迷迷糊糊地走出去,还觉得有些晕,窗外的天色已经是午后两三点,带着些阴沉。
佣人见了她,恭敬地迎了上来,喊他:“少小姐。”
不是夫人,是小姐,向浮生微微蹙起眉头,走下楼,一股不寻常地气息让她很不安宁,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直到看到客厅上挂着的原先向家的全家福,那一刻向浮生才垂下揉着太阳穴的手,痴痴地站在那里。
是她南柯一梦吗?怎么好似回到向家鼎盛那时一样?这里的摆设,每一件,每一寸,都是过去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
向浮生的疑问还没有得到佣人的回答,家里的电话铃就想了,佣人接起后便来向她禀告,是警方打来的。
她移步接过电话,只听得那一头欢愉的声音,告诉她,林朔自首了。
放下听筒,向浮生便立刻让佣人打开电视,调到新闻台,整点新闻一条条播过去,果然看到了林朔的消息。男人带着手铐,却依旧不咸不淡的表情,甚至唇角略微带着一丝不明的笑意。
只是向浮生已经没法听出完整的句子了,她只是笑,从起初的轻笑,一直到放肆地大笑,最终跌坐在沙发上。
这算是什么?
在完全毁了她的生活之后,陡然抽离,还给她一个旧梦,一个空壳。
“少小姐,贺家来电话了…”
少小姐,向浮生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觉得,少小姐这个称呼,这样地刺耳。

第三十五章 大结局

35
中环写字楼对街的咖啡馆,照旧有着来来往往的人。向浮生手里的摩卡已经半冷,仰靠着沙发座,她向外望去,这座城市像个巨大的机器,每个人都好像零部件,高速地运转着。多么拥挤,又多么陌生…
“官司还没有结束,就打算离开了?”贺劭烽的声线将向浮生的注意力拉回了室内。
“已经全权交给律师处理了,也没什么再留下的理由。”抿了一口过了最佳赏味时间的咖啡,向浮生唇边的笑意柔和,但目光却是坚定。
“浮生,其实你可以和我…”
“劭烽,”向浮生打断了男人未出口的挽留:“这几年,你为了帮我已经顶了很大的压力,我很感激,也很愧疚。你我都清楚,就算赢了官司,拿回了向家的股份,可我也不再是过去的向浮生了。随着新的八卦出现,平民大众会忘记,在向浮生身上发生过什么,但上流圈里,没有人会忘记向浮生这个名字和她所有的耻辱,他们不可能再容下她了。”
“何况…”向浮生顿了顿,接着道:“贺家需要一个能给你续香火的少夫人。”
贺劭烽终于没再说话,也偏过头去看向窗外:“那你要去哪里?”
“哪里,有什么分别呢?”
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良久,向浮生听到男人低沉的问句。
“是不是,还放不下那个人?”
这一刻,她笑了,眉眼都因此而弯成了月牙:“恨也好,爱也好,只要我呼吸着,他就在我的身体里,和我的血液一起流淌。所以,根本没有放下这个说法。”
在他离开她之后,向浮生才敢对自己承认,也对自己妥协,她从遇见林朔这颗煞星开始,就再也不能放下。他闯进她的生活,改变她的命数,死死地印刻在她的生命里,只要她的心脏还跳动,只要她还能感知这个世界,他就在她的心里,在她的命里。
和贺劭烽分别,向浮生回到向宅,林朔的官司还在继续,向宅外围堵了很多记者,借着保镖开道,向浮生才得以顺利进入。让佣人帮着收拾了行囊,向浮生站在大厅里环顾这一座宅子片刻,便又离开了。
从车窗里,看着这一栋建筑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就好像是一扇门,缓缓在眼前合上一样。浮影流光,曲终人散,她谁都没有,只有自己一个。
顺利抵达机场,换了登机牌,向浮生坐在候机室里,不再是私人座机,也不是头等舱,只和大多数人一样,没在人群里。
候机室的电视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新闻,这几日林朔的案子是个不小的谈资,掺和上了向浮生和过去的那些情事,让这个案件更多了点桃色的味道。
向浮生看着屏幕里不时出现的那个人的侧面,刚毅而淡然。她愣愣地出神,似乎想起了些别的什么。
直到候机厅的广播播送登记信息,向浮生回过神来,提着包要往登机口走去。可刚刚站起身,眼前却出现了一张略微熟悉的面孔。
“向小姐。”猫一样的眼睛,清瘦的身形,Andrew就这样站在她的眼前。
向浮生微怔,片刻,她笑开,“也是,他的性格,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我呢。”
“他让我照顾你。”
“现在需要被照顾的人,难道不是他自己么?”
“老板那边,自然不需要向小姐担心。”
向浮生勾了勾唇角,没再说什么,转身往登机口走去。
七年后…
“林总,是去半山吗?”Mike坐在副驾驶座上,偏过头去问后座靠着椅背的男人。
男人拉下车窗,看着外头的景色,沉默了片刻,“你说,向宅现在还是在我的名下?”
“对,官司结束之后,股份和不动产确实都转到了向小姐名下。之后两年,向小姐将一部分股份低价卖给贺劭烽贺先生作为结婚贺礼,利恒另聘了执行主席,这些您都知道。至于向宅的所属权转让,是前一段时间才完成的。”
“那Andrew那边最近有消息么?”
“前段时间说是西班牙狂欢节,就去那里了,似乎短期内没有回香港的打算。”
男人闻言,神色微微一黯,“这几年,她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
车缓缓驶入向宅,这些年虽然始终没有人入住,但是宅子依旧生气勃勃。向浮生有一点没有说错,这座宅子,会缺少主人,却永远不会没有佣人。
佣人恭敬地打开大门,林朔踏进屋内,却在抬眼的第一刻,定在了原地。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般,哑着嗓子开口:“这张婚纱照…是谁挂上去的?”
“不喜欢吗?”
回答他的那个声音很是柔和,尾调微微上扬,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林朔当即回过头,却又一次被震惊擭住,随即而来的是无法形容的狂喜,他的手在身侧悄悄握紧,而声线还是那样故作轻松:
“好久不见。”
向浮生轻笑,她两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原先的一头长发如今短不及肩,她变了很多,唯一不变的,却是眼里零星的光,可以冲破所有时间冲进他心里的那种只属于向浮生的光芒。
“其实我不是很想见你的。就算是要见你,起码也得让你多等几天。”她耸了耸肩,“只是,有个家伙等不及了。”
说话间,向浮生的身后就探出个小脑袋,六七岁的年纪,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张望,两只小手还不忘扒着向浮生的衣角。
林朔看向向浮生,终于连声线都不能稳住:“他…我…”
“我和Andrew一直觉得,不告诉你,会比较好。”
“妈咪。”小男孩抬头,望着向浮生,打断了他觉得无聊的两人的对话,“我们到家了?”
向浮生看着一向淡然的林朔手足无措的样子,笑意更甚,她一字一顿,望进男人的眼里,无比清晰地回答:
“对,我们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