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有什么不妨直说。”林朔开口。
“向小姐的体质比较虚弱,在脏器功能上的指标有些偏低,需要好好的调养。我也听说向小姐经痛的情况比较严重,甚至需要靠服药物来止痛,但是我们并没有调查到向小姐妇科看诊的任何资料,我想问一下,向小姐,你是否有过怀孕史,或是流产史?”
气氛顿时凝结,林朔思虑着想要开口,却被向浮生抢了先:“第十周,早期自然流产,并且发生了感染。”
“这就不奇怪了。”医生点了点头,继而道:“向小姐,我很抱歉,由于你在流产时发生过感染,因而留下病根,恐怕…”他又看向林朔,缓缓地开口:“之后想要孩子,就很难了。”
然而,林朔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医生的话,只匆匆说了一句抱歉,便将向浮生带出了房间。
走廊上,两人面对面站着,林朔紧紧盯着向浮生,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来:
“向浮生,是自然流产。”
向浮生抿了抿嘴,迎上他的视线,她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意:“对,自然流产。”她眼里渐渐起了雾气,“我没有想要拿掉它,但是那天,我只觉得下腹很痛,然后血就一直不停地流…我不知道可以做什么…我当时好害怕…可等我再醒过来,他们就告诉我,孩子没了…”
那种绝望的感觉复又将她淹没,她竭力控制自己的声线,却依旧带着颤音。
没有病史,并不是被人刻意抹掉,而是她根本就是在一家私人医院,由于没有处理妥当,造成了感染。
林朔难以想象,她当时是怎样地挣扎,他紧握起双拳,看着眼前仰着脸,强忍着不让自己眼泪落下来的向浮生,心痛地无以复加。松开手,他将她揽进怀里。
她伏在他的胸前,半晌后,终于哭出声来,沾湿了他的衣衫,熨烫在他胸口。而那哭泣,却又像是控诉,像是利剑刺透他的胸腔。
那日,他们就这样,在这条狭长的走道里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她累极,靠着他昏昏沉沉地就要睡去。
她听到他含糊的话语:浮生,对不起。

第二十五章

25
如果对得起有用,如果这世上的是非都可以不追究,那么“人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就是来受难的”这样的说法也就不会再成立。这些道理,两个人都心里明白,但谁也不会去点破。
浮生从睡梦里醒来,却是夕阳西下的光景。残阳如血照进房来,朱红色地铺了一地。似乎睡了很久,她默默地想。她手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只撑到一半,便被一双有力地手扶住。
她抬眼,就撞见林朔下巴的轮廓,沉默,她视线移向不远处的沙发上,果然瞧见男人手边放着的笔记本电脑正打开着。
“你总是不去公司不太好。”等男人将她替靠垫放好,她坐正了,这才开口。
他却用不甚在意的样子回答,“想多陪陪你。”
“我很好。”她回答,语气里隐含着抗拒。
“浮生。”
他在床沿坐下,鼻梁上架了一副框架镜,或许是用眼过度的关系,他有轻微的近视,但平常他总不爱戴眼镜,说镜片会妨碍他。可其实,他戴眼镜的样子,她却更是喜欢。或许因为难得,所以才有偏好。
“我们一定要这样相处吗?延续着言不由衷,延续彼此伤害,互相折磨,一定要这样吗?”他问,语气认真。
向浮生看着他,淡笑,“我的伤有多深,你还不清楚吗?放弃挣扎,你做得到么?放开我,你做得到么?”
他闭起眼,垂眉,终究笑开,“我一直想改变你的,浮生。只要你在我身边,只要时间够长久,该过去的总会过去,我们总有出路。过去我这样以为,现在,还是这样执迷。”
向浮生暗自摇头,执迷不悟,执迷不悟,我们有多少人都因了这四个字而苦了这一生。都因了执拗,因了盲目,因了自以为,最后的结局,却只能是在那一堵南墙前,荒废了这一世。
“或许,这样也不算最坏的选择。”向浮生扭头看向窗外,天色一点点昏暗下来,“毕竟,我也没有那样的力气再开始新的生活。”
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将她的散发归到耳后,动作那样细致,带着亲昵。
“浮生,我知道你不再信承诺。可这一次,我想你不会再错。”
那日的谈话没有似以往一般不欢而散。而只是平静的,安宁的。这虽不意味着两人放下芥蒂,却表明他们之间的相处有了回转的余地。他们谁都没有再提起过那个孩子,或是半句和这相关的话来,甚至连“过去”的事都很少提及。
他们之间,因了过去而痛苦挣扎,也因了过去而彼此纠缠,彼此需要。
没过几日,向浮生便办理手续出院了。林朔又带她去看了一趟中医,配了药,让她调养生息。于是林家时不时就能闻到淡淡的中药味。向浮生什么苦头没有吃过,这种药的苦,显然已经不在话下,捏着鼻子,仰头一灌,也就这么下去了。
或许是因了向浮生最近表现得温顺,又或许是听了医生的话说散心对她有好处,林朔在周四的时候,又没去公司,而是带着她闲逛。
包了机,又转了车,花了约半天的时间,到了大陆著名的江南水乡。挺小的一个镇子,向浮生在大陆的时候听说过,自己却从没有心思去看看。如今没想到却是林朔带着她来。
因了不是周末,镇上的游客不是特别多,但还是能看见旅行团浩浩荡荡地经过,将狭窄的石板街道沾满。林朔也没找导游,就只牵着向浮生漫无目的地走。
这时刻早已入了冬,江南的冷又是极阴的,带着湿气,她瑟缩之下,便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林朔敞开大衣,将她一并裹进去,动作自然就像是本能。
两人寻了一家店面不大,却整洁干净的店铺,挑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吃了一顿便饭。菜色简单,倒也管饱,只是两人都有些不太习惯这口味。原本吃了饭就打算出去,没曾想,竟突然来了一场雨,将两人困在了里头。
“没想到这里的天也是说变就变。”向浮生站在窗口,像是自言自语,窗外头,就是一条河,有船缓慢地从眼前摇过。
林朔走到她身后,手臂绕过她身侧,将窗关小了一些,“别又着凉了。”
浮生偏头,刚想说什么,却听见邻桌的姑娘传来的话语,“你看看人家老公,多少体贴,好好学学。”
那个姑娘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白白净净的,鹅蛋脸,典型的江南女孩,说话的语调也是很嗲的。而她所责备的男孩子,穿着毛衫羽绒服,一脸不屑地样子,反驳,“干嘛,羡慕嫉妒恨啊。你倒是先学着体贴体贴你老公我,在家少让我洗两个碗,我把你供起来都成!”
“就让你洗两个碗都那么大意见。男人就不能做点家务呀。”
应该是新婚的小夫妻吧,向浮生想,这个女孩子羡慕她,而她反而羡慕这个女孩。
偶尔磕磕绊绊,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斗嘴,但立刻又会和好,两个人在一起,不就应该是这样的吗?
有时候总以为,幸福应该是更大更美好的东西。可其实,我们看到的别人的幸福往往只是表面。
就好像她和林朔的感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林朔看着邻桌这一对吵闹的小夫妻,亦不是不羡慕。他和向浮生并非没有过这样的日子,不涉及底线,只为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争执,争锋相对没过三巡,就不了了之。
柏拉图说过,人们本来都是一个圆,因了骄傲而被上帝惩罚,由阿波罗将人类劈成了两半。每个人都需在此生苦苦寻觅,才可能有幸寻得自己失去的另外一半。
林朔不信直觉,不信命,但他偏偏信,向浮生就是他的那另一半。不仅仅因为她给予他太多温暖,更因为和她在一起时,他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是完整的,没有缺憾的。
“浮生。”他低眉,喊她。
浮生将视线从那对小夫妻身上收回,偏过头一个戒盒就闯进她的视线。宝蓝色天鹅绒面料包裹着小盒子,在他指间打开,单钻戒指,用弧线结合着阿拉伯式的装饰图案,花卉的造型衬托出中间那一颗夺目的钻石。
“四年前在南非那里采到的,他们送来,我看到的第一眼,就想到了你。”他看着那个戒指,微微地出神,“可是等设计完工了之后,你就已经不在了。这戒指在我这里,一放就是好几年。”
向浮生看着那一枚戒指,有那么一些刺眼,她微微侧过头去,“媒体那里都已经放出了消息,现在算是补个求婚?”
“你知道我真的想留你在身边。”他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问,“嫁给我,好不好?”
他说话,尾音上扬,带着一点点蛊惑,在雨天里莫名地好听。
她从前那样迷醉,现在却只在心底里有冷冷的笑意。此刻,他倒是给她选择的余地了?
美目看向他,她思忖了片刻,挑起眉来,问:“林朔,你确实真的那么想娶我?”
林朔似是察觉到她心里有别他的心思,却还依旧点了点头:“对。”
“那好。”向浮生从他手里拿过戒盒盖上,将窗推开,然后用力将戒盒扔了出去。只见那丝绒的小盒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便噗通一声落入了水里。
林朔瞪着向浮生,眼神晦暗,“你…”
“如果你真的想娶我,很简单,跳下去,把盒子找回来。找到了,我就心甘情愿嫁你。怎么样?”

第二十六章

26
就像是电影《两小无猜》里孩童玩的游戏,Jeux d'enfants,你敢不敢?
向浮生心里的答案,是林朔不敢。他是个凡事都安排妥贴的人,印象里,他都嫌少有狼狈的时候。不管她有多无措,他也还多是处变不惊的样子。
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跳。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单靠武力来征服一个女人的身体,他们想要得到的,总是完全的城府,是心甘情愿。
现在,她给了他机会,成本只是跳进河里去寻一个戒盒,而收获就是一个他口口声声爱的在乎的女人的心甘情愿。算计如他,这个买卖,他会不尝试吗?
可真当林朔跨步走到隔间外的露台,褪了大衣然后一跃而下的时候,向浮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愣了几秒钟。
他给她丢下半句话,“如果这就是你想看的…”。
对,这就是她想看的。
她想看他衣衫尽湿,头发贴在耳旁,有些浑浊的水让他睁不开眼来;想看他一次次下潜,又因无果而终而浮上来缓气;想看他成为他人围观的焦点,而他们议论的话语却是这个人是不是有病…
她想看的,就是他的狼狈,他的仓惶,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可能没有结局的徒劳。
冬日里冰冷的水,没有准备运动,人在里头很容易抽筋溺水。男人下水没多久,住民的船就已经摇了过来。船夫俯身,冲着水里的男人喊话,说的是地方话,向浮生听不明白,但也猜到大概是要他上来的意思。男人从水里冒出头来,却没有看向船夫,而是扭头看着窗口的向浮生。
视线相交,下一秒,他便又潜了下去。向浮生抿唇,终于移步走开。
林朔再浮上水面换气的时候,却已经不见向浮生。包裹着他的水冰冷刺骨,带着他厌恶的气味,他觉得力气已经不够用,可她却不知去向。他视线从窗口扫过露台,都没有她的身影,有的,只是周围人群好奇打量的目光。
他眯起眼来,水珠从湿漉漉的发丝上不停低下,比水更冷的是他的眼色。又逃走了吗?那么不想在他身边所以,又离开了吗?
一颗心坠落下去,他也开始嘲笑自己怎会以为她还是个愿赌服输的人。他何必去找那一颗戒指,她心仪的从来都不是钻石。
他不再入水,而是朝岸边游去。岸边有石阶,原是供妇人洗衣的,此刻男人一步步拾级而上,衬衫毛衣此刻都饱吸了水,此刻沉沉地挂在他身上,一路走都低着水,双腿灌了铅一样地重,冷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待垂眉走到最后一级台阶,眼前却出现一双平底鞋,米色的鞋面,熟悉的款式。他豁然抬头,果然见到立在跟前的向浮生。
她手臂上挂着他的大衣,此刻正将一只裹着红布的小小暖壶递到他面前。
一阵风吹过,又吹来了蒙蒙细雨。她就这样立在他面前,身姿亭亭,白色的大衣,红色的暖壶,干净地纤尘不染,温暖地难以割舍。
他走到她跟前,她分明看见他的唇色已发白,泛起淡淡地紫。他从她臂弯里抽去了大衣,展开,却未披上,而是在她头顶上撑开,遮开了风雨。
“进去吧,别淋了雨。”
他牵动着唇角,像是及勉强才能扯出那个笑来。
一定是这里的天气太冷,浮生想,因而冻得她的鼻尖微酸。
“我们回去吧。我看够了。”
语罢,她便要转身,可罩在头顶的大衣此刻却塌下来一块,原是男人松了一只手。向浮生抬眼看他,视线却半途停留在他展开的手掌上,在他掌心躺着那一只天鹅绒盒子,浸了水,呈现出更深的蓝色。
她惊讶地微微张开唇,她以为他找不到。
“向浮生,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心甘情愿地嫁给我了?”
那日的天,灰蒙蒙的,她在雨中,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像是极高兴,忘了继续撑起那挡雨的衣衫,而是将其丢弃在一旁,腾出手来为她戴上这一枚失而复得的戒指,这一枚守候了多年而终于送出的戒指。
他拥抱她,她雪白的大衣染上胡乱的颜色,她眯起眼,拿暖壶敲他,说,林朔,你故意的。
可他却只笑,笑出了声,笑得开怀。
那天的光景成了许多人眼里的风景,却也成了他们彼此日后漫漫半生各自弥足珍贵的记忆。
她记得他的笑声,爽朗却还带着寒冷的颤声。
他记得她的语调,半是无奈,却也半是沉溺。
镇子里也没什么衣服铺子,幸好有个热心的当地镇民,给了林朔衣服救济,不然只怕穿着湿衣服,到不了机场就得冻出事情来。
不过即便措施采取的及时,回香港后,林朔还是发了烧。往常遇到这种事,向浮生必然急的坐立难安。林朔是那种不常病,但病起来就很严重的脾性。
但这一次,向浮生倒是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喊了医生来看,待医生检查好,给吊了点滴,她吩咐了佣人好生照看着,自己就下楼去拿了这两日的报纸来看,脸上没半分担心的样子。
对她来说,这病来得也在情理之中,既已经回了香港,以这里的条件设施,总烧不坏他的。
她算盘打得好好,怎会让他真的就这样出事?
她不要他还债是没错,因为他的债,她会自己讨回来。
林朔浑浑噩噩地睡了三四天,醒过两三次,却始终不见向浮生。他想要询问,却没有那个力气,带着强烈地不安又昏睡了过去。直到烧完全退了,他才真正清醒过来。
睁开眼,屋里没人,只有连日来消毒水残留的气味。他想要开口叫佣人,却喉咙发紧,发出拉风箱一般嘶哑的声音。只得作罢,自己支撑了坐起来,又挪到浴室去冲了个澡。
洗去了一身颓靡,他出了房门。一路走下楼,都没有遇见半个佣人,直到搭着扶手走下旋梯,才瞧见正斜靠在沙发上看书的向浮生。
约莫是听见了脚步声,向浮生抬起头来,与他视线相对。
“你醒了啊。”她的语气不咸不淡,不惊喜,也不失望。
见他眉宇间的疑惑和略微的不满,她环顾了四周,淡笑,“医生说你烧退了,没什么大碍了,我就放了他们一天假。这几天你病得厉害,他们也都照顾得累了。”
林朔凝视着她,像是要从她眼里看出些什么,向浮生却走到他跟前来,推着他说:“你这才刚刚退烧,就穿那么单薄,头发也没干就下楼了。赶紧上去,把头发擦干。”
他没有答话,却是任由她将他半推半拉了上去。回到房里,她拿了干毛巾,就让他坐下,然后胡乱地帮他擦了一气。
还没擦干,她就又突然说:“呀,忘了,刚在楼底下煮粥,这会儿该好了。”她将毛巾塞进他手里,便只留给他一个仓皇的背影。
林朔愣愣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毛巾,若有所思。他这一刻,竟真有些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了。
向浮生再上楼时,已端了一个托盘,上头摆着刚煮好的米粥。进屋见林朔,还保持着方才的样子,拿着毛巾呆坐在那里。
“把脑袋烧坏啦?动都不动。”向浮生将粥摆在一边的桌上,“刚煮的粥,你饿不饿?喝一点?”
向浮生正要去端起粥碗,却被林朔拽住了手臂,他的声音沙哑,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字来:
“你在想什么?”
“林朔。”向浮生转过身去,俯视着他,蹙起眉来:“你说你怎么就这么难伺候?不是你说我们原先彼此折磨的方式不好么?我不是也答应了你去捡来了戒指我就嫁你么?那我现在不闹你还学着贤良淑德,又怎么了?”她语气平缓,摇了摇头:“你能不能别以你的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
为什么他不安?因为他知道,她所谓的不闹不恼不是因为放下,而只是处于无奈。他在心底苦笑,可他又能去要求她什么?爱他,像从前那样?莫不要说她,就连是他,如果听到这说法,也会觉得,这是天大的笑话,彻头彻尾的痴心妄想。
向浮生见他垂下眉来,另一只手却在身侧轻微地点着,她知道他在思考。
“别想了。”她说,“既然不管我生我死,你都要陪着。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她将粥递到他面前,“喝了吧,你手机都快被助理打爆了,文件也在书房堆了一桌子,吃完了就去工作吧。”
他接过她手里的粥,终是扯出一个笑来,结果现在,是他扭捏作态了。抹去心头的不安,他抿了一口粥。
为了陪向浮生,连日休假,又病了一场,林朔的工作确实积压了很多。因而这一忙起来,将圣诞节都忙了过去。
向浮生从前是社交场的熟客,这种节日定然是连着有几个场子要跑,非得玩个通宵才会归家的。可这几年下来,一年沉寂过一年。没什么亲友,节日对她而言,形同虚设。
十二月最后一天,浮生在家里上网的时候,看了网站上的祝福标语,这才意识到一年就要这么过去了。这才免不了的感慨了一番。林朔已经有三四天没回来了,向浮生也没去打听,让佣人做了晚饭,就顾自吃了。
林朔回来时,已经过了十一点。她正巧下楼想要佣人煮一碗甜汤,正撞上提着砵仔糕的林朔。她陡然想起,他妈咪在世的时候,每到年末,总会做砵仔糕来吃。他也就渐渐地养成了这个习惯,即使现在已经西装革履成,却还是保留着以前的习惯,提着一些掉价的已不再适合他的东西。
“去福华街买的?”她问。
“对。陪我吃一点?”他将袋子递给佣人,反问。
浮生愣了愣,随即点头,“好啊。”
待佣人装了盘摆上桌面,浮生和林朔两人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吃着糕。
屋外头有鞭炮烟火的声音,向浮生看了看远处的时钟,原来是跨过了一年。
“新年快乐。”林朔道。
“啊。新年快乐。”
她淡笑着回,而目光停留在眼前波仔糕上,淡淡地想,这大概会是这辈子最后一次,陪他吃这东西了吧。
新的一年,终于来了。

第二十七章

27
元旦方过,林朔便命人开始筹备婚礼了。婚讯的消息也顷刻传遍。
向浮生有时看报纸,也不免觉得好笑,她是因了林朔成了破鞋,如今又是他急着要捡回这只破鞋。
林朔问过向浮生,对婚礼有什么要求。
他们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结婚,可爹哋妈咪那一关还未过就想婚礼的细节未免有点虚无缥缈。之后的事情接踵而来,婚礼这两个字就离她更远了。
所以其实,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无非一点,她要盛大。
她要全香港的人都知道这场婚礼,知道他林朔要娶她向浮生。
在林朔,他亦希望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昭告世人,她是他的了,终于,是他的了。
兜兜转转,那么多年,她还能为他披上婚纱,不管这背后还藏着些什么,他依旧满着期待。
婚礼的日程排得满满,家里也多了来往的人,婚礼策划、设计师等等。林朔也不得不抽出时间来,排出拍婚纱照的档期。这么风风火火,忙忙碌碌的样子,竟然让两个人像是真要步入婚礼殿堂的幸福夫妻一样。
那日,林朔又是很晚归家,向浮生让佣人端了煮好的甜汤给他,绕到他背后,伏在他肩上。她这些日子,开始慢慢地和他走近。总在细微末节的地方,好像可以看出两人的默契。可谁都没有可以去提,就好像默认一般。
“既然这么累,婚纱照就别去马尔代夫拍了,香港的景色也不错,不是非要去那里。”她的气息洒在他耳边,微微地有点痒。
林朔舀了一匙送进嘴里,放下碗来,他偏头,便与她呼吸相闻。
“你以前不是说拍婚纱一定要去欧洲的么?不记得了?”
浮生摇头,“我什么时候说的?没印象。”
“那你权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再说,这辈子拍婚纱照也就这么一次,索性就去你喜欢点的地方。”
“林先生,我这是在关心你,别不知好歹。”向浮生直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头。
男人斜了她一眼,又端起碗来,淡淡地吹了一口,说:“你不是恨得我牙痒痒,还晓得关心我?说吧,要提什么要求了?”
向浮生抿唇,轻笑,又俯□来趴在他肩头:“虽然这两天是出去走动过了,但是,那几个保镖跟在后头真的是,有点碍眼。”
男人的动作明显一滞,向浮生甚至能感受到他冷下来的气息。他开口,“为了你的安全起见。”
“一提到这事你就敏感。我们都是快结婚的人了。”
林朔闻言,将碗放下,他将向浮生拉到跟前来,眼神灼灼:“向浮生,我也希望是我多心。可我真的不确定,你是不是,在一步步诱导我放松警惕。”他此刻的面色阴沉,与前头判若两人,“别打那些算盘,浮生,对我们都好。”
“说变脸就变脸。”向浮生抽回自己的手,脸色也不太好看。
男人此刻终于缓和了下来,微微叹出一口气,“你要是乖乖的,让我省心一点,我就不会变脸。”
向浮生环起手臂:“林朔,我不是你养的宠物,说两句好话给颗糖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难道打算一辈子都把我关着?”
“不会。但在你嫁给我之前,在我还不确定之前,我不能冒着个险。”
林朔抬眼,望进她的眸子。字字掷地。
向浮生在心中滑过一丝凉意,他还是这样的,即便是爱,也还是那么霸道那么自私。在生活上他总那样顾及你的喜好,可在原则上,他却只会顾着自己的感受。他根本就不懂,也不会,如何去爱一个人。
或许也是知道惹了向浮生不舒服,次日林朔特意起了早,给她做了早餐,又主动提出陪她去商场逛一圈。几年前向浮生同他生气的时候,他一服软,她就立刻投降。而今,她却只是淡然地接受了。
彼时他是她的心头好,做什么都是她所喜欢的。而今,他屡次破了她的界限,却总还妄图用哄或是疼爱的方式来弥补,实在是偏颇。可她如今亦不想在这样的事上与他多做争辩,一来,她晓得他能做的会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二来,她有她的打算。
两个婚讯频传的人逛商场,自然少不了狗仔。林朔向来不避讳这些,但鉴于向浮生素来讨厌记者,他常常会让保镖打发走跟拍的人。只是今次,向浮生非但没丝毫不慢,还大大方方地牵着林朔的手。
林朔颇为疑惑,他挑眉问:“怎么今天这么主动?”
“你不是不确定我会不会逃跑么?那我现在就把林太太的名分坐实了。让狗仔给我做个见证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