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空气潮湿,夜寒露重,冷意无处不侵蚀渗透进衣物皮肤。韩家的司机将车泊在门口,侍者打开车门,两人急急进了车,也就几分钟的光景,夏晴就冻得有些哆嗦。韩子卿吩咐司机调高车里的温度,过了片刻,这才缓了过来。
“明天是几点的班机回Y市?”夏晴开口。
“早上先飞京都,大伯在那里设了个家宴,下午我们直接在那儿坐飞机回Y市。”
“行程还真是满。你们韩家的媳妇儿真不好当。”
“老余,我们不回韩宅,去酒店。”韩子卿对司机说。
“怎么,不用回去收拾东西么?”夏晴靠在椅背上,懒懒地说:“伯母可说有一大堆东西让我带回去。养得白白胖胖才好给你添个孩子不是。”
男人终于冷下脸来,对女人说:“我们不能这样回去,夏晴,我们谈一谈。”
他要和她谈,这说明事态很严重。韩子卿在外人面前多是彬彬有礼,架着一副丝边眼镜斯文得很,但在夏晴面前,他却是个很多遍的人。顺着他,他便能很温柔,但若违逆了,他便能暴虐冷酷到令她不寒而栗。如果有一件事需要他认真地于她谈,那她必然惹他气到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了。
只是夏晴破罐子破摔起来,也不怕他,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沉默到了酒店。韩子卿在酒店有间固定的套房,在顶层,视野绝佳,从巨大的落地玻璃开出去,江景极美。
进了房,夏晴将包随手一丢,将自己扔进长沙发里,丝毫没有要和韩子卿交谈的意思。韩子卿反过身合上门,踏进房间,将她甩在地上的包拾起挂好。他走到她边上,单立着,遮住了她眼前的灯光。
“起来。”男人说了两个字,语气干脆、利落。
很强烈的戾气,夏晴感觉得到,可她依旧躺在那儿,只懒懒地睁开了眼睛:“说吧,我听着呢。”
“我不想说第二遍。”
夏晴抬眼,仰视着男人,深锁的眉头,细长的眸子颜色极深,阴暗得让人有些哆嗦。她缓缓地坐起来,蹙起眉来,却被男人一把拉了起来。她仰头,百无聊赖地看着他。
他捏着她的手臂,几乎咬牙切齿:“你想要我怎么样证明,你才肯信我的认真?”
他当真问她,她却又不知该如何答,或许连她自己的心里都没有一个满意的答案。她迟迟不答,男人的怒气便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良久,韩子卿收敛了怒意,缓慢地叹了一口气,他说:“夏晴,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在夏晴的印象里,男人是从来没有无所侍从的时候的,他总能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帖。生意场上如此,情场上也是如此,就像他出去沾花惹草,总是能片叶不沾身的。连同生活,他也能打理得妥妥当当,有条不紊,委实让夏晴自惭形秽。
夏晴绕了绕手指,开口:“子卿,我只是害怕。因为失去了太多,所以甚至害怕拥有。你的隐瞒加剧了这个害怕,怕我到头来还是会失去。”
“爱一个人有多危险,我不比你少一分明白。”韩子卿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道:“你提到过许一馨,她是我第一次真正爱上的女孩子。那时候我22岁,在英国TREO任命,而她是刚毕业不久的实习生。即便已经接触商场好几年,但对于怦然心动的爱情,还是很陌生。我追她,追了半年,甚至为了她学会打点生活,我们在一起了。可故事的结局,是她为了帮自己嗜赌如命的母亲还债,串通敌对公司卷走了我的钱。”
“我心疼的不是那些钱,是她的背叛和不信任。因此我以为我不会再去相信爱情,因为它太毒太伤。” 捧着她的脸颊,额头相抵,慢慢地说:“在我的眼里,你和其他人是分开来的,不一样的存在。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所以你是那个分享了我所有阴暗面的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深陷弥足是我的过错。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的自私,那些许一馨带来的负面的东西,愤世、弃世,我不想一个人承受。”
“我推开你,伤害你,或许只是想证明在自己心里,你到底是怎样的意义。直到四年前那个晚上,我仍旧以为我可以没有你。但当时隔一年,你再来找我…”
“夏晴,那一刻我看见你,亚麻色利落的短发,蝙蝠袖修身长牛仔裤,一双高跟鞋,你的表情有些局促,但眼神里却是坚定…你那时候每一个动作我都记得清楚,我甚至好像听到内心有个声音在说,韩子卿,就是这个人了,就是这个人。”
说到此处,男人竟然自嘲般地笑开:“这煽情的话可真是慎人,你大概不会信…”
“那…是真的么?”夏晴有些诺诺地问,心底的感情翻涌得厉害。
“我不想再多说让你觉得廉价的话。但只要我说的,就是真的。”
“这来的太快…我不知道该如何接受。”
“那要不要我发誓,像电视剧里那种毒誓,什么天打雷劈的。”韩子卿见女人局促又犹豫地模样,笑得很开,破天荒地露出那排光洁整齐的牙齿,连眼神里都透着浓浓的笑意。他很少能在夏晴脸上一次看到那么多生动真实的表情。
夏晴被他这一笑晃了眼,几乎辨不清南北东西,她撇了撇嘴:“先前一本正经,现在又那么开心,真不知道你虚实,我看是酒喝多了。”她心里急乱,像是许多年固有的东西突然被推翻,还未来得及清理,显得很是狼狈。
韩子卿这一次没再逼她,她需要空间,去思考他晚上对她说过的话。他在她脸颊边印了一个吻,轻柔而带有安抚的色彩。
“谈话到此为止。你先睡吧,晚安。”
语罢,他转身像是要出门。夏晴脱口而出:“你去哪?”
“回去帮子峰送送客。”
待男人走后,夏晴才突然明白过来,今日设宴,不单单是以韩子峰的名义,而是他们两兄弟。韩子卿向来顾礼数,滴水不漏,今日竟然先带着她离场了…
夜深人静,夏晴躺在酒店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索性就披了衣衫站在落地窗前,外头是S市仿佛永不落幕的华灯午夜,江海渡轮,连接着的两岸皆是高楼鳞次栉比,几乎每一栋楼在夜色里都披上华光。望景良久了,突然被手机短信铃声惊醒,打开一看竟是韩子卿发来的“晴,今晚夜景不错。”
她疑惑地复又望向窗外,江对岸的一栋楼顿时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惊讶地眯起眼睛仔细端详,这才确定自己不是眼花。那栋楼闪亮的灯光分明拼凑出几个意大利文“ Ti amo,Qing.”意为“我爱你,晴”。
夏晴微微张嘴,诧异地无以复加,哭笑不得。
如果换做平日,她一定不会对此有半点关于出自韩子卿之手的念想。男人品味向来不俗,对于随大流的浪漫从骨子里便是不屑的,外加之不爱当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处事常常低调。这也就是为什么当日韩子卿当着如此多的人向她求婚让她如此震撼,撼得绝不是这样的排场,而是他一反常态的高调。
夏晴看着那幕墙上的字,这还真是俗得可以,可转念一想却隐隐觉得似韩子卿的风格。称谓用的是Qing,而非全名。旁人大都不知晓这“晴”所指,但这个词本身就已经包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暧昧,像是一个秘符。
或许真的有哪一个女人不消瘦男人的蜜语甜言和千金一掷,但夏晴自知虽已洗练成精,但心底对这般行径的抵抗力着实还不到火候。对于像韩子卿这样的人,扔银子换夜幕里这一句表白固然简单,但他肯去做这样俗烂的事情本身才是戳中夏晴软肋。
抬手抚着额角,她良久轻轻笑出了声。
他的攻势不愧是快、狠、准。到底,到底,她还是差他一截。
往事一件件从眼前过,现实的华彩景色就此模糊。这些年来,她其实一直不愿承认和刻意忽视的,也慢慢重塑了轮廓。抱怨的人生未免太过低迷,如若要感恩,这些年来,韩子卿当排在首位。
她最初郁郁寡欢,迷茫无错,是他牵着她走出最低谷,固然有过残忍,但若没他,她或许都不能昂首回到东区。Summer创立之初,亦是他在她身后作推手,从品牌的建立到销售扩张,没有他力挽狂澜,只知纸上谈兵的自己要独自面对又得多增多少艰辛。而这两年,她每每病痛抑或是酒醉,照料她的人也始终是他,甚至两人同住后,生活起居也皆是男人包办。
她总以为是韩子卿欠着她的,可现如今客观地想来,却又像是反过来的。转身从酒架上去下酒,夏晴给自己倒上一杯。这酸涩略带甘甜的味道竟有些陌生,也是,从那一次病倒后,已经好些个月没碰这东西了。脑海里突然闪过病醒时所瞧见的男人的睡颜,他当时就在她身侧,宁静而带着些许疲倦,睁开眼的时候眼底的欣喜就在她眼前徘徊。
夏晴低低喟叹了一声,夏晴,夏晴,你到底离不开他。
第二十四章
24
次日,天刚破晓夏晴便醒了。
夏晴冲了个澡提提精神,裹着浴巾想去衣帽间瞧瞧有什么衣服可以暂时穿一下。没料到,衣帽间了除却男装,女装也摆放得齐全。夏晴冷哼一声,他倒是替每个女人都想得周到。挑了件长衫和紧身裤,配上皮靴,棕色的细毛外套,腰间束上一根腰带,画上淡妆,将头发打理清爽,夏晴一扫阴郁的气息,摆正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夏晴朝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
就在夏晴准备打电话叫酒店干洗服务的时候,门铃响了。她于是走过去开门,出现在面前的竟是一束大型玫瑰花。
好一个怀柔战术啊,韩子卿。
放下鲜花,果不其然,夏晴对上了带着丝边眼镜的韩二少,不知是否是鲜花的缘故,趁着他都连带着明亮起来。又着了浅色大衣,更显得出挑。而韩子卿瞧见打扮齐整的夏晴,也是眼前一亮,他唇角斜挑,将花递了过来。
“Buongiorno,Qing。”(早安,晴。)
夏晴却没去接,而是意味深长地一笑:“圣诞节刚送过一回,又送,就没别的主意了?”
“我送的,不能不收。”韩子卿语罢,又将花送上前几分。
花凑到眼前,香气扑鼻,倒是清新得很,夏晴接过,侧身让韩子卿进门,边说:“你这些胡烂的招数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韩子卿进门,在沙发上坐下,舒展开身体,悠悠道:“我昨晚特意去下载了本追女孩子的书看。”
夏晴将花摆在茶几上,说:“书上还叫你去用电子屏幕表白了?那是狗血台言剧里才会有的吧。”
“你说江对面那幢楼的屏幕啊,是我推敲出来的。上头说越是烂俗的把戏,女孩子就越喜欢。”
韩子卿说得一派坦然,夏晴弯下腰来支这桌面凑近他:“韩子卿,我是该夸你不耻下问,还是该表扬你举一反三的能力?嗯?”
对面的男人摇了摇头,“我比较喜欢实际的奖励”,说话间男人身体就向前倾,手扣住夏晴的后脑勺,唇就靠了过来,他好看的眉眼在夏晴面前放大,随即两人的唇瓣碰到一起,男人伸出舌尖挑逗似地舔了舔,随即一砸,复又撤了回去。靠回沙发里,韩子卿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夏晴,淡淡一笑。
夏晴侧过头去,嗤笑了一声,随即回过脸来和对面的男人道:“韩子卿,你现在那么幼稚,我怎么放心嫁给你?”
“怎么?还有别人会要你么?”韩子卿抬手捏住夏晴的下巴,在她唇角轻轻一吻,低哑道:“等你嫁给了我,有的是时间让我来证明我的成熟。”她看不见,他此刻的笑都弯入了眼底。
夏晴按下男人温热的手,笑得一样妖娆,她说:“那你就慢等吧,还有好几个月呢。”随即,夏晴站直了身子,手环着胸,俯视男人挑眉道:“怎么,不用赶飞机了么?”
韩子卿悠然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夏晴,意味深长地一笑:“让他们着好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
八点半,韩敏楚一行人就已经过了安检进入候机楼,夏晴和韩子卿才姗姗来迟,幸而行李都已经跟着韩子峰他们托运了,两人才得以快一些进候机楼。
两人到达后,韩敏楚也就点了点头,而是顾然对两人迟到责备了几句,被韩子卿三言两语地哄了过去。六岁的韩思睿捧着个笔记本电脑坐在韩子峰腿上打游戏,韩子峰时不时提点他两句,而边上的妻子Tina则一手抱着一岁大的韩思冉,一手看着时尚杂志。思冉见着韩子卿,就奶声奶气地叫:“叔叔,抱抱。”
韩子峰听见两人的声音,挪开视线在两人身上细细扫了一遍,韩子卿搭在夏晴腰上的手,两人相视而笑的神情,他一一收入眼中,片刻他又将目光移回电脑屏幕上,对儿子说:“打弯的时候带一下刹车。”
上了飞机,夏晴正要在韩子卿边上坐下,韩子峰便对她说:“弟妹,借用一下子卿,不介意吧。”
男人语气里带着一些揶揄的味道,但又因为是韩子卿这位心思极深的长兄嘴里说出口,让夏晴没来由的有些窘迫,急急回答:“当然,你坐。”于是她便让出座位来。另一边的Tina此刻向夏晴招手,道:“过来坐吧,让他们两个一边无聊去。”夏晴于是就坐到了Tina边上。
她怀里抱着的小丫头大抵是没睡醒,这会儿窝在妈妈的怀里又坠入了梦乡,粉嘟嘟的小脸煞是可人。夏晴不由地多看了几眼。Tina依旧翻看着时尚杂志,却冷不丁冒出一句:“喜欢孩子?喜欢就自己生一个。”
夏晴愣了愣,随后答道:“还没这打算。”
“也是,有了小孩这辈子就算给套牢了。”Tina顾自摇了摇头:“男人都奸诈无良,但要属韩家这两个为最,所以你是得想想清楚。”
夏晴正寻思着怎么接话却又听见Tina说:“他们两兄弟别的不一定像,但有一个习惯是一摸一样的。但凡是心理越不舒爽,面子上的笑容就越多,那种笑不是一般的笑,看上去就很别扭,很…”Tina抬起头来斟酌着字句。
“诡异,笑里藏刀。”夏晴补充。
“对。”Tina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表示同意:“就在今天之前的几天,我每次见到韩子卿,他脸上挂的就是这种笑,连小思冉见了他都不敢叫他。你再瞧瞧他刚才搂着你的样子,欢喜都快写脸上了。”
“所以?”
“所以,还需要我点明么?人生不长,你多纠结几分,就多了几分快乐变成浮云飘走了。珍惜该珍惜的,就好。”Tina捏了捏思冉的小脸,唇角染上笑:“虽然生孩子很痛苦,不过,逗逗她还是挺可乐的。”
夏晴在一边笑,没有接话。
隔着一条走道,韩子峰和韩子卿两人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和好了?”韩子峰翻着空姐递来的外文报纸,漫不经心地问。
韩子卿应了一声,打开手提电脑,追加道:“真不容易。”
“女人心,海底针,你以为说假的。”
韩子卿轻笑:“你不是又想起当年追嫂子时候的血泪史了吧。”
韩子峰抵着额角揉了揉:“堪比八年抗战,不提也罢。所以我也希望你早日修成正果,免得步我后尘。”
“已经联系人操办婚事了,我也想快点定下来。”
“最好是先上车后补票,套牢省事。”韩子峰信口道。
韩子卿只笑不语。
“不过,那件事你和她摊牌了么?”
韩子峰突然的问话让韩子卿目光一沉,片刻,他答道:“四年多前我就和你说过,这件事永远都不能说。”
翻过一页报纸,韩子峰顿了顿:“但那时你们还没有觉得要结婚。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爸和我们都不会说,但裴默呢?”
“他只要是个明白点的人,就会把这个秘密一直藏着带到坟墓里去。”
“子卿,我劝你还是告诉她为好。这种事,就怕万一。”收起报纸,韩子峰面向韩子卿,一字一句道。
良久,韩子卿闭上眼揉了揉眉心,道:“我想想吧。”
离开韩敏楚哥哥的家,再回Y市,又是三个多小时的航程。那时已接近午夜,韩子卿与夏晴皆觉得疲累,便就靠在一块儿小睡了片刻,下了飞机打车到公寓便就快要天亮了。
同样是从机场到公寓的路上,夏晴望着窗外,华灯早已落幕,白日里人群川流的街道此刻空空如也,寂静而落寞地矗立在月华之下。
“到公寓还得有短时间,再睡一会儿?”男人吻了吻她的头顶,柔声道。
夏晴本就靠着他,此刻又往他怀里挪了几分,然后抬手环着男人的腰,摇了摇头,便仰头看着他,也不说话。
韩子卿刮了一下她挺直的鼻梁,挑眉:“怎么了?死盯着我是爱我爱到不可自拔了?”
男人一双邪魅的眸子黑白分明,睫毛笔直地落下一小块阴影,夏晴将视线停在他薄薄的弯起的嘴唇,那个弧度怎么样都是完美。夏晴不答,而是搭住男人的肩,直起身子,在他刚冒出些许胡渣的下巴上亲了一口,然后得逞一般低低地笑。
“幼稚。”韩子卿侧过脸去,唇边的笑又上扬了几分。
“是怎样?”夏晴挑眉,旋即仰头在他颈侧显眼的位置轻咬,辗转留下一枚痕迹来,她点了点下巴,问:“韩子卿,怎么办,我现在一想到你以前在外面沾花惹草,心里就很不舒服。”
“那要怎么办才好?”韩子卿蹙眉,收起笑容,一副担忧的样子,思考了片刻,道:“不如你努努力,索性把我榨干了,省事吧。”
“咳咳。”坐在前排的出租车司机咳嗽了两声。夏晴责备地剜了男人一眼,而韩子卿则在一旁笑而不语。
年初四,夏晴就去了公司。由于前段时间她病假加之夏清出事故,整整两个月没在公司甚至是东区,进度实在落下太多。而让思瞳在年休假就赶回来她着实歉意,原本思瞳和男友Manuel就是离多聚少,她又坏了好事,Manuel差点就要从意大利杀来东区了。幸而夏晴识时务,放了思瞳过年回意大利再休假一个月。
如韩子卿所说,在意大利设计杂志上发表的权威报道确实对Summer名声的恢复起到了莫大的作用。而近期交出的设计稿在圈子内也受到了不少的好评,业务量也开始回升,奇迹般地从毁灭性地打击里恢复了过来。
夏晴翻看着公司的季度报表,长长叹了口气。但她的目标还不止于此,如今他们的业务涵盖主要还是工业设计以及产品包装。但许多的大牌企业近些年更倾向于自己招收设计人才来设计产品,故而业务拓展对Summer来说至关重要。
她一直希望能将领域推广向广告设计延伸,甚至她有想过要创立服装品牌。虽然隔行如隔山,看起来有些天马行空,只是冠以设计的头衔,内里也有相同之处。等到资金积累到一定程度,她计划成立自己的流水线,从设计到生产再到推广,只是庞大的企业非一日就能平地而起。
对于她来说,Summer的最终目标,是成为一个综合性的集团,做的不仅仅是设计。为了这个梦想,她已经蛰伏了七年多,再多上些年数也无妨。
晚上回到公寓,踏进门就闻见一股香气,她将包放好,衣服也没换,踩上拖鞋就往厨房操作台去,果然见男人围着深咖啡色的围裙摆弄着煎锅。夏晴走到他背后,环住他的腰,头顶着他的后背,叹了口气:“唉,家有煮夫就是好。”
“谁让我要娶个懒女人做老婆的。”
“非也非也。”夏晴打开碗柜拿出碗筷来摆在吧台上,对韩子卿摆了摆手:“我只是给你锻炼的机会。”
韩子卿将菜摆到桌上,然后卸了围裙坐在夏晴对面,支着头,磨牙霍霍:“夏晴,你这两天好像气焰越来越嚣张了。”
看着男人眼里冒出的精光,夏晴干笑了两声,拿起饭碗:“我替你盛饭。”
吃了饭,夏晴将碗筷收拾进洗碗机,便和韩子卿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本地新闻一条条播报,夏晴却认真在听,当听到说木材钢筋等建筑材料价格同比上涨的百分比时,夏晴脑海中闪过凌笑说的话。
“建筑原材料的价格你和凌氏有介入么?”躺在男人的腿上,夏晴突然开口问道。
韩子卿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她的短发,说:“元裴建筑要动工的事情在十二月就已经在圈子里传开了,那个时候我和凌冽将资金投到建筑材料,抬了抬价格,不过之后就是别的投资者在跟风炒了。你知道最近政策出来,炒房热下来了点,自然需要有东西来转移一下。”
夏晴闻言没有说话,原材料价格上涨,意味着建筑成本提高,而偏偏政府政策旨在遏制房价的上涨,元裴这一期的商品房,在这个当口确实有些尴尬,如果凌家和韩家联手打压,说不定资金链会断裂,而偏偏元裴建筑是整个元裴的根基。
“你看上去像在担心。”韩子卿的手停了下来。
夏晴身体一僵,片刻放松下来,她说:“‘元裴’倒得那天我等了太久了,如今它真的可能要来,心情反而…有些复杂。”
“是么…”韩子卿眸色沉沉:“我以为你舍不得了。”
夏晴抬眼,看见男人与她对视的眸子,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她想要问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她本是想问,若是裴千过世,他会不会因为她,放裴默一条生路。可她却忽略了,东区的棋局至此,早已经不是她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了。
“小晴,我知道过去在你心里的分量很重。”男人手指顺着她的眉毛抚摸而过,声线镇定有力:“但我要你心里最重的那个位子,是给我,给我们的现在和将来。”
第二十五章
25
元裴的商品房工程在新年里也没有停工,由于建筑材料的日涨夜涨,元裴宁愿支付两倍甚至三倍的劳工费也要往前赶工。而就在年初六那天,裴千急诊入院。
裴默跟车到了医院,并且即刻封锁了消息,但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进了抢救室,裴千身上立刻被装上各种仪器,注射,吸氧,插管…一系列都在迅速地进行,但病榻上的人依旧沉默地闭着双眸。心跳监视器嘟嘟嘟地跳动,但节奏却越发缓慢,急救医生、护士说着一些专业的术语,他们的忙碌在裴默眼里都像是慢镜头,而他的视线中心,始终是父亲蜡黄的脸色。
脑子里不停回放的是方才父亲倒下的镜头。十点刚过,他推着父亲的轮椅回房睡觉,他一如往常地搀着裴千扶他上床,然而,这一次父亲站起来之后,没有抬腿跨上床,而是双腿发软,顷刻昏倒在他身上。虽然生病一来,父亲的体重不断下降,但今次父亲倒下时那一份沉重竟让他险些栽倒。
裴默本能地觉得,这就是死亡的重量。现在它走近了,让他汗毛竖起,恐惧叠加。他立在那里,只想把视线移开,却又无能为力。母亲的脸孔也在他眼前闪现,像是一种可怖的征兆…
不知时间是如何流动,只是觉得每一刻都异常难熬,充斥着未知的恐惧…
直到,嘟嘟嘟地声音恢复了规律,氧气面罩安然地按在父亲的脸上,屏幕上的数字不再下降…竟然,平安度过…
裴默顷刻觉得自己回到了地面,抬手一捋,竟发现眼眶是湿的。
老管家跟着护士去办理手续,留裴默一人独自立在冗长的走道上,惨白的医院灯光将他眼前的地面照亮。他在重症监护病房外,手支着墙,想努力理清思绪,安排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多次下来总被突如其来冲进脑海的那些有关父亲的回忆打扰。
“少爷,手续都办好了。”老管家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裴默身后,神情也是同样的凝重,臂弯上还挂着裴千盖在膝上的浅色毛毯。
“方伯。我在这里陪着。你先回去,把家里打点一下,父亲的消息迟早会走漏,但瞒一时是一时,我需要时间。”裴默的声音里隐隐透出疲倦。
“少爷,请你千万注意身体。这段时间一直陪着老爷,你也受累了。老爷他…”管家说到此处,微微有些哽咽,便没再说下去:“我先回去了,办妥了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