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云若辰这些日子在宫里吃好喝好,又能借着宫中几处灵穴的天地元气调养身子,体质的确大有改善。尽管先天绝脉这病无法自行治愈,别的小毛病却几乎没有了,气色看起来自然又更好些。
过去的云若辰确实就是个瘦小的黄毛丫头,病弱娇怯。如今换了内核,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风度与逐渐长成的少女姿态,都与以前的那个小郡主截然不同了。
连黄侧妃在她面前,都不知怎的生了怯意,然后自我开解说像她这种后天养成的贵妇,还是没法与云若辰般的天生贵胄相比啊。
“户部有事把你父王请去了,晚饭时才能回来。郡主今儿在府里留饭可好?”
哟,上回我老爹留我吃午饭,你还摆臭脸,这会儿主动留我在家吃饭啦?好感动呢。
云若辰笑道:“当然好。娘娘说了,我今儿出来得晚,就别赶着回宫了,在家住一晚再回去吧。”
黄侧妃说的是“府里”,她却特意点出“在家”两次,果然黄侧妃立刻便尴尬起来。
是呢,小郡主心里还是有芥蒂的,所以才要强调这太子府就是她的家。往更深层想,这更是强调着,她也是太子府里的主子,要吃饭要留宿都是她的权利,只需要宫里娘娘同意就行。
而自己呢?这些年因为正妃去得早、太子性子又软和,她过得顺风顺水,也就把自己当成了太子府的正经女主人。可如今她才明白,侧室就是侧室,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她太得意忘形了,几乎把自己的宝贝儿子也当成了未来的皇嗣,早早做起了皇后、太后的美梦…她真是高兴得太早了啊。
没事,郡主心里有气要发作,就让她发作。她这样倒还好,肯发作给自己看,只要让她把这气出完了就有商量的希望。要是她一直装作若无其事,怎么都不肯接自己的话茬,那就更难办了。
小孩子嘛,再早熟再有城府也还是孩子,哄哄就好!
黄侧妃却不知道,云若辰是故意做出这姿态给她看的。她那天被赵玄吓了一大跳,回去后认认真真反省了自己近段时间的表现,再次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忘记了自己的年纪。
总得偶尔露出些孩子气,让人看了安心才好!
等云若辰一行进了正殿偏厅,黄侧妃又忙让乳母将云耀抱来给她看。云若辰马上撇开杂思,抱着弟弟逗个不停。
还别说,云耀长得就是好!粉嘟嘟的脸儿,黑溜溜眼珠,咯咯笑起来时嘴里已有了两排小牙齿。云若辰把他从乳母怀里抱过来,拿着小波浪鼓逗他:“星儿,还记得姐姐吗?”
“姐姐!”
云耀很清脆地喊了好几声,舞动着小手去抢那拨浪鼓。云若辰爱怜地把小鼓塞到他手里,狠狠地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
“姐姐,亲亲!亲亲!”
云耀居然主动将小脸凑过来,嚷着让姐姐再亲亲,那小模样可爱得没法说!
“好,姐姐再亲亲!星儿真乖啊。”
她满足地把云耀抱得紧紧的,脸儿贴着脸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活。唉…黄侧妃这女人,虽然明知她在打什么算盘,不就是想用可爱的弟弟来软化自己吗?但云若辰还真的就吃这一套。
她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啊,尤其对自己的家人,真没法狠下心来,说不管就不管。黄侧妃怎么说也是云耀的母亲。
“姐姐,糖糖!”
云耀一只手拿着拨浪鼓,另一只手却在自己小棉袄的口袋里掏啊掏啊,掏出一块糖果,黏糊糊地就要往云若辰嘴里塞。
守在一旁的乳母忙赶过来:“啊呀,小公子,你什么时候把糖糖藏到口袋里去了?这样不行哦。”
要是搁在平时,黄侧妃早拧着眉让人给云耀洗手换衣裳了,现在却只是笑眯眯地坐在一边看,很欣慰的样子。
“糖糖!”
云耀还是很固执地举着手里那块糖,大眼睛里写满期盼。云若辰“啊”地张嘴,就把糖接过去吃了。“好啦好啦,姐姐吃糖糖了,谢谢星儿!星儿最乖!”
“星儿最乖乖!”云耀开心地重复了好几遍,黏糊的小手又往云若辰衣裳上摸,这回乳母再不敢只是说说而已,真过来抱他了。
“郡主,奴婢先带小公子去净手更衣,别脏了您的衣裳。”
“不嘛…星儿要姐姐!姐姐!”
刚才还笑得没心没肺的云耀,一下子就收了笑脸,哇哇大哭起来。“星儿最乖!要姐姐!”
“好好好,姐姐在这儿呢。”
云若辰只得又走过去和乳母一道哄了云耀许久,好说歹说才让他收了眼泪,肯让乳母带他去换衣服了。
“这孩子,平日里挺听话的,今儿不知怎的却闹腾起来。”
黄侧妃等云若辰重又落座,忙带着歉意向她解释。云若辰把望向门外的目光收回来,眼角还带着一丝温柔:“星儿这样就挺好,活泼。”
女人之间永恒的话题是衣服、首饰和孩子,虽然云若辰自己并没有孩子,但与黄侧妃聊着云耀平时的一些小趣事,也觉得津津有味。她甚至生出了想多在家里住几天的念头,不为别的,就想和云耀多相处。
不过因为种种缘故,她还是强忍着内心的希望打消了这个念头。
黄侧妃见云若辰的表情比刚进府时缓和多了,吊在半空的心总算稍稍平稳了些。就算小郡主对自己有意见,幸好她还是疼这个弟弟的。这就好!
至于有人上书给太子续弦正妃的事,却是不能着急,等气氛再融洽些才好慢慢说起。横竖小郡主今晚还要在家里留宿不是?
换了衣裳的云耀又被乳母抱了出来,刚进门就望着云若辰一个劲儿地喊“姐姐抱”。云若辰一把又将他揽进怀里,忽然听下人传话说“太子殿下回来了”。
太子云照崇还没走到偏厅外,就高兴地嚷着:“辰儿!”
“父王。”
云若辰将云耀交给乳母,含笑上前替父亲解下大氅,随手递给身边的丫鬟。“您这是刚从户部回来?”
“是啊。”太子笑笑,说:“快过年了,户部事情多。其实孤过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父王您别总是自谦。”
云若辰无奈地暗自叹气,她这包子老爹就是这毛病,永远的底气不足,轻易就被人拿捏了去。
再聊他今儿腊八怎么还得去户部,原来是那几位大佬说有些问题下面人反应很大,折子送了一堆堆,但皇上爱理不理的,要他进宫去和皇上说说。
一听这事,云若辰差点给气笑了。
这是要把自己老爹当枪使啊!皇帝那脾气,别人不知道,她还不清楚?好大喜功,对权力捏得很紧,许多政务却未必有多上心。不是严重到灾民暴动之类的大事,别想惊动他老人家。
现在年底了,财政紧张,也不知道户部是打算缩减官吏过年的开销还是驳回皇帝申请从国库取钱给宫里过节了。
果然她把想法和太子一说,太子惊讶地望着女儿,啊啊地感叹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知道?就是皇上打算从国库支一笔银子,张元亲自过来要的,说是今年宫里花炮的开销不够了…”
黄侧妃在一边默默听着,看向云若辰的眼神又多了些内容。
“唉,父王啊。”云若辰叹气道:“您不会真进宫去说这事了吧?”
“没有,今儿太晚了,明天你不是要回宫吗?孤与你一道进宫好了…”
“父王…”
她苦笑起来,深吸两口气才说:“您不能去。”
“为什么?”
太子愣住了,不过他倒不生气,只是追问道:“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去了!”
她现在很想揪着顾澈的爷爷,对,就是太子的老师顾阁老一顿狂摇,咆哮他“老先生您是好人但您真是个超级烂的老师看看您教出了个什么蠢学生啊”!
连她这小孩子都能一眼看透户部大佬们找人当替死鬼的招数,父亲居然看不清,还傻傻的被人利用着。
不行,她是不指望父亲能有多长进了。还是靠自己吧!
云若辰耐着性子解释了好一阵子,太子才明白了那几位大佬的用意。
很明显,年底到处财政紧张,国库没钱了。但内库也同样没钱,可宫里的花炮不能不放啊,总不能每年都放今年来个节俭过年吧,皇家体面何在?
户部大佬们其实还是抱着“宁可苦皇上不能苦我们”的心理,拿着非常正当的“为了老百姓皇上您就苦点吧”当理由,企图打消皇帝从国库取钱的念头。
但他们精着呢,明知道元启帝是个自私又暴躁的老大,自己过去说真是找抽。这不太子殿下在嘛!让他去好了,能说成最好,说不成咱们也没损失是吧?
云若辰只觉得自己头更痛了。让她单蠢的老爹去和这些人精们玩心眼,的确是只有被人耍的团团转的份啊…

第一百章:父女夜话

“原来是这样。”
太子想通后,老脸一红,讷讷地说:“他们刚才让孤向皇上进言的时候,孤也犹豫,但又不知问题出在哪儿…”
“总之,父王,这事您不能插手。”
“可是,孤…已经答应了杨部堂,明天就进宫啊。”
太子的表情很纠结,云若辰的心里更纠结。
好吧,她知道君子千金一诺,但在不是你坑人就是人坑你的官场上,不知变通的人总是死得最快的。
就算你是太子一样被坑!
她真想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叉腰,霸气万分地质问她亲爱的父王:“您是打算让皇帝一怒之下把您骂个狗血淋头灰溜溜地滚出来再被户部的人鄙视吗?”
而如果不是她今儿回来阻止他的话,太子明天进宫的结局有九成几率是这个画面,可能还会更糟。
元启帝要是那种“以社稷百姓为重、朕的需要可以放第二位”的君主,他就不是元启帝了,而是尧舜禹…
连黄侧妃都明白了其中的厉害,过来劝道:“殿下,郡主说得有道理,您明天还是别去了吧。”
“那?”太子为难地看着云若辰:“辰儿,你说我该如何向杨部堂交代?”
“父王!您是太子,想进宫就进宫,不想进宫就不进宫,杨尚书还能强迫您去不成?”
云若辰决定不忍了,还是把话说更透些:“您就是太好说话,那些大人们才会老是不把您当回事。往后,您这体统可得立起来,不能任由他们说什么您就做什么了!”
她理解父亲从小没见过世面——这么说起来虽然很心酸,堂堂皇子没见过世面,但也是千真万确的实情——所以对着那些在朝堂里浮沉几十年的老臣会有自卑感。可是,作为一国储君,光是礼贤下士谦虚勤奋,是不够的!
“呃,确实是…”太子软和惯了,被女儿这样说也没有觉得异样,只是试探着说:“那我明天称病不出门?”
“…”
谁来找块豆腐给她撞一撞?
或者给她根结实点的绳子,她很有自挂东南枝的冲动…
父王啊,您为了给臣子一个交代,居然这么有志气地决定装病。这事要传到皇上耳朵里,保管也能气得不行,说不定立刻就怀念起那被放逐到西南的诚王了呢。哪有这么没出息的太子啊!
为了维持父王的形象,当然更重要的是不想在人前暴露她的智商,她没有再接话。等晚饭后,她得和父王“深入”地谈一谈了!
黄侧妃这会儿倒是懂得察言观色,见父女二人说话冷场,又让乳母把一直在旁边唧唧哇哇的云耀抱过来,和太子说起方才姐弟俩相处时的融洽。
太子呵呵笑着,亲自将儿子抱进怀里,摇晃两下逗得云耀咯咯大笑。“星儿,喜欢姐姐吗?”
“喜欢姐姐!”
云耀的小胖手紧紧揪着太子的衣襟,眼睛却盯着云若辰,又重复了一次:“星儿喜欢姐姐!”
“真乖!姐姐也好喜欢星儿!”
云若辰又被可爱的小弟感动了,凑过去吧嗒亲了他一口。太子大笑起来,黄侧妃也在凑趣微笑,一家四口乍一看也真是和乐融融。
晚饭时,本来云耀是不和大人一块用餐的,今儿也破例被允许坐在姐姐旁边吃饭。不过云耀可不老实,两手不是抓着调羹乱刨碗里的米饭,就是去抢云若辰的筷子,还老是对云若辰夹到碗里的菜流口水。明明他自己吃的也是一样的菜嘛!
在旁伺候的曾嬷嬷看得直摇头,这太子府里的规矩老是立不起来,绝大部分是太子殿下太不注重这些了呀。哪有男主人抱孩子的道理?又让婴儿上桌吃饭,能不乱套吗?
可曾嬷嬷看云若辰笑得那么灿烂,和弟弟抢菜抢得不亦乐乎,太子也不住大笑…心里也有异样的触动。
太子或许才能平庸,没有君主气魄,但与郡主的父女之情却是极真挚的。在讲究礼仪、勾心斗角的皇家宗室里,这种真诚亲密的家庭关系,简直就是异数,根本不可能存在。
天家无父子,这句老话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铁铮铮的事实。
别说皇家,就连一般的世家大族里,亲人间的关系又哪里纯粹了呢?
曾嬷嬷想起了很久远的往事,那就是她自己的童年。
她是京城人,娘家算不上殷实,但也衣食无忧。父亲在当铺里做朝奉,母亲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几个兄弟也都很友爱。
他们住在京城平民聚集的城南一带,邻里间往来频繁,大家的家境也都差不多,人情味很浓。她的童年与少女时代,就是在这样温馨的环境下度过…
直到她被选为秀女进了宫,从此进入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冰冷世界。
为了生存,她拼命学习许许多多的规矩,无论哪一方面都尽力做到最好,终于踩着无数竞争对手的肩膀当上了女官。这么多年过去,她将自己训练得滴水不漏,几乎已经全然忘记了儿时那些“自由散漫”的小日子。
可今天看到太子与郡主、小公子说说笑笑用餐的情景,曾嬷嬷才恍惚间忆起——是了,平常人家的父女,姐弟,也是这样相处的。
这才是正常的家人啊。
郡主,笑得好开怀,好放松。自她来到郡主身边,就很少见到少年老成的郡主会露出这样舒畅天然的笑容了呢。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曾嬷嬷心里的想法,云若辰不得而知。她沉浸在父亲的宠溺与弟弟的娇痴里,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让她再次感觉到,为了他们,她再辛苦也值得。
其实,人都是这样吧。有了需要守护的东西,才会努力想要变得更强大。
这一顿饭吃得比平时要久许多。饭后,黄侧妃知趣地先带着云耀回她院里去了,留下父女俩好好说话。
在外书房里,这对看起来父慈女孝十分和谐的父女进行了十分不和谐的秘密谈话,大多数时候,是云若辰在讲,太子在听,因为他实在没法反驳女儿一波接一波的质问与指责了。
没错,就是质问与指责。
在这之前,云若辰一直很尽责地扮演着乖巧的小女儿,就算很多时候对老爹“恨铁不成钢”,也不会直接给他提意见,说话很注意技巧。谁让她是小孩子呢,不能表现太突出啊。
但现在不同了,因为她有了强大的理由——皇爷爷教的,先生们教的,书上教的!
三座大山压下来,太子马上就怂了。
于是云若辰有很多话可以不再藏着掖着,或是委婉曲折地说出来了。
虽然父王是如此的单蠢,但云若辰还是想再尽人事,努力改造他一把。她不求他变成元启帝那么厉害,也不求他能多长几个心眼和朝臣们斗法,更不求他修炼出什么人格魅力吸引到许多的拥护者,她只希望他做到一件事。
重塑形象!
人人都知道,太子懦弱没主见,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所以户部那些大佬,才会毫不在意地把他推出去当炮灰啊。
“父王,所谓帝王心术,也不过是造势,权衡,用人。”
灯下,云若辰的面孔染上一层金黄的光晕,脸上几看不见稚气。望着女儿肃然凝重的表情,太子也强打起精神来,用心听着女儿的说话。
不知怎的,他就是特别信任这个年幼的女儿,很少因为她年纪小又是女儿家而认为她的话不值一哂。这种感觉,也并非是突然产生的,从什么时候起呢?
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一件件大小事情的积累,女儿在他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尤其是近来,女儿在宫里上学之后,说的话与他平时见到的那些六部高官们,竟有几分相似。
云若辰继续说:“父王,先生有教过辰儿,何为势。君子之势,在仁德,使人一见便生敬仰之心。而帝王之势,却在威重,令臣下见之自然而然畏惧惶恐…”
“天下人都晓得父王您仁厚宽和,但您宽和得太过了!”
“就像方才那事,您怎可想着要装病逃避?”
“您就该大大方方到户部去,和杨尚书说,您回来后仔细思考后认为这做法不妥!”
“父王,您从今天起,该说不的时候,就要说不!”
“呃…唔。”
虽然太子犹豫的样子让云若辰又想抓狂了,但她好歹能分辨出,父王是真心的回应着她。
父王自己对于被臣下利用这件事,心里肯定也不会舒服的吧。
脾气好是一回事,有自卑感是一回事,但身为皇子的自尊心也并不是完全不存在的呀。
两人谈到了很晚,期间黄侧妃亲自来给他们送过一回宵夜,看着云若辰欲言又止。云若辰没有看她,她只好失望地先回去了。
唉,真希望小郡主反对太子娶继室啊,虽然九成九的女儿都不该和父亲说这个…但郡主绝对是个例外。
可就目前看来,郡主似乎还没有偏帮自己的意思呢。

第二卷 锦瑟年华分卷阅读
第一百零一章 夜访

在久违的床上躺下,闻着被褥间熟悉的熏香,云若辰却有些不习惯了。
大概是离开太久的关系吧?
她叹了口气,心知自己不知何时才会再回府来。在家千日好,若是能够一直在自家住着,天天见到父王与弟弟,应该会很快活吧。
但她又明白,自己只有住在宫里,时刻掌握皇帝与内宫的最新动态,才是对自己一家最好的选择。
“罢了,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她已经得到了太多,便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不是吗?
云若辰轻轻合上眼,调整呼吸,一如平常般静静睡去。她没有认床的习惯,不管是在别院还是宫里,她一样能安然入睡。
但今天晚上,她却睡得不是那么踏实。
朦朦胧胧间,云若辰总觉得自己是在醒着的,这种感觉好像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为什么呢?
“嗯?”
某种奇异的波动刺激了她某一根神经,云若辰猛地睁眼坐起,在黑暗中感受着那一缕在她记忆中萦绕不去的特殊气息。
屋角的薰炉正燃着银丝炭,将室内烘得暖洋洋的,她蜷缩在锦被里的身子却不由得轻颤起来。
是他…
“郡主。”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帐子外响起,就像一枚石子投入她的心湖。
她波心中荡起一圈圈涟漪,想要开口呼应,却发觉自己突然失却了声音。
“郡主?”
聂深早察觉帐中人已醒来,要是在以前,她早在他进来时就已披衣下地了。但这回,是怎么回事?
难道小郡主进宫几个月,反而不如先前敏锐了?
“…聂管事。”
良久,云若辰终于找回了她的声音,低低地应了一声。
她深吸几口气,按了按心口,方才掀被而起。
聂深看着许久不见的小郡主在黑暗中撩起帐子慢慢下床,也不点灯,就那么借着从窗棂里透进的微弱月光坐在了桌边。
他内里深厚,在黑暗中视物毫无障碍,点不点灯对他倒是没影响,不点灯反而更隐秘。不过,小郡主过去是次次都要亮着灯,说不习惯黑麻麻地说话。
离开数月,她的习惯也改了吗?
聂深只是将这些念头随便在心里过了过,没有多想。而此时云若辰淡淡地开口了:“聂管事,有事吗?”
她没有问“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今晚在太子府留宿”这种傻问题。听雨楼的老本行是什么?情报。如果连她留宿太子府这么光明正大的事都没法及时查到,听雨楼真的可以赶紧关门了。
聂深一怔,总觉得云若辰有些怪怪的。
真要细究也说不上哪儿不对,但总感觉云若辰的态度有微妙的变化。然而聂深并不是那么多愁善感的男子,他只当云若辰与自己多日不见,怕是有些生疏罢了。
“嗯,有事。早在几天前我就让人在太子府外头等着你过来。我想腊月里,你总会回来一趟的,不过今晚你在这儿留宿就更方便了。”
聂深说话总是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云若辰却在为自己刚才刻意的疏离而懊悔。
他会不会觉得我莫名其妙?
会不会认为我进宫住几天就摆起了郡主架子?
他会不会生气,会不会…
她心里乱乱的,既后悔自己一遇到聂深就犯傻,又恨自己为什么还是没法淡定地面对他,莫非还对他存有幻想?
别傻了云若辰!
聂深对云若辰在黑暗中的纠结挣扎毫不知情,继续照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最近半个月,京城里开始出现奇怪的流言,我认为很有必要向你交代下。”
他说,事情是从皇帝的妃子陈嫔怀孕的消息传遍后开始的。
别看大庆是封建王朝等级森严,老百姓们对皇帝也极敬畏害怕,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关注皇家的八卦狗血新闻啊。
有人说,皇上都这么大年纪了,这些年来宫里也几乎没听说有谁再怀孕,那个陈娘娘怀的孩子真是皇上的吗?
有人跳出来反驳,说宫里除了皇上只有太监,陈娘娘的孩子当然是皇上的啊。
可又有人说了,谁说宫里只有太监?还有什么侍卫啊,太医啊,进宫面圣的宗室贵人啊…对了,还有骆天师呢!
皇室的桃色绯闻,多么有吸引力的话题啊!
“的确很奇怪。”
云若辰暂时抛开那些杂乱心思,认真思考起这件事来。“陈娘娘有孕这事,宫里人自然知道,但怎么这样快便传到民间去了?”
庆朝风俗,女子有孕前三月都要尽量保胎,尽可能不让太多人知道自己有孕。其实是刚怀孕的头三个月胎儿还没坐稳,容易滑胎,但碍于医学常识有限,人们都普遍知道的人越少越容易保住孩子。
这风俗云若辰自然是很清楚的,因为当初黄侧妃就是因为刚有孕不好对外人说,诚王才会找机会偷偷下手想暗害她的孩子。而太子在中秋那天宣布黄侧妃有孕后,诚王便投鼠忌器不敢出手了。
像陈嫔这样的宫妃有孕,是必须立刻上报宗人府的,自然不能全按民间风俗来。但虽说没有明文规定,宫里人一般也不敢随便将妃嫔有孕的事传到宫外去呀。同理,朝中臣子们可以私下议论,也该避讳不能多谈的。
可听聂深的说法,民间都开始议论纷纷了,这不正常。
况且听这议论的方向,也隐约让人觉得不对劲。
“聂管事,你怎么看?”
“暂时还看不出什么来。不过,你在宫里,多留意下这些事总是好的。”
聂深说得含蓄,云若辰却明白,他的意思是怕她一不小心卷进宫妃之间的金枝欲孽宫斗大戏里,被炮灰就不好了。
他还是这样关心她。
夜很静,云若辰听见了自己的心脏在噗噗跳动。
“…嗯,我会小心的。”她仿佛要掩饰自己的心慌,忙又问:“慎言现在还好吗?”
“不错,他已经到了练气第三层,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够打通十二经脉了。”
“是吗?”云若辰很高兴:“他进步好快。”
“对,他练得很刻苦。还有楼里的人也教会了他写字,他现在每天都有在看你给他的术数典籍。”
云若辰还真想不到,那个性子跳脱的叶慎言能够沉得下心苦苦修练。仔细想想,从元宵过后,他们这一年来都不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