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澈的脸都黑了。
这一刻,他甚至起了逃家的念头…想到他也得在考场上过一遭,顾澈就有种快下油锅的恐惧感。
“嘻嘻嘻…”云若辰掩口偷笑,不知怎的,她总有种想要欺负顾澈的坏心思。说起来,在这里,顾澈是她最亲近的玩伴了。她还真把他当成了要好的同学来对待,两人平时在课堂外说话都很随性,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逗他。
顾澈有时被她气着了,还会丢下一句“好男不跟女斗”,或是“我只是让着你,不想以大欺小”,借以挽回几分根本不存在的面子。
最近他学会说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私下就常拿来鄙视她,完全没领会人家孔夫子根本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笑吧,哼。”顾澈拿云若辰没辙,气哼哼地转过头去,咔嚓咔嚓吃着咸花生泄愤,反正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小童子。
其实,他表面上装作很生气,心里是一点都不记恨的。只因为察觉到云若辰爱逗着他玩,他就会很配合地做出被她气到的样子,这样她就会很高兴。
她高兴地笑着的时候,特别好看啊。
赵玄就那么坐在位置上把玩着杯子,实际上却把云若辰和顾澈的说笑完全看在眼里,心中闪过几丝羡慕。
他天生患有心疾,在八岁前几乎都孤零零住在内院里静养,母妃一眼都不敢离开他。庶出的弟妹也不敢来吵扰,回想起来,他竟是没有过与玩伴笑闹的机会的。
等到他满九岁那年封了世子,又常被皇上召入宫中,和家里小孩子们的隔阂就更大了。很多像他这样身份的小公子,常常会聚集在一起走狗飞鹰,他孤高的性子与羸弱的身体,又使得他注定无法与人这样交往。
只有亲族里有限的几名堂兄弟、表兄弟,逢年过节会和他坐在一起说说话,但大家似乎都受不了他的清冷,没多久就撇下他自个玩赌钱或是斗鸡去了。
他也从不觉得缺憾,直到如今看到云若辰和顾澈友爱,才惊觉…自己原来也曾渴望过,有这样亲密的小伙伴的。
不过,没有…也就算了吧。
“赵家哥哥,你不爱吃外头的点心吗?”
云若辰见他什么都不碰,随口问了句。赵玄也不找借口,点头默认。
嗯,他果然是有洁癖呢。云若辰没有继续追问,赵玄反而有些怕她误会似的,解释说:“我时常要服药,家人交代我不能乱用外头的吃食茶点,怕冲了药性。”
啊,原来是这样?云若辰歉然地笑了笑,她误会他了,还以为他太过洁癖…果然,主观臆断是不对的!
“那太可惜了,这三元楼的点心真是做得蛮好的。我吃过京城许多家出名铺子的点心,这家做得很有特色呢,以前我竟没有让人来买过…”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拈起一块水晶糕轻咬了口。这家的水晶糕里掺了荸荠颗粒,吃起来爽滑又甜脆,别有风味。
这时赵玄却垂下眼侧过头去与楚青波说话了,云若辰还以为自己太能吃,让赵玄看不下去。
她却不知赵玄是因为看到那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糕上留下一排整齐细巧的牙痕,联想到云若辰雪白的编贝小齿,又为自己的联想而羞赧才会刻意转头的。
太不应该了,自己怎能有这般亵渎郡主的想法呢?赵玄狠狠地谴责自己一瞬间的不纯洁。
“哎呀,糟糕。”
云若辰吃完水晶糕后,总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不会是吃多了吧!
不至于啊,她平时的食量可不止这么“一点点”。才吃了几碟子糕点就撑着了?呜呜呜,好悲催…
“怎么了?”
顾澈看她脸色不大对头,凑过来问道。
她当然不能说“我吃撑了”这么有损形象的事,只说:“没事啊。”
“真没事?”
顾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却说:“你没事,我倒是有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咸花生吃多了喔,肚子有些痛痛的。”
“呃?”云若辰杏眼圆瞪,不会这么巧吧,这是心有灵犀吗?
“胸口也不太舒服啊…我说,咱们还是走吧,估计是我坐太久闷着了。”
健康宝宝顾澈难有“不舒服”的时候,两道浓眉都拧在一起了。云若辰还没回答,忽然听到厅中陆陆续续传来“哎哟”、“啊呀”之类的惊叫声。
“我、我的肚子好痛啊…”
“哎呀不行,我要去吐一下,失陪了…”
“哎呦喂,等我等我…”
“怎么回事啊!我,我也要去!”
才一小会儿的时间,楼里倒是有三分之一的人叫起了难受!
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劲,常士扬刷地站起来喊道:“大家不要再吃东西喝茶!”
仝昊脸色铁青,马上过来问云若辰:“郡…您怎样了?”
“我还好…”
云若辰其实真是挺不舒服的,她二话不说扯着顾澈就走:“跟我走!”
“哎,您要去哪儿?”
“去吐出来!”
云若辰刚迈步,又回头交代仝昊:“这事古怪,马上让人把在场的人都控制住,不能走了一个!把店里的人都先抓了!”
很明显,这是一起集体食物中毒事件!
至于是意外还是人为,她暂时没有精力去管。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先吐出来!
赵玄看着云若辰扯着顾澈走开,心里也急起来,转头去看楚青波。
楚青波也紧皱起了眉头,一手按着腹部,额角滴下几滴冷汗。
转眼间,状元楼已是乱成一片!

第八十九章:中毒

“呕…”
云若辰趴在五楼栏杆旁的花圃边,用力抠着喉咙,一手按着喉头外的穴位催吐。
她知道这时候茅厕里肯定满人了,再说她也不想和一群男人挤来挤去,快点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哇…哇…”
顾澈吐得更没形象,像只小狗似的直接就抱着花盆一个劲儿地呕吐着。云若辰刚才就告诉他要按着那个位置吐得比较快,如今两人头对头狂吐不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种时候,云若辰就不会顾虑什么形象仪容了,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幸好如今楼里到处都是找地方呕吐或者拉稀的人,他们一点都不显眼,谁都不会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个小孩子。
“呼…”
感觉自己连胆汁都吐光了,云若辰才虚弱地靠着栏杆坐到了地板上,小口地喘着气。
“若辰,你还好吧?”
顾澈很粗鲁地用袖子一抹脸,就着急地过来查看云若辰的情况。
云若辰当然不能这么没素质,她正用与她浑身装扮极不协调的帕子在清理着嘴角的残渣,脸色青青的。
“…我要喝水。”
她跟顾澈说话就这么直接。顾澈知道这楼里的茶水也不知道干不干净,不顾自己身体也很不舒服,丢下句“等我”后就一溜烟下了楼。
云若辰闭上眼,展开内视之术查看体内气息,确认自己并没有中毒。食物中毒和药物中毒的区别是很大的,一般说来,刚刚食物中毒的时候,只要将胃袋清空,情况总会有所好转。
“郡主,您还好吧?”
常士扬和仝昊不放心跟过来了,看见云若辰坐在地上,心里更是着急。云若辰摇摇头,扶着栏杆站起来,勉强笑了笑:“好多了。两位先生,你们还好吗?”
“我们没什么。”
原来这两位刚才太忙了,都只喝了茶,一口点心都没来得及吃。他们说,虽然肚子也有些不是很舒坦,但问题不大。
哦,这么说,点心和茶水,都有问题?只是两样都吃的,问题会比较严重,只喝茶的话就会好些…
云若辰脑中分析着整件事,却看见顾澈飞快地去而复返。
“若辰,这是我刚在隔壁铺子买的热茶,你快喝吧。”
顾澈跑得一脑门子的汗,头发乱乱的,满脸担忧。
“谢谢。”
云若辰接过那壶热茶,对着茶壶嘴就灌了几口,又转头到花圃边吐了。清了口,她才真正喝起茶水来。
几个人都紧张地看着她。两口热茶下肚,云若辰觉得好过多了。
“郡主,我们先送你去与曾女官她们会合吧。”
常士扬和仝昊肠子都悔青了,为什么会答应把郡主带上来呢?这下,郡主出了事,皇上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云若辰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心思,轻声说:“两位先生不必担心,我这就回宫。只要我交代赵家哥哥一声,别人不会知道我来过的。女官宫女那边…我会处理好的。”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两位先生被牵连的。”
这是她任性惹出来的祸事,自然不能带累二人的前途。两人有些感动,但又为郡主看出他们怕被皇上责怪而羞愧,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点头了。
云若辰定了定神,感觉自己能走动了,慢慢在顾澈陪伴下回到大厅。
这时厅里仍是混乱不堪。她回到原位,幸好赵玄还在照顾着楚青波,没有走开。
她把赵玄扯到一边,简单交代说,反正你就当今天没看见过我吧。赵玄很想反驳,但看到云若辰恳求的眼神,心软地应了下来。
云若辰的心放下了一半,匆忙与赵玄道别便想离开。走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了看楚青波,不知这位楚公子是否也吃坏了肚子?好像脸色也不太好…
咦?
云若辰突然止住了脚步,面上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楚青波觉得腹中隐隐作痛,胸口也在发闷。但这些许的难受,也还在他的忍受范围内。
他经历过更痛、更痛的伤害,这一点苦,他还忍得住。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他三岁那年,因为到“母亲”屋里去请安时不小心碰掉了一个青瓷花瓶,被“母亲”叫来的婆子用蘸着水的牛筋鞭子抽得血肉模糊时那种锥心的剧痛。
那一次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其实三岁的他还是不懂什么叫“死”的,他只是好痛,好痛,动也动不了,高烧得浑身发烫。他模糊地想,是不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但他没有死。醒来的时候,他躺在祖母院子的偏房里,从此一住就是好几年。他也因此好几年不必去给“母亲”请安。
严厉的祖母一点都不慈祥,但她给他请最好的大夫,最有名的塾师,让他吃最好最贵的补品,把他调养成一个很健康的孩子。
整整七年,生活在祖母屋里的日子,虽然谈不上快乐,但真的很平静。
他见不到别的小孩子,家里就像忘记有他这个人似的,父亲也是偶尔才会过来见他一面,说些很空很空的套话。
比起父亲,他觉得祖母才像他的至亲。尽管不慈祥,却是真正的关心。
可是他十岁的时候,祖母也病逝了。就在祖母的灵堂上,他的“母亲”再一次发飙,责怪他不知什么礼节没有做好,竟又在父亲出城办理丧事的时候,让人将他按在后院里狠狠地打了几十板子。
他有一次被打得只剩半条命——如果没有那位好心的姨娘偷偷给关在柴房里的他送药,他就真的要死了。
后来父亲回来了,和“母亲”大吵一架。再然后,“母亲”被强制送到家庵去了,对外只说是替仙逝的祖母祈福。
这些事,外人统统不知道。总督衙门戒备森严,下人们谁都不敢往外乱传话。当他伤愈再次出现在人前时,却是父亲让族人开了祠堂,以他年满十岁为名义,将他的名字写上了族谱。
族谱上,他被写在那位每次都恨不得杀死他的嫡母名下。
总督大人对所有人下了命令——楚青波,就是我的嫡子。是我唯一的儿子。
是了,如果他不是总督大人“唯一的儿子”,他能有被记在族谱上的机会吗?如果,不是父亲在他出生不久后的某次坠马意外中,丧失了传宗接代的能力,呵呵。
他的生母,其实是总督府中最卑贱的一名歌姬,别人送给他父亲的玩物。她死于难产,也许不是难产,只是一场最常见的内宅谋杀。谁知道呢?
多么讽刺啊,总督大人妻妾无数,却没有一人能怀孕。只有这个仅仅得到过一次恩宠的歌姬生下了儿子!
他的“母亲”不承认他的血统,不停对父亲说,这是那个野女人偷人怀的野种!你看看,他长得就像他那个妈,哪有半分楚家人的样子?
可楚总督还是认为楚青波是他的儿子,他也需要这个儿子来向世人证明,他是个男人,他能生儿子!而且,他的家业,也需要继承人!
嫡母恨他,时时刻刻盼着他死。可他还是活下来了。一开始,是被父亲的某个小妾养着,再然后,是祖母的呵护。祖母死后,嫡母也被忍无可忍的父亲送走软禁起来,再也无人能威胁他的生命。
当然,这也与嫡母的家族恰好失势有关。否则,那么精明的父亲怎会冒着得罪妻族的风险来替他正名?他三岁的时候,来救他的可不是父亲!
楚青波已经很少想起这些事。只是这一刻,腹中的绞痛让他早就坚如磐石的心智,有片刻的脆弱。
肚子痛,小事,扛一会儿就过去了吧,他如是想着。
“楚公子!”
他愣了愣,看向那个站在他面前的小男孩。
这是常仝二位翰林的小弟子,似乎叫“小云”的,赵玄也说认识他,不过楚青波刚才虽然和他同坐一席,却没怎么交谈过。
楚青波牵动嘴角,温和地问:“请问,有事吗?”
那少年表情古怪,缓缓说道:“对不起,楚公子。我想给你把把脉。”
“嗯?”
楚青波有些奇怪,却还是出于礼貌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没听说常学士他们也有学岐黄之道啊?虽然文人懂医术的比例相当高就是了。
“若辰,怎么了?”
赵玄见云若辰突然要给楚青波把脉,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潜意识里,他对云若辰的评价是很高的。虽然云若辰经常会有任性冒险的举动,但她能够在宫里讨好上下各色人等,这本身就是一种大本事。
他相信她不会无缘无故要给楚青波把脉。这忽然让他联想起去年除夕那一夜,皇上中毒后云若辰第一个扑上去的情景。
难道,她也懂得医术?
云若辰不懂医术,她只懂相术。不过,有些东西是共通的。
就在刚才那一眼,她瞥见楚青波眉宇间有股奇异的青黑气息。尽管很淡,却依然引起了她的警觉!
因为她自己和顾澈,还有常先生仝先生他们,都只是单纯的食物中毒,脸色就算不好看,也没有黑气。
那楚青波脸上的黑气是怎么回事?
她从面相上来判断,楚青波…是真的中了毒!

第九十章 解毒

“怎么?”
顾澈也了过来。云若辰咬咬唇,松开了楚青波的手,急促地说:“楚公子,事出紧急,请你先不要多问,尽力配合我就行。”
楚青波也是个果断的,竟真没问下去,只说:“你要我怎么做?”
“坐着。”
云若辰只吐出这两个字,转头对顾澈说:“阿澈,我知道你已经在练气了,穴位都认得准吧?”
顾澈点头,便又听得云若辰说:“那好,待会我说什么穴位,你就替我掐着!”
楚青波十八年的人生中经历过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故。
嫡母的虐待,族人的蔑视,甚至是杀人。他以为自己已修炼出百毒不侵的坚忍心智,对什么变故都有足够的冷静去面对,但今天他还是吃惊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孩子,一个指挥一个行动,将他从头顶天池穴往下几十个穴位都顺着掐了一遍,每掐一个穴位他就感觉气血翻腾,胸中那种烦闷的感觉更加强烈。
他咬牙死死忍着,也察觉出了不对。
“楚公子,请你再忍耐片刻。”
云若辰的额角也渗出了细汗。
作为一名术士,下药与驱毒都是必修课,否则分分钟又被人阴死的危险。她不擅长配药炼丹,但要阻止毒素在楚青波体内蔓延,她还是可以想想法子。
除夕的时候,要不是因为她不好在人前出手给皇帝驱毒,她早去做了。但她本身没有元气,其实是不如已经进入练气阶段的顾澈出手效果更好的。
“阿澈,往下,左手拇指按压合谷血,右手按中魁穴!”这都是手上的穴位。
她一连串的口令说下来,又开始微微喘气了。顾澈拧着眉,专心地执行着她的命令,缓缓输出内力刺激穴位。
“嗯,就这样别动…”
这时楚青波看见云若辰手里突然出现了一枝女子才会用到的金簪子,正疑惑间,她却一把抓住了他右掌。
“好黑!”
顾澈和赵玄这才忍不住惊呼起来。楚青波的右手手掌中间,竟出现了一团浓浓的黑色,隔着皮肤在血管里流动似的,煞是可怕!
“会有点痛,没事的。”
云若辰抬头对楚青波说了句,楚青波忽而展颜一笑:“我不怕痛。”
他的脸庞本就俊美,虽然因为中毒脸色变得青白带紫,依然会给人一种朗月皓星般的美感。但这一笑,不知怎的,反而让云若辰看出几分淡淡的讥讽自嘲来。
奇怪的感觉…不管了。
她无暇去思索楚青波笑容背后的心情,凝神握紧他的手掌,用力狠扎他的中指。霎时间,一股黑血从创口中飙出!
“小心避开!”
她自己先侧身躲过,同时也没忘记提醒身边这几个人。常士扬与仝昊大惊,齐声低呼:“郡主!”
“别吵!”
云若辰沉声冷喝,声音中竟带着淡淡的威严。
她在两人面前素来表现得恭谨有礼,就算是今天比较出格,但在两人的认知里也依然属于“小孩子的调皮任性”这个范畴。
然而她情急时所表现出的另一面,却让两位先生都有些始料未及,一齐呆愣在当场。
她这时只穿着学童常穿的青布夹衫,打扮得素素净净,浑身散发出的气度却远不是一个九岁孩童所能拥有的…仝昊心里,甚至浮现出了一个本来完全不该出现的词,霸气。
这是上位者才会有的霸气。
云若辰手指如飞,呲呲呲连着在楚青波右手五个指尖上都戳了血洞,一股股腥臭的黑血滴落在地上,发出难闻的气味。
楚青波这时再难压抑,俯身猛地呕吐起来,云若辰却喜道:“好,快些吐,要把胃里的东西吐光。”
顾澈替楚青波拍着背脊,过了好一会儿,楚青波才将肚里的茶点吐光。他其实也只喝了几口茶,吃了一块点心,却不知为何连着吐了许久。
这时候,该吐的该拉的都告一段落,总算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琼华社的人刚想过来,忽然间楼梯间传来砰砰砰的脚步声,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到了。
常士扬和仝昊听了云若辰的话,第一时间让几名没什么症状的考生去堵了门口把一楼人都关在里面,又派人去通知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刚才顾澈要不是打着常士扬学生的招牌还出不去呢。
方才云若辰一直背对众人,除了周围这几个熟悉的,没人看到她的动作。她飞快地将簪子收好,低声对楚青波说:“楚公子,你被人下毒,不过现在估计不会有大碍了。我不好和你多说,但请暂时将你吃用过的东西都收着,那上头可能还有毒药。”
“另外,请不要说出我的事。就当方才那些都是阿澈做的吧。”
顾澈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反驳,只是有些烦恼地挠着头。
说完,云若辰已侧身转到了常士扬背后。赵玄扶着吐完后气息微弱的楚青波,眼睛却直直盯着藏身在两位先生背后的云若辰。
她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是善于逢迎的心机女,还是任性妄为的大小姐?
他所见过的她,每次似乎都不一样。一忽儿,她是尊贵的华容郡主,举止合宜,谁都夸她聪慧稳重。一忽儿,她又是屡屡代替太子出面解决各种变故的及时雨,无论是打压诚王献瑞,还是除夕舒王逼宫,都有她活跃的身影。
但有时候,她又乔装打扮出现在夜市街头被混混们追打,或者像这次,一个随从都不带就跑到文会来看热闹。哪家闺秀千金会这么乱来?
他还没适应她的百变多面呢,她又在他眼前,来了一出推穴放血解毒。
她真的,只是个比他小两岁的小女孩吗?
为什么她就像个万花筒似的,总是一次又一次让他意外不已。
联想到元夕之夜,她放漂的那盏水灯上写的哀婉诗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她简直就是个谜。
曾嬷嬷与夏虹等,已在状元楼后方给客人停放马车坐骑的小院里待了一个下午,早就等得心急如焚。
她们无数次问自己,怎么就没拦住郡主呢?回想起郡主几句话将她们说服的过程,两人的记忆似乎都有些模糊了,刚才到底是为什么会迷迷糊糊答应的…
她们自然不知道,这是因为云若辰对她们施了小小的迷魂术,让她们在短时间内思维迟钝,难以与她争辩。
在马车这种密闭空间,又是熟悉的身边人,施法其实并不难。而且因为曾嬷嬷与夏虹都是她的人,她也不怕她们出去乱说什么。在宫中生活久了能混出头的女官与宫女,嘴巴往往是最严的。
两人等了好久,眼看着太阳渐渐往西边移动,下午都过了大半,说是“去去就来”的郡主却没有回来的意思。
到底要不要上楼去找她呢?唉!两位先生也是的,她们说不听郡主,两位先生也不知轻重,不早点劝她回来嘛!
“嬷嬷,好像不对劲!”
夏虹一直留意着外头的动静,突然听见楼上喧哗声大起,顿时紧张起来。
“先等等。”
曾嬷嬷虽然也不淡定,但表面上总还维持着冷静的表情。她走下马车仰头看着五楼上许多人跑来跑去,心想难道真是出了事?
“咱们要不要上去?”
夏虹也下了马车,和曾嬷嬷一起望着楼上。没多时,又听到有许多人跑下楼来,可在一楼处却纷纷传来“不能出去”、“要封锁现场”之类的叫喊。
“天哪,郡主不会出事了吧!”
夏虹吓得魂飞魄散。要是郡主真出了事,他们这些人都得死!
曾嬷嬷说:“我们上去看看!”
她们想从后门进入状元楼,却发现那门已被人下了门闩。大惊之下,她们忙让车夫到前面去打听,很快车夫也回来说“前面同样关着门,不让进出了”!
这时谁都明白肯定是出了事。
所有随从都紧张不已地盯着曾嬷嬷,等着她下命令。曾嬷嬷咬咬牙,正想要摆明身份强行让里面的人开门,突然那后门却从内打开了!
“郡主!”
曾嬷嬷等人惊喜万分地看见,他们的小主子不知怎的换了身男孩儿的衣裳,被常士扬、仝昊与顾澈护送着出来了。
“谢天谢地,郡主,您可别再吓奴婢了!”
从来都很镇定的曾嬷嬷,这回也顾不上维持冷静精明的形象,一叠声大呼小叫起来。夏虹眼角都飙出了泪花,一手按着心口,差点没腿软倒下去。吓死人了都!
云若辰见她们为她担心成这样,歉然道:“没事了,我们走吧。”
她的目光从曾嬷嬷急黄了的面孔与夏虹婆娑的泪眼上滑过,心底忽而生出一声叹息。
她再也不是那个能够说走就走、无牵无挂的孤僻女术士。这一生,她注定要为身边这些人——父亲、弟弟、部属所牵绊,再也飞不高,走不远。
真要狠下心来,她也能做到,但她宁可被他们束缚着。
因为有所羁绊,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第九十一章 培养班底

在马车上换回原先的宫装打扮,云若辰已累得说不出话,歪在座位上蔫蔫的闭目养神。
刚才幸好吐得够彻底,把那些有问题的食物一股脑儿都清空了。再加上顾澈及时送来热茶,让她能够好好的清胃,应该不至有大碍。
也到了这时,她才回想起先前与顾澈两人毫无形象相对狂吐的狼狈样子。唉唉唉,以后没法在阿澈面前装高贵冷艳了,好丢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