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王妃章氏,很普通的一个三旬妇人,眉眼淡淡,再华贵的衣饰也堆不出真正的贵妇气质。侧妃童氏倒是明艳动人,手上牵着个小小童子,那是诚王的庶子云炜。
嗯?
云若辰见她的堂姐云宝凌低着头站在最后,精心修饰过的脸上透着一股子黄气,不由得有些惊讶。
那个盛气凌人的小女孩,才半年就变得这么蔫蔫的,精神状态好差啊。
忽然,云宝凌抬起头来,死死盯了云若辰一眼,旋又移开目光。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然而那目光中饱含的怨毒、忿恨、不甘、嫉妒…完全落在了云若辰眼里。
“她干嘛这么恨我?”
云若辰有些莫名其妙。
是,她是整过云宝凌,可云宝凌不可能知道害自己从重华宫摔下来的是她啊?想来想去,云若辰都想不出云宝凌对自己怨气冲天的理由。
从来都很大气的云若辰,哪里会明白云宝凌已经被扭曲的心理呢?
在云宝凌看来,云若辰过得比自己好,所以必须恨她!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她被所有人宠爱呢?靖王宠她,皇上也宠她,我不比她更好吗?为什么皇上却从来不正眼看我…连父王都…”
云宝凌的手在袖中紧握着,尖尖的指甲掐进了肉里。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在黑暗可怖的宫廷深处,胡贤妃用她柔韧的母爱呵护了靖王心中的善念。
而被利益遮蔽了双眼的诚王,眼中只看得见那至高无上的帝位,所有的一切在他看来都不再重要,都可以弃如敝履——
这女儿若给他长脸,便可娇宠;若不争气,死了倒也干净,何必碍眼。
于是,他只浇灌出了云宝凌心中的恶之花。
第五十四章:除夕(三)
从静心殿出来,靖王一家又陆续到各宫去拜祝娘娘们。诚王则带着妻儿先留在静心殿拼命讨好皇帝,不过据云若辰目测,他这努力估计起不了太大作用。
“你们这群人黑我的人,造我有多努力吗!”
——她仿佛在诚王沧桑的脸上看到了这句喜感而悲伤的话…然后忍不住…在心里为他偷偷配音。对不起她真不是个厚道人,咳咳。
元启帝追求的是“天道”,宫妃数量无论在历代还是本朝来说都算是少的。眼下宫里有封号的妃嫔,除了皇贵妃段氏外,四妃中还在世的就只有淑妃张氏、德妃刘氏。再下则有赵嫔、孙嫔、陈贵人几位妃子。
诸妃几乎都曾生育过子女,但多为公主,其中一半还夭折了。如今宫里并没有未成年的公主,最小的福瑞公主都已出嫁。大庆的公主出嫁后在宫外自设公主府,不过公主府的规格和待遇还得看其受宠程度。这一代的几位公主们的受宠程度都差不多,简单的说就是一个都不受宠…
自从第二位皇后去世,元启帝就再没有立后的打算。目前六宫实际上的当家人,是那位已入宫三十年、生育过三皇子与五公主的皇贵妃段氏。
云若辰前后来过两次内宫,但无论是中秋或腊八时,都不曾见过元启帝的妃嫔们,这完全是老皇帝的习惯问题。
出乎云若辰的意料,这些个娘娘们个顶个的温和慈祥,无论是当权的皇贵妃、还是诚王的母亲张淑妃,对他们一家的到访都表现出了适度的欢迎。
她还以为张淑妃会给靖王脸色看,甚至托病不出来见他们呢。却没想到张淑妃的态度极和蔼,还特意让小宫女拿了香喷喷的糕点来请她吃。
云若辰也就大大方方的吃了,她还真不信张淑妃敢明目张胆给她下毒,再说有那个必要么?她又不是男孩,弄死她对诚王系有什么好处。
“能够在后宫生存下来的,果然没一个傻子。”
用大半天时间结束了在各宫的拜祝后,云若辰感慨良多。
她可以从面相上判断出这些女子大致的性情,但若不是刻意推演,几乎无法看透她们厚厚的面具。想来也是,伴君如伴虎,何况是元启帝这样喜怒无常的帝王?
既要逢迎皇帝,又要圆滑待人,这些女子若没有个七窍玲珑心,又怎能个个独居一宫受封妃位?
因为除夕的缘故,宫中的午膳便从简了。他们一家子留在段贵妃的清华宫用了午膳,皇贵妃还专门让人给黄侧妃炖了老鸡汤,说是双身子的人要多滋补些。
黄侧妃诚惶诚恐,受宠若惊,云若辰倒是安安心心吃了顿好饭。段贵妃饮食清淡,讲究的是精致的格调,很合云若辰的口味。
“华容可是爱吃甜?”年过五旬的段贵妃说话依旧细声细气,含笑看着云若辰说:“这道杏仁豆腐他们做得还不错,你多吃些。”
“谢娘娘关心,辰儿很喜欢这道菜呢。”
云若辰连连点头,又让宫女给自己舀了一勺嫩花花的杏仁豆腐。
段贵妃抿了抿嘴,多看了云若辰几眼,又招呼靖王和黄侧妃吃菜。
“这华容的举止倒是大方,比她父王和庶母强多了,也不知他们家怎么养出来的。”段贵妃有些看不上靖王夫妻的畏缩,对云若辰印象倒还不错。
她想起来过几次清华宫的燕阳郡主云宝凌,微微摇头。
那孩子…倒也不讨人厌。只是小小年纪就一副谄媚相,不像个小姑娘。还不如华容这样自自然然的。
段贵妃哪知道云若辰才是真正城府深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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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过后,各宫都忙碌起来了。黄侧妃被段贵妃留在侧殿里休息,云若辰自告奋勇留下来陪她,其实是很担心她在宫里一不小心被人暗算伤了胎儿,那靖王府就麻烦了。
别人或许不清楚,她却明白今天的皇宫中步步都藏着杀机。
不知道顾阁老在看到她夹在年货礼单盒子里的那份绝密资料后,会采取相应的行动吗?
“但愿…”
云若辰站在侧殿窗前,对着满目雪景轻叹了一口气。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只能依靠别人来推动计划的被动局面呢。
“辰儿,你们就先在这儿等着和泰殿传召吧。皇上使人传孤再去静心殿。”
靖王无奈地过来交代她们。云若辰忙赶过来,随手替父王理了理衣襟,轻声说:“父王…我有话对你说。”
“嗯?什么?”
靖王愕然低头看见小女儿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顿时有些奇怪。
“昨儿辰儿替父王您到顾阁老家里送年礼,阁老让我给您捎句话,我差点忘记了。”
“顾阁老说…今天宫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父王您都别急着表态,也不要问别人,保持沉默就好。”
“什么?”
靖王更糊涂了,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又没头没尾。宫里能发生什么事?
“顾阁老是这么说的?”他疑惑地追问道。
“对呀。”云若辰用力点头,表情却也一样疑惑:“辰儿也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辰儿想,既然阁老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父王您就静观其变吧。”
“好吧…”
靖王犹豫了半晌,外头的内侍又在催他,只能摸着脑袋迷迷糊糊地走了。
目送靖王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云若辰嘴角浮上淡淡的苦笑。
这假传声筒真不好做,过后还得不停解释呢。说了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来圆,如果有得选择,她真不想选这种漏洞百出的法子。
然而她并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只能万般无奈地选了这个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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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华容你不去歇午吗?”
云若辰正在想着心事,忽然见段贵妃带着几名宫女来到侧殿。她急急转身相迎,想不到段贵妃还真有心,亲自过来查看她们休息得可好。
听说黄侧妃已在内室歇下了,段贵妃笑道:“小孩子赶紧去歇一觉吧,下半天可有得忙的,晚上还得通宵守岁呢。”
“娘娘叫我辰儿便是。”云若辰也笑:“难得进宫一趟,辰儿太兴奋了,睡不着呢。娘娘,您这宫里布置得真好!”
“是吗?”
段贵妃携了云若辰的手,说:“既然你不睡,那本宫带你在这附近走走吧。”
云若辰顺从地让段贵妃牵着在清华宫里兜了一圈,又陪段贵妃品了一回茶。
段贵妃一开始对他们尽心,只不过心里生出了些算计,瞧着近来靖王继位的风头较劲,是以故意对他们示好。
她如今看起来是风光,但这富贵日子是否能长久,段贵妃自个心里都没底。作为元启帝最亲近的人之一,她可是很清楚皇帝的身子越来越差了,又爱吃那些方士炼出来的古怪丹药,万一哪一天…那她这老婆子靠谁去?
她生养的两个孩子都没养活,平日与张淑妃关系也淡淡。日后诚王若是继位,自然以他生母淑妃为尊。她空有皇贵妃的名头,怕是到时候被人逼着迁出清华宫到雨花斋隐居都有份。
靖王就不同了。他生母早已去世,和宫里的娘娘们又都没有什么交情,为人看起来也算厚道。过去碍于皇上不喜靖王,她也不敢和靖王亲近,但如今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以后她想过得好,还得靠靖王!
所以段贵妃才会留靖王一家在清华宫用膳休息,又降贵纡尊亲自来安置黄侧妃和云若辰。
但与云若辰相处久了,她才发现云若辰这孩子确实懂得讨人喜欢,怪不得皇上那么冷清的人也宠她。
“唔,不错,辰儿你泡得一手好茶啊。”
段贵妃呷了一口云若辰亲手冲泡的热茶,惊讶于她的茶艺。茶叶的分量、开水的热度、冲泡的时间,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比她宫里那些个宫女的手艺都好。
“我父王爱喝茶,所以辰儿就特意和嬷嬷学了泡给父王喝。娘娘您要是喜欢,辰儿就常来泡给娘娘喝好了。”
云若辰见段贵妃放下的杯子空了一半,又笑着提壶替她斟到八分满。
“行呀,只要你父王愿意,本宫都想接你进宫住一段日子呢。本宫这宫里冷冷清清的,要是有你常来陪本宫说话喝茶,那才好呢。”
云若辰抿嘴笑道:“那辰儿回去就跟父王说,娘娘您可别骗我小孩子哦!嘻嘻,要是这样,辰儿就有好些天不用上嬷嬷的课了…”
“好哇,原来你这丫头是打着逃课的主意!”
段贵妃咯咯笑起来,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云若辰的额头,云若辰俏皮地吐了下舌头。
聊了一会儿,云若辰假装无意地问:“娘娘,怎么我父王又被皇上传过去了,早上的时候皇上还说让我们晚点过去呢。”
“哦,应该是那些宗室们进了宫,皇上让你父王一起去见见吧。”
段贵妃随口应道。
呵呵…
那些堵在宫门处的宗室,总算如愿以偿地被召见了?
已经进来了…
不止是宗室吧,还有奇怪的东西…也混进来了…
云若辰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偶闪的精光。
第五十五章:惊变(一)
“对了娘娘,我以前听父王说,大多宗室都不能离开属地的,只有万寿节朝贺的时候能上京。现在他们怎么能跑到京城来觐见皇上啊?”
趁着这会儿没事,云若辰刚好找段贵妃解答下她的一个小疑惑。
来到大庆后,云若辰大多通过翻看靖王书房里的书籍和与靖王、黄侧妃、曾嬷嬷等聊天,逐步了解大庆自上到下的各种世风与人情。但她的疑问太多,又不能整天问个不停惹人怀疑,有些不太上心的疑惑就留在心里等待合适的时机再问了。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十分怀念万能的网络,更怀念万能的搜索引擎。
她对大庆宗室制度的认知,就是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逐步补完的。
庆朝太祖对自己的子孙后代很是照顾,自开国起就专设宗人府,负责管理皇族本家宗室一概事宜。又有专门记载皇族、宗室繁衍传递和生死娶葬的玉牒,十年一修,务求让自家人得到最全面最完美的呵护。
事实证明,无敌的庆太祖做到了…
云氏宗室分为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八等。
成年皇子封亲王,每年俸禄一万石,可以开府并拥有自己的田庄…总之是各种优待。若仅仅是皇子得到这么多好处也就罢了,问题是庆太祖是个很贴心的老人家,他给每一级爵位都规定了很丰厚的待遇,然后这些宗室们就以滚雪球的速度——或者说难听点,老鼠蟑螂繁衍的速度——在暴涨。
郡王俸禄两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六百石,镇国中尉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两百石。公主及驸马两千石,郡主以下逐级递减…
如果宗室子弟人数不多,那么国家要奉养这些皇亲国戚也不太难,好歹也是号称幅员辽阔物资丰富的大庆朝呀!怎么能养不起几个主子呢,丢份!
可云家的人,真的…太能生了!
因为大多数宗室不能参政带兵,整日无所事事,又不差钱,庆朝的皇子王孙们往往广纳妻妾,繁衍出众多的龙子龙孙。在医疗水平相当落后的这个时代,坚强勇敢的云家人表现出了伟大的生育能力!
例如元启帝的堂兄,封地在西南的陈王之子西平郡王就知道厉害了——西平郡王共有四十五名妻妾,生有一百多个儿子,全封了镇国将军!
与地方宗室超强的繁衍力相比,本家皇族这一系倒是很奇特的人丁稀薄,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许,也和激烈的宫廷斗争有相当大的关系吧?
总之,在元启三十五年的今天,见载于玉牒的宗室人口,已达十五万七千余人。
云若辰记得她曾听顾阁老和靖王在书房偶尔谈过一次,说去年全国春税秋税一共才收了两千多石粮食,各王府的岁禄开支就多达八百多万石。多么可怕的数字?
是以这一次,她从聂深送来的情报,已明知这许多宗室都是被天命教的人在背后怂恿鼓动,依然冷眼看着他们大闹。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这群只懂得躺在老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既然你们亲手将罪状送到皇帝面前,我为什么要阻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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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贵妃哪能想到云若辰一心想着的都是朝堂大事,还以为小孩子好奇心重,笑道:“那都是太祖爷的老规矩了。这些年来,也不大有人提起,许多宗室都是常常进京的。”
云若辰印象中,宗室诸王没有朝廷命令是不能“来朝”的。像那些比较下层的将军、中尉、庶宗等更没有出城的权利。而将军中尉等有事要上奏,如非机密,还得通过郡王、转行亲王,最后才上奏,不允许越级上奏。
不过就像段贵妃所说,这些都是老黄历了。从段贵妃口中,云若辰得知这祖制早成了一纸空文,那些中下层的宗室们已经能自如进京也没人管。只有树大招风的亲王,还是不能擅动罢了。
宗室们进京的理由很多,比如死了亲爹嫡子却迟迟得不到朝廷封号,在家等不及了,赶紧冲到京城来打点关系,以求早点继承爵位提高待遇。比如家族纠纷,嫡庶争端,这种虽然不多也不是没有。
这一次进京的,是京城附近的河南、河北两地的宗室,理由很统一,就是怕皇上真的要大动干戈,认真削减宗室待遇。
段贵妃也不可能说得这般详细,大多数内容还是云若辰从她的只字片语里推敲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他们除夕还不消停,这个云若辰倒不需询问大人们也能想通。
因为明天就是元旦大朝会。
今天不赶紧和皇帝谈判出个结果,万一明儿皇帝直接在大朝会上宣布啥关于宗室的重大决定,还让不让人活了?
如果客观条件允许,云若辰很想像在靖王府里时常偷听靖王与顾阁老说话一样,去看看那些宗室们怎样保住老皇帝大腿痛哭流涕。但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里,她决定还是不要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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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喝喝茶,聊聊天,时间过得倒是快。
终究是在宫里,黄侧妃歇了大半个时辰,便赶紧起身赶过来了。见段贵妃和云若辰两人比起之前又熟稔了不少,黄侧妃也只能陪着笑顺着段贵妃的口气夸奖云若辰两句,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也不过在大半年前吧,她对云若辰这名义上的女儿并没有太深刻的感觉,只是在尽庶母的义务和她好好相处。可随着云若辰在靖王府内外越发被人看重,黄侧妃的心态渐渐发生了变化。
当然,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何会越来越不喜欢云若辰。
到目前为止,她们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啊。可黄侧妃心里这种淡淡的厌恶感,却是愈来愈强烈。
也许是对靖王太过宠爱云若辰感到不满,也许是云若辰在皇帝、贵妃们面前的谈笑自若让她生出了自卑。
习惯常年在靖王府女眷中占据独尊地位的黄侧妃,下意识地排斥云若辰这样耀眼的存在。但她还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还是待云若辰一如当初。
除夕的下半天,果然像段贵妃所说的那般,人人都比先前又忙碌了好几倍。
各宫都要放花粉、扎灯山、挂灯笼,又要按时辰放花炮。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和泰殿里和皇上一齐用年饭的,所以各宫还得负责自己的伙食,太阳还没下山就开始烹饪摆桌。
段贵妃这边还好,她是有资格到和泰殿守岁的,所以清华宫起码比别的宫里清净不少。但静心殿又来了圣旨,说皇上留宗室们在宫里用年饭,段贵妃身为六宫之主只能匆忙赶去安排各项事宜了。
等到天色终于暗下来,和泰殿上的团圆年饭才正式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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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上一道菜都要鼓乐鸣鞭,这坑爹的规矩…”
云若辰内心不断吐槽,跟着大太监的指引起立又坐下,坐下又起立,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幸好这些日子以来黄侧妃体力好多了,不然肯定撑不住啊。
今儿的年饭属于重要宴会,整套礼仪繁琐无比。尚食局与光禄寺、教坊司都倾巢而出。
宫女、内侍、侍卫们分立和泰殿东西两面,教坊司在殿内外都设乐舞,一时间真是鼓乐喧天。司壶、尚酒、尚食等都在旁服侍。
云若辰侧耳倾听,敬酒、上菜时教坊司演奏的乐曲都还不一样。曾嬷嬷说过,每一项步骤演奏什么曲子都是有规定的,可惜她还没开始学乐器,具体是些什么曲子她完全不知道。
好容易折腾得告一段落,元启帝象征性地说了几句吉利话,并表示既然今年难得“一家人”吃饭,大家就不要拘礼了,好好享受这顿饭吧。
“这还叫不拘礼!”
云若辰真想翻白眼。
和泰殿外广场上,搭着一座极大的鳌山灯,周围又燃着九堆香木,真是异香阵阵。北风一吹,浓郁的香气传入殿中,闻者欲醉。
云若辰低着头,小口小口吃着面前的菜肴,却在轻轻抽动着鼻翼。
这奇特的香气带着浓浓的异域气息,完全不同于她平时在宫里闻到的香料味道。
“皇爷爷,这些香木好香啊,都是沉香木吗?”
云若辰呵呵笑着问元启帝,引来诚王一家的侧目。这丫头居然在用膳的时候问皇上话,太失礼了吧!
元启帝却毫无愠色,还挺温和地和云若辰闲聊起宫里燃香的规矩来。
“哦,这些香木都是成晖郡王今儿送进宫来的?”
云若辰好奇地往殿外望了望,心中却掀起了阵阵波澜。
她终于完全推断出天命教的阴谋了…
果然是大胆又狠辣的毒计!
第五十六章:惊变(二)
夜色渐浓,香风更盛。
旧的香木被焚成焦炭,又有新木堆上,火堆越烧越旺。
据说前朝有位奢侈的君主,除夕一夜宫里就要烧去檀香、沉香二百多车,燃烧时火焰冲天,高达十余丈,整座京城都清晰可见。
不过庆朝的皇帝们还不至于这般浪费,当然这和大庆如今国库并不富裕也有很大的关系…
据说往年只架三座香木堆,今年是成晖郡王新送了三十车香木进宫,是以才临时加到了九座。
也是因为成晖郡王打着远道而来给宫里送香木的招牌,元启帝才没法抹下面子让那些宗室们进宫来和他谈判了。谈判的结果云若辰不得而知,但她想元启帝也不是那么好商量的人,不会一下子就同意宗室们的条件。
现在那些进宫的宗室代表们都被留在熙华宫用晚膳,估计皇帝是在用拖字诀吧?
拖吧,拖过今晚,很多事就不一样了。
云若辰的目光又落在殿外烧得正旺的香木堆上,轻轻咬了咬下唇。
事态…会向对己方有利的方向发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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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泰殿两边燃起一排排牛油巨烛,荧煌如昼。教坊司的舞者们在席前跳着傩舞,丝竹声声热闹非凡,乍一看也像是歌舞升平的盛世气象。
今晚的元启帝似乎比往常兴致更高了些,频频举杯饮酒,脸上笑容都多了几分。
过去他总忌讳着那句“二龙不相见”,既怕自己克死儿子,也怕被儿子们克死,对几个儿子置之不理极为冷淡。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老皇帝的想法有了些许转变。
所以今年他才会召集两个儿子带家眷入宫吃年饭,这在过去是绝不可能的。
“皇爷爷,您别喝那么多酒了,伤身呢。”
正当皇帝再次举起酒杯时,云若辰忍不住出言相劝。
诚王这回学乖了,紧跟着云若辰说:“是呀父皇,您要多保重龙体。”
谁知他这马屁又拍在了马腿上。
元启帝把脸一板,从鼻孔里“哼”了声,冷冷地看着诚王:“朕看起来像身体不好的样子?”
“唰”,诚王头上就冒汗了。
有没有搞错!云若辰那丫头不也是这么说嘛,您老人家咋不生她气,倒是冲着我来了?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
云若辰劝老皇帝少些喝,说怕伤身,老皇帝听起来就觉得像是在关心她。但诚王这么干巴巴的一句“保重龙体”,诚意在哪里?而且听着就像他老人家的龙体有啥问题似的!
虽然老皇帝身体确实不好,但很多脾气执拗的老人家最忌讳的就是人家说自己身体不好——特别是当这位老人家还是皇帝的时候更是如此。
不然蔡桓公怎么死的?讳疾忌医,听不得人说自个生病,可不是蔡桓公的专利,多少英明神武的帝王都逃不过这魔障。
当然,更重要的是元启帝现在看诚王很不顺眼。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领导看你顺眼,你做什么都是对的;领导看你不爽,你反而是做多错多…
诚王很明显就处于被领导看不爽的范畴中,云若辰从对面席上默默发来贺电,靖王黄侧妃等估计也都心中暗爽。
就算诚王不甘心让云若辰专萌于帝前,非要推搡着自己的小儿子云炜到元启帝撒娇,也没法讨好口味奇特的老皇帝。
看着诚王惶恐地张着嘴不知如何应答,元启帝脸更黑了,直接扭头不去看他。云若辰不理诚王那边的反应,却担忧地看着皇帝,欲言又止。
不妥,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天命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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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识地又扭头朝殿外火堆看去,鼻端尽是那股浓郁的香木气息。
沉香芳馨幽雅,檀香辛辣甜腻。香木烧得旺了,味道自是有些刺鼻,但殿中并没有人觉得不对。
除了云若辰。
“摄魂香…”
云若辰深深吸了一口长气,让那股奇异的香气在胸腔间回转。
好久没有闻到这香味了…久到,间隔了一个遥远的时空。
奇门术法包罗万象,有相术、阵法、遁法、灵符、口诀、炼丹等等。大多数门派的弟子都不可能将每一项术法修炼到家,不过总得有所涉猎。
云若辰的师父精擅相术、阵法、灵符等,却不擅长炼丹,连带着云若辰也没有学到多少炼丹用药的本事。
她又不是超人,哪能什么都会?但不擅长丹药,并不代表云若辰就对此一无所知。
这淡淡的摄魂香,是术士们在作法时常用的香料。摄魂香的配方有许多种,然而万变不离其宗,那种特殊的味道是骗不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