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的第一眼,云若辰脑中只有这个念头。
她在这个世界里见过的少年人,其实并不少。不说叶慎言与赵玄这些较熟悉的,光是自己家里的小厮就有好些。
可这些男孩子里,没有一个能像眼前的少年般,带着那种蓬勃的、昂然的、即使在雪天里都能清晰感觉到的活泼朝气。
他约有十二三岁,身材却已差不多有成人高。相貌算不上出众,既没有叶慎言的清秀、也没有赵玄的俊美,但却让人看了感觉很舒服,很顺眼。
是了,真正的少年人应该是这样的。充满活力,大声说笑,对一切人和事都充满好奇。
在她原来生活的世界里,十几岁的男孩子就该如此,但到了这里…这种天然的气质就显得难能可贵,反而让人觉得野性不羁了。
银翘和连枝就很紧张,不约而同朝前挪了半步挡住云若辰,生怕那少年冲撞了小郡主。云若辰倒有些好笑,人家只是说话直接了点,又没有恶意。
在一旁的老苍头忙低声说:“这是我家小公子。”
他话音还没落地,顾家小公子已经走到了云若辰面前。
“你也是我们家的亲戚吗?是哪家的妹妹?”
少年双手抱胸好奇地打量着她,笑道:“我叫顾澈,你呢?”
云若辰微微一笑,眼睛一逡左右,银翘忙替她应道:“顾家小公子,这是我们靖王府的华容郡主。”
“王府?郡主?”
顾澈好像有些失望,刚想说什么,忽然被人喝住了。
“阿澈,不得无礼!”
顾阁老提着棉袍下摆,急匆匆地赶到。
“祖父,我没有无礼啊。”
顾澈很无辜地耸耸肩,转身就想走,被气急败坏的顾阁老一把扯住过来向云若辰问安。
当云若辰得知这男孩子,居然是顾阁老唯一的孙子的时候…虽然算不上意外,但心里真是觉得好违和啊!
古板又严肃的顾阁老,是怎么养出这种…呃,野小子的?
确定不是抱错了孙子吗?好吧,这年月大家都是在自己家里接生,抱错的可能性非常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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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澈,十二岁,顾家嫡长孙。也是顾家目前仅存的血脉。
顾阁老恪守儒教,终身不曾纳妾,膝下只有正妻生养的两个儿子。他的大儿子遗传了他读书的天分,可惜在十八岁中秀才后就病死了。小儿子呢,却根本不喜欢啃书本,身为书香世家子弟,却是一员武将。
大庆北疆战事频繁,顾将军常年镇守边关,去年却在一场小型战事中中箭受伤。拖了十来天后,顾将军伤重不治去世了。
大概是顾家良好的传统,顾将军也没纳妾,甚至在妻子去世后连填房都没娶。顾澈从小被丢在军营里长大,和士兵们一起吃喝睡觉,直到父亲死后才被送回京城。
“难怪了…”
云若辰联想起初进顾府时那些仆人在嚷着“小公子又打伤了一个”,顾澈也在骂他们“不耐打”,估计是这习惯了军营练武的少年要仆人们陪打吧?
精力极度充沛的孩子啊,呵呵。
在顾原与云若辰闲话家常的时候,顾澈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看得出顾原对这个孙子是又爱又恨,和一般的祖父没什么区别。
好动证明孩子健康,既然顾澈是顾家唯一的子嗣了,健健康康当然比病病歪歪好一万倍。不过顾澈的“胡闹”肯定也让顾阁老伤透了脑筋!
其实顾阁老对小郡主的突然到访,心里也是直犯嘀咕。
往年靖王就算要给他送年礼,也只是派个仆人低调地送来,只怕皇上不喜他与朝中重臣交往过密。今年怎么让小郡主过来了?
再说,要是云若辰是世子,那还算合理。快十岁的男孩子是可以在某些场合代替父亲交际了。可云若辰是个女儿家…这于礼不合呀。
云若辰也明白顾阁老在疑惑什么。
东拉西扯了一堆闲话后,云若辰示意连枝将一直捧着的匣子递给她。
“阁老,我父王让我给您送点年货来。东西不多,请您别嫌弃…这是年礼的单子。”
她将匣子轻轻放在桌上。还没等顾阁老再说什么,她又对两个丫鬟说:“你们到外面等我。”
银翘和连枝忙给二人行了礼,轻手轻脚地出去了。顾阁老看出有些蹊跷,也让在厅里等候服侍的下人退了出去。
大厅一时显得格外安静,甚至能听见窗外落雪的声音。
“阁老,”云若辰起身走到他身边,仰起头低声说:“父王说,让我把单子给您。他说,您看了单子就会明白的。”
“父王还说,事情紧急,只能派我来办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相信父王不会乱说的。”
“对了,父王还让我告诉您,这事…您看着办,但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父王的话好奇怪呢,不过他原话便是如此…”
云若辰匆匆说完,只见顾原面上的表情愈发凝重。他将那匣子拿到怀中想打开,云若辰忙道:“阁老,等我走了您再细看吧。”
“我也不宜耽搁您太久,先告辞了。”
“这…”顾原犹豫片刻,终于点头道:“好,老臣恭送郡主。”
顾原双手不离匣子,亲自将云若辰送到厅外。
云若辰刚踏出大厅,还没走下回廊台阶,眼前突然闪过一道耀眼的金光!

第五十一章:金鹰
在这大雪天里,云若辰目光所及原只是白茫茫一片。
然而却忽然有一道金光挟着呼呼风声破雪而至,以肉眼难以捕捉的急速往她袭来。
“呀——”
周围似乎响起了阵阵慌乱的惊叫声,云若辰反应极快,猛抬头紧盯着那自上而下飞来的金光,竟发现…
那是一只金鹰!
“郡主!”
银翘和连枝同时尖叫起来,眼睁睁看着那骇人的金鹰朝小郡主啄来。她们下意识想推开云若辰,却都觉得两脚发软浑身僵硬,动也动不了!
云若辰双眉紧锁,目聚神光,在刹那间判断出这只看似来势汹汹的金鹰其实已在减速。
她并没有躲闪。不知从何处响起一声呼哨,金鹰旋即在距离她不到三步之遥的半空中以优美的弧线向上滑去。
它升起来飞进纷扬雪花之中,在庭院上空悠然盘旋,鼓动的羽翼抖落更多的雪片。
“顾——澈!”
在云若辰身后,传来顾阁老强压着愤怒的低吼,声音都在发着颤。
“哈哈哈…对不起啦祖父,我只是想开个玩笑嘛。”
顾澈不知又从什么地方跑出来了,哈哈笑着打量了云若辰几眼,忽然“咦”了一声,惊奇地眨起了眼睛。
“你真的完全没躲哎…我还以为你是被吓到了,原来你是真的不怕?”
合着这金鹰是顾澈的宠物?
他故意放鹰来吓自己,就是为了看自己害怕的样子?
“你好幼稚。”
云若辰轻启朱唇,淡淡吐出这几个字,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这和那些故意把女同学书包藏起来的小学生有什么区别?都十二岁了还以欺负女孩子取乐,真的好幼稚哎,以后不好好教育就是个高衙内啊。
不过她也能感受到他并没有恶意,所以并没有生出报复的心思。否则以云若辰睚眦必报的狠辣,现在顾澈早就笑不出来了。
想想燕阳郡主云宝凌的遭遇,就知道云若辰多给顾家面子。
“顾澈,快向郡主道歉!”
顾阁老气得都要哆嗦了,这孙子真要活活气死他啊。
居然用他那只金鹰来吓郡主!
回想起刚才的一幕,顾阁老都心里发寒。要是那金鹰没有止住下冲的势头,真的伤了郡主,那他还怎么向靖王殿下交代?
别看顾阁老是朝中重臣,权柄在手,而云若辰只是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小小宗室女。可云若辰金枝玉叶的身份就摆在那里,顾家再显赫也只是臣下,这是最简单的常识。
可这个胆大包天的臭小子,竟搞出这种事来…顾阁老只觉得自己脑袋都气大了,平时顾澈也没有胡闹到这个地步啊!
顾澈倒是干脆:“小郡主,抱歉啦。不过你真的厉害,很少有人第一次看到小金没被吓到的耶。”
语气很诚恳,话里满满的都是夸奖,可是…你的重点不对啊亲!
淡定如云若辰,都快压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了,然后觉得顾原老先生养这么个孙子还没脑溢血,身体真好…
“你!”
顾阁老没空教训他,忙不迭先向云若辰再三致歉,并且表示会严惩这个忤逆顽劣的孙子,请郡主不要和顾澈一般见识。
云若辰只是微笑,忽然看向顾澈说:“那鹰,是你养的?”
“对啊!”
顾澈见小郡主不仅没有吓到,也没发脾气,似乎还对他的小金颇有兴趣,双眼都亮了起来。
“你把它叫下来我看看,好不好?”
“郡主?”
云若辰的话刚出口,顾阁老和丫鬟们不约而同地失声叫起来。
有没有搞错,郡主…居然还想把那凶禽叫下来?
“好!”
顾澈二话不说仰起脖子,又咬着小指打了个呼哨。原本在天上盘旋的金鹰倏地滑下来,扑棱棱打着翅膀落在了顾澈的肩上。
这是一只尚幼的小鹰,两眼圆圆的,像淡黄的玛瑙。它的羽毛底色其实是灰赭,却闪动着金色的磷光,在雪色映衬下灼灼生辉。
与它凌空扇动翅膀时的威势不同,此刻的金鹰静静立在顾澈肩上,低头用尖锐的嘴疏离着身上美丽的羽毛,又是另一种奇特的美态。
金鹰啊…
云若辰忍不住走下台阶,又向顾澈靠近了两步,更加仔细地欣赏这只充满灵性的鸟儿。
她丝毫不畏惧金鹰那杀伤力巨大的尖嘴和利爪,竟问顾澈:“我能摸摸它吗?”
后面一大片围观群众简直要晕倒了…
郡主虽然年纪小,一向很懂事很稳重的,为什么突然跟着这个顾澈发起疯来!
顾阁老一个箭步就冲过来拦着云若辰,虽然他也很怕那只老鹰就是了。银翘和连枝一左一右地拉住云若辰,白着脸直发抖:“郡主,万万不可!”
云若辰只能无语了。
这些人的胆子真是…够小的。
这只金鹰明显是被顾澈驯化了的宠物嘛,有什么好怕的?
人家大胖子苏东坡都敢“左牵黄、右擎苍”,她堂堂奇门术士还怕一头扁毛畜生不成。
话说回来,这是她头一次见到真正的金鹰呢。在她那个时代,鹰这种传奇的鸟儿早就见不到了。
所以云若辰才对金鹰有了兴趣,但是看情形,估计是难以实现她逗鹰的愿望了?
居然连顾澈也摇头说:“不行的,小金认生,它不会让我之外的人碰它。”
“哼。”那可不一定。云若辰对自己还是蛮有信心的…不过她还是放弃了亲近金鹰的念头,转身继续朝大门走去。
顾阁老给顾澈丢下一个“看我待会怎么收拾你”的眼神,匆忙赶着送云若辰出门去了。顾澈才不在乎被祖父说教,反正不管他做什么,祖父每天都要对他说教几个时辰的。
好无趣啊!
这个宅院,这座京城,这“文明守礼”的世界。实在太无趣了。
顾澈深深地怀念在北疆草原上与父亲一起赛马熬鹰的日子,怀念边关的朔风与黄沙,怀念军营里那些带着他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叔叔们。
他在最自由的环境下长大,就像那草原上肆意翱翔的雄鹰,无拘无束地生活。
忽然有一天,父亲牺牲,他被送回京城,和刻板严厉的祖父生活在一起。
祖父其实很疼爱他,顾澈也想配合祖父做个好孩子,可是…他还是好不习惯。他不习惯该穿长衫、不习惯每天在书房里练字、不习惯洗澡还有丫鬟服侍…他才不要那些小丫头帮他洗澡呢!
好吧,其实他在回京前,根本就没见过几个同龄的女孩子,也根本不懂得如何与女孩子们相处啊。
女孩子真的太娇气了!他有时只是嫌她们烦,随便吼两嗓子,她们就两眼红通通的,他还被吓到了呢。看到他的小金,她们也都吓得不敢靠近,告诉她们没事还是躲得远远的…真娇气!
可是,那位漂亮的小郡主,一点也不娇气啊。
“哎,小金,小郡主好像很喜欢你哎?”
顾澈看着云若辰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不断落下的雪花将她秀气的足迹慢慢掩盖。
顾澈的心里,忽然涌起一丝淡淡的,从未有过的温柔感觉。

第五十二章:除夕(一)
天还没亮透,京城就醒了。
宰牲口、洗杯碟、买菜蔬、布瓜果,每家每户都敞开着大门,人们进进出出地摆香案供三牲,开始了除夕早晨的祭祖活动。
雪依然在下,而且似乎比前几天还大。但人人都乐呵呵地,说着“瑞雪兆丰年”!过年了,说话要吉利,即使这雪委实下得太大了些。
一队队的仆役在忙着清扫官道御街上的积雪,免得滑了贵人们的车驾。
远远的,一队华丽的车马从西面驰来,精钢打的马蹄铁敲击在青石路面上,发出齐整的哒哒声。路人纷纷避让,又好奇地对这车队议论不已。谁家一大早就阖府出动的?
“啊,那是诚王殿下府上的马车嘛。”
个别有见识的认出了马车上的标识,正在忙着添置最后年货的人们顿时来了精神。
“诚王殿下这是去宫里?不是说,上次…呵呵…”意味深长的笑声,引起周围心照不宣的微笑。
诚王殿下企图以巫蛊谋害兄长靖王殿下全家,这个爆炸性的新闻虽然有点过时,但京城百姓们对权贵的八卦是最感兴趣的。诚王一家刚露面,人们又忍不住将这个“旧闻”翻出来了。
“应该不是真的吧?否则皇上怎么还宣诚王殿下进宫过年?”
“是啊,我也听说好像不管诚王殿下的事,是那什么天命教的…”
“你们真是好骗!”有那等故作高深状的好事者,神秘兮兮地说:“无风不起浪,没听说腊八的时候,皇上只宣了靖王殿下进宫,没叫诚王殿下吗?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这样啊…那诚王殿下如今怎的又被召进宫了?”
“哼,大过年的,谁家不吃个团圆饭。黄老二,你不是和你哥哥刚打过两架,难道你们今天就不回老宅陪老爷子吃饭了?”
“那倒是…”
“哎呀,想不到诚王殿下还真的是…唉,这天家的事情,真是,嘿嘿…”
这些市井小民的议论,当然不会传进坐在高大马车上的诚王耳中。但类似的传言,这些日子来他听得还少吗?
诚王浑身上下打扮得极为庄整,板着脸端坐在车座上,眼中阴霾甚浓。遮在衣袖下的双手虚握成拳,他正借着这小动作来缓解心中的压抑。
他一再告诫自己,今天一定要忍,一定要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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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向,同样华丽的车队也朝着皇宫驰去。
云若辰依旧与黄侧妃同车,两人却没有过多交谈。黄侧妃月份大了,身子倒还不算笨重,精神也不错。比起初怀孕时的虚弱,如今她的身体算是调养得很好。
这里头,云若辰真是功不可没。没有她在黄侧妃院子里设平安阵,替黄侧妃抵御晦气,又时常炖些滋补药膳为她补身,黄侧妃哪能这么有精神。不过云若辰也只能深藏功与名了…
她并不在意黄侧妃是否领她的情。只要黄侧妃能生下健康的男婴,云若辰的安全就多了一重保障。
“郡主,咱们就快到宫门了。”
银翘探头看了眼窗外,忽然又顿住了想放下窗帘的手。
“怎么了?”
云若辰从银翘脸上读出了疑惑。
“宫门外,好多车马停在那儿…”
“嗯?”
云若辰闻言,也掀起了她这边的窗帘朝外看去,果然宫门外的广场上聚集着好些人。
从车与马看来,都是富贵人家。
“呵呵,又是那些…被人撺掇着闹事的宗室子弟们啊。”云若辰在心里冷笑。
这群眼里只有自家利益的蠹虫,被人利用到这个程度还毫无知觉。
他们的贪婪最终只会害死他们自己…不过,这样最好。
能够利用这个机会打压一下嚣张的宗室们,往后她那懦弱的父王即位为帝,可就轻松多了。
“你们就继续闹吧。”
云若辰在心里默默地说,顺手放下了窗帘。她抬眼迎上黄侧妃带着疑问的目光,笑道:“好像是各家王府侯府来人等着觐见皇上呢,娘娘,往年是不是也有这规矩?”
“哦。”
黄侧妃听后没有回答云若辰的问题,只是虚应了一声。从她的表情里,云若辰看出她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们这辆车倒是不怕,但父王的车驾在前头…别被那些宗室拦住了才好!
她才想起这茬来,忙又撩起帘子,果然看见有好几人拦住了靖王的马车。
喂喂,你们要闹要找皇上讨公道,随便去啊,别拉着我家包子爹爹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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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尴尬地隔着车窗,和窗下的几个宗室兄弟说话。
都是云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虽说这些某侯某伯兄弟叔伯们平日对自己也不上心,但这半年来也常常给自家送东西,话里话外也透着支持。
这会儿突然叫他拿出态度来,请他进宫后向皇上陈情,要求皇上收回削减宗俸的暗旨…他很为难啊!
还以为他们去围堵礼部那天他没在京城可以躲过这麻烦事,之后有人来找他也屡屡托病,却还是被他们堵在这儿了。
“呃…呵呵,孤…”
靖王面对堂兄弟们激荡的说辞,只能僵硬地笑着,不知说什么好。
那些人也知道靖王素来懦弱惯了好说话的。从本心说,如果这么一位皇上登基,对他们宗室来说未尝不是好事。所以他们对靖王的感觉还是比较亲切的。
谁不喜欢捏软柿子?
可惜被当成软柿子的靖王很不喜欢被捏…
“哗——”
“哎哎,怎么回事?”
“谁家的马,谁家的马乱跑?”
靖王愣了愣,恰好看到车窗下的那几人也在扭头看向骚乱处,难得机灵地快速朝几人打了个哈哈,吩咐马夫赶紧进宫:“别耽误了时辰!”
“哎,殿下…”
那几人回过神来,才发现靖王的马车早一溜烟跑进宫门里了。同一车队的马车也紧跟着进去,只余下他们这些人还被卫士隔在宫外——就算没有卫士,他们也没有大胆到皇上不传旨召见就自己跑进去的地步。
“奇怪,那几匹马怎么会突然闹起来啊。”银翘和雪鹃低声议论起来,黄侧妃松了口气,拍了拍心口。
云若辰微笑着将手从窗口上移开,手指上暗夹的铜钱已消失不见。
宫门深深,雪色迷茫。
这一夜,注定很漫长。

第五十三章:除夕(二)
纵使元启帝性情再冷淡,宫里也同样是要过年的。
因此,今日的皇城比起往日的肃穆沉静,却多了几许热闹气息。
云若辰跟在父王身后缓缓走着,身边时不时走过几队宫娥内侍,都捧着许多物事在忙碌着。内宫甬道与各宫门都挂着大红福字灯笼,每一处的兽炉都燃着香烟,空气中充盈着香烛与食物的香味。
她记得靖王说,宫里从小年祭灶之后,就要开始筹备过年,日日燃烧香木到过完正月十五为止。在除夕之夜,宫中更要搭起香木堆,一车一车地燃烧香料,又要放焰火、烟花,鼓乐通宵,谓之“守岁”。
靖王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温柔,或许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宫廷岁月。
那时他还年幼,母妃胡氏还在世。虽然这同样懦弱的母妃也维护不了他什么,然而总有过温情时刻。
他说,因为皇上斯时不欲面见诸皇子,所以他们都是跟着各自的母妃过年守岁。胡贤妃也是小户人家出身,每到除夕这天,就会亲自在她宫里做状元饺子给他吃。
“母妃的饺子,皮儿擀得极薄,馅料是把剁得烂烂的肉糜掺了碎木耳揉的,吃起来很弹牙。最好喝的是那口汤水,放了许多紫菜、虾仁,鲜美无比…”
靖王不是个多话的人,然而那天他却絮絮叨叨对着云若辰说了许久。
也许胡贤妃的饺子也不见得有多好吃。靖王好歹是皇子,就算不受皇上待见,生活用度也都是上等的,哪里就缺吃喝到这地步。
他所怀念的,只是早逝的母亲在他心底留下的浮光掠影。
那时候,云若辰握着父王的手静静听他诉说,试图用他的言语碎片拼起她那位亲生祖母的模样。
胡贤妃一定是个很温柔很美丽的女子,因为她虽然没有将靖王教育成合格的帝王继承人,却用尽自己微薄的力量在他心里种下了温情的种子。
一碗亲手做的饺子,蕴含的是胡贤妃所有的母爱。
云若辰想象着那个早在多年前就香消玉殒的妃子,据说她死于一场意外的风寒。谁知道是不是意外呢,深宫之中,有着太多的意外。
她美好而短暂的青春就这样消逝在暗红的宫墙中,如一朵在山坞中自开自落的辛夷花。
“静心殿到了。”内侍平板尖细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云若辰收回淡淡怅然的思绪,停下脚步。
按规矩,他们一家进宫后,须要给宫里的长辈们先拜贺。
这对于靖王来说都是新鲜的经验,他已经很多没有在宫里过年了。不过有内侍的指引,倒是不虞出错——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元启帝长居静心殿,此时身上穿的也不是正日接受朝贺的大礼服,而是一身改良道袍。云若辰表示,很好很亲切…
“皇爷爷,看见您又精神了,辰儿可高兴啦。”
在跟着大人们行完跪拜礼后,云若辰满脸含笑地凑到老皇帝身边,继续她的谄媚卖萌大业。
节操算什么,下限值几个钱?讨好了老皇帝,他们全家都有好日子过。
云若辰一向都很认同“识时务者为俊杰”,更认同“有萌不卖非好汉”。
“是嘛?”
元启帝表情看着淡淡的,眼里却带笑。“你这小丫头又来卖嘴乖。”
“哪有?”云若辰鼓了鼓腮帮子:“人家是真的为皇爷爷高兴嘛。大冷天的,外头都滴水成冰了,您看辰儿穿个像个棉球…可皇爷爷您才穿件单袍子,一点都不怕冷,太厉害了。”
“哈哈哈…哪有你说得这么冷?”
元启帝欢畅地大笑起来,这下可不止是靖王和黄侧妃为之震惊,连他身边的贴身内侍们都在侧目。
元启帝最宠信的大太监张元看向云若辰的眼神都变了。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对小郡主受宠有些感叹,现在却是实实在在的佩服。
这个女孩子真是太聪明,连拍马屁都拍得这么高端,简直是达到了“踏雪无痕、润物无声”的大师境界啊!
别人也都赞美皇上精神矍铄,可说辞却都是直来直往的,顶多话说得好听些。但小郡主不是这样。
她这是绕着弯子夸赞皇上修道有成,神功进益,所以才大雪天里也不怕冷。可偏偏她又用这么天真无邪的模样说出来,显得如此真诚,发自肺腑…
太强大了。
自认在马屁界可以稳坐宗师宝座的张元马上有种给小郡主跪下拜师的冲动。这真是天赋啊!
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这一老一少已经很熟络地聊开了。云若辰很自然地提起话头,总能让老皇帝有兴趣接她的话聊下去,不知不觉竟拉着她坐在自己榻下脚踏上神聊起来。
靖王和黄侧妃也被“爱屋及乌”的皇帝陛下赐了座,默默坐在一边当背景板。靖王一点也不介意皇帝老爹忽视自己,事实上要是让他和老皇帝说话,他才鸭梨山大呢。
说什么啊啊啊啊…可不可以说“今天天气不错父王您认为呢”…
诚王一家被内侍引进静心殿内殿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副“天伦之乐”的美好场景。
这使得给自己做了大半天心理建设的诚王差点没当场心脏病发…
云若辰冷眼冷眼看着诚王这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