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腊月二十三小年的时候,礼部就要给在京的宗室发放俸禄年货。今年宗室们等啊等啊,小年过去好几天了,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有人按捺不住去打听,礼部的官员只说内阁没有条子下来,他们做不了主。
内阁那几位阁老开始装死,但凡有人在他们面前提起这件事,他们就开始间歇性失聪,听不见啊听不见!不要来问我!
说实话,宗室勋贵们家里都是有老本的,谁都不至于没了这点钱和东西就过不了年。
但是这种事,是不能有开头的!
一旦这回不闻不问让人胡混过去,以后就成定例了。先是逢年过节该有的东西都没有了,紧接着就是各家应得的年俸、福利会被进一步削减…
这怎么能忍?
于是京城里的宗室们开始互相串门子,纷纷对内阁——其实谁也知道是皇上的意思——这回的做法大大不满。
“其实他们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闹了,”靖王苦笑说:“之前是断断续续有人到礼部闹。今天从早上起,不知谁家先倡议的,好几十家一起堵了过去,礼部那边人仰马翻的,真是…”
靖王是个温和的人,说不出什么重话,但表情上分明是对这些宗室颇不以为然的。
他虽然是亲王,从小却爹不亲娘不疼地长大,半辈子也没享受过多好的待遇,所以对拿不到宗俸就要死要活的亲戚们理解不能。
云若辰早就知道亲爹的政治敏感度超低。但是她却深明大庆的宗室人口俸禄问题有多严重,远不是靖王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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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就是历史系高材生,来到大庆后也没有坐井观天,而是努力从各种能接触到的渠道了解整个大庆朝的历史与政治生态——她倒也不想那么累呀,谁让她有个太单纯的王爷老爹呢?
本朝太祖立国之后,即承袭前代旧制分封诸王,而且赋予他们很大的政治、军事权力。不仅如此,还特别给予他们丰厚的物质待遇,目的在于依靠宗室实行对全天下的有效统治。
太祖的想法很单纯,自己人才靠得住嘛。
他肯定数学不好,没把人口繁衍增长的因素考虑进去…
云若辰记得自己曾看过一个古老的寓言。
某个国王爱上了围棋。他与一名高明的棋士对弈,声明若棋士赢了就可以提出一个愿望,无论多么不合理都会得到满足。
棋士果然赢了,然后他提出了一个奇怪的愿望。
“我希望陛下赏我一粒米。”
“只是一粒米?”国王深感惊讶。
“是的,只要在棋盘的第一格放上一粒米,”发明者说,“在第二格加倍至两粒,在第三格加倍至四粒…依次类推,每一格都是前一格的双倍,直到放满整个棋盘为止。这就是我的愿望。”
听起来数目并不多啊,只不过一次次加倍,难道整个王国的粮食还不够填满整个棋盘吗?
答案是,真的不够,远远不够。数目不停递增的结果,是一个全人类都无法承受的数字…
大庆的宗室们就是如此。
在大庆朝初期,宗室们曾拥有过巨大的地方势力,但随着几代皇帝锲而不舍的削藩与防范,诸王子孙慢慢变成了一群只知道领取丰厚俸禄,无所事事的寄生虫。
地方上,他们兼并土地,染指商业,然而这些隐患朝廷虽然看得到却也无力去制止。
元启帝老了,懒得折腾,他这回削减宗俸的目的还是蛮明确的,就是想赖账。
“朕就是没钱,你们看着办吧”…这态度倒也光棍,很符合元启帝一贯的作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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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云若辰想了想,问道:“您可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在今儿闹得特别凶?”
“唉。因为今日户部开始给官员们发年俸了。”
靖王一摊手,叹气道。
原来如此!
云若辰简直要冷笑了。
一帮子蠹虫,家里吃香喝辣的还不事生产,看到官员们能领过年福利自己领不到就不平衡?
“可是父王,辰儿总觉得这事里透着古怪。”
“古怪?”
靖王怔了怔,不太跟得上女儿的思路。那些人当惯了大爷,得不到就闹事呗,虽然太不体面,但…古怪在何处啊?
“辰儿在想,这那么人同时一窝蜂跑上街去,也太齐整了吧。听说把整条御街都堵住了呢。”
“父王,您说…他们会不会是约好的啊?还是说,有人在背后搞鬼?”
第四十八章:好甜的糖
深夜,朔风呼呼地拍打着门窗,庭中枯树不住摇晃发出沙沙的响声。纵使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云若辰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屋外的寒意。
她翻身换了个姿势,还是无法安然入睡,脑中始终回旋着方才与靖王的谈话。
“幸好父王今儿一整天是出城上香去了,没掺和到这些麻烦事里…”
要不然的话,靖王的立场也挺尴尬的。
他身为亲王,宗室们若要拉他出头,他该怎么表态?支持朝廷,那就得罪了亲戚们;支持宗室,那就得罪了皇帝。两边都不支持,那就是懦弱没主见靠不住,谁还选你当太子!
偏偏也就那么巧,靖王一早就到城外沉香寺听佛事去了。云若辰知道父王是倾心佛法的,这和他务虚冲淡的性格很相似,但也因为并不怎么讨皇帝喜欢…皇帝喜欢的是道教啊。
信仰都不同,怎么相亲相爱?
与靖王相反的是,诚王这回倒霉透了。
谁让他摊上了个礼部尚书的老师呢?宗室勋贵们把礼部围得水泄不通的,堵在大门口把礼部的人从头骂到脚,说他们毁坏祖制虐待宗室等等等等。诚王和礼部关系深,这回也被牵扯进去了,好些宗室因此很不待见他。
人倒霉的时候就是喝水都会塞牙啊。对于诚王目前的窘境,云若辰表示喜闻乐见,喜大普奔,呃…总之很开心。
“嗯?”
她刚有点儿睡意,忽然心头一动,缓缓坐起身来。
有人进来了,但不是聂深。
啊,是他…
云若辰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不由得有些惊喜。
她披衣坐起,刚刚撩开拔步床的帘子,便看见一个少年的身影在黑暗中慢慢凸显出来。
“慎言。”
云若辰轻柔的呼唤传入少年耳中,引得他平稳的呼吸霎时微乱。
“郡主。”
他擦亮火折子,随手点燃了小几上的烛台。
烛火渐渐亮起。
啊…这是慎言吗?变化真大!
“慎言,你比我高好多了呢…这几个月长了几寸?”
云若辰微笑打量着眼前明显长大了许多的少年,双手在他们之间虚比了一下。
“两寸吧?”
叶慎言似乎也变得沉稳多了,没有再像原来那样,只要她稍微靠近一点或是和他多说两句话就发起窘来。
“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云若辰打趣了一句,低声招呼叶慎言在小几边坐下,也去薰炉里给他端了杯茶来。
“你一个人来?外头冷不冷?”
云若辰发现他肩上还积着些细细的雪花,在温暖的室内逐渐融化成水痕。叶慎言的发梢也湿湿的,有些乱,脸上蹭了块小灰,并不像聂深那样每次都能好整以暇地在她眼前出现。
然而云若辰对聂深和叶慎言自然是不同的。
“快趁热喝口茶暖暖身子呀,愣着做什么。”云若辰催促着,眼里含着笑,几乎是带着些母性的呵护了。
叶慎言闻言忙咕噜咕噜灌了两口热茶,又忙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袋,说是叶枞让他连夜送来的东西。
他说聂深有事去了外地,临走前交代叶枞帮留意云若辰需要的某些情报。今天叶枞把他叫过去,说情况比较紧,等不及聂深回来了,让他自己过来送情报。
“反正你也去过一趟靖王府。”
叶枞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戴面具的那半边脸上的表情,比面具还冰冷几分。叶慎言很明白师父的意思是——连这么点小任务你也完成不了就可以去死了。
“你师父倒是信得过你,让你一个小孩子大半夜跑来跑去。辛苦你了。”
云若辰无奈地一笑。
叶慎言还不到十岁呢,才到听雨楼几个月,叶枞就敢给他派任务了。也不怕叶慎言被王府的护院发现,或是他进不了这屋子?
“我不是小孩子了!”
听云若辰这么说,叶慎言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样蹦了起来。云若辰先是愕然,旋而“噗嗤”轻笑起来,又掩口道:“好好好,我说错了,慎言你不是小孩子,你是男子汉。”
呵呵,真是够孩子气的。
叶慎言突然沮丧起来,挠了挠头低声说:“我走了。”
他心情真的很差啊!
来之前跟自己说了多少遍,上次满脸鼻涕让郡主笑话,这回他一定要好好表现,别再出丑了。
他可是立誓要做大事的呢,要像叶枞师父和白夜师父那么厉害,要帮郡主把病治好,要…总而言之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浑浑噩噩了。这几个月来,他那么努力地练功,连严厉的叶枞师父都夸过他,可是…
可是为什么一到了小郡主面前,他还是只有丢人的份呐。
“呀,慎言你等等。”
云若辰转身到多宝格上取下一个匣子,将里头的点心拿出来用软纸包好。她又打开多宝格下的小屉,拿出一个包得四四方方的小纸包。
“这是四季斋的麻糖酥,你拿去吃。还有…这是茶叶,你替我转交给聂管事,好不好?”
“哦。”
叶慎言颓废的情绪似乎被她的小礼物安抚了,乖乖接过两个纸包贴身收好,才再次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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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叶慎言的身影在窗外消失,云若辰面上的笑容才渐渐淡下来。她关紧窗户,回到小几边开始挑亮烛火读叶慎言送来的情报。
牛皮袋里只有薄薄的几张纸,但里头所提及的内容条条都触目惊心。
“想不到天命教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这种程度了…”
她捏着纸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突然实行的削减宗俸。
突然爆发的宗室闹事。
已逐渐浮出水面的天命教,与他们所支持的舒王的挣扎…
“我真能凭自己的能力来解决这些事吗…”
云若辰苦笑起来。她从来都很自信,但从来都不自大。
对方似乎已铺下天罗地网,她该如何破解这场迷局?
聂深,你又去了哪里?
“不知何时,你才能喝到我送你的茶呢?”
她想起那包被她花尽心思向父王讨来的雪龙云团。只因为那夜聂深说了“好喝”,她就心心念念想着要让他再喝上这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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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若辰所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在她积满白雪的屋顶上,还坐着一个不舍得离去的懵懂少年。
雪越下越大,少年的半身都堆满了雪花,他却依然没有走。
叶慎言将一小块麻糖酥异常珍惜地放进嘴里小心的咀嚼着,感受那浓郁的甜味充溢着他整个口腔,好像一直甜到了心里去。
“好甜的糖…”
第四十九章:雪一直下
腊月二十八,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开始下雪。待到天色大明,整座京城已变成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而鹅毛大的雪花还在纷纷扬扬不断飘落。
云若辰披着她最厚最暖的狐裘,站在院子里看下人们贴窗花。靖王府里上下人等不住来回穿梭走动着,处处都洋溢着过年前特有的欢快气息。
工部的官吏总算识相,在过年前将靖王府大部分的院落都修葺完毕。尤其是新作的朱漆大门,刷得那叫一个鲜亮,在雪地里看来更是耀眼。
黑底泥金的“靖王府”三个大字灼灼生光,隔着一条街都能瞧个一清二楚。
而王府其他被烧毁的建筑,如黄侧妃和云若辰原先住的院子,都修建一新,比之间造的还要好。
所以云若辰这两天很忙,忙着替黄侧妃监督下人们清扫、搬家,还得抽出手来筹备过年。幸好有曾嬷嬷这种全能型管理人才在,她也就是坐在那儿当个摆设,管发对牌就行了。
也不是说云若辰本人处理不来这么多事。但身为一个八岁女童,她觉得自己替庶母暂时理家已经很出格,就不要表现得太优秀了吧!被人当做妖孽不好玩的。
靖王对于黄侧妃让女儿代理家务举双手双脚赞成。目睹过妾室们三次保胎失败的靖王爷,可不敢再让自己大腹便便的侧妃操劳费心,这一胎对靖王的意义实在太大了——对云若辰来说,意义一样重大,否则她何必出这个头?
她和靖王一样希望这个孩子平安出生,也一样希望这是个男孩…只有这样,靖王府才能在夺嫡斗争中更加有利。
前些日子,柳姨娘曾借着靖王在她屋里过夜的机会,旁敲侧击地说“想为黄娘娘和郡主分忧”。靖王没多想,第二天对黄侧妃一说,黄侧妃呵呵了几声说太好了,还把柳姨娘叫来当着靖王的面分给她一些工作。
柳姨娘喜不自禁,真屁颠屁颠跑到厨房里管事去了。才去了大半天,便又灰头土脸地回来,从此不再提管家的事,只说自己太年轻什么都不懂,还是辛苦黄娘娘和郡主吧——听着好像她比云若辰还年轻似的。
陈姨娘郑姨娘毫不留情地拿她来取笑,说狐媚子以为讨得王爷欢喜就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也敢去厨房管人家采买的事!那几个管事娘子都是积年的老人,对黄侧妃忠心得很,谁会听她的?
柳姨娘被两个姨娘嘲笑得面上挂不住,想闹又不敢闹,真是窝囊死了。
看三个姨娘窝里斗得不亦乐乎,黄侧妃表示很满意,这才是理想的内院生态嘛。
她再次为自己将胸大无脑的柳氏扶为姨娘感到欣慰,事实证明柳氏真是爱生事的活靶子,只有柳氏时不时蹦跶一下,陈氏和郑氏才有斗争和嘲讽的目标。
否则她们要是心闲了,整天琢磨着对她这侧妃使什么暗手阴招,她也很烦的。
云若辰冷眼看黄侧妃暗斗姨娘,又看看曾嬷嬷如同调兵遣将一样管理仆人,每每生出“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感叹。
这两位不同领域的女强人都各有长处,也都有值得她学习的地方。
这些东西,是她在师父身上学不会,在大学里也没人教的——大宅门中的生存智慧,只有靠自己一点点摸索罢了。
幸好她一开始就占了身份的便宜,虽然要操心靖王府的兴衰荣辱,倒是不必再苦逼的演一出庶女逆袭大戏。投胎真是个技术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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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的时候,云若辰再一次感叹自己投的胎还不算太坏。起码可以放开肚子吃美食,嘿嘿…
大庆风俗,从二十三日小年那天起,全家人就要在一块儿用饭了。这晚靖王与黄侧妃相携来到用餐的偏厅,发现云若辰已提前一步来厅里迎接。
“父王,今晚咱们吃大餐!”云若辰赶上前将黄侧妃扶到座位上,一面对靖王笑道。
“哦?你这个小馋猫又弄出什么好菜来了?”
靖王爱宠地看着他的小女儿,笑意一直深到眼底。
“嘻嘻,腊鱼二十八,自然是要吃年糕啦。”
大庆民谚,“腊月二十八,打糕蒸馍贴花花”。这天的人们都要吃年糕贴窗花,老百姓家里还要蒸馍馍。
白天里,云若辰光是监督下人们贴年画、对联、桃符,就在外头冷得够呛。按理说,她当主子的也不必那么累,让银翘连枝替她看着也可以。
但是云若辰不放心啊!作为一个有强迫症的奇门弟子,她对于这种事情特别特别在意。不懂门道的人觉得只要把对联桃符放对位置就行了,云若辰却很清楚这些东西很容易被人动手脚,一不小心就会被人设了邪阵!
自从知道敌人中有天命教后,云若辰就在时刻警醒着,别又让人钻了空子来设阵施法。
就因为冷了半天,她才更想吃点热乎乎的好东西来慰藉自己。
“父王,娘娘,今儿咱们的年糕换个新吃法。”
她转头招呼下人们快上菜,靖王和黄侧妃都有些好奇了,小郡主又折腾出什么新花样?
很快,下人们陆陆续续把晚膳送了上来,陈姨娘几个忙帮着摆箸布菜。
“火锅?”
靖王笑呵呵地看着那个冒着热气的大锅子:“年糕火锅?这吃法倒真新鲜!”
普通人家吃火锅,往往就是烧开了热汤,大家随意往里添蔬菜、腐皮、粉丝,还有一点肉。一家人边涮边吃,大冬天里确实够热闹。
靖王府这样的人家,用餐规矩多些,自然不能搞得这么汁水淋漓的。端上来的火锅里早就码好了料,火候也热得刚刚好,主子们都不必动筷子捞。只要说想吃什么,姨娘丫鬟们自然都替他们夹了送到面前。
其实云若辰更喜欢自己涮来吃,那样才有吃火锅的气氛嘛…世事总是难完美的,算啦,有的吃就别抱怨了。
热腾腾的年糕火锅里冒出一股股白烟,云若辰口齿伶俐地报菜:“父王,这锅底可是用肥鸡和龙骨、鸭骨加红枣、枸杞、草果、草参熬出来的鲜汤。下面一层,是白菜、鲜菇、冬笋、粉丝,上面一层则是豆皮、年糕、鸡片、牛肉、鸡蛋,你尝尝鲜不鲜?”
“你这孩子!”靖王爽朗地笑出声来,转头对黄侧妃说:“你听听辰儿这张嘴,光是听她说话都饱了。孤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被她勾起来了!”
黄侧妃掩口微笑附和着,眼中的笑意却是浅浅的。云若辰才懒得计较黄侧妃的小心思,吩咐银翘夹了菜,她亲自送到靖王眼前。
“父王,这年糕是用豆皮裹着下锅煮的,您仔细烫嘴。”
“好好好,辰儿最乖了。”靖王没试过这种吃法,小心地咬了一小块,顿时赞不绝口。
“不错,这滋味新鲜!哎呀,孤活了三十年,也没这样吃过年糕…不过这年糕吃着听新奇啊,让人到四季斋买的?”
“年糕也是咱家厨子做的。”
云若辰应着,一面也给黄侧妃夹年糕,十足的孝顺女儿样。
黄侧妃笑道:“王爷,您不知道,这新年糕也是郡主教厨子们做的呢。”
云若辰只是笑。黄侧妃果然对府里的事了如指掌,自己每天在厨房里做些什么都能传到她耳里去。
四季斋卖的年糕,云若辰让人买过一次,总觉得还是粗了,她吃不惯。后来她让厨子把上好的糯米粉反复碾成末儿,又吩咐他们要用细密的竹筛子筛三四次,这样蒸出来的年糕才又糯又软。
对不起她就是个有追求的吃货啊!云若辰幸福的吃着略烫嘴的年糕,只觉得平日里的辛苦都有了回报。
嗯嗯,为了维持这种能够天天吃美食的奢侈生活,她定要与黑恶势力斗争到底!
用完了这顿美味的晚饭,靖王便让姨娘们回去各自屋里吃饭了。黄侧妃也被丫鬟们扶走,云若辰却还没离开的意思,陪靖王喝茶聊天。
“父王,宗室那边的事…如何了?”
“还在闹。”靖王说起这个也头痛。
那天的事情闹得太大,后来宗人府和礼部户部都出动了,才把那些比大爷还大爷的宗室们劝了回去。可一两天来,宗室勋贵们还是不消停,只不过没有那天闹得凶而已。
云若辰想着,元启帝莫非就想用个“拖”字诀来解决这件事?
靖王转而说起另一件事,则是除夕他们一家与诚王府一家,都被召到宫里陪皇上守岁。
这也是往年从未有过的事情。如果名单里没有诚王府的话,靖王估计做梦都能笑出声,现在这幸福感却大打折扣啊。
没法子,牵扯出了天命教,诚王在巫蛊案中的嫌疑大大减轻了。虽然被顾原老先生率领着靖王系的人马对他一路穷追猛打,以“动机论”来影射诚王勾结天命教,终究是缺乏证据。
所以这次,诚王还是没能被彻底打垮,云若辰从心底里感到遗憾。唉唉,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继续奋斗不息…
喝完两杯茶,云若辰忽然向靖王提出,明天要替靖王到顾阁老府上送年礼。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次看似寻常的拜访,在她人生中会有怎样的意义。
直到许多年后,云若辰偶尔想起她到顾府的那天,只记得雪一直下。
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她与顾澈邂逅。
第五十章:顾澈
腊月二十九。
马车在顾府门前停下,银翘和连枝先下了车放好脚垫,才一左一右扶着云若辰下来。
“郡主,小心地上滑。”
云若辰点点头,扶着银翘的手踏上顾府的台阶。等她们走完最后一级石阶,才从门房里走出个老苍头问访客何人。
云若辰见那老苍头一身棉袍半新不旧,神色平和,丝毫不像高官家的豪奴,对顾家的家风又有了新的认识。
看来顾阁老是真清高,才会这般不拘小节。有些四五品的官儿,家里阵仗已大得不得了,门房里坐着七八个家奴小厮,客人来了不给门封才不替你通报。顾原老先生身居高位,却不爱摆排场,委实难得。
然而太过清高的人,在这个更重视和光同尘的官场上能走多久?云若辰实在没什么信心。
跟着云若辰出门的长随递上拜帖,老苍头才露出了几分惊讶神色,忙过来给云若辰问安。
华容郡主莅临顾府,顾家人可也不敢怠慢。
老苍头赶紧将云若辰一行请进去,小步跑着叫人进里头通报顾阁老了。
都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内阁的阁老们虽然没有宰相之名,却有着宰相之实。
然而顾家的院子,完全没有“神仙洞府”的富贵奢华气象,就是个普通的四进宅门。有些院子吧,虽说也不大,但主人心思巧妙,也能布置得园林精致、花木扶疏,顾家也不是这一类。
“顾老先生真是个务实的好官呐。”
云若辰没什么诚意地在心里赞叹了一句,在她看来,这更代表着顾阁老是个毫无生活情趣的老头儿…不过这样的人还比较好打交道,她喜欢。
在老苍头的引领下,云若辰绕过外院的影壁,忽然听到一阵喧哗。
“哎呀,快去叫富管家,又打伤了一个…”
“有没有搞错,这都第几了…”
“没法子,小公子他…”
“唉唉唉…”
好些个褐衣奴仆在院子里跑动着,神色慌张,像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呃,怎么回事?
云若辰好奇地看了眼引路的老苍头,只见那老仆脸上露出尴尬表情,又说不出什么只是呵呵地憨笑着。
然后,她就看见一个耷拉着胳膊的男仆被人搀扶着从面前走过,还不住哼哼唧唧的。
难道是顾家主子在惩戒下人?那也没必要搞得这么鸡飞狗跳的啊。虽说她觉得顾家的家风是走随性路线,不过随性到这种程度,有点略奇葩…
家教良好的云若辰打算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继续按照既定路线朝外院大厅走去。老苍头见云若辰不说不问,顿时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带着她朝前走。
银翘皱了皱眉头,这老人家真不懂事。眼看着雪下得这么大,地上又滑,怎么还越走越快。郡主千金之躯,摔着了可怎生是好。
云若辰微低着头,依着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走着,耳边依然不停听见奴仆们在跑动说话。
“好啦好啦,早知道你们这么不耐打,下回不找你们陪练喂招了!一群没用的东西!”
突然间,在她身后传来一句高声呼喝,嚷得满院子都在响。
声音好像还挺年轻,似乎是属于一个还没到变声期的少年人,尖锐锋利,光是听声音就知道这男孩子脾气很冲。
“哎,小姑娘,你是谁?”
云若辰刚闻声侧过头朝后方看了一眼,对方发现有客人来,居然远远打起招呼来。
这回不止是银翘了,连枝都忍不住黑脸,这顾家的人…怎么都如此不靠谱啊?
云若辰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定定地看着那疾步朝她走来的少年。
少年的脚步很快,踏在雪地上发出急促的沙沙声。
那是一个真正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