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干嘛要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过,她心中的疑团很快就被解开了。
“别拉着我!我要跟这个小贱人拼了!”在孙嬷嬷跟芳菲说话的时候,芳苓还在一边叫骂不休。
“你这个小贱人祸害你自个家人就算了,干嘛还跑到我们家来!你把你祖父祖母、亲爹亲娘都给克死了,又来克别人!”
芳苓歇斯底里的叫喊着,芳菲听她这么一说,隐约明白了几分。
这话,不是现在才听到。
就在芳菲投靠到秦氏本家这几年来,时不时就听人说她这个孤女是“扫把星”,克死了家里所有的长辈。
现在秦家死了人,又莫名其妙的牵扯到自个头上来了。
如果是原来的那个芳菲,一定会因为芳苓与众人的态度感到极度难过吧。可惜现在住在芳菲体内的,是一个坚强的灵魂,哪会为这莫须有的罪名掉一滴眼泪?
她冷冷的注视着芳苓,说:“你如今心情不好,我不跟你计较。但是请不要胡乱攀咬,把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你该恨的,是那些山贼,而不是我!”
“就是你!就是你!”芳苓激动得近乎疯狂,“若不是你死皮赖脸的跟着去,秦家怎么会遇到山贼,我娘怎么会死!老祖宗,到现在还卧床不起!连服侍你的丫头,也都被你连累死了!”
芳菲脸上终于变色,她疾声问孙嬷嬷:“春喜…死了?”
孙嬷嬷迟疑了一下,无奈的点点头。
芳菲心里一阵酸楚,她没想到…
春喜不过才十二岁…在这些年里,春喜对自己这个不得势的小主人一直忠心耿耿。这回却没能躲过去…
不过,芳菲伤心管伤心,也没圣母到把错往自己身上担着的地步。杀死春喜的,是山贼,不是她。她为何要为这些人的惨死负责任?
她也是受害者不是吗,更何况她只是个十岁幼童罢了!
这些人居然不去怨恨真正罪恶的山贼,却来怪一个才十岁的小孩子?这是什么样的逻辑?
“好啦,不要吵了!”
一个身形富态的白胖中年男子大步迈进正厅,芳菲认得他便是秦家大老爷秦易绅,轮辈分,她该叫他一声大伯父。
芳苓被父亲一吼,果然安静了许多,只是仍在不停抽泣。
秦大老爷一样身着丧服,面沉如水。他环视厅中众人一眼,对那两个搀着芳苓的妇人说:“先把三姑娘送回房去!”
秦大老爷在秦家的权威仅次于秦老夫人,他一发话,谁都得乖乖听着。
他又让其他的人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做事,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芳菲。
芳菲低眉顺眼的站着,不知这位身为族长的大伯父会如何对待自己。
“七丫头,这几位是?”
秦大老爷一发问,不等芳菲回答,朱善就抢在前头说:“小人姓朱,是跟着我家公子从外地来阳城办事的。昨儿我家公子也被贼人袭击,同样掉下了山坡,小人等几人去寻找公子时顺道救起了秦姑娘。”
昨晚到秦家送信的,也是朱善的手下而不是府衙里的官兵,所以秦大老爷还不知道侄女儿在府衙后宅里过了一夜。
听得朱善回话,秦大老爷拱手说:“秦某人替我过世的堂弟一家,谢过朱壮士。我那堂弟只剩七丫头这滴骨血,要是她有个好歹,秦某人真是愧对他托孤之意了。”
无论如何,秦大老爷当着外人这样表态,还算得体,不愧是一族之长。
朱善推辞了秦大老爷让人捧来的谢礼,率领部下告辞离去。秦大老爷见他衣着华贵,谈吐不凡,这样的人物竟是人家的奴仆,可见他的主人不是寻常富户。想到此处,秦大老爷也不坚持,只是亲自将朱善几人送到大门外才回来。
孙嬷嬷早得了秦大老爷的吩咐,伺候芳菲回她的偏院休息。
芳菲一回到院子,春雨就快步迎了出来。芳菲见她两眼红红,肿的像两只桃子一般,知道她一方面是担忧自己的安危,另一方面是伤心春喜的辞世。芳菲也是极为难过,强忍下心中苦痛安抚了春雨好一会儿。
芳菲在偏院里休养了两天,便想着去探望秦老夫人。谁知才去到秦老夫人的院子门口,就被婆子拦了下来,说老祖宗精神太差,谁也不见。
她只得回转,还没走几步,就看见芳苓和芳芝从秦老夫人的院子里走了出来。
她顿时了然——不是谁也不见,是不想见她罢了。
秦老夫人…芳菲还以为这个老祖宗能统管后宅数十年,该是有些手段和见识的,谁知她和那些愚夫愚妇也没什么区别。都把自个当成了扫把星,怕自己会“克”她。
前些天秦老夫人还说要“补偿”自己,就在那天去上香的时候,俩人也相谈甚欢。说起来,自己还是为了救她才失足掉下山坡的…转眼间,她就把自己狠狠推开了不理。
呵!
芳菲心中冷笑。如今这个宅子,从秦老夫人这位老祖宗往下,个个都对自己唯恐避之而不及,生怕沾上自己什么晦气。就连她院子里新来的两个粗使丫鬟和孙嬷嬷,都对她能避则避,轻易不近她的身。
只有春雨,待她一如往昔。
“呼…”
芳菲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她感觉越来越憋屈了。原来的芳菲不过是被人无视而已,现在的她,周围却全都是敌视的目光。
要不是她心志坚忍,早就要发疯了。
这些无聊人越传越玄乎,把她说得极为不堪。什么生而丧母、继而丧祖,父亲命途多舛,劳累半生一事无成,潦倒而死…然后,这些全都变成了她的错!
多么可笑,但又多么无奈!
芳菲看着院子里的高墙。有时她甚至在想,也许自己应该找个夜深人静的时刻爬出去,远离这一帮可怕的长舌愚人,从此到处流浪也比现在的日子要好得多!
“姑娘…外头有客人说要请您出去见上一见。”
孙嬷嬷小心翼翼的走到离芳菲几步远的地方,低声禀报道。
芳菲皱了皱眉,就是他们这种把她当成病菌一样的态度,让她没法子不心烦。
“什么人?”
芳菲一边随着孙嬷嬷往外走,一边问道。
居然会有外客说要见她?
孙嬷嬷回答说:“陆家的。”
“陆家?”
芳菲没反应过来,这陆家是什么亲戚?
孙嬷嬷奇怪的瞅了芳菲一眼,提醒说:“就是…姑娘您那个陆家。”
孙嬷嬷说得隐晦,芳菲看了看她的表情,又想了好一会,才猛然想了起来!
啊…“那个陆家”!
是她的“未来夫家”啊!
正文 第十二章:陆家
芳菲父亲生前,便已经替她定下了一门亲事。
按理说来,时人并不提倡定这种“娃娃亲”。因为当时年幼的孩子,十个里头总有两三个是养不大的。要是给女儿订下的“小夫君”年幼夭折,这女孩儿还没出嫁就会担上“克夫”之名,以后基本上也就难再议亲了。
但是芳菲的父亲秦双鹤明知定娃娃亲的弊处,还是执意替女儿定下亲事。原因就在于,这陆家少年的父亲陆月名,是秦双鹤自幼相知的同窗好友。
秦陆两家本来住的就近,秦双鹤和陆月名从小跟着同一个私塾先生开蒙。稍长以后,他们一起进学,一起入场,甚至在同一年考中了秀才…
就在他们中了秀才的那年,两人的妻子也同时怀孕了。
双喜临门的两人,决定再来一个“喜上加喜”,就是相仿古人来“指腹为婚”。
当时两家就约定好了——若同生男,则为手足;若皆生女,便结金兰;而若是一男一女,就做夫妻。
结果陆家的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陆寒。一个月后,芳菲降生。两家果然依照前盟,请来中人见证,给两个孩子订下了终生。
但是自那年考中秀才后,秦双鹤和陆月名的科举之路,再无寸进。
后来秦双鹤妻子老父相继去世,他自己也染病不起,秦家就此败落。秦家的族产被本家收回,芳菲来到秦家大宅依附本家生活。
而陆月名,在屡试不第后,终于放弃科举之念,继承父亲的医馆,当了一名坐堂大夫。
自古读书人就有“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说法,很多落第秀才都选择了从医作为退路。说实在的,这也不失为一条比较体面的退路——起码比在大街上卖字写信什么的要体面些…
几年前芳菲来到本家居住后,就没再见到陆家的人。但是,逢年过节,陆家都会捎些节礼过来。这证明陆家还记得有她这么个“儿媳妇”,没有悔婚的意思。
芳菲一面跟在孙嬷嬷后头往客厅走,一面回想着关于陆家的点点滴滴。
对于她这个“未来夫家”,芳菲一直是懵懵懂懂的没怎么放在心上。实在是因为她现在才十岁,谈婚论嫁什么的,为时尚早。所以,她虽然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却总觉得离自己很远很远。
陆家的人突然要见她,到底是为什么?
“大老爷,七姑娘来了。”
孙嬷嬷向坐在客厅上首的秦大老爷躬身行礼,禀报芳菲已到。
芳菲抬眼望去,在客厅里除了秦大老爷之外,还有一个三十许的圆脸妇人。这妇人脸上肉呼呼的,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像两道缝儿似的,看着就挺和气。
“大伯父。”
芳菲朝秦大老爷微微一福,秦大老爷“唔”了一声算是回答。芳菲垂下眼帘,乖巧的站在一旁不说话。
“这就是七小姐吧?”
那圆脸妇人的声线略高,说话时给人感觉很是爽快。秦大老爷应道:“是了,这就是我家七姑娘。”
他又对芳菲说:“这位是陆家的管家娘子莫大娘。”
“莫大娘好。”芳菲淡淡打了个招呼。
莫大娘倒不计较她态度冷淡,依然笑呵呵的说:“多年不见,七小姐长成大姑娘了。说起来不怕七小姐怪责,您小的时候,奴婢还曾抱过您呢——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她脸色忽然暗淡下来,“要是令堂秦家娘子还在,见到七小姐出落得美人似的,不知道有多欢喜!秦家娘子待我们下人是最和善不过的了,这么个善心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这莫大娘一时高兴一时难过,倒弄得芳菲惊奇不已。在这秦家宅子里她见识了太多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像莫大娘这种性情中人却是见得少了。
她这番做派让爱讲究规矩的秦大老爷大皱眉头,却让芳菲心中对她生出几丝好感。
秦大老爷咳嗽一声,说:“莫大娘,死者已矣,还是向七姑娘说说你的来意吧。”
“是了是了,奴婢糊涂了…”莫大娘忙自责一番,才说:“听闻七小姐前些儿遇上了山贼受了伤,不知眼下可好些了?”
“我?受伤?”
芳菲有点摸不着头脑,她滚下山坡时是被刮蹭了不少地方,但大多只破了一层油皮而已。当天晚上在府衙里就有大夫来帮她处理好了,现在过去了好些天,都痊愈得差不多了。
秦大老爷在一旁说:“这孩子被吓坏了,如今身上还不大爽利呢。”
芳菲听秦大老爷这么说她,不知道他葫芦里想卖什么药。但是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辩解什么,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莫大娘心疼的走过来拉着芳菲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通,说道:“可怜见的,七小姐看着气色是不大好呢,真得好好养着才行!”
“就是呀!唉,为了这侄女儿,我真是没少操心。她本来就是个多灾多病的,又经了这一遭,身体越发弱了。”秦大老爷叹息道。
芳菲不言不语,却将二人的对话尽数收入耳中。
她听得出莫大娘对她的关怀确是出自真心,可是她这大伯父所说的话,她却不敢苟同。来秦家这几年,他什么时候关心过自己的死活?被山贼袭击后这些天里,他更是完全没理过她一星半点。
现在他这番作态,和他素日的行径可不是一回事啊。
秦大老爷不知芳菲暗中起了警惕之心,犹自说道:“莫大娘,你家老爷是个有心的,七姑娘有陆大夫这样的长辈,真是她的福气。”
莫大娘忙说:“秦老爷这话从何说起?七小姐迟早是陆家的人,我家老爷自然是关爱着的。昨儿听贵管家来说七小姐染病多日,老爷夫人都着急得不得了呢,今天早早就催着我出门过来看看七小姐了。”
芳菲听出了点端倪。
这莫大娘之所以过来,是因为秦大老爷派了管家去陆家,说了她遇匪受伤的事情。
问题来了——秦大老爷这么做,有何用意?
这位大老爷要是真有这么关心她,那她前几年也不至于过得凄苦辛酸了!
秦大老爷又说:“唉!本来照顾七姑娘的事,都是她祖母和伯母们在管着。可莫大娘你也知道,我母亲如今卧病不起,拙荆又…”
莫大娘见秦大老爷面露哀色,连连劝他节哀顺变。
“连我的二弟媳妇,也都受了伤,现在还没能下地。后宅现在是乱糟糟的,我在外头做事也顾不上她…真怕耽误了七姑娘的病情,那我可真是没脸去见黄泉下的堂弟一家了!这些,我昨天也都让管家跟你家老爷说过了…”
有古怪,秦大老爷巴巴的托个管家去陆家说这些家务事做什么?
芳菲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隐约捕捉到了点什么,好像有些她所不能控制的事情要发生了…
这时,她听得莫大娘开口说道:“是的是的,老爷和夫人昨儿已经商量好了。所以今儿才使唤奴婢来见七小姐。”
她看向芳菲,柔声问道:“七小姐,可愿意跟奴婢回陆家去休养一阵子?”
原来是这样!
芳菲心中大震,纠结了半天的疑问终于水落石出。
秦家的人,居然已经容不下她了,竟要使出这么卑劣的手段将她逐出家门!
她心里冷笑不止,但却极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只露出疑惑的样子。
“这个…我为什么要去陆家呀?”
她装作不明白秦大老爷的用心,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看着这两个大人。
秦大老爷特地放柔了表情,和蔼的对她说道:“七丫头啊,你祖母和二伯母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现在三伯母忙着接手家务,我又要操办你大伯母的丧事…唉,家里乱成什么样子,你都看见了。这样下去,你的病也养不好。陆家老爷是名医,你去陆家暂住一阵子,养好了身体再回来可好?”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芳菲觉得这句话简直是为秦大老爷度身定做的。
芳菲暗想,这里头估计还有秦老夫人的意思…据她所知,这种事情没有秦老夫人点头,秦大老爷未必敢去做。毕竟在这个年代,照顾孤儿是本家应尽的义务,如非万不得已,一般人家都不敢冒着被外人唾骂的风险,将没有亲人的孤儿赶出本家。
所以他们才把话说得这么好听,拐了个大弯将她使到陆家去…
不过,陆家的老爷夫人,看起来倒真的很在意她这个“未来儿媳”。昨天才听到消息,今天就让管家娘子来接她过去,还算是热心人家…
她现在,该怎么办?
就这么如了秦家这群贱人的意,灰溜溜的去陆家“小住”?芳菲百分之百的肯定,她这一去绝对不会是“小住”,绝对是“长驻”。只要她离了秦家的门,他们会想尽各种办法和借口阻止她再回来。
一切,只因为他们相信她是个“扫把星”,“丧门神”!
她该怎么办…芳菲禁不住苦笑起来,她还能怎么办!
她根本就没得选择。
正文 第十三章:初见
想起秦家众人送自己出门的态度,芳菲只会用三个字来形容——
送瘟神。
呵,你们不待见我?我也极度讨厌你们,大家扯平了!
“姑娘,您先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吧。坐马车总是很累人的。”
芳菲坐在陆家雇来的简陋马车上,听得身边的春雨对自己温言相劝,转过头对她笑了一笑说:“没事的,我好着呢,多少天没有过这么好的心情了。”
她走的时候,秦大老爷假惺惺的问她还需要什么。既然他要装大方,她也就不客气了,直接说要把春雨带走使唤。
你不是说让我去“小住”而已吗?那我带个贴身丫头去,你总不会有意见吧!
秦大老爷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心里却暗恨自己不该多嘴说那么一句话。一个小丫头也很值钱的呀,十几两银子呢!这一送去,想再要回来就难了。虽然现在芳菲不可能把春雨的卖身契带走,可是等芳菲真的成了亲,她肯定会跟本家要春雨的卖身契当嫁妆的。
算了算了,就当多给她一份陪嫁吧,只要能把这个扫把星早点赶出去就行!
芳菲想的不错,这件事确实是在秦老夫人授意下进行的。秦老夫人现在一闭上眼睛,满脑子全是那天的刀光剑影。芳苓又整天在她耳边说这回的事情全是芳菲这扫把星带来的,一来二去,秦老夫人就信了几分——不然自己去了那么多次甘泉寺怎么都没事,一带芳菲出门就遭了山贼?
所以秦老夫人才会将大儿子叫来,让他派人去陆家行事。
她想着要让芳菲速速离开秦家,怕芳菲祸害她的子子孙孙,却不知道芳菲也根本不想再在秦家呆着。
秦家人这样行事,正合了芳菲的心意,她总算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秦家了。
只是…
虽然寄居的地方从秦家换到了陆家,她的身份依然没有多大的改变,还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夫家…
想到这两个字,芳菲就只有摇头苦笑的份。上辈子她到死都是个剩女,这辈子才十岁就已经要去夫家和公婆丈夫一起生活了…差别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也好,唉。芳菲安慰自己,上辈子老找不到对象的时候,不也常常发狠说“还是旧社会的包办婚姻最好,根本不用自己烦恼”么?
这下子如愿以偿,她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她那个小夫君,还是个十岁的小屁孩呢!
十岁,搁在她以前那会,刚上小学五年级吧?
唉…芳菲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陆家是开医馆的,在乡下也有十来亩薄田,家境算过得去。他家在阳城东南角上,离秦家老宅路途挺远,马车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陆家宅子。
“七小姐,到了!”
莫大娘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赶紧过来替芳菲打起帘子。春雨先下了地,和莫大娘一左一右的搀着芳菲下车。其实芳菲觉得自个下车没什么难度,用不着这么大阵仗要两个人扶着——不过她也明白宅门规矩如此,她没必要标新立异,还是让人家服侍吧。
她先不忙迈步往前,而是在陆家宅子前站定了,打量着这座宅院和它周围的环境。
这儿是大街的后巷,闹中取静,算是不错的住宅地段。陆家宅子门脸不大,两扇红漆大门久经岁月,稍显陈旧,但是门口石阶上打扫得干干净净,大门上两个铜环也都擦得油亮油亮的,看得出当家主母在家务上挺上心。
莫大娘刚走上台阶想敲门,大门却正好从里头打开了。一个穿靛青褂子的丫鬟开门出来一看见莫大娘,惊喜的说:“莫大娘回来了!娘子正在里头着急呢,还催奴婢出来等门呢——这就是秦七小姐吧?”最后一句是问芳菲的。
芳菲微微颔首一笑算是回应。她见这十五六岁的丫鬟跟莫大娘甚是熟稔,言语中又透出是在当家娘子跟前当差的意思,知道这是陆家内宅说得上话的大丫鬟。
果然莫大娘向芳菲介绍说:“这是娘子房里的秀萍,娘子要差人办事多是叫她去做的。七小姐来家住着若是有使唤人的地方,尽管找她就是了。”
秀萍忙说:“七小姐只管吩咐,奴婢一定尽力。”
秀萍知道这位秦七小姐可不是闲杂亲戚,而是自家少爷的未婚妻,将来陆家的小主母,所以态度分外热情。
芳菲听了她二人对话,也没多说什么,但笑不语。
来到一个陌生环境,总要摸清了所有情况再做打算的好,芳菲不急着跟任何人套近乎。
陆家是一个两进小院,芳菲一行人才走到前院客厅,就看见一个青衫男子疾步迎了出来。他后头跟着一个穿鹅黄衫裙的妇人,打扮素雅,面容可喜。芳菲想,这就是陆氏夫妇了。
“侄女儿,总算见到你了!”
陆月名稍微有些激动。
他跟芳菲的父亲秦双鹤是总角之交,又有同窗之谊,甚至是科举场上的同年。这份交情,不可谓不厚。
秦双鹤去世后,年幼的芳菲被本家接走,陆月名也不方便上门去探望她。但是每到年节,他都会让妻子准备些应时的礼物给秦家送过去。
由于芳菲年纪太小,又兼之养在深闺,少与外人交际。所以她被秦家薄待的事情,陆家一概不知,只以为芳菲在本家过得不错。
谁知前些天听说秦家有人在青石山遇上了山贼,陆家夫妇正挂心着呢,昨天秦家大老爷就派管家来说芳菲就在遇袭之列!
秦家管家把芳菲遇袭说得惊险万分,又说她受惊后身子极差,希望能送来陆家休养一段时间。
陆月名一听芳菲是这般情况,二话不说就拍板让莫大娘次日一早去接人。要知道芳菲不但是他故友之女,更是他的未来儿媳妇,哪有不重视的道理?
陆妻何氏搂着芳菲的肩膀,将她带进客厅坐下。
几番问答下来,芳菲大致了解陆氏夫妇是什么样的脾性了。果然观其仆可知其主,她见莫大娘这个管家娘子是个热心肠,便想着陆家夫妇应该不会太难相处。
亲眼见到陆家夫妇后,更加印证了她先前的猜测。陆月名看起来颇为古道热肠,一直问她的各种情况,对她在秦家的衣食住行极为关心。又马上伸手替她把脉,刷刷刷写出单子来催小厮去铺子里抓药煎好。
何氏没有丈夫那么外向,言行举止较为内敛。不过她对芳菲的关心,并不亚于陆月名。芳菲才坐下一会,她就让秀萍带着春雨下去安放好芳菲的行李,又说:“侄女儿,昨儿我想着你要来,匆匆收拾出了一间屋子,待会你去看看是否合意。要是觉得布置得不好,再叫人重新换换家具摆设——务必要住得舒心才好,不要跟我们客气!”
芳菲见惯秦家的冷眼,来到陆家却是从上到下人人都对她极为和善亲热,这种差别待遇让她又喜又忧。
喜的是,她即将安顿下来的这个地方好歹不算讨厌,她的日子应该会比前段时间好过得多。
但她忧的却是这番转变太过顺当,总让她有种不踏实的感觉。难道说她真的否极泰来,霉运走到顶,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何氏看着坐在她身侧的芳菲,真是越看越爱。
她也不是完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过宠溺儿子,这一点老是被陆月名拿出来念叨不休,说她“慈母多败儿”。为着过早定下亲事,尤其是秦家大人相继亡故以后,她就没少跟丈夫唠叨。
“你学什么古人,给儿子早早定了亲!那女孩子父母都去世了,她在亲戚家住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教养,万一长成后品行低劣,不是害了我儿子么!”
陆月名自然不满她这样说自己好友的女儿,劝她说:“那女孩子身世可怜,我们身为长辈,正应该多疼惜她,你还这样说!当年秦家娘子跟你好得就差义结金兰了,你想想你这么说羞也不羞!”
每当陆月名这样反驳何氏,她总是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她也不是坏人,心里也是怜惜芳菲这个可怜孤女的,只是事关自己儿子的终身幸福才会说出偏心的话罢了。
即便如此,昨天丈夫决定将芳菲接来休养,她也没有异议。不过她心里头暗暗的想着,先接过来看看这女孩子好不好,也不失为一道良策,若是实在太差…那可以再做打算。反正不论如何她也不会丢下芳菲不管,最多是另外给芳菲安排一门亲事罢了。
没办法,世人对于无父母教养的孩子总有偏见,何氏也是凡人一个,未能免俗。
不过今天一见芳菲,何氏顿时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