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便趁机换了话题:“我看熬得差不多了。春月你去把火弄小点。”
春月拉着春云一起去处理灶台,把方才的尴尬掩了过去。
其实刚刚芳菲不解释栗子是有缘故的…因为陆寒大病一场之后体身体虚弱,所以芳菲才会给他煮这专补肾气,治疗腰酸腿软的栗子…这话倒不好和小丫头讲了。
很快的,香喷喷的腊八粥就出了锅。芳菲立刻装了一个大瓷盅,又套上厚厚的棉布套子,让春雨快些给陆寒送去。
这一天,不仅仅是芳菲在煮腊八粥,家家户户没人不忙着做这个的。
即使是皇宫内苑,也不例外。
“殿下,这是太后让奴婢给您送来的腊八粥。”
一个年约二十的青年宫女,领着一队小宫女走进东宫一间典雅大气的书房,向那坐在书案后的太子殿下行礼。
东宫太子朱毓昇站起身来,让这些宫女免礼起身,并且诚挚地让她们代他向太后致谢。
“太后她老人家用过腊八粥了吗?”朱毓昇问那带头的大宫女。
那宫女恭恭敬敬地回话说:“回殿下的话,太后早晨起身后已经用过腊八粥了。”
“那就好。”朱毓昇点点头,那宫女才又再行了一礼,带着那几个小宫女缓缓退出了书房。
朱毓昇看着那碗腊八粥,却完全没了食欲。
他身边的小太监瑞安是跟了他几年的老人,知道太子为什么不高兴。但他身为奴仆,也没资格来开解太子,只得轻声说:“殿下,这寒冬腊月的,吃冷食不好。奴才让人给您热一热吧?”
“不用了。”
朱毓昇深深叹了一口气,坐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那碗冷粥吃进了肚子。
瑞安欲言又止,但也只能暗暗为太子感到忧心。
在这后宫里,得罪了詹太后,太子的处境也很危险…
朱毓昇两三口把粥吃完,便将那碗搁到一边,静静地想着心事。
太后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在他刚入宫的那段日子里,太后对他确是特别照顾。像腊八这种日子,毫无例外都是传唤他到她宫中,陪她一起吃腊八粥的,还会亲切地跟他聊些家常。哪会像如今这般,只是应景让人送晚冷粥来?
他一直小心翼翼侍奉太后,终于被太后扶上了太子的宝座。
可是现在太后和皇帝的关系,越来越恶劣了…他又不能蛇鼠两端,只能选择靠拢其中一个。
太后和皇帝起冲突的根本原因,还是太后对她的娘家詹家太过扶持的缘故。从根本上来说,她选了朱毓昇来当太子,也还是为了詹家。
因为朱毓昇之父安王是她的小儿子,詹家算是朱毓昇的亲族。而另外那两个王子,可就没这层关系…
皇帝老了,越发看重他手中的权柄,哪能容得下外戚专权?就因为对外戚的警惕,他竟在皇后死后多年不再立后,就是不想别人来动摇他朱家的江山。
靠拢太后,会被皇帝猜忌;靠拢皇帝,却又会引起太后的不满。
朱毓昇这太子之位坐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半点都不稳妥,随时可能会摔下来。
毕竟他不是皇帝亲子,不过是个有无数人可以取而代之的宗室子弟。找个理由废了他,再立别人,那还真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如果他没有当过太子,或许可以像那两位落选的王子一样,回到父亲的属地里继续过着闲散王公的生活…
可是一旦成为“废太子”,那他的后半生只能在圈禁中度过。更大的可能是等新君即位,自己就会在某个日子一不小心就“病死”…谁也不会来为一个“废太子”的死翻案。
天家无骨肉。朱毓昇在宫中待得越久,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十四岁之前那种悠闲的生活,他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越是这样,他便越发想念进宫之前的人和事。
不知道母亲还好吗?她身子弱,一到冬天就会伤寒咳嗽,一发病往往要持续一两个月。
父亲可还硬朗?想起过去他中气十足地骂人的样子,朱毓昇更是怀念不已。如果可以,他多想再被父亲骂一顿啊
还有萧卓…还有…那个丫头…
她一定已经嫁人了吧?也许孩子都会走路了。
不能轻易和萧卓通信息之后,朱毓昇就再也没有了芳菲的消息。
他心想,他们今生是不可能再相见了吧——此时的他没有想到,他们竟真的还有再见的一日,而且是在那样的情形下…
陆寒一口一口吃着春雨送来的热乎乎的腊八粥,那温热便一直从口中流入了胃里。
当春雨跟他说,这是芳菲一大早起来亲手熬制的腊八粥时,陆寒只觉得他手里捧着的瓷盅格外发沉。
芳菲沉甸甸的心意,陆寒完全能体会得到。
春雨过来当然不是只送一罐粥那么简单。她还带来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告诉陆寒这是姑娘请他修缮新房的费用。
芳菲知道陆寒的家底,能折腾出三十六抬的嫁妆绝对是借了债的。她怎么能看着陆寒举债度日呢?
陆寒自然不肯收下,春雨却摆出了大条道理。
“陆少爷奴婢斗胆说一句,您可别怪奴婢多嘴,”自从那次她“劝谏”陆寒提亲成功,春雨的胆子也大了一点:“您这屋子开春就该大修了谁家里娶媳妇不粉刷新房啊?对不对?还有着家里的佣人,姑娘说也请您多添置几个,不然家里人口多了,活儿忙不过来。”
春雨又说:“如果是别的主子,春雨是绝不敢这么说话的。春雨知道陆少爷心里对我们姑娘好,才敢说这些——您想我们姑娘以往吃穿住用都过得去,她想请您将这家里弄得舒服些,她过来以后日子也舒坦,这又有什么错呢?”
“还有您常常要出门应酬,总不能都让同窗会钞吧?姑娘可是说了,陆少爷您的体面就是她的体面,您看为了我们姑娘,您就收下吧”
春雨的话一套一套,弯弯道道特别多,绕得陆寒头都晕了,只好又把这银票收了下来。
若是别人,怕会是两种极端反应——要么脸皮特别厚,觉得未婚妻帮他是理所当然;要么清高得过分,认为用女人的钱是一种耻辱…
陆寒却两者皆否。
他心里,只觉得这都是芳菲浓浓的情意,就像那粘稠甜蜜的腊八粥一样,一入口就甜到了心里。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邀请
第一百零三章:邀请
时近年底,府学自然也就散学了。
陆寒在府学读了半年书,学问更是精进不少。
府学有“礼”“书”射“数”四科,简单说来就是“经史”、“书法”、“体育”、“算数”。
听起来也是着意培养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人才,不过这跟后世的素质教育异曲同工,到最后大家还是只看重经史,其次也重视一下书法。至于其他?那都是浮云…
所以能在“礼”科取得优异成绩的人,才是府学中真正的优等生,比如陆寒。
在陆寒入学前,府学里也不是没有出色的人才,这些人也都是从全阳城数万考生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只是暂时没考上举人而已。
考个一两次乡试没过,那实在太平常了,要是一次性过关才是不正常,属于凤毛麟角的范畴。
因此数年累积下来,在府学中也是有厉害的高手的,写起文章来一样挥洒自如水准不俗——这是在陆寒出现以前。
陆寒一入学,开始的时候大家也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之处,顶多就是衣裳简朴些,人长得白净些。
要不是顶了个“小三元”的名头,大家还真不一定能注意到这个沉默低调的小秀才。
但一连几场课试下来,众人却不得不服了。
府学每月有四次考试,分别在月初和月末各有一场大考和小考。大考考的是时文写作,小考考的是经解策论。
在连续两个月的四场考试中,陆寒无一例外全部拿下了第一,没有一场例外。
这可不是读书读得好能做到的,必须要对国家时事有着充分了解,自己还需要有独到的见识,才能写出让一众教授大人们拍案叫绝的文章。
一个只在乡下村学里读书的小书生,居然有这等谋国之识,能不让教授大人们惊讶吗?
他们当然不知道那间村学里的老师,是一位归隐的翰林学士…因为苏老先生教那些村童识字的时候也并没有刻意传授什么高深的知识,只因陆寒是正式拜入他门下的弟子,才会另眼相看,精心教导。
陆寒天资极高,又肯下苦功,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也并不在苏老先生的意料之外,他对这个小弟子还是很有信心的。
总之,陆寒在府学里声名大振,再也没人敢小窥了他。现在学里无论入学早晚,人人都称陆寒为“陆师兄”,这不是辈分问题,而是对陆寒的尊重。
陆寒为人谦逊,并不会恃才自傲,虽然不会刻意亲近别人,对于来讨教学问的同窗态度却很和气。
久而久之,他身边自然也围绕了一群追随者,使得他在府学中隐然有了些超俗的地位,不过陆寒并不在意就是了。
他对于虚名看得很轻,只在乎自己能否取得更高的功名,来光耀门楣,以及让芳菲过上更好的生活。
至于那些忧国忧民的大道理,他一个十九岁的青年人,其实感受并没有那么深…
府学散学当日,陶学政又来进行一通官方讲话,鼓励各位学子明年开春后继续努力,争取通过明年的乡试。
在这例行讲话结束后,陶学政又将陆寒单独叫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人质疑陶学政对陆寒的偏爱。
虽说自古文无第一,但科举之道却是讲究排名的。陆寒一再夺魁,已经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因此人们自然而然的认为他就该享受与众不同的待遇。
“这几个月学得怎么样?”
进了公务房,陶学政先在书案后坐下,又示意陆寒在他对面落座。
陆寒谦虚两句,依然站着聆听陶学政说话,陶学政也不勉强。
听到陶学政这么问他,陆寒便中规中矩地回答:“学生在学中受益匪浅。”
“哦?你几次考试的时文和策论我都看了。言之有物,不错。”
陶学政的态度一如既往的亲切,陆寒身为晚学后辈,自然只有俯首受教的份,不敢露出什么不恭敬的神色。
陶学政问了他一些学问上的事情,随即话锋一转,从身上拿出一张请柬:“今年正月十五,有一场文会,是由江南宿老宗老先生牵头的。这是文会的请柬,你拿去吧,到时记得过来听听老前辈们论文,对你作文有好处。”
文会?
陆寒心中咯噔一下。
虽然陶学政没有明说,但陆寒心知肚明这是同安学派南宗的新春文会,每年都要举办一次。一来是交流学识,二来也是为学派补充新鲜血液。
一瞬间,陆寒必须要做出选择。
去了,自此就会被列入同安学派门下,从此一身荣辱与同安学派捆绑在了一起。
不去,立刻就得罪了陶学政,能不能从府学顺利毕业还是个问题——而不能取得府学毕业资格的话,是不能参加乡试的。
是先解近忧,还是顾着远虑?
陆寒神色自然地笑着朝陶学政拱手:“多谢大人提携,学生一定按时到场。”
陶学政也极和蔼地笑了,甚至站起来拍了拍陆寒的肩膀:“年轻人,多学学看看,将来才有前途”
“是”
陆寒深深地拜了下去。
他已经被迫选择了一条他并没打算走的路…
其实在他进入府学读书以后,被陶学政频频找去“单独教诲”就已经想透了一件事。
无论他如何撇清,在他被陶学政点为案首,又时常在人前刻意与他亲近之后,别人已经将他视为陶学政的门生了。
既然已经湿了脚,索性就跳进这潭深水里去吧。
他倒要看看,这会是淹没他的深渊,还是助他冲锋的激流
今年芳菲的除夕是在自己的小院里度过的。
往年和本家几个房头的人住在一起,每到除夕守岁,是必定要在大厅里团坐着的。
她和那些个伯母姐妹们坐在一处,话不投机半句多。
那几房的女人心不合面也不合,坐到一处就是不停地唇枪舌剑往来不息,一转头来到秦老夫人面前,又都作出恭顺和睦的模样,实在令人发噱。
不过今年她可就痛快了。本家那边三个房头分了家,而且是在极不愉快的情形下分的,这顿年夜饭便是分头进行,并不打算围桌团圆。
她也乐得清静,跟大伯母劳氏告罪以后,便关起院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春芽被她提前放出去了,明里说是她的恩典,但宅门里的人哪会相信这种明面上的说法?
但真实的原因,芳菲不会说,春芽不敢说,自然也只能成了悬案。
春芽走后,芳菲直接给劳氏说也不用给她补人了,她出嫁反正是只带春雨一个的。如今再给她添个人过来,也太麻烦家里了。
实际上却是芳菲不想屋里再混进来什么心怀鬼胎的丫头。她打算开了春,亲自上人市去买上两三个丫头来好好教上一教,到时带到陆家去也方便,胜似从本家借人来使。
“姑娘,年夜饭做好了”
春雨快步走进里屋向芳菲禀报。
芳菲笑着应了一声,便走到外间去看那摆在厅中的大圆桌上摆了什么吃食。
“姑娘,都是按您写的菜单做的。”春月一边摆碗一边说:“您看看这些菜做得如何?”
芳菲一一看了这桌上十来碟菜,点头说:“春月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我看比你干娘还强些。”
她招呼几个人说:“来,你们都坐下陪我吃饭吧”
三个丫鬟都连连摇头:“这如何使得”
芳菲把脸一板,说:“那你们就看着我一个人坐在这孤零零地吃饭呀?快在下头陪我坐了”
三人还是不肯,芳菲再三说了,她们才敢挨着半边屁股坐下。
等芳菲动了筷子,她们也才伸手去夹面前的菜。春云吃了一块排骨,赞叹道:“这碟酱烧炸排骨真好吃”
“呵呵,今晚这菜可不能叫炸排骨了”芳菲也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尝了以后也说不错。
春云是个好问问题的,见芳菲今儿特别有兴致,便问:“姑娘,难不成这菜名也有讲究?”
“对呀”
芳菲说道:“年夜饭,讲的就是个意头。这排骨,要叫‘节节高升’”
春雨领悟过来:“对哦,这红烧鲤鱼就是‘年年有余’。”
那边春月也说:“那这碟子菜花不就是‘富贵花开’?”
众人笑成一团,春云也说:“叫‘锦上添花’才对”
她们都跟芳菲学过识字,是以也懂得几个成语。几人笑了一阵,那春云又疑惑地问芳菲:“姑娘,那你今儿教咱们包的这个花边饺子又有什么意头啊?”
“这个啊…叫‘状元饺子’。”
丫鬟们都瞪大了眼睛:“咦?这我们倒没听说过…”
春雨眼睛一转,这才笑道:“这意头好姑娘你可要多吃几个,明年就能当个状元夫人了”
春月和春云一听也拍手叫好。她们平时也不敢这样打趣姑娘,但今晚姑娘特别宽和,饭桌上气氛又好,她们才会露出了少女们活泼的一面。
芳菲也不气恼,还真的往碗里夹了几个状元饺子蘸醋吃了起来。
状元…那是不敢想的。但是她相信,陆寒一点能通过明年的乡试
到那时…她也成为他的妻子了。
芳菲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饺子,忽然觉得那馅儿是不是放多了糖,怎么这么甜呢…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震动
第一百零四章:震动
年年月月花相似,月月年年人不同。
芳菲在上元节午间来到佳茗居雅间里见到丁碧和阮翠华的时候,不由得就想起这句诗来。
几年前佳茗居刚开张的时候,也是一个上元节,她邀请了几位同窗来这儿喝茶。
如今佳茗居还是那么兴旺,当日座中的闺蜜们却都风流云散了。
当时盛晴晴还没出嫁,一直粘在她身边当个小跟屁虫。去年盛晴晴就已经嫁了人,听说现在已经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就快要当母亲了呢。
“秦姐姐你可算来了”
丁碧和阮翠华都比芳菲小一两岁,见芳菲带着春雨进门,都忙起身相迎。
芳菲让春雨替她解下披风,伸手掠了掠鬓边发丝,才笑道:“我没迟到吧?”
“没有没有,是我们太心急想见到秦姐姐,所以早来了。”
丁碧笑着让芳菲坐首座,芳菲也不谦让,盈盈坐了下来,又招呼两人就坐。
“你们俩怎么有兴致请我出来喝茶?”
阮翠华亲手给芳菲倒了一杯花茶,笑道:“我们姐妹多日未见,趁这节日聚聚也好姐姐您还不知道吧,碧儿过两个月就要走了。”
“走?”
芳菲一惊,忙看向丁碧,只见她脸上泛起两团红云,便恍然大悟:“是呢,听说碧儿的婆家在江城?”
江城是江南道首府,是富户和官宦聚居之地。她早听说丁碧是许给了一位江城通判做儿媳的,原来送亲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
阮翠华叹息说:“唉,碧儿一走,我就更无聊了前些年,惠如姐姐和端妍姐姐上了京城,晴晴去了西南,现在碧儿也要远嫁。现在我们姐妹还能坐在一处喝茶,再过得一些日子,可就剩我自己了。”
丁碧忍不住笑了:“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不用出门子似的你家不是早给你看好了人家吗?就等着下聘了”
“啐,我才不嫁人呢。当人媳妇最操心,哪有当姑娘舒坦?”阮翠华嘴硬顶了一句,但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哪里有不嫁人的女儿家?
“说到下聘…”丁碧看向芳菲,说:“我们还没恭喜秦姐姐呢”
“是呢是呢,我也听说了,陆家已经到你家下聘了吧?”阮翠华拍掌笑道:“幸亏秦姐姐不是远嫁”
丁碧斜瞥了阮翠华一眼:“你真是孩子话等明年秦姐姐的夫婿中了进士做了官,那是不可能回原籍的,秦姐姐这边又没公婆服侍,当然是要跟着去的呀”
“是哦…”
阮翠华又沮丧起来。
芳菲忙说:“哪能那么容易就中了进士?他明年才是第一次下场呢。”
阮翠华却不同意了:“姐姐,你就别谦虚了,满阳城谁不知道陆家的陆子昌是阳城第一才子?别说中进士,考庶吉士中状元那都是有可能的呢”
芳菲抿嘴笑了:“是是是,承你吉言”
此时,阮翠华口中的“阳城第一才子”陆寒却并不在阳城过节。
他正在阳城外清江上的一艘大画舫上,参加同安学派南宗的新春文会。
他那新买的书童砚儿站在他身后替他斟茶递水,眼中满是对主人的崇拜。
大家得知他被陆家买去当书童,都说他是难得的好福气,能服侍那位大才子。他也觉得主人真的好厉害,别的不说,看这一屋子的老先生都像是特别有学问的人,只有自己的主人是个年轻学子。
别家的公子哪能和自己的小主人相比呢?
陆寒不知道他这小书童的心思,他淡定地坐在末座上,聆听着上头那几位老先生的讲学。
平心而论,同安学派的大儒们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前辈,并非浪得虚名。
撇开政治因素不谈,听他们讲学,对陆寒而言确实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
这些惯于讲学的大儒们,讲起诸子经典来的确是微言大义,深入浅出。虽然有时观点奇崛,令人惊叹,但细细想来也是大有道理。
这种讲学和学堂、府学里的讲学并不相同。府学了讲究的是“理解先贤著作”,而这些大儒们所讲的却都是自己的见解,当然还和国运时政紧密联系在一起,绝不是夸夸而谈。
文会的主持人,同安学派南宗的泰斗宗德明宗老先生,正和坐在他身边的陶学政陶育说起陆寒。
“看那小子倒是挺专心听讲的嘛。”
宗德明远远看着陆寒,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陶育说:“宁川公当日便认为此子将来必定能成大器,是以一直让学生好好教导他。学生教了他半年,觉得这陆寒的确天资惊人,假以时日,想来必会有一番成就。”
宗德明微笑道:“天南兄认可的人才,自然是好的。只不过,远山啊…”
他拍了拍陶育的肩膀:“所谓人才,学问倒还是其次,重要的是有胸怀天下之志你可别只看到了他写的文章出色,别放松了对他心志的培养啊”
这话就是在暗示陶育要多多向陆寒宣传同安学派的道义,将陆寒牢牢地绑在同安学派这棵大树上。
和宁川公缪天南的观点相同,宗德明也认为现在的同安学派很需要新鲜的血液。所以对于拉拢有才学的年轻人,宗德明也很上心…
他对陶育吩咐了两句,陶育便走到陆寒身边,说陇山公宗德明想和他说几句话。
陆寒闻言站了起来,忽然身子一晃,差点摔到地上
他还以为是自己失态,他才刚刚扶着桌子站稳,这画舫又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
同一时刻,坐在佳茗居里的芳菲和丁碧几个也慌了神。
屋里的桌椅器皿不住晃动,丁碧坐的椅子晃了一下,她没坐稳一下子摔到地上。
她的丫鬟茜茜想去拉她,结果一个踉跄也摔了下去,和丁碧滚在一起。
芳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地震了
晃动越来越剧烈,几个姑娘都惊恐地尖叫了起来。
芳菲强自镇定下来,大喊一声:“把桌子推到墙边推”
她一边喊着一边去推桌子。春雨虽然不知道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出于对她的绝对信服,立刻去帮她一起推。
两人把那酸枝木大理石面的桌子推到墙角,整栋楼晃得更加厉害了,石块土灰噗噗噗从墙上不住地掉下来。
芳菲声嘶力竭地喊着:“躲到桌子底下去快”
屋里的人除了她已经全部吓傻了,这时听到芳菲的命令,下意识地就连滚带爬地钻进桌子底下。
这桌子本来是可以招待十个人宴饮的大圆桌,六个年轻女孩子躲在里头也不算太拥挤。
每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心脏,紧紧地捂着嘴缩成一团,彼此依靠在一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哐当”
一根房梁从屋顶上砸了下来,带起漫天的尘土木屑。
她们只感觉到头顶上的桌面被无数木块灰石像雨打芭蕉一样扑哧扑哧不停地砸着,整个屋子全都是烟雾蒙蒙的一片。
耳边一直传来外面的人们在跑动哭叫的声音,可是她们之中也并没有一个人想着要跑走,因为大家已经完全吓得脚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十息不到的时间,但她们都觉得想是过了一辈子似的那样漫长,剧烈的震动终于停了下来。
芳菲立刻想到,这也许是地震之中的小间隔,待会可能还会有更大的震动。
“快,我们快离开这里”
芳菲第一个钻出了桌底,她一手就把春雨也给拉了出来。
春雨盲目地相信着芳菲,所以虽然极度害怕,但有芳菲在身边,她就觉得有了主心骨,因此行动倒还利索。
其他四个女孩儿却动都动不了了,芳菲着急得不行,不趁现在跑出去,可能就出不去了
“想活命的就给我出来一刻都不能耽搁,待会还会再地震的”
听到芳菲说待会还要震动,几个女孩儿总算有了点反应,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
“听着,你们不要怕,跟着我走,一定不会有事的”
芳菲知道此刻她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地震,而是那种莫名的恐惧。在这种时候她们最需要的是一个给她们下指令的人,因为她们的脑袋估计都已经难以思考任何问题了。
“走”
芳菲当机立断拔腿就跑,一推开房门跑到走廊,马上被走廊里的情形吓了一跳。
好几个人被掉下来的木板和房梁砸伤躺在地上不住呻吟,鲜血染红了走廊的地板,平时雅致清幽的佳茗居变成了恐怖的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