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丫没受刺激吧?老傻笑个啥…”唐三作势要摸他的额头。
林染秋避开他的爪子,只是笑:“我失恋了,行不?”
“哟,这多新鲜啊,我们林少还能失恋?”旁边的赵学兵挤兑他。
我不是狐狸,我是蝎子(13)
“我怎么不能失恋?”林染秋反问,突然就有些不能自已了,灯光很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声音明显发颤,“我跟她在一起三年了,我一直以为我只是喜欢她,结果到今天晚上才知道,其实我爱她,否则不会三年了还像个傻子似的等待机会…她跟我摊牌的时候,我这心哪…”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真他妈的疼,从来没这么疼过,真的,没这么疼过。”
一屋的人瞅着他,都当是看稀奇了。
林染秋素来豁达,懒懒散散,好好的政界不混偏要玩艺术,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太认真似的,也会失恋?
“就是今晚你带去忽悠老头子的那个女孩?”唐三试探着问。
阮丘雄倒是兀自笑了起来:“这么快就失恋了,啧啧啧…”
“兄弟,来,喝酒。”康盛文斟了杯酒给他,一本正经地跟他碰杯,“向你死去的爱情表示沉痛哀悼,请节哀。”
“我都这样了,你还刺激我?”林染秋一脚踢过去,样子真是可怜极了。他越可怜众人越觉着可乐,唐三拍着胸脯说:“今晚包在我身上,兄弟我给你安排节目,包你明早一觉春梦起来,啥事都没有。说吧,你喜欢什么样的…”
“你丫什么时候改行拉皮条了?”林染秋讥讽他。
众人一阵哄笑。
樊疏桐是新加入的,一直只是默默喝酒,不参与他们的闹腾。偶尔跟坐旁边的阮丘雄搭下话,阮丘雄笑着跟他碰了下杯,问他:“你失恋过吗?”
樊疏桐眉头微微挑起,深遂的眸中看不清稍纵即逝的是何种神情,唇角浮出淡淡的笑意,反问:“你觉得我失恋过吗?”
阮丘雄端详着他,点点头:“应该有。”
“何以见得?”
“感觉。”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找到了某种共鸣。
“爱情…”阮丘雄转动着高脚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像是自语,“是我们这种人最奢侈的东西,没那么容易得到的。”说着忽然又抬起头,想了想,“不过今晚见到一个女孩子,倒是蛮有感觉,我一下就被击倒了。”
“是吗?”樊疏桐表现出了几分兴趣。
阮丘雄笑着点点头,把目光投向旁边失魂落魄被唐三他们围着灌酒的林染秋,眼中焕发出异样的神采:“所以听到我外甥失恋的消息,我真是很高兴,我已经看到丘比特朝我举着箭了,今晚我会失眠。”说着向樊疏桐举起酒杯,“来,为爱情干杯!”
如果,如果樊疏桐当时多问一句,那女孩是什么样的,叫什么名字,也许后来的很多事情都会改变。可是他没有问,他素来没有打听别人隐私的习惯,而且他心里也有事,喝了几杯酒后就回酒店了,因为傍晚的时候他接到连波的电话,说要来趟北京,一早的班机,他得去接机。算算兄弟俩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了,平常电话也打得少,一听说连波要来北京,樊疏桐很兴奋,回酒店勉强睡了两三个钟头天已经大亮,他不要阿斌开车,亲自驾车直奔机场。
虽然严重睡眠不足,但樊疏桐觉得大脑皮层一直处于高度亢奋状态,非常凑巧的是,刚接了连波出来,在停车场居然碰见了昨晚失恋大醉的林染秋,估计还没醒酒,走路都在摇晃。“哟,你这样还敢开车出来啊?”虽然是刚认识,樊疏桐还是认出了林染秋,瞅着他乐。
林染秋正准备开车门,见到樊疏桐,也认出来了:“哟,这么巧,你怎么在这?接人还是送人?”
“我接人。”樊疏桐因为见到连波心情大好,指了指旁边腼腆的秀才,“这是我弟弟连波,刚接到的。你呢?”
我不是狐狸,我是蝎子(14)
林染秋神智倒像是清醒的,就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眼底布满血丝,也难怪,昨晚大家闹到凌晨五点散场,他都不知道怎么摸回家的。他很热情地跟连波握手,“幸会,我跟疏桐才认识,没想到又多了一个朋友。”一边又跟樊疏桐说,“我是送人,一大早就爬起来了,送个朋友去G省…”
“G省?”连波很意外,终于搭话了,“我就是从G省那边过来的呢。”
“哦哟,那真是巧。”
“是啊,很巧。”
…
樊疏桐接到连波,直接将他安排住进他下榻的酒店,兄弟俩太久没见面,有很多话要说,樊疏桐执意要跟他睡一个房间,反正豪华套间有两间卧室。
安顿完后,樊疏桐带连波到酒店二楼餐厅喝早茶。
作为接待外宾的国际大酒店,餐厅自然是铺天盖地的华丽,这让从偏僻的边陲小镇过来的连波很不适应,大气不敢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樊疏桐一边点餐一边打量畏畏缩缩的连波,心里很不好受,默默叹着气。
连波还是老样子,就是黑了些,估计跟海边的紫外线有关系,他穿着非常朴素,半旧的一件咖啡色夹克配衬衣,牛仔裤洗得发白,脚上居然穿了双千层底的黑布鞋,樊疏桐不服他都不行了。樊疏桐注意到他的领口和袖口都磨得毛毛的,却还是干干净净。这倒是符合这位秀才一贯的作风,朴素整洁,清清爽爽,即便是跟一身名牌的樊疏桐比起来寒酸得不像样子,但看上去还是很舒服,标准的教师模样。
在樊疏桐的感觉里,连波一直就是个清教徒形象,不食人间烟火,清心寡欲,他显然跟这喧嚣浮华灯红酒绿的现实世界格格不入。所以,连波的眼眸还是清澈明亮,不含一点杂质,干净得让人自惭形秽,比如樊疏桐自己。
一个人,活在这乱糟糟的世上,何以让自己保持得如此干净。
樊疏桐觉得连波是个谜。
他自己就没办法了,十八岁就学会了跟女人上床,吃喝玩乐无所不为,什么龌龊的人龌龊的事他都见过,甚至还干过。现在他每天早晚要洗两个澡,对饮食起居的洁净要求苛刻得有些变态,而且是越来越变态,早上就因为发现枕头上有两根头发丝,他把做清洁的服务生骂得要跳楼,可是有什么用,他还是觉得自己污浊不堪,他总是能从自己身上闻到一股腐朽的味道,从灵魂到心,整个的腐朽了。
而且最让他不可理喻的是,连波还是处子身,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见到陌生女性还会脸红,就像刚才,女侍应生过来给他沏茶时,他紧张得说话都磕巴。樊疏桐在旁边看着直摇头,真怀疑这小子是不是男人,即便不找女人,想也应该想吧,不然怎么能算男人?每次跟寇海说到这事,樊疏桐就忧心不已,其实他很清楚,连波不接触女人不是因为他真的不想女人,而是他心里没办法装下别人,就跟樊疏桐的洁癖一样,连波是根深蒂固的完美主义者,他容忍不了爱和性的分离。
“有时候我都想帮他去睡女人,看着就急,都这么大的人了。”樊疏桐有一次跟寇海谈到连波,口不择言。
寇海当时笑得快背过去,挤兑他:“你啊你,你就是睡一百个女人也代替不了连波啊,你睡的还是你睡的,算不到连波的头上去。”
“所以我才着急!”
黑皮出了个馊主意:“不如下点药把连波办了。”
樊疏桐当时扑过去就要掐死他。
这会儿,樊疏桐看着窘迫的连波,颇有点恨铁不成钢,连个姿色平庸得扔人堆里就认不出来的女侍应都让他脸红,真不知道他将来怎么找媳妇,樊疏桐连连叹气:“我说秀才啊,你真打算一辈子不结婚不找女人?”
连波很斯文地一笑:“你不也没结婚嘛。”
“我是玩厌了不想结婚,而且也不想拖累别人。”樊疏桐夹起一块点心放盘中,指了指头。
“还是痛吗?”
“是啊,早晚会痛死过去的。”
“一般什么时候痛呢?”
连波以为找到了话题,打破砂锅问到底。他真不该问。
樊疏桐缓缓抬起头,嘴角上扬,仿佛是想笑,却像牵动了什么伤口,眸底闪过难言的痛楚。“想朝夕的时候。”他这么说。
连波哑然,愣愣地看着他…
樊疏桐夹了个灌汤包到连波的碗里,神色倒是淡然:“吃吧,别冷了。”
“还是没有消息吗?”连波问。
“没有,一点都没有。”
“听说,你给首长打过电话。”
樊疏桐愕然:“这么快你就知道了?我昨晚打的…”
连波笑了起来:“一大早,我在等飞机的时候,首长就给我打电话,说你昨晚跟他通了电话,感觉他非常兴奋。”
樊疏桐的脸立即就垮了下来,没好气地说:“我是为了打听朝夕的下落,不然我疯了吧,给他打什么见鬼的电话。”
“哥,别这么说,首长其实很可怜,年纪这么大了,身体很不好,老是住院,我来的时候他又进医院,你抽空去看看他吧。”
樊疏桐就两个字:“没门!”
说着不耐地摆摆手,“换个话题吧,说点高兴的行不?”
内心藏着魔鬼的人(1)
朝夕到达镇上的时候,已经黄昏。
这一天坐飞机赶火车又坐汽车,一路颠簸下来,她已经疲惫不堪,拎着行李走出车站时,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暮色下的景象让朝夕颇有几分不适应,矮塌塌的房屋,狭窄的马路,空气中弥漫着腥味,估计是靠近海边的原因。车站门口挤满了卖水果的摊贩和载客的摩托车,她一出来就被众多摩托车围堵在中间,“姑娘去哪?”、“我来载你”、“上我这上我这”、“还是上我这吧”、“来来,我便宜点载你罗”…在京城的摩天大楼中待久了,猛然置身这样乱糟糟的环境中,朝夕本能地有些畏惧,几乎脱不开身。最后她瞅准一位面相憨厚的大哥,跳上他的摩托车,报出地址,那位大哥一溜烟地载着她突出了重围。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更多的腥气扑面而来,朝夕只觉胃一阵阵地往上翻。
付了车钱很久,朝夕仍站在红星小学门口徘徊。
这就是连波上班的地方?
一张锈迹斑斑的铁门内,只有矮矮的几间破败平房,中间是个操场,小得可怜。学校可能已经放学,校园里空无一人。
“姑娘,你找谁?”朝夕正张望着,旁边的门房内走出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汉子,背着手,也在打量朝夕。
朝夕惶恐地看着他。
“我都瞧见你好一会儿了,老在这走来走去。”那汉子看上去倒还和气,笑容可掬地说,“你是不是找人?”
朝夕点点头:“我想打听下,你们这有个叫连波的吗?”
那汉子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有啊,他是我们这的教导主任。”说着很热情地迎上来,“你是连老师的什么人啊,他不在呢。”
“不在?”朝夕一惊。
“嗯,走了好几天了,说是去看他父亲,他父亲是部队上的。”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昨天他有打电话过来,说是要迟几天,他去北京办点事。”
“去,去北京了?”
“可不是,今儿早上应该就到了北京。”
“…”
朝夕彻底无语,她就是今天早上从北京飞过来的,他们竟然在机场错过了!到底是缘分浅了,即便擦肩而过,也看不见对方。今生今世,他们还能见面吗?只觉凄惶,真是凄惶,人生的规则如此残酷,一旦走错路,就只能朝着错误的轨迹一路走下去,就如此刻,他躲了她三年,她执意追过来,千山万水地追过来,她在想她是不是又错了?其实她也不知道她此番来G省见他是为了什么,质问他,骂他,扇他耳光,抑或是跟他同归于尽?
那位跟朝夕打招呼的汉子就是杨校长,见朝夕一身城里人打扮,拎着行李,料想她肯定是远道而来,连忙很热情地接过朝夕的行李,招呼道:“来来来,跟我走,到我家去吃饭,都这么晚了。”杨校长显得很兴奋,一边引着朝夕往前走一边说,“我家就住学校后面,正好要开饭了…”
杨校长一家都很欢迎朝夕。可是他们越热情朝夕越局促,因为杨校长家的境况让享受惯了城市生活的朝夕心里很不好受,一家五六口人挤住在三间低矮的平房内,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连吃饭的桌子都瘸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的。再看杨校长的三个儿女,衣衫旧得都看不出颜色了,老大是个小伙子,连鞋子都没穿光着脚,两个妹妹体格粗壮,一看就是经常干体力活磨砺出来的。朝夕不能理解,好歹也是个校长,家境竟是这般艰难,连波呢,他这几年怎么过来的?
内心藏着魔鬼的人(2)
吃完饭,杨校长跟朝夕在他家院子里的榕树下聊天,朝夕这才得知杨校长是四川那边过来的,六十年代上山下乡就在这里扎了根,算是老知青了。也难怪,在老杨的身上有很明显的六七十年代知识分子的烙印,非常朴实,得知朝夕是连波的“妹妹”,杨校长颇有些诧异。
“怎么没听他说过哩?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有妹妹…”杨校长说话的口音很重,他的疑惑本没有恶意,但朝夕听来却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他当然不会说,做了那样的事他怎么会说?
“他来这多久了?”朝夕问杨校长。
杨校长伸出一个指头:“一年多哩,可感谢他了,这镇上没有人不感谢他,自打他来后学校日子好过多了,上头经常拨钱下来,给学校添置教学设备,还免了很多贫苦学生的学费,真是太感谢他哩。”
朝夕很无心地问了句:“为什么上头经常拨钱下来?”
“因为连老师呗,我听县教委的人说,连老师上头有人,背景大着哩…”杨校长的表情很夸张,皱纹舒展开来,颇有些诧异地问朝夕,“咦,他是你哥,你应该晓得吧,连老师到底是啥来头?”
“这个…”朝夕错愕地摆摆头,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我跟他不是亲兄妹,所以很多事情…”
“哦,没事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杨校长的口头禅就是“没事没事”,听朝夕说跟连波不是亲兄妹,更加好奇,“你们不是亲兄妹?”
“嗯,他是我继父的儿子。”
“哦,没事没事。”杨校长不时拍打蚊子,一边又朝屋内喊,“拿盘蚊香来,点上,别让蚊子咬着客人。”说着不好意思地说,“没法,我们这里就是蚊子多,还欺生,你莫见怪。”
朝夕笑笑,表示没关系。
脸上笑着,心下却一片凄然,她当然明白上头经常拨钱到红星学校是因为谁的背景,除了樊世荣还能有谁?果然首长一直就知道连波的下落,却偏不告诉她,不告诉她的原因,朝夕当然也清楚,无非是怕连波跟她在一起后刺激到樊疏桐。可见人都是自私的,连波到底不是樊家的亲生儿子,否则首长不会让他待在这穷乡僻壤教书,一定会千方百计把他弄回城市里去的,首长这么暗地里通过关系网拨钱下来,无非是让自己心里好过点吧。可笑!
杨校长还在说连波,一打开话闸就滔滔不绝:“连老师的脾气真是莫话说,好,真是好!从来莫见他跟学生发过火,可学生们都服他,也都喜欢他。他的文化底子也很深,字写得那个漂亮哩…我家二丫头就很喜欢看他写字写文章,经常莫事就跑去他房里看他写,他人也热心,镇上有谁找他写字啥的他有求必应,小邓你真有福气哩,有个这么有才的哥哥…”
因为口音的问题,听杨校长说话,朝夕觉得很吃力,但她仍然听得津津有味,三年杳无音信,突然距离他的生活这么近,朝夕激动异常,一句话都不肯漏过。只是她总听杨校长提到“二丫头”跟连波如何如何,不免留了心,二丫头是杨校长的二女儿,二十岁上下,模样还算端正,就是皮肤黑了点,靠近海边紫外线强,皮肤肯定都黑。老杨家都叫这姑娘“阿霞”,吃饭的时候朝夕就注意到阿霞老是拿眼光偷偷瞟她,特别是刚才听到朝夕不是连波的亲妹妹时,她在不远处的小桌上切西瓜,差点切到手…
恰在此时,阿霞端了切好的西瓜过来,很腼腆地放到朝夕面前的桌子上。朝夕注意到,她的手臂很粗,看得出来她肯定经常帮家里干活。从傍晚进门到现在,朝夕几乎没有听见她说过话,她好像很喜欢低着头,特别是面对着朝夕的时候,端着盘子的手都有些轻微的抖。
内心藏着魔鬼的人(3)
朝夕不免笑起来:“谢谢阿霞,你也坐下来吃吧。”
阿霞瞥了眼她,迅速摇头,逃也似的到一边去了。老杨叫住她:“你把你房里收拾下,朝夕今天晚上就住这了。”
“不不不,不麻烦了,我住旅馆。”朝夕连忙摆手。
“你是嫌弃我家吧?”热情的杨校长不依,“虽然家里挤点,可总比外边住着踏实,你一个姑娘家的单身住外边出了事咋办,我没法跟连波交代的。再说镇上哪有什么像样的旅馆,这儿穷…”
朝夕面露难色,她实在没有住陌生人家的习惯。
杨校长见她很为难的样子,想了想,马上又说:“哦,对哩,我这有连老师宿舍的钥匙,他在学校有间宿舍,你要是嫌我家挤可以去他宿舍将就下。”
“可以,可以,我住他宿舍!”朝夕忙不迭地点头,继而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怕…怕给您家添麻烦,住我哥的宿舍就省事多了…”
“没事没事,你只要不嫌弃额们学校条件简陋就好哩。”杨校长一点也不介意,还招呼女儿,“阿霞,带你朝夕姐去连老师宿舍,带上手电筒,路上小心点。”
阿霞一声不吭地进了屋。
…
小镇的夜晚非常宁静,夜风带来潮湿的海腥味,吹在身上黏乎乎的,估计跟空气中的盐分有关。也许是太静了,偶尔传来突突的摩托车声音和狗吠声时,显得很刺耳。这里的人们似乎都有早睡的习惯,虽然才晚上*点,镇上大部分人家都已熄了灯,只有路边的南货店偶尔亮着昏黄的灯,店主多半坐在门口边看着小黑白电视,边啪啪地打蚊子。脚下是历经岁月沧桑的石板路,凹凸不平,但走在上面很踏实,就是没有路灯,四下里黑灯瞎火的,难怪杨校长要阿霞拿手电筒。
阿霞打着手电筒走在前面,步伐很快,朝夕穿着高跟鞋磕磕绊绊,有些跟不上。隔着两米的距离,她一路都在观察阿霞,她发现这姑娘虽然不多话,但心眼很好,每到有坑或者格外不好走的地方,阿霞就会停住站在坑边,将手电筒照向朝夕,等朝夕安全走过去后再领着她朝前走。
“这儿离海边有多远啊?”朝夕试图跟阿霞搭讪。
阿霞就两个字:“不远。”
“你们平常去海边多吗?”
“多。”
“明天可以带我去海边看看吗?”
“可以。”
“你觉得连老师人好不好?”
“好。”
“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
“…”
朝夕彻底泄气,放弃沟通,怏怏地跟着阿霞到了连波的宿舍。很小的一间屋子,灯也不亮,但收拾得很干净,屋子里就摆了张床和一张桌子,门口的架子上搁了个大木箱子,不知道装的什么。朝夕注意到靠窗的桌子上还摆着盆仙人掌,这倒有点像连波,到哪都搁不下那点文艺的调调。窗户开了一半,让朝夕惊喜的是,竟然可以听到海水声,凑过去一看,屋外是一片黑森森的树林,她判断树林那边应该就是海,她想明天自己就可以去看海了。正要跟阿霞说呢,扭头一看,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阿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外的屋檐下收了衣服进来,默默坐在床沿帮连波叠衣服,她叠得很认真,每叠好一件还要用手压压。甚至,包括连波的底裤。
朝夕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她都没有碰过连波的内衣,从来没碰过。
心里那种五味杂陈很不好受,她很想跟阿霞说不用叠了,由她来叠,阿霞却抱着叠好的衣服轻车熟路地放到门口的木箱子里…显然,她很熟悉这里的一切,连波日常起居应该都是她照应着的,因为她准确无误地从床底下摸出一个搪瓷脸盆,又从墙边的毛巾架上取下毛巾,搁脸盆里,然后倒好开水端到朝夕的脚跟前。她的意思是要朝夕洗了脚好睡,朝夕没动,她又忙不迭地整理床铺,摊开被子,还细心地去木箱子里摸出一条干净的枕巾铺到枕头上。完了,还从桌子的抽屉里找出蚊香,又是准确无误地在桌子上的一个小盒子里摸出打火机…
内心藏着魔鬼的人(4)
“够了!”朝夕突然发声,声调很高,连她自己都吓一跳。
阿霞也吓着了,愣愣地瞅着她。
空气顿时有些僵。
朝夕这才意识到有些失态,忙挤出一丝笑容:“不麻烦你了,我来吧。”说着拿过阿霞手里的蚊香和打火机,自己点上了。她将蚊香放地上,站起身盯着阿霞,眸光一闪,阿霞本能地后退两步。
她倒一笑:“阿霞,谢谢你照顾连波。”
她是笑着的,的确是笑着的。可是注意她的眼睛,朝夕她自己可能没有觉得,因为她看不到自己的眼睛,大多数时候,她的眼睛跟常人没有两样,但她到底是个内心藏着魔鬼的人,每每情绪外露的时候,那黑黝黝的瞳仁,仿佛浸在深海的奇异宝石,冷冽的光芒即便在夜色中也能幻化成妖魔,夺人呼吸,摄人魂魄。
而此刻她虽然笑着,可是眼底迸射出的寒光,足以让怯弱的阿霞战栗,仿佛受惊的小鹿,阿霞几乎就要夺门而出了。
朝夕被她的样子逗乐了,忽然有点喜欢这个憨厚的姑娘了,她伸出手搭住阿霞的肩膀,笑问:“多大了?阿霞。”
“二,二十。”
“那我比你大呢,我可以叫你妹妹吗?”朝夕随和地笑着,目光中自有一种凛然的气势,因为她自认这丫头对她构不成威胁,她根本没把这丫头放在眼里,但面子上她却表现得很热络,“你很喜欢连波哥哥吧?我很高兴你能喜欢他,因为他会是你未来的姐夫哦,可是他这人很害臊,一定没有跟你说起过我,是不是?”
至此一句,阿霞就低下了头。
“没关系,现在你叫我姐姐还来得及的,等你连波哥哥回来,我让他给我们拍张照,我要带回北京去。”
阿霞依然低着头,沉默不语。
然后,她魂不守舍地离开了房间,始终低着头。朝夕站在门口目送她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
连波,我又有一个恨你的理由了。
朝夕在心里说。
早上,林染秋给朝夕打了个电话,询问她在G省那边的情况,几乎是有些愠怒地抱怨:“你怎么搞的嘛,昨天晚上就打你电话,一直不通,害我担心了一晚上,不知道你在那边出了什么事。”
“我下了飞机手机就一直关机。”朝夕说。
“你多大的人了,该想到我们会担心你啊?即便我不是你男朋友,也是你朋友,是你的老板吧,现在外面这么乱,出了事怎么办?”林染秋一般不唠嗑,一唠嗑起来那就跟娘们似的,颇有点没完没了。朝夕只是在电话里轻笑,转移话题:“今天的展览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