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
天锦城内很少有不知一品花韵之名的闺阁小姐,不论你是名门闺秀,还是小家碧玉,谁不知道京城里近日开了家绣坊,专卖些不可思议的玩意。一品花韵能做得如此成功,这么快便在天锦掀起一股哄买之风,谢婉佩功不可没。
去年她进京时带来的少少饰品颇受欢迎,嘉子峤带进宫中的几样也被抢空,后来还曾派人到通州去买些回来送给父亲那些得宠的嫔妃,自然,这都是得了谢婉佩这个未来的十皇妃提点。谢婉佩虽久居通州小镇,可谢老太爷曾任圣上老师,外祖又是贺国公,甫一进京便备受瞩目,不多时宫中又传来将她指给了十皇子,愿意与之结交的人不在话下。她又年少贪玩,脱离了谢老太爷的管束,成日便与京中淑女们游园赏花,可算是把过去十几年未曾放松过的日子给全部讨了回来。
“一品花韵”刚一开业她就得到消息,领了一拨拨的人前去捧场,这些人是见惯好东西的,乍见如此奇巧之物,个个赞叹不已,可着劲儿地往回买,直把魏娘给喜得合不拢嘴。
凤尘晓一向喜静,可跟谢婉佩见面后便被她日日请了去参加各种场合的春宴。春意渐浓,城内到处一派新意,今日聚会是为着何家的玉兰,明日相请却是那罗家的海棠,日日均有不同的名堂,美名其曰花宴,这春日开花的何其多,这些花宴会岂不一直延续下去,永盛不衰。
谢婉佩再与她相见时,得知她是凤家小姐,连连唏嘘,早说了她看着不简单,只是对她为何会隐性埋名去那明德镇很是好奇:“尘晓,你可真能瞒,我成日被爷爷管得紧,如果能象你一样出门在外那该有多好。”
“在外面不一定就是好的,不过明德镇那段日子我会一直记得。”
那是她重生之后第一个定居之所,小镇里民风纯朴,日子过得甚是悠闲。
胭脂更是想弄明白为何有人放着大小姐不做,要在外面辛苦谋生,又羡慕她居然可以闯出这么一片天地,身为一品花韵的幕后老板,凤尘晓简直成了她心中的传奇。
“你看你现在无限风光,嘻嘻,我们都知道,暮璟公子对女子只是温和有礼,从没有主动向人示好过,那些个官家小姐知我与你相熟,天天下贴子邀咱们相会,还不都是存了想一睹你真面目的心思,如今都也服了,这容貌,唉,我看了都动心呢。”一年未见,谢婉佩只觉她似乎更美,更沉静。
提起暮璟公子,凤尘晓有些烦闷,这几日她跟着谢家小姐挨个赴会,早受够了被人打量的目光,不就是初至天锦那天被他接了一下,便被城中人传做是暮璟公子属意的人,实在是无妄之灾。
“你看我现在无限风光?你若知道当初我离家的原因就不会这么说了。”看着她一脸好奇的样子,凤尘晓平静地道:“我自小与人订亲,嗯,可是前年被人退婚,一时想不开,自觉无脸见人,才宁可流落在外也不愿意回家面对亲友。”
就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被人退婚的女子吧,这样定可免去城中那个传言变成事实。
谢婉佩无法置信,在嘉庆朝,一般人家的女儿被退婚是件很严重的事,将来再找夫婿的机会很渺茫,可她就这么平静地说出来,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胭脂在一旁道:“凤小姐,怎会……”
“这是真的,不要怀疑。”她恶意地加上一句,郁结的心情突然有些放松,这样一来,城中人会怎么传?说她被人休弃,而且是未过门就成了弃妇,换做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男人都不可能再跟她有可能了,好,很好,她今生本就没有再嫁人的打算,凤家的打算左右不了她,趁此机会断了大哥的念想也行。
连日聚会下来,凤尘晓跟城中一半数得上的女子混了个脸熟,其中有些她以前还见过,不过那时候人家是不会与丑女相交,现如今她的容貌、家世样样出色,坐着不动也有人主动攀谈。今日是在高廷尉家的别苑相聚,听说这里的山樱别有异族风情,凤尘晓还带了凤采儿和凤岚汐两姐妹来,凤采儿不日便会出嫁,最近被关在家里学礼仪,甚是气闷,若不是凤尘晓相邀,轻易不得出来。
春风柔且轻,春日亮且明,苑中的山樱树下摆开一列长席,供女客们歇息。女儿家聚在一起不光是为了赏花逗乐,也常谈些出色的男子,近日世家子弟罗为活跃,城中女子甚至为他们排名安号,谈论间也少了几份矜持。
徐文藻的名字便是凤尘晓从这些女子谈论中听来的,初时她只觉得有些耳熟,身边凤岚汐倒是偷偷瞄了她一眼,又赶快躲开。
难道跟她有关系吗?凤尘晓正在想另一件重要的事,倒没太在意,只是用手接住树上不断飘落的山樱花瓣,让粉色花瓣在手中停留片刻,感受那种柔软的质感。
一品花韵每日会送来一本账册,记着当日的营收,要她过目。第一日送来的时候,她搞不懂魏娘是何意,向来她是不管这些的,从前在通州魏娘手把手地教柳柳学这些,难不成今后要来教她?待要让来人拿回去,那人却道:“请小姐务必细看,这是沈公子交待的。”
沈诚现在行事越发的神秘,先是变了身份,后又接近暮璟公子,这账册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并未到一品花韵去过,暮府一见后便再无消息。
究竟他那日未曾说完的是什么?为了……她吗?她无意识地翻开账册,才知里面有封信笺,记录着暮璟公子前一日的行踪。吓得她赶紧合上账册,把身边仆人挥散才敢再看。信笺最后沈诚交待看过便毁,又言此举虽未必能帮上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想知道什么,只是希望能起些作用。
一直都有种无望感,觉得单凭此身报仇无望,或可凭着身有铅华去拼上一拼,甚至想过利用自身来达成愿望。突然有人出现说,我来帮你。而且是不问因由不问代价的帮。一时感动莫名,那封信笺她没有立时三刻毁掉,而是细细咀嚼其中真意,再三回味,也许从此以后她不需隐忍,不再孤单。自与左文华成亲便受尽冷淡,身份尊贵只不过对下人而言尊贵些,于夫妻之间,她却自觉被无视,被轻看。无法向爹娘诉苦,故这些年习惯一个人,都快不记得有人依靠是什么感觉。
“……凤小姐?”
她回过神来,面带微笑看向问话的人,原来是今日春宴的主人,廷尉家的小姐,貌相不俗,正殷切的等她说话。
“尘晓,她们在争论到底男人要象燕二公子那样风流倜傥还是要象徐公子那般文采风流的好。”一旁凤采儿笑道,这些京中女子可真有趣,表面上尽是淑女,私下里也很胆大嘛。
凤尘晓面上笑意更深,虽然时间长了对这些聚会有些倦怠,可是天真的少女,朦胧的心事能让她彻底放松。她也是从这个时段走过的,少女心事总似诗,对未来的夫婿总有些美好幻想,她该如何告诉她们,外表和气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心,若能得一人真心相待,比什么都重要。
“这个,我对徐公子并不熟悉,不敢妄作评论。”
“你怎可不知徐公子之名,他是除了暮璟公子之外,城中最负盛名的才子啊。”
这个有区别吗?她讪讪一笑,为自己的无知表示歉意,安抚那位廷尉小姐激动的情绪。
说话间又来了几名女客,其中一名大腹便便,还以白纱覆面,身后跟着的几名丫鬟小心翼翼相扶。廷尉小姐一见顾不得再给她讲解何谓才俊,马上起身迎了上去,应该是个有身份的贵客。
凤岚汐趁着没人拉拉她的袖子,细声问道:“尘晓,你若不想听她们说的,不如咱们先告辞?”
凤采儿听了回头插嘴:“这是为何,我正觉得有意思呢,没想到她们还给城中男子排了名,不知上官有没有排在里面,不要走嘛,我听听。”
凤岚汐一急:“你没听到她们在讲那个徐文藻吗,尘晓……我的意思是讲这些多羞人,还是回去的好。”
她是知道凤尘晓退婚这件事的,又怕失了姐妹面子,不愿在人前说出因由。
凤尘晓终于想起来徐文藻是何方神圣,便是自己散出去话被人退婚,男方便是他,他用一纸休书打发了远赴开州寻他的女子,即便是凤家想毁约在先,可是凤尘晓本人能做到那一步甚为不易,可他还是给予那个少女最致命的打击。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说到底,只能说又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女客们纷纷议论刚来的那个孕妇,有的嘻笑有的羡慕,凤采儿兴致勃勃地去转了一圈,回来宣布:“以后有这样的场合一定让我来,真的好多趣事。原来那个女人是什么明珠郡主,长得丑却极得丈夫宠爱,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男子,改日定要见见那位郡马爷。”
凤岚汐无心理会,她只看到凤尘晓的脸色越来越白,心道不好,定是那徐文藻将她刺激太过,又不知怎生安慰,正着急,却见凤尘晓轻飘飘地站起来,直往明珠郡主的桌前行去。
谁知
走得近处,凤尘晓看清这个明珠郡主非常瘦弱,因为肚子太大,宽松的仕女服罩在身上有些不合比例,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腕极细,似乎一碰便要折断。
楚月常年服侍她,凤尘晓对她的身形算是还算熟悉,可眼前这女人的样子与她记忆中相差太多,这让她有些不能肯定,那么大的肚子,配上那副身子骨,有些吓人的走形,所以到了桌前便犹豫着停下。廷尉小姐让仆人送上干净的餐具,看到她便招呼道:“凤小姐快来,你一定没见过明珠郡主。”
她上前却没有行礼,绕到明珠郡主另一端坐下,装做无意地道:“不想高小姐尚请了郡主来,我等甚觉荣幸。”
“哪里,今日离府出游,适才走到苑外,看到枝头春意,又听到墙内欢声不断,一时起意进苑打扰诸位,诸位接着玩,不用管我的。”她的声音略带着病态的喘息,说这么长一句已耗尽力气,手抚胸口轻揉顺气。
她一开口说话,凤尘晓确认这正是楚月无疑!虽然已跟从前变得很不同,几乎与从前的自己打扮一个样,就连声音学模仿的有九分相像,可只要相处日久,应该可以轻易地看出来。
她继续道:“不想郡主是如此随和之人。”
明珠郡主勉强一笑:“哪里,你们随意吧。”
说完有些力气不支地靠在软枕上,身后的丫鬟又赶快拿些垫子垫在她的腰后,半响才听她缓过劲来长舒一口气。
“郡主一定很辛苦。”高小姐不能去和姐妹们闲话,有些无奈,她是这苑中主人,得陪着主要客人,谁知道这郡主今天居然也突然来到,看她那肚子过大的样子,一定累极。
闭目休憩的明珠郡主听了这句话却有些反应过度,猛地睁开眼,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高小姐。
“怎么了?郡主,我是说你为了生育很辛苦的样子,郡主是有福之人,肚子里定是位小公子。”高小姐的心中也有些害怕,她很少见有孕的女子,今天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一个,还这般痛苦,难道每个孕妇都会这样,那她可不可以不生孩子?
“哦,可能吧。”明珠郡主不自在地动动,她这些天坐卧不安,精神极度恍惚,在这样的阳光下还好些,即使她的样子令人侧目,实不愿回郡马府里独自呆着。
凤尘晓握着手中的酒盏,无心喝什么桂犀露,只观察着楚月的言行举止。
原以为楚月顶着明珠郡主的身份不说是意气风发,也该很舒坦,完全没想到竟是这副模样。未见到她时还曾想过,楚月一身贵妇打扮,穿金戴银,白天可能辛苦点,需要有面具遮掩其身,到了晚上,变身成另一个人,享受着左文华的宠爱,难道这不是情理中的事?可如今看她的样子,还不如自己那时活得轻松,看来这左夫人一职,任谁也不易做。想完惊觉,她竟然觉得这个无耻的女人有些可怜,就因为这样的楚月看起来比较惨,她就心软了?比起她枉死的下场,楚月这副模样不够惨,远远不够!
午后的风更暖,吹落的山樱花瓣落得人一身一头,明珠郡主偶然抬头,发现那个凤家小姐握着酒杯还在盯着自己的方向发呆,往后瑟缩了一下。她的疑心病越来越重,肚子里的这个东西又是她最后的屏障,不得不小心行事。此时丫鬟上了碗汤请她用,先用了细瓷盅盛好,又拿银针探了探,全无异状后才退到一边去。每回吃饭前来这么一次,任是再诱人的食物也没了兴趣,她恹恹地起身,拿起小勺舀动汤水,却提不起兴致喝。
就在此时,几片山樱花瓣缓缓飘到了盅口,有一片还掉到了汤里,明珠郡主心不在焉地继续搅动小勺,全然没有看见。
凤尘晓看到了,她的心一阵狂跳,凤子沂送给她的书中提到,这山樱花瓣并不是毒物,但是如果吃进腹中可能会引起心悸、腹部绞痛等症状,孕妇尤忌。虽然不知道一片山樱花瓣的威力有多大,可只要楚月吃了那盅汤,出事也是极有可能的。
莫不是老天垂怜于她降下这等好事,不用她动手也可以达成愿望?
忽然看到楚月高高隆起的肚子,她的心有些抽痛,里面是个活生生的胎儿,怕是马上要足月,可惜他爹娘做的恶要报应在他的身上,注定看不了这世间一眼……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那明珠郡主皱着眉舀起一勺汤送到嘴前,紧张地摒住呼吸,在心底不断地祈祷“喝吧,快喝。”
耳边似有婴孩的哭叫声,她知是自己幻听,只得不住安慰自己:好了快喝吧,喝了一切都安静了。
又有楚月用以前轻柔的声音劝慰:“郡主莫要烦忧,在奴婢心中,郡主便是美的,来,奴婢替你梳个时兴的双环,园子里的花花草草还等着你去看它们呢。”
还有左文华醉酒,抱住楚月调笑的那一幕……
也许是她太紧张,自觉心中挣扎许久,其实不过是一瞬间,在那勺子汤水将将就到唇边的最后关头,她还是忍不住叫道:“莫要喝!”
这一声几乎没使尽全身力气,说出口却偏偏近乎无声,根本没人注意,只得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唬得那边明珠郡主手中的勺子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滴溜溜转个不停。
廷尉小姐忙赶过来:“凤小姐,有何不妥?”
她定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出声救下楚月这种奸佞小人,袖笼中已将自己的手心掐出血印来,暗恨自己心软,答道:“我看到有片花瓣掉进了那盅汤里,郡主……还是莫要喝的好。”
凤采儿凑过来:“这有何要紧,我刚才还吃了酒中的花瓣,嗯,甜甜的。”
那花瓣落入酒盏,粉色花瓣配着青色清酒,很是诱人,席间有几人和着酒便吃了。这也难怪,嘉庆花多,跟花有关的物品食物也不少,用花瓣来做出精美的糕点,还有用花瓣来酿酒的更多,许多花瓣都能直接入口,并没有忌讳。
“这种山樱的花瓣不能入腹,我记得看过一本书,上面说大部分人吃了没事,但极少数人吃了则会有腹痛、心悸的毛病,似乎孕妇更不能吃。适才我见郡主的汤盅里落了一片,虽不知道要不要紧,但小心为上,毕竟郡主身娇肉贵,还……怀着胎儿。”
说得吃过花瓣那几人脸色发白,生怕出什么问题,纷纷告辞回家,好好的一场春宴就此结束。
明珠郡主走前依依拉住了凤尘晓的手:“凤小姐真是兰心慧质,居然懂这么多,今日若不是你出言提醒,我……我心中万分感激,改日定前去拜会。”
她的手很冰,湿腻腻的感觉让凤尘晓皱眉,直觉甩了开去,如避蛇蝎似地后退一步,再无法装作平静,她恨这个女人,也恨自己竟然放过这绝好机会,冷声喝道:“不必了!”
说罢拂袖而去,不管身后多少人在看着这一幕。
她这副模样是谢婉佩等人未曾见过的,场场春宴只见过凤尘晓貌美却不自知,性情虽淡淡然却也算随和,不曾想有这等气势,敢如此对待皇上最疼爱的明珠郡主,这可不是莫名其妙吗。
再看明珠郡主身子如筛斗一样微打着颤,众人猜想她定是怒极,谢婉佩给廷尉家的高小姐使了个眼色,高小姐一脸为难,但一想今日自己是主,来者都是客,便上前劝道:“凤小姐她……”
“你说她姓凤?真的吗?”明珠郡主似是不太急着发脾气,一直想确认凤尘晓的身份。
“自然,凤家也是世家,这位小姐必是在家宠得没了礼数,郡主不要放在心上,这个……气大伤身,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真的……是凤家小姐?不是……旁人?也是,她好美……”轻纱下看不清她眼神飘向哪里,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呃,当然,凤家小姐名尘晓,暮璟公子对她又是极好的,城中都知道。”希望明珠郡主看在暮璟公子的份上,不会太难为凤尘晓。
一听是暮璟公子相中的人,虽然还是为了凤尘晓离去时那个熟悉的神情惊疑不已,明珠郡主到底心安不少,不再抖的那么厉害。不过她喘息加剧,勉强支撑着问明有关这个凤家小姐的事及她现在的住址,才拖着病体离开。
凤岚汐叹了口气:“可怜的尘晓,一定是受了刺激才会做出这么失态的事。”
她认为这都是因为凤尘晓未能忘记徐文藻之故。
凤采儿不解:“受了什么刺激?啊,我知道了,定是羡慕明珠郡主容貌丑陋还有个好相公吧,我就挺受刺激,你说怎么可能,那男人定是有毛病。”
此二人是凤尘晓带来的,如今凤尘晓先行离去,只得先想法回去,到了门外发现凤府车马还在门外,而她们的好姐妹凤尘晓居然没有乘坐车马,独自离去,不知去向何方。
凤尘晓匆匆离开廷尉家别苑,胡乱走了一段路,觅得路边一棵极大的花树,开了茂盛的花朵,这里好算隐蔽之所了,走到树后刚一站定,大颗大颗的泪便滚落下来,呜咽不已。
枉死成鬼之时,她无泪可流,重生为人之后,她忙着适应新生,无心哭泣,这一年多的时日,回头细想,竟然不曾放肆地掉过眼泪。
她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承受这样的命运?前世不如意之事全部涌上心头,一遍遍地在眼前回闪,今日之事更让她觉得深深沮丧,她做不到如害她的人那般心狠手辣,对着那样孱弱的楚月竟然心软,而且这次并不用她下手,只是无意中天赐良机,她都狠不下心来,那再一次若需她亲自出手时该怎么办?是她无用,无用到如此简单的事已做不下去,看来这仇恨还是忘得干净的好。一时间自弃之情塞满胸腔,无穷恨意难以宣泄,直把双手可触及的花朵全部揪了下来,狠狠蹂躏。可再柔弱的花,也有保护自己的本领,花枝上生满了细细的尖刺,扎得她痛彻心扉。
一双手温柔地制止她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三妹妹,不要这样,你的手都流血了!”
她惊讶地回身,透过朦胧泪眼看到一个绝无可能出现在此地的人,凤子沂。
她直觉地用手去擦眼泪,被急急他拉住,又从怀中抽出条帕子,为她抹去脸上泪水斑痕和手上的血迹,心疼地道:“你怎么了?”
她索性靠在他的肩上尽情流泪,天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如这般失去理智。
凤子沂默不作声任她发泄,待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便轻轻拍抚她的背部,半晌她才觉得好受一些,站直身子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抽噎着问:“二哥怎会在此?”
“我今天才到的天锦,知你出门赴宴,急着见你,便寻到别苑外,本想等你出来顺便接你和岚汐她们回家,哪知看到你一人出来乱跑,便跟着过来了。”
原来如此,她想他没有神通广大到如神仙一样,掐指一算便知她人在何处。回头看看花树下一地残枝花叶,又觉得自己胡闹,便蹲下来用树枝挖了个坑,收集好这些花叶埋进去,心里歉然想道:真是对不住,莫怪莫怪。
凤子沂看她这番举动有些好笑,问起她为何哭泣,她想了想找个借口:“今日宴中我听到那些城中小姐们谈论徐文藻来着,不曾想他在京城,而且过得不错,没由来便离开那里,实是不愿听到这个名字。”
一听徐文藻之名,凤子沂不再追问,每想到当初自己居然差点便将凤尘晓送上黄泉路,他就觉得最不可原谅的是自己,徐文藻便在京都,他是知道的,如今有了空闲,要让一个人不好过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三妹妹,我送你回去,不过我却不同你和大哥住在一起,也别告诉大哥我在天锦,可好?”
不住凤家别苑?她有些想不通:“那你要去什么地方?”
凤子沂微一思索,还是告诉她:“好教你知道,我暂住琉璃堂,此事先别让大哥知道。”
原来他也同沈诚一样,竟出自琉璃堂。看来这琉璃堂是个神秘所在,净出些神秘之人。
访客
三月末,天锦城商贾云集。这种热闹要持续到五月,各地花商会最终确定各自要售出和订购的货物,待京城举办花朝会后才陆续离去。花朝会由朝庭举办,需一连三日欢庆,宫中还特地选一日做为盛典开始仪式。这种欢庆活动耗费居大,所以每五年才举办一次。到了盛典开始那天,皇上会亲自主持仪式,在这之前,四大世家要在宫里的东南西北四座殿门前准备起花楼,用千姿百态的鲜花装点各自的花楼,城中各主要街道和场所则由别的一些花商负责,务必把天锦城妆点得美轮美奂。
离盛典的日子越近,凤栖臣越是忙,凤家是四大世家之首,此番宫中花楼的比试真不能落在人后,凤自各地调来的奇花异草陆续来到,每日带着护卫和凤三忙得不可开交。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忘记凤尘晓,那日凤尘晓和凤采儿她们三人出门,回来却变成两个,正紧张慌乱之余,她却独自回来,说是心中郁结,出门转了转。凤栖臣早从凤岚汐口中得知了原由,也以为是徐文藻的原故才让小妹如此失常,倒也不忍心苛责。从那以后,凤栖臣派了几个好手跟着她,即便以后赴宴赏花也得注意安全。并且语重心长地告诉她:“都言暮璟公子属意你,我看不差,待过些日子说不定会邀你陪他在盛典之日进宫,那时才是风光啊。”
凤尘晓到底也没明白暮璟公子为何要作态对她有意,难道是她重生这副容貌?又或者是为了凤家家世?总之她既已明白了他是与左文华之间有了某种协议才下手杀了自己,自然将这二人划为同等,若与他之间会有什么属意不属意,真是天大的笑话。
哪知第二日暮璟公子便过府探望,大手笔地送来不少花草,把她的未苑堆得满满的,凤尘晓看了看自己被大哥逼着包着的双手,好像是挺严重的样子,其实只是有些花刺而已,不知凤栖臣是如何对他说的。
人有罪花无罪,她陪着他在苑里的花前转了又转,这株是金盏银台,那株是玉玲珑……听他一棵一棵的介绍下去,都是极为熟悉。面前这个男人到底是当初莳花苑里的才子,有些关于载种花草的问题与他交流起来很容易,别有见解。
末了他言道:“不知为何,与尘晓一同赏花论花,让我想起在莳花苑的日子,那时暮璟尚是布衣之身,日日学着侍弄花草,常与苑中的学子们一同品花,想想那时未必不好。如今俗物缠身,久已不再侍弄花草,不料今日却来了兴致。”
她但笑不语,包着白纱的手正触抚着一株拜岁兰,若是纤手无恙,怕是需得掐断花枝才能忍住心中难抑的悲愤吧?心中想起沈诚这几日送来的信中提到,暮璟公子极得皇上看重,万事无论大小,都要听他的意见。却为何这般空闲,要来苑里陪她?她一点也不觉得荣幸,盼着早些结束这种折磨。
又听得他叹息:“你总是不爱言语,那棵……叫拜岁兰,是一个颇有天分的女子培育出来的,爱花懂花,也会养花,这点你和她很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