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寒雁迟迟没有反应,庄寒明急的又连连呼喊:“姐姐!”又苦于男女大防即使亲姐弟也要避讳,更不能直直冲进屋里。
“我没事,五弟莫担心。”寒雁回过神,连忙安抚。
“听说姐姐醒了,我便马上赶来。姐姐感觉怎么样了?”庄寒明焦急的询问,寒雁心里一暖,这世上至少寒明是真心关心着自己,这就够了。
“我好多了,倒是你就这样巴巴跑来,怕是故意逃避先生的课程吧,要是被爹知道了,又该罚你了。”寒雁笑道。
庄寒明哼了一声:“大丈夫志在四方,成日舞文弄墨算什么英雄好汉。我若是长大了,便上战场杀敌,认几个字怎么能建功立业。”
“才多大就想建功立业了,”寒雁轻声道:“若是真真对武学有兴趣,我私下里替你寻个武先生如何?不过这事可得保密,被其他人知道了,只怕我也要跟着受罚。”
前一世寒雁不同意明哥儿学武,庄仕洋对朝中的武将十分不屑。她一直养在深闺,受庄仕洋的影响,心里也觉得那些武将过于粗俗。明哥儿若是学问做出来,将来考个状元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死过一次后,她却不这么认为了。人的生命太短暂,何必要为了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拼尽一生。明哥儿喜欢武学,学武又如何,再说有些武功防身总是好的,如果明哥儿学会了武功,也许当年就没有青楼与人斗殴一事的发生了。
“姐姐是说真的?!”庄寒明瞬间兴奋起来:“我不会说出去的,姐姐可要说话算数。”随即又正色道:“若我学会了武功,一定不让姐姐被人欺负。”
寒雁眼睛一热,心里感动,嘴里道:“你保护好自己就是对姐姐最好的报答了,只是练武续得吃苦,你莫要半途而废。”
“我不会的,”庄寒明突然想到什么,询问道:“听汲蓝说爹刚刚来过,你们说什么了?”
庄仕洋和她闹僵的事明哥儿也是知道的,寒雁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明天想让我们见见要进门的周氏罢了。”
“你同意了?”庄寒明不可置信的高声道:“姐,这不可以,我们的娘亲只有一个。”
“别说了,”寒雁急急打断他的话,隔墙有耳:“你不懂,你听着,千万别在父亲面前提起这件事,只做不知道。明日见着他们,只要冷淡些即可,莫要自作主张。”
庄仕洋本来就不喜这个儿子,明哥儿若是再在跟前一闹,恐怕只会更令庄仕洋厌恶,这样一来就遂了周氏的心。父慈子孝虽然只是一种假象,却是十分必要的。之前因为寒雁卧病的事明哥儿就同庄仕洋闹了一场,被罚打了板子关进祠堂,这一次不可重蹈覆辙。
“姐,可是她想做我们的娘。”庄寒明委屈道:“母亲刚过世,爹怎么能…”
寒雁摇摇头:“我们的娘只会有一个,五弟,你若是信我,便照我的做,我自有打算。”
庄寒明想了片刻,终于道:“我信姐姐。”
寒雁看着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微微笑了笑。
今日便是她最后一次掉眼泪,从今往后,庄寒雁就要将所有的眼泪咽进肚子,去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
汲蓝,姝红,陈妈妈,还有,庄寒明。
第四章 继母为难
初冬的日头含着些微暖意,透过雕花的红木窗照进屋子。中庭一座古朴小亭,翘角飞檐。一汪清澈池水绕着亭周流过,红梅点点倒映在如镜池面上,好像碧绿美玉上镶着几颗红宝石。
园林深幽,树木被修剪的错落有致,怡人风流。庄仕洋作为朝中三品大臣,自家府上却偏爱雅致精巧,山石小院,无一不布置妥当。
单看这园林景色,便知布置之人心思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可惜斯人已去,独独留下了这如画美景,倒便宜了某些人。
寒雁坐在小亭里,青石桌上摊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汲蓝在一边磨墨,寒雁执笔蘸墨,思索良久,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汲蓝好奇的瞅了两眼,奇道:“是个’静’字。”
雪白的纸上墨香犹存,字迹颜色饱满,恣肆风流。汲蓝不懂字,只觉得小姐平时写字秀气规矩,这次写的却潦草了些,看着与往日有些不同,看着却令人舒服。
“小姐为何写个‘静’字?”憋了半晌,汲蓝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寒雁笑道:“这个字送给你,也送给我自己。”算一算,今日便是那对母女进府的日子,庄仕洋还未让人传话,自己就不能主动去问。以静制动才是聪明的做法。
汲蓝脸一红:“小姐是说奴婢太多嘴了,吵到小姐写字了?”
“世上惬意之事莫过于红袖添香,我又哪里敢嫌我们汲蓝丫头多嘴?”寒雁故意上下打量身边丫头,假意露出痴迷之色。
“小姐又打趣我。”汲蓝越发窘迫,小姐自从醒来后性子变了不少,行事比之从前胆大了许多。往常虽然也同她们打趣斗嘴,却不如现在这么毫无遮拦。不过这未尝不是好事,小姐能从丧母的阴影中走出来再好不过了。说起来夫人过世后,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姐这么真心的笑容,只要小姐高兴,自己被打趣几句算得了什么。
正想再说几句,寒雁见姝红朝这边走过来,连忙站起身。
姝红走近了些,把一个小布袋递给她:“一共当了两百两银票,余的那只石英镯子,换了些碎银子。”
寒雁朝袋口瞅了两眼,放进袖子里收好,对她点点头。
她让姝红取了屋子里的一些首饰去当铺当银子。娘亲在世时,为避免她养成骄奢的习性,一直按月俸给她零用。好在她平时也用不了几个钱,生活一直过的还算宽裕。娘亲过世后,一切变得不同了。从前海棠阁得了娘亲的吩咐,每月会来为她裁布做衣裳,现在没人给银子,便也不来了。几个姨娘跟她不亲,更不会主动提及此事。甚至厨房里做的吃食也不如从前精致,她向来挑嘴,现在倒养成了什么都吃的习惯。
原先的侯府千金,现在吃饱穿暖都成问题,再加上周氏母女进门,她想要安插眼线亲信,务必得准备打赏银子。明哥儿想要学武,要请武先生也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娘亲留给她的嫁妆锁在仓库,是留给她出嫁时的,现在不能动。远水解不了近渴,不得已只能让变卖一些首饰。
这事只能由姝红去做,姝红这丫头跟了她这么些年,做事滴水不漏,是个极稳妥的人。虽然不喜跟人亲近,却也是个面冷心热的。汲蓝要机灵些,活泼的多,府中的丫头多多少少都跟她有交情,这样的人放在身边,相当于放了一个消息库,有些消息大听起来也就格外容易。这两个丫头都对寒雁极为忠心,作为丫头来说,最重要的品质也就在这里。能与主子一条心,很多事寒雁也就不避讳她们。
刚把银票收好,就见林管家过来通传,庄仕洋叫寒雁去一趟前厅。
寒雁明白过来,周氏母女应该到了,原以为会晚些的,这样的大清晨,还真是对进府迫不及待。她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抬起头又是温柔娴静:“姝红,汲蓝,我们走。”
穿过走廊,绕过回榭,刚要踏进前厅,便听到厅中传来清脆的笑声。
寒雁抬眼看去,庄仕洋坐在中央的木椅上,身侧坐在周氏,庄语山搬来一个小几子卧在两人身前,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庄仕洋哈哈大笑。周氏慈爱的看着女儿温言软语,若是不知情的见了眼前这一幕,怕是会赞叹好一副天伦之乐。
庄仕洋对这个女儿倒是很上心,记忆里,自己和母亲却从来没有得到庄仕洋这样温情的时刻,可明明她才是正经的谪女,命运真是讽刺。
周氏笑语盈盈,可是寒雁刚才明明看到她往这边扫了一眼,想必是看到了。就算她没有看到,周围那么多奉茶伺候的下人,难不成个个眼珠子都是瞎的?分明是一早就授意过,是想来一个下马威?
汲蓝看不过去,愤怒的就要出声提醒,被寒雁伸手拦下。他们乐意演戏,她就乐意看戏。反正看戏比演戏轻松多了,周氏想逼她先开口,那样便一开始就输了气势。她就偏偏不开口,看谁比较有耐心。
周氏一边与庄仕洋说着话,一边悄悄瞅了一眼寒雁,这小蹄子怎么这样沉得住气?本来想晾她一段时间,受了委屈的庄寒雁必定会忍不住出声打断长辈的谈话,这就是不敬。如果她再顺着叫屈几句,就更让庄仕洋不喜。就算庄寒雁不开口一味的等,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挫挫她的锐气了。
可惜周氏很快发现自己错了,寒雁始终笑盈盈的看着他们,遇上她的目光,不闪不避,甚至唇角扬的更高,仿佛遇到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情。周氏一愣,但见寒雁双眸明亮,带着洞悉一切的目光,似乎还有一丝嘲讽,不禁心中一寒。
再看时,寒雁却又是那样笑的天真无害。
她一怔,连忙安慰自己,对方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自己又何必惧怕。这么愣神的功夫,庄仕洋已经顺着她的目光发现了寒雁,皱了皱眉:“雁儿来了,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寒雁这才带着汲蓝姝红上前,娇怯怯的行了一个礼:“爹爹,雁儿不想打扰夫人与您的谈话,只好站在一边等待。况且刚刚夫人一直看着雁儿,雁儿以为爹爹早就知道了。”
几句话,说明了自己是依礼行事,又暗示周氏早就见着她却不提醒,到底安的是个什么心思。
庄仕洋一愣,立刻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郁的看了一眼周氏,平时内宅里妻妾们耍什么手段,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在他的面前耍手段,就显得不把他这个老爷放在眼里。而且寒雁怎么说也是他名上正出的谪女儿,这么多下人看着,也不知道等下会怎么传出去。会不会说他庄仕洋任由外室欺负谪女,祸乱内宅。他是文臣,最重的就是名声。
周氏心里一紧,连忙赔笑道:“妾身不知道那就是四小姐,只说是哪家的姑娘长得这般漂亮,跟画上的仙女儿一般。要是早知道是雁姐儿,妾身迎接还来不及呢。”
这话说的妙,既撇清了自己,又讨好了她。寒雁微微一笑,她打的好算盘,见势头不对就巴结自己,想先软下态度再说?
可惜,寒雁低下头,恭敬道:“小女蒲柳之姿,夫人过誉了。”
庄仕洋很满意她的顺从态度,很快又皱起了眉:“怎么还夫人夫人的叫,该叫周姨了。”
“周姨?”寒雁扬起小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疑惑:“这位是雁儿的哪位姨母?”
庄仕洋脸上有些尴尬,周氏眼里却闪过一丝愤恨。
“雁儿,胡说什么,这是你的母亲。”周氏的身份的确尴尬,若不是这么着急进府,等过了丧期,正正经经进门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夜长梦多,周氏选在这个时期进府,她不是作为姨娘或者外室,是想以女主人的姿态进府,却不能为外人声张,只能先以外室的身份进府,日后抬为正室。
“既然是母亲,为什么要叫周姨呢?”寒雁天真道:“爹爹,娘亲当年入府的时候,各位姨娘都敬茶过,族里长老们也都来送礼恭贺。既然周姨进府,又是爹爹的妻子,雁儿觉得,一定要通知各位姨娘和长老才行。”
“不行!”不等她说完,庄仕洋就断然拒绝,心里不由的开始发虚。这事万万不能对族里长老们提起,他压根就没想过现在抬了周氏。本来以为寒雁年纪小,哄她先叫周姨,以后周氏抬了正夫人再改口,现在确是不行了。
周氏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唯有寒雁仍然是笑盈盈的,不是费劲心力要做府里的女主人么?可以!只要能让长老们信服,而且一开始,就要坐好与姨娘们打擂台的准备。在府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寒雁可不认为自家的这些姨娘们是省油的灯。那么喜欢算计,就算计个够好了。
正想再添把火,一个娇柔的声音打断了她:“这位就是雁儿妹妹?”
寒雁心里冷笑一声,终于来了。
庄语山穿一件粉色棉绸长裙,下摆散开成一朵牡丹花开的形状,胸前刺绣着月下海棠花样,外罩件云襦短袄。梳着个流云髻,发间插着几只做工讲究的蝶翅金钗,她本来生的美艳,虽年轻身段未长成,毕竟有了少女的窈窕风姿。这么一精心打扮,衬得整个人亭亭玉立,粉面桃花。
这身行头,看着竟比她这个嫡女还要考究。也难怪卫如风会心动,如斯佳人,解语娇花,比她沉默木讷的模样动人多了。想到卫如风,心头又是一痛。
那厢庄语山已经亲切的执起了寒雁的手,笑道:“我一见妹妹,就喜欢的紧。”
寒雁的目光落在她手上,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莹白如玉。她也天真一笑,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令屋里众人皆是一惊。
“可不巧,我不喜欢姐姐。”
第五章.初次交锋
五。初次交锋
寒雁的余光落在周氏脸上,见她脸色一变,庄语山也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竟愣住了。
“你说什么?”开口的是庄仕洋,他狠狠一拍桌子:“你这是什么态度,平日里你娘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给我跪下!”
寒雁咬了咬唇,低头跪了下来。
庄语山眼里闪过一丝窃喜,很快换上了一副委屈的神色,偏还大度的劝解:“没关系,妹妹可能是与我不熟悉,地上凉,妹妹还是快起来吧。”
寒雁心里暗笑,要知道她这个父亲,生平最是自大,最讨厌别人忤逆他的意思。平日里母亲姨娘下人们事事顺着他,庄语山想要充好人,却直接忽略了庄仕洋的态度,这不是自讨没趣是什么。
果然,庄仕洋表情不善的瞪了她一眼:“起什么起,这里没你说话的地步!”
庄语山没料到庄仕洋怎么会突然变了态度,眼里有了水光。周氏连忙上前打圆场:“语山也是心疼雁姐儿,这孩子就是心善。”
想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边来?这个继母的意图这样明显,当初她怎么就没看出来?
庄仕洋视线落到寒雁身上,冷声问道:“你对语山可有什么不满意?竟说出那样没分寸的话来!”
寒雁把手背在身后,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眼里顿时蓄满了泪水:“爹爹,她身上有香粉的味道。”
庄仕洋一愣,周氏和庄语山对视一眼,心中不解,香粉有什么问题?
寒雁抽抽噎噎的回答:“爹爹难道忘记了,雁儿对香粉过敏,只要一闻到香粉的味道就会浑身不舒服,这位姐姐身上的香粉味这样浓,雁儿老远就闻到了。雁儿实在不喜欢。”
庄仕洋立刻尴尬起来,忙道:“爹爹当然知道你对香粉过敏。”
知道?寒雁嘲讽的看了他一眼,她不过随口编造了个理由,庄仕洋要是真知道,那才就有鬼了。
“不过,”庄仕洋轻咳两声:“虽然如此,你也不该这样对你姐姐,起来吧,别跪了。”
寒雁连忙站起身来,走了两步,重新执起庄语山的手,朝她真诚的笑道:“方才是我的不是,姐姐别跟我一般计较。”
庄语山对她的热情莫名其妙,下意识的就要挣开她的手,寒雁顺势一松,小脸一垮:“姐姐拍开我的手做什么?不肯原谅我了么?”
庄仕洋不悦的盯着庄语山,庄语山打了个寒颤,连忙拉住寒雁:“怎么会,我很喜欢妹妹。”
寒雁开心的笑道:“姐姐人真好,姐姐对我这么好,我要送姐姐一盒香膏。涂在身上很香的,比姐姐用的香粉更香,我瞧汲蓝和姝红用着后在我身边服侍,也不会过敏呢。”
周氏本来很满意的听寒雁与庄语山说话,待听到最后一句时,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起来。汲蓝和姝红不过是两个丫头,送庄语山丫鬟用的东西,还道比她的香粉好。是说庄语山连她府上一个丫环都不如?心中愈是恼怒,阴沉的望向寒雁。
庄语山也听出了寒雁的意思,但是庄仕洋就在眼前,也不好做什么反驳的举动。本以为是寒雁故意损她脸面,但寒雁笑的真诚,似乎并不了解其中的意思。
这人到底是个傻的,还是个聪明的?
不管是傻的还是聪明的,今日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过了她的预料,周氏皱了皱眉,没有按照她预先想好计划进行,只怕再这样下去变故更多。
于是她起身对庄仕洋道:“老爷,时候不早,能否容妾身收拾衣物,让语山先安顿下来?”
庄语山巴不得早早离开这儿,在这个妹妹面前讨不了好,实在令人气闷。便揉了揉眼睛撒娇道:“娘,我好累。”
寒雁也厌烦了与他们打擂台,再说今日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多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庄仕洋顺水推舟道:“好,我与你们一道去。”
真是体贴入微,寒雁几乎都要感动了。她看着周氏从母亲原来的位置上站起身,拂了拂衣摆的褶子。
老实说,周氏的确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即便年过而立,却更见少妇的丰满韵味。柳眉下是一双上扬的细长眼睛,顾盼流连间都是风骚艳丽。嘴唇饱满丰盈,笑容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勾魂。想想母亲不甚爱打扮,可是看着令人舒服得多。
周氏今日穿了一件桃色的文锦长裙,腰肢处用靛蓝的宽绸绣花腰带缠了一圈,更显得柳腰不堪盈盈一握,外搭一件同色的轻薄娟衣,配着一套如意楼精心打造的红宝石头面,富贵逼人。
不过,也俗了些。
庄仕洋转过身,对正在沉思的寒雁道:“我陪你周姨去看看院子,你也早些回去吧。”
看着庄仕洋宝蓝色的彩绣长袍,和周氏庄语山的桃色粉红搭在一起,竟鲜艳的五彩缤纷,寒雁的目光不自觉的冷了下来。
“爹爹…”寒雁叫住他。
庄仕洋回过头,寒雁犹豫的开口:“雁儿还有一件事…”为难的把剩下的半句话吞下去。
庄仕洋的心情已经变得不错了些,便和蔼道:“雁儿有什么话就直说。”
“我听国子监的夫子说过,依照大宗律例,丧期三个月内不能着艳色衣衫,当今圣上最是重仁爱孝义,去年有位大人,祖宗去世没多久,纵容家中姨娘佩戴红色绒花,被御史参了一本,便被革了官职,全家都发配西北了。真是可怜。”寒雁声音清脆,目光清澈如水:“嗯,周姨今天穿的,我看就很鲜艳呢。不过娘亲刚过世,现在还在丧期,周姨穿成这样来咱们家借宿,要是被当今圣上知道,雁儿和爹爹可就得去西北了。”寒雁故意把“借宿”两个字咬的很重,不期然看到周氏青一阵白一阵的脸。“难道周姨不知道大宗律例么?连雁儿都知道呀。”寒雁笑眯眯道。
庄仕洋看了看庄语山,又看了看周氏,冷道:“雁儿说的有道理,穿这么鲜艳做什么!”
周氏一愣,看看女儿,再看看自己。今日进庄府,她是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没想到寒雁这一番话就引来了庄仕洋的不快,这明明就是为了取悦他,没想到如今适得其反。
目光定在庄寒雁身上,都是这个贱人,今日之事都是被她搅黄的,庄仕洋的这个女儿可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别人就算了,她看的出来,庄寒雁分明就在针对她们母女!
寒雁心里却清楚得很,庄仕洋将仕途看得很重,别的事可能不在意,能影响到他做官的,必定是十分敏感。不过能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把周氏母女接进府,也看得出周氏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只是,她冷笑一声,重要不等于必要,这个道理,周氏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庄语山恨恨瞪了一眼寒雁,得意什么,父亲又不喜欢她,总有一天,这府里千金的位置,会成为她庄语山的囊中之物!
等周氏离开后,汲蓝和姝红走上前,汲蓝道:“小姐,那个周夫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别乱说话,”没等寒雁开口,姝红就打断了汲蓝:“这里四处都有人,别给小姐添麻烦。”
寒雁哈哈大笑:“姝红,你别这么紧张,老这么板着张脸,会长皱纹的。”
姝红仍然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模样,寒雁摸了摸鼻子,真是无趣。
“汲蓝姝红,今天带你们出去玩走走。”
汲蓝眼睛一亮:“小姐是要出府?”
“小姐不可。”姝红皱了皱眉:“要是被老爷发现就坏了。”
“放心吧,”寒雁很有把握:“爹现在忙着享受天伦之乐,一时半会不会想到我们的。而且我们不走正门,姝红把银子拿好,我们去东城的武官,给明哥儿寻个武先生。”
姝红还想说几句,见寒雁心思笃定的样子,便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只是眉间仍是忧心忡忡,倒是汲蓝,高兴的不知怎么办才好,急急忙忙的要回屋子收拾东西。
清秋苑里的后墙有个狗洞,是寒雁儿时发现的秘密。小时候她还经常带着汲蓝姝红从狗洞里溜出府玩,七岁以后学了女诫女则,知道这是不妥的事,便没再干过这种事。可是现在重活一世,她的心思也变了许多。女诫女则不过是禁锢人生的俗礼,为什么要为这些条框让自己不快活呢。
寒雁让姝红找了件丫鬟的衣服,三个人穿着粗布棉衣顺着狗洞往外爬,爬在最前面的寒雁突然“扑哧”一笑,吓了汲蓝一跳。
“小姐怎么了?”
寒雁摇摇头:“我在想,这样其实挺快活不是。做个侯门小姐真没意思,反而不如平头百姓自由。”
汲蓝摇了摇头:“平头百姓未必就自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姐的生活,也是多少百姓奢望都奢望不来的。”
“有道理。”寒雁点点头,比起前一世,她要豁达得多,也更珍惜生命。这样短暂的生命里,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前提是替母亲报仇之后。
三人爬出狗洞,拍了怕身上的泥土。寒雁为了不被人发现,只做丫鬟打扮,并没有注意她有什么不同。三人没有雇马车,又极少出门,干脆一边逛一边走。
寒雁没有发现的是,外墙不远处有个陌生的身影一直注视着她们,男子叼了根草含在嘴里,看着远去的背影饶有兴致道:“庄府上的丫头真奇怪,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偏爱钻狗洞。”想了想,又摇摇头笑了:“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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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戏耍赫连
街上人来人往,道路两旁是贩卖杂物的小贩,汲蓝很少有出府的机会,摸摸这个,瞧瞧那个,很是兴奋。
寒雁虽然对这些也很新奇,却没表现出来,只是目光里时不时透出点新鲜和好奇。姝红最沉稳,下意识的走在最前面,将寒雁护在身边。
寒雁一边逛,一边思量,早知道外边的世界如此精彩,当初应该多溜出府玩个痛快才是。要知道她这个侯府千金名头几乎是个摆设,庄仕洋从不关心她。母亲去世后,府里关注她的人越来越少,这样越不被人注意,反而方便了她的出行。
顺昌武馆是大宗最有名的武馆,这里的开馆宗师是前朝武状元杨琦,馆内的武先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许多名门世家都愿意将自己的儿子送进武馆学武。顺昌武官名气这样大,却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凡来求艺者,只能在武官内习武。寒雁曾听说,当今圣上的小儿子十三皇子想要请武馆的武先生进宫传授武艺,遭到那位武状元的直接拒绝,皇帝龙颜大怒,想要降罪与杨琦,却被众多大臣阻止,最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寒雁却很佩服那位武状元,不单是因为那位敢直接拒绝当今圣上,而是还觉得这位武状元设出了这个规定,倒是有点一视同仁的意思在里面。贫贱自古不比富贵行事容易,便是求学也一样。但是把学子都留在武馆,众目睽睽之下,武先生便不能做什么小动作,自会尽心尽力。
这样想来,对那位前朝的武状元,倒有几分好奇起来。
一路走,汲蓝都忍不住去瞅路边卖胭脂水粉的小摊,寒雁笑她:“想买就买呗,怎生看的这般小气,倒不知道你原来是这般吝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