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的时候,她猛地伸出左臂,狼奔着她脖颈而来,被她一掌挥开,这一掌用了些力气,但毕竟拼不过野兽,只是护着了脖子,下一刻,胳膊便被狼咬住了。
不必看也知道咬的不轻,她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往前一动,像是要将手臂往狼嘴里塞得更深一点,狼嘴未松,禾晏的右手猛地往前一劈——
一声惨叫从狼的嘴里爆发出来,那头狡猾执着的狼在陷阱坑里拼命翻腾,它的一双眼睛都被尖利的石子划伤,血溅的到处都是。
禾晏松开手,她的掌心里,躺着一块并不大的石头,石头的一端尖尖,还沾着血。
她刺瞎了狼的一双眼睛。
从落到陷阱的那一刹那,她就在四处寻常可以用来防身的东西,可惜这陷阱坑里,只有散落的石子,索性被她找到了能用的那一个。
狼失去了一双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又因为剧痛而顾不得其他,只在坑里挣扎发狂。禾晏咬了咬牙,扶着石壁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将狼的脑袋压住,她再次握起那枚石子,狠狠地割破狼的喉咙。
血,慢慢的氤氲出来,先是暖热的,渐渐的,一点点的变冷了。
她慢慢的跌坐下来,浑身再也没有一点力气。左臂被狼咬了一口,血同衣袖粘在一起,左腿也抬不起来,脖子还擦破了皮。不必想,此刻也是满身狼狈,但她只是看着这只死掉的狼,心中涌起一阵悲凉。
她和这头狼何其相似,瞎了一双眼睛后便也只能任人摆布。如今乍然看到这狼凄惨死去,虽是自己所为,却又想到过去种种,只觉得浑身疲惫至极,再也无力做其他事。
太阳落山了,日光隐去最后一点芒色,山林成为黑夜,她安静坐着,垂头不语,一瞬间,仿佛没有呼吸,就这样静静死去了。
……
凉州卫所里,无人知道山上发生的惊心动魄一幕。
郑玄到了卫所,便与其他两人一道去找教头。他们故意在山脚处捱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此刻,太阳已经落山,只剩天边残余的一点如血晚霞,灿烂的铺开在水边。
沈虹没有和他们一道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回去的时候,其余人都已经吃过晚饭回来了,见沈虹在一边呆呆坐着,有人笑着问:“喂,今日上山感觉如何?”
“他怎么看起来木呆呆的,该不会是累傻了吧?”
“有可能,哈哈哈,这点就不行了,也太弱了。”
众人调侃几句,都以为沈虹是累了,也没放在心上,便去做自己的事。过了一会儿,王霸走了进来,他同沈虹是一个房间,王霸进来后,房里的新兵们便都和他打招呼,虽然王霸弓弩输给了禾晏,不过在这里,大家还是以他为尊。
王霸也看到了沈虹坐在床上发呆,随口问了一句:“他怎么了?”
“不知道,今日轮到他上山,下山回来就这样了。”有人答。
王霸看了沈虹一眼,觉得他有些奇怪,虽然平日里没少欺负这个老实人,不过再如何欺负,也没见沈虹这般失魂落魄。他走到沈虹面前,搡了沈虹一把,“怎么了?你是在山上遇到野兽吓破胆了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野兽”二字,沈虹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嘴巴嗫嚅着不知道在说什么。王霸凑近一听,只听他说的是“对不起”。
“对不起?你对不起谁了?”王霸皱眉问。
沈虹还是自顾自的说话,王霸不耐烦了,提小鸡似的一把将他提起,问:“臭小子,把你今天上山遇到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不说出来,”他威胁似的晃了晃拳头,“我就要你好看!”
沈虹被他这么一提,像是才从自己的思绪里惊醒过来,王霸凶神恶煞的看着他,他本就心虚愧疚,这么一激,立刻脱口而出:“禾晏……禾晏还在山上!”
禾晏?王霸一听禾晏心中就一跳,这个人跟他真是冤孽,不过还是好奇的问:“什么山上?你们今日一道上的山?怎么你下来了他还在山上?什么意思?”
“有狼……好多狼!禾晏为了救我们,自己把狼引开了,”沈虹哭出声来,不管不顾的一口气说出来,“郑玄不让我们告诉教头,还要说是禾晏翻山走远的,不,不是,明明是他们翻山头,禾晏救了他们,他们却想要他死,还要污蔑禾晏!禾晏一个人在山上,连兵器都没有,他会死的,都是我们害死了他!”
他说的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可王霸是什么人,眨眼间便明白了沈虹话里的意思。他先是愣了片刻,陡然间怒意盎然,一拳擂在桌上,吓了沈虹一跳。
“他救了你们,你们把他一个人丢在山上了?”
沈虹哭道,“我也不想的……我没办法……”
王霸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孬种!”转身出了门。
第七十一章 金风玉露
王霸找到梁教头的时候,梁教头正在和沈瀚说话,身边站着的,正是郑玄几人。沈瀚脸色极为难看,只隐隐约约听得几个字:“不守军令……翻山……”
郑玄还在说,冷不防一人冲了过来,还未等他反应,便觉得自己脸上重重挨了一拳,将他揍翻在地。
“王霸,你疯了?”梁平怔了片刻才回过神,喝止了王霸接下来的动作。
“梁教头,这小子是不是告诉你禾晏不听军令,自己翻山头,现在还没回来?”王霸喘着气道。
沈瀚和梁平对视一眼,王霸冷笑一声,盯着地上爬起来的郑玄道:“这龟孙子不要脸!郑玄,你敢说是谁救了你?你他娘的自己翻山头,被狼围了,要不是禾晏你能跑得了?你倒好,不仅自己跑了,还要泼一盆脏水在人身上!你还是个男人吗?”
郑玄面色发白,被揍的唇边流血,他站起身来,抹了把唇边的血迹,道:“教头,你们不要听他胡说八道,是禾晏自己翻了山头,不信……不信你问他们?”他指向另两个一道同他上山的新兵。
那两个新兵忙不迭的点头,“是啊,是……禾晏自己要越山的,我们都劝过他,他不听……”
王霸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又要揍人:“你们说的是人话吗?”
那个沈虹胆子小的可怜,稍微吓一吓,什么都和盘托出,哪里有胆子说谎。况且禾晏这个人……王霸虽然不是很喜欢,却也知道,禾晏不会主动干找死的事。比起郑玄这幅做派,禾晏看起来顺眼多了。
梁教头把王霸拦下来,怒道:“都给我住手,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要是都督来了,一个个都给我受罚去!”
“怎么回事?”说曹操曹操到,才说完这句话,肖珏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他自卫所的后院走过来,看了一眼众人,走过来,对沈瀚道:“说。”
沈瀚头皮发麻,老老实实答道:“今日他们几人一道上山,禾晏还没回来。郑玄说,是禾晏不听军令,私自翻越山头,最后找不到人,只能赶在日落前自行下山。”
“我听的可不是这样,”王霸冷笑道:“是这几个白眼狼先翻的山头,招惹了野狼,禾晏为了救他们引开狼群,这几个人却自己跑了,不管兄弟死活,还要给人扣屎盆子。这种人在我们山匪里,叫没有道义!”
“都督,您不要听信他的话,”郑玄急忙跪倒在地,“我们几人都劝过禾晏,可他不听,执意离去。当时天色渐晚,我们只得先回来求救。”
他说话的时候情真意切,一派真心,肖珏瞥他一眼,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眼下太阳已经完全落下,最后一丝红霞被山头吞没,山林寂静,在这样下去,禾晏活下来的机会只会越来越渺茫。王霸咬了咬牙,“既然诸位教头不愿意为他冒这个险,那我自己去救人!”他说罢就要往外走,“老子在山里占山为王了这么多年,不怕几头畜生!不过话说回来,这年头,人还比不上畜生!”
他才走了一步,“砰”的一声,一把剑擦着他的头皮而过,直直的没入面前的木桩上,吓得王霸一个激灵。
他转过身,就见他们的右军都督肖珏神情不悦,对梁教头警告道:“梁平,管好你的兵。”
梁平:“……”
他硬着头皮应了声好,心里放声大哭了无数万次,还以为这回能在肖都督面前搏个好,不曾想现在却被点名批评。一时间觉得心灰意冷,恨不得从没出现在此地过。
沈瀚迟疑了一下,道:“都督,我们现在带人进山……”
“不必。”肖珏打断他的话。
王霸不可置信的盯着他,郑玄眼中闪过一丝喜意。
“山上地势复杂,恐怕有诈,你们不行,我去。”他道,说完,便唤了声,自远而近奔过来一匹乌色骏马,这马生的极其威风,四蹄雪白,双耳绿色,毛色炳异。行动将犹如乘云而奔,在肖珏身前停下,亲昵的用头去蹭肖珏的手。
这是肖珏的爱骑绿耳。
肖珏翻身上马。
沈瀚还想说什么,肖珏已经驾马离去。
梁平呆呆的问:“总教头,都督说的有诈......山上还有别人吗?”
沈瀚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如今他们怀疑禾晏有问题。这次禾晏消失在山上,焉知是不是故意的,“有诈”指的是禾晏,而不是对手。
但愿是他们想多了。
……
山上到了夜里,果真是越来越冷了。
陷阱很深,她一个人难以爬上去,此刻身上受了伤,更不好动弹。血腥气会吸引附近的野兽,若她真的在地上走,拖着血迹,怕是走不了几步就能被野兽吞进肚子。
这里也挺好的。
禾晏抬头看向天空。夜空被陷阱给分割了,只剩下圆圆的一个。从这里往上看,能看见闪耀的星河,夜凉如水,无数璀璨繁星在长空下,凑成了良夜的影子。
她挪了个位置,头仰着便恰好能看得见星空,又觉出些冷来,可这陷坑里,除了她以外,只有一头狼尸。禾晏想了想,将身子往狼肚子下缩了缩,虽是冷的,到底有一身毛皮,可暂御风寒。
禾晏伸手去解开腰间的水壶,水壶里只有一口水了,她将水喝光,随手将壶扔到一边,又冷又饿又渴,倒是许多年没有这般的体会了。
忽然间又想起早上出门前洪山对她说的话“早点回来,晚上一起过节啊”。
这是一个晴朗的秋日夜晚,月色如练,萤流飞舞,星繁河白,乌鹊桥头。禾晏仰头看着远处的星宿,喃喃出声:“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她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的笑道:“今天是七夕啊……”
寂寂夜色无言,远处的鹊桥正渡牛郎织女,凉风微起,吹散所有欢情与离恨。
有人的声音响起,带着似笑非笑的嘲意。
“怎么?你还想和心上人去河边放花船?”
禾晏讶然抬头,但见圆圆的长空里,陡然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他站在陷阱边上,月色摇曳,流光皎洁,玩味的看着她。
正是肖珏。
第七十二章 同乘
陷坑里,少年靠着石壁,满身的血腥气,半个身子缩在野狼尸体底下,伤痕累累,实在是狼狈,偏偏还有心情风花雪月。
他看着自己的一双眼睛清亮,满满都是惊讶,倒不见一丝一毫的欢欣。
禾晏脱口而出:“肖……都督,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间,她以为不会有人来了。其实后来仔细想想,郑玄找人来救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沈虹胆子那么小,大概稍加威胁,便不敢再说什么。旁人指望不上,便也只能靠自己。禾晏本想在这里呆到天亮,等身上血迹干了,养足些力气,再想法子爬上陷坑,没料到真会有人来救她,更没想到这个人是肖珏。
肖珏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问:“你自己能不能上来?”
禾晏:“不能。”
这陷坑做的粗糙,偏偏太深了,她腿上没力,爬不动。
肖珏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禾晏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他就这样走了?
不过片刻,他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东西,禾晏定睛一看,这不是被她敲断的竹棍嘛。虽然断成两截,不过恰好从上面伸下来,可以叫禾晏握住。
肖珏在陷坑旁半跪,将竹棍伸下来,道:“抓住。”
禾晏无言片刻,也只得认命的握住,心里却想着,也是,难道还要指望肖珏飞身下来把自己抱出去吗?这事想想她自己都觉得恶寒。
这人看着秀如美玉,力气却极大,禾晏抓着竹棍,他单手往上收,竟也拖得动。快到出口的时候,他朝禾晏伸出一只手,示意禾晏抓住自己。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禾晏正要伸出手去,伸到一半,便僵在空中。她的手方才和野狼搏斗,沾了一手的血,不知道是狼血还是人血,满手都是粘腻。这只血迹斑斑的手,和肖珏莹白如玉的手放在一起,实在很难看。
肖珏此人,最是爱洁,禾晏有些踟蹰。那人却似乎等的不耐烦,不等她想好该如何做才好,便往前一探,握着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拽了上来。
外头不再有陷坑里令人窒息的血腥气,长空陡然变大了许多。星星铺满头顶,仿佛要沉沉下坠,无数璀璨的汇成一起,似要将天地都照亮。
她又转头去看肖珏。
青年站起身,丢掉竹棍,视线凝着她,片刻后开口道:“你杀了一头狼?”
这是什么问题,禾晏不明白,她还是笑了笑,“是,差点死掉了,没带兵器,用石头砸死的,还被咬了两口。”
血迹从少年的衣袖处渗了出来,将原本就是赤色的劲装染成深色,而她神情如常,还满不在乎的问道:“都督怎么会亲自来?其他人呢?”
“太晚了,我一个人上来的。”他叩指,禾晏这才看到,不远处还有一匹马,那匹马也没栓马绳,看见肖珏动作,便自己乖乖跑到肖珏身边。禾晏借着月色瞧见它耳朵泛绿,心头一动,世人都知封云将军有一爱骑,日行千里,追风逐电,名唤绿耳。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到了。
“那我们现在……回去吗?”禾晏迟疑的问。
肖珏匪夷所思的看着她:“你想在这里过夜?”
“不,不是。”禾晏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匹马……”难道肖珏要让她走路一路跟着?太惨了吧?惨绝人寰!
他拍了拍绿耳的头,骏马温顺的垂下脑袋,肖珏看了她一眼,“上去。”
“咦……我吗?”禾晏大惊。
这匹绝世名马,肖珏居然舍得让她骑?她没有听错吧?
肖珏扯了一下嘴角:“你想走回去的话,也不是不行。”
“不不不,我可以!”禾晏回答,“我是太高兴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她居然能骑到传说中的绿耳,禾晏只想放声大笑。她一瘸一拐的走到绿耳身边,这马极高大威武,本来翻身上马的动作,应当很潇洒的,可惜她如今全身都是伤,想要潇洒都潇洒不起来。只能一手抓住马鞍,努力往上蹭。
禾晏的腿摔伤了,手臂方才又被狼咬了一口,一用力,刚刚干涸的血立马又渗出来,眨眼间便将半个袖子都润湿。而她面色如常,脸色都已经发白了,还挂着笑意,大滴大滴的汗水滚在额边,头发都湿漉漉的。
这人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多狼狈。肖珏微微扬眉。
禾晏还在手脚并用的往上爬,猛然间,有人的声音自头上传来,他道:“你不疼吗?”
禾晏一愣,下一刻,有人揽住她的腰,将她往上一带,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口,人已经坐在了马背上,她身后抵着另一个人,若有若无的月麟香传来,将她的思绪扰的纷乱。
“坐好。”肖珏道。
禾晏难以言喻这一刻的感受。
她确实没想到,肖珏竟然会将她抱到马背上……应该是抱吧?她刚也没感受清楚,实在是太快了。可眼下他确实是坐在自己身后,禾晏身材娇小,头刚好靠着他的胸前,倒像是……倒像是偎在他怀中。
她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悚然,下意识的感觉竟不是羞赧,而是心惊。肖珏可不是一个风花雪月的人,何况她现在还是男子身份。今日种种,莫不是自己在做梦?
肖珏催马要走,禾晏道:“等、等等!”
他问:“又怎么了?”
“你看那头狼,”禾晏指了指陷坑里的狼尸,“我好不容易才把它杀掉,就这么扔在这里,太可惜了。”
那人冷淡回答:“你想如何?”
“把它一起带上?”禾晏试探的问。
半晌,青年嗤笑一声:“可以。”
“果真?”禾晏惊喜的回头,“都督,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她根本没报多大期望的。
他弯了弯唇角,眼神漠然:“它上来,你下去。”
禾晏:“……”
她道:“当我没说。”
马走了两步,她又回头,差点一头撞进了肖珏怀里,“要不我还是下去把狼皮剥了再走吧,马上要秋日了,天气冷,做个狼皮靴子多好?”
回答她的是无情的两个字。
“闭嘴。”
第七十三章 看一下你的佩剑
马在深山里小跑。跑的不是很快,因是夜路,看也看不大清楚。禾晏有些可惜,好不容易骑上了绿耳,竟然没感受到传说中的“渡山登水,如履平地”。
实在是太亏了。
星光同月色从林间的枝叶间漏下来,禾晏骑在马上,终于有心思看看周围的风景。这一看不要紧,便看到不远处,横卧着一头狼,当是死了。
她诧然片刻,再往前走几步,又是一具狼尸。
大约看到了三具这样的狼尸,禾晏察觉到这不是偶然,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肖……都督,这些都是你干的?”
“既然路上遇到就顺手除去,否则一路尾随,很麻烦。”他回答。
禾晏在心中感叹,瞧瞧,不愧是少年杀将,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难怪这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野狼,原是胆子大的被肖珏都给杀光了吧。她又看向那几具狼尸,皆是一剑封喉,伤口极小,十分精准。
她目光稍稍下移,落到了肖珏腰上那把剑上。旁人都知道封云将军有名马,有宝剑。马唤绿耳,剑名饮秋。她那把青琅刀锋泛青光,削铁如泥。传言饮秋通体晶莹,如霜如雪。如今饮秋佩在肖珏腰上,剑未出鞘,看不出来什么。
这些狼应当都是死在饮秋剑下,自古宝剑赠英雄,禾晏觉得自己勉强也算个英雄,看见宝剑,总忍不住想摸一摸。
她便悄悄伸手,往后一摸。
突然感到手下的身体一僵,禾晏立马撒手,叫道:“我不是故意碰你腰的,我只是想摸一下你的剑!”
半晌,身后传来人强忍怒意的声音,“你可以不说话。”
“不说话我会无聊死。”禾晏道:“都督,其实你不必如此严肃。”她道:“你看你杀了这么多狼,却不把他们带走,这些狼最后就便宜了山里的狐狸。不说吃肉,这狼皮可是顶好的。我杀的那头毛皮不完整了,只能做靴子。但你杀的这几头没弄坏毛皮,足够做大氅了。不过狼皮大氅不大适合你,想来你的衣裳料子也更金贵,何不便宜了我呢?冬天有件狼皮大氅,我能在雪地里打滚。”
肖珏似乎被她的胡言乱语给绕的头晕,居然还接她的话,虽然语气不怎么好,他勾唇讽刺道:“你如此喜欢狼皮,难怪在陷坑,连死狼都不放手。”
“那倒不是,我只是太冷了嘛。”禾晏摇头,“都督爱洁,不喜脏污,容不得畜生的血气沾染衣裳。我们不一样,别说是死狼了,我连死人堆都睡过。”
身后沉默片刻,肖珏问:“什么时候?”
“小时候的事啦,我都记不太清了。”禾晏看着天上的星星,“那时候为了保命,没办法呀。死人堆就死人堆吧,毕竟我是那个死人堆里唯一活下来的。”
她以为肖珏会追问是怎么回事,正准备胡编一通,没想到肖珏并没有追问,教她准备好的说辞落了个空。
禾晏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那是她刚到漠县不久,抚越军的一队新兵在沙漠边缘遇到了西羌人。
他们都是新兵,并不懂如何作战,不过是凭着一股血气。可这血气很快便被西羌人的凶残冲散了。最后那一支新兵小队全军覆没。
禾晏当时亦是受了很重的伤,不过也没死,她藏在大伙儿的尸体之下,还剩着一口气。西羌人将尸体全部点燃,然后扬长而去。那时候禾晏觉得,她大概是真的在劫难逃,会死在这片沙漠里了。
谁知道老天不让她死,中道突然下起雨来,雨水浇灭了尸体上的火苗。禾晏没有力气动弹,也不敢动弹,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
昨日里还同自己打闹的少年,如今便成了不会动弹的尸体,早上还骂自己的大哥,早已身首异处。她躺在断肢残骸中,第一次领略到了战争的残酷,她在死人堆里,闻着血腥气,睁着眼睛流了一夜的眼泪。
天明的时候,有个行人路过,他将所有的尸体就地掩埋,替他们收尸,也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禾晏,救了她一命。
后来禾晏无数次的想,她过去在京城虽做男儿身,到底是不够坚强,心里,大抵是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可那一夜过后,她做事便时常不再为自己留退路了,她不是姑娘,没有人能在战场上为她擦干眼泪,唯一要做的是,在每一场生死拼杀后,活下来。
任何时候,活下来是第一位的。为了活下来,和狼尸挨在一起又如何?必要的时候,倘若真的出不去,她生吃狼肉也可以。
但肖珏大约不能理解。
禾晏心中,轻轻叹息一声。这时候,便真的觉出些冷意来。
青年黑裳黑甲,披风遮蔽凉意,禾晏有些怕弄脏他的衣服,不敢过分后仰,却又忍不住抬头去看他,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得见他漂亮的下颔线条。
肖珏是真的长得很好看,前世今生,禾晏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生的既俊美又英气,风姿美仪,虽是淡漠,却又总带了几分勾人心痒的散漫。
他生的最好看的是一双眼睛,如秋水清润且薄凉,好似万事万物都不曾映在眼中,便会叫人忍不住思量,若有一日这双眼睛认真的看着一人时,该是怎样的温柔。
她又想起在陷坑里,肖珏对她伸出的那只手,莫名便想到“指如春笋之尖且长,眼如秋波之清且碧也”,觉得,实在是太适合这人了。
难怪他有美号叫“玉面都督”,想想还真是不甘心,都是少年将军,凭什么他叫“玉面都督”,她就只能叫“面具将军”?禾晏心想,若是当时自己也摘了面具,说不准还能得到一个“军中潘安”什么的称号。
她兀自想着,却不知自己一会儿欣赏赞叹的盯着肖珏的脸,一会儿沮丧失落的唉声叹气,仿佛一个疯子,看在肖珏眼中,实在很莫名。
而且相当愚蠢。
第七十四章 上药
翻过山头之后,路要好走了一些。
肖珏驾马小跑起来,不知不觉中,禾晏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他的肩,叫她的名字:“禾晏!”
她睁开眼,看见梁教头站在眼前,她还靠着肖珏打瞌睡,肖珏衣袖内侧隐隐有一道濡湿的痕迹,不知是不是她的口水。
禾晏擦了擦嘴巴,歉意开口:“对不……”
话还没说完,这人就已经干脆利落的下马,差点害的她一头仰倒过去。肖珏对梁平道:“交给你了。”看也没看禾晏一眼,自顾自走了。
禾晏:“……”
看看,连句道谢的机会都不给她。禾晏耸了耸肩,梁平将她从马上扶下来,绿耳倒也乖觉,禾晏走了后,小蹄子一登,颠颠的找主人去了。
禾晏浑身上下都是血,纵然梁平有一肚子疑问,此刻也问不出口,只道:“你还能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