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慕晚晴紧盯着她,追问道:“你怎么待林少夫人的?”
柳如烟微微一笑,道:“妾身自然奉之如姊!”
妻妾之间,感情会这样好?慕晚晴心中自然不信,但这种事情,柳如烟若存心隐瞒,一时之间也问不出什么来,便直接问道:“从林少夫人退席到被发现悬梁,这段时间你在什么地方?可有人证?”
“回姑娘的话,当日是夫君的寿辰,妾身一直随侍左右,不曾离开过!”
慕晚晴转头去看林亦轩和林冽,二人都微微点头,证明其言不虚。
如果她一直呆在林亦轩和林冽身边,且不论孟想容到底是否她杀,这位柳如烟都没什么嫌疑,慕晚晴也不多问,让她在记录上按了手印,就让她去了,又向林亦轩问道:“林主簿,林少夫人居住的院子,平日里可有守院的人?”
林亦轩叹道:“原本是有的,只因那日冽儿寿辰,府内庆贺,便都去瞧热闹了。卑职事后问过,当时院内竟无一人。”说着,抬起头来,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慕晚晴,“慕姑娘,相容她…到底是为什么死的?慕姑娘可有头绪?”
孟想容是孟敛光的爱女,骤然过世,孟敛光岂能轻饶了他?这些天来,威胁怒怨,从不曾断绝,偏偏对方位高权重,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主簿能得罪起的,纵然儿媳过世,儿子病弱,已经百般心力交瘁,也还要陪着笑脸,只指望慕晚晴能尽快查清事情真相,给孟敛光一个交代,因此处处配合,提供便利。
“这个…”看着孟敛光那铁青的脸,慕晚晴也猜得到林亦轩的苦处,但现在实在没有头绪,只能歉然道:“对不起,林主簿,暂时还无法定论!”
如果…如果孟想容身死当时,她就能到现场,或者能躲一些线索,可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天,只凭这些口供,她也确实茫无头绪啊!
林亦轩面露失望之色,叹息道:“有劳慕姑娘多多费心了!”
接下来便是对林府的丫鬟仆人的问询,慕姑娘一人难以兼顾,将众人分派给玉轻尘、左大安以及其他衙役,各自询问,令其画押,最后再统一交到她的手中,一直忙了一夜,直到天色大明,才堪堪问完,众人都有疲倦之色,便各自回去安歇。
次日黄昏,县衙后院内厅。
收好最后一份采集指纹的塑胶,慕晚晴伸了个懒腰,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困倦欲死。
凌晨回到县衙,因为心念着案子,她也睡不着,干脆也补睡觉了,直接到了内厅这里比对指纹,正好遇上玉轻尘错过困头,也睡不着,两人便分工合作,由玉轻尘阅览证供,她去比对指纹,而现在,劳累了一天,终于比对完了指纹。
正好对面的玉轻尘也合上了最后一份证供,面色微露疲倦,却已经淡静如水。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玉轻尘轻轻地揉着太阳穴,道:“没什么,大多数人都在前院看戏,没人注意到孟想容居院的情况。只有一件事有点可疑,林府的一个下人说他听戏听到半途忽然肚子疼,去茅房的途中,曾经看见一个身影从偏门闪过,似乎是朝着孟想容的院落而去,看身影像是林冽,但林冽的证供中却说他自始至终都在前院,不曾往后院去过。”
“哦?有这样的事?”慕晚晴一怔,“那人确实是林冽吗?”
“不确定,他只是看到一个背影,而且匆匆一瞥,并没有注意。”玉轻尘摇摇头,道:“不管怎么说,这算是一个疑点。你那边呢?指纹比对有什么发现吗?”
昨天,慕晚晴已经向他解释过指纹以及其唯一性,玉轻尘聪明绝顶,自然一点便通。
“有,而且,有大发现!”说到这,慕晚晴顿时忘了疲劳,兴奋起来,将采集指纹的塑胶去处几份来,放在一起,道:“这几组指纹与林府及孟氏所有人的指纹都不相同,而起,这些指纹同属于一个人的指纹!很明显,除了林府的人和孟氏父女,还有其他人到过案发现场!”
玉轻尘敛眉沉思:“这样说来,孟想容的死就有可疑了?”
“正是。”慕晚晴点头道,“而且,根据我的推测,这个人还应该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玉轻尘微顿,蹙眉,“孟想容怀孕了,却秘而不宣,连林冽和她的贴身丫鬟都不知道,而现在她的房间里却多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指纹,难道她真的跟别人有私情,所以…?”
“不会的!林府众人的口供里并没有丝毫的迹象,难道她能瞒住林府的人?”慕晚晴立刻辩驳道,“再说,林府诸人都说林冽对孟想容宠爱有加,就算她真跟人有了私情,怀孕,也完全可以说是林冽的孩子,没有必要自杀啊!凡是有无数种可能性,干嘛总是往女子名节上想?”
见她反应如此激烈,玉轻尘不觉一怔,微讶地扫了她一眼。
慕晚晴也是一怔,随即低头喃喃道:“我不相信孟想容会做这样的事情,公子你没有见过她,可是我见过,那是个温婉贤淑的女子,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在闻家药铺,我见她的时候,她跟林冽携手而立,相视脉脉,正是一对璧人!她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是的,在她的私心里,她实在很难相信孟想容会做出这种红杏出墙的事情!
在景华王朝这种时代,女子的名节何等重要?偏偏众人又最喜欢往这种事情上想,稍有些疑惑便疑心起来,更可恨的是,她慕晚晴也是一个活生生的受害者!
“再说!就算她房间里有男人的指纹,也证明不了什么,说不定只是溜进来的小偷,想要偷东西——”慕晚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迅速地翻阅着那些塑胶,边说,“不对,这些指纹分别是在房间的床边、妆奁台、柜子处采集到的,基本上我能够采集到指纹的地方都有。会不会是孟想容握住了别人什么把柄,所以被人杀害,至于这些指纹,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留下来的。”
她猛地抬头,一字一字地道:“他在找东西!”
玉轻尘颔首:“有这个可能性!”
“我这就再去案发现场,在妆奁台和柜子的抽屉处撒上金粉,看有没有这组指纹,就清楚了!”
慕晚晴转身就往外跑,却被玉轻尘叫住:“等等!”
他站起身来,摇头失笑,道:“你我都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如今天色也晚了,还是明日再去吧!再说,那个房间已经被人守了起来,没有我的手谕,谁也进不去,你这会儿急什么呀?”
第二天一大早,慕晚晴就急不可耐地奔向了林府。
通过金粉显形,果然在妆奁台和柜子的抽屉把手上都发现了那组陌生的指纹,慕晚晴得意洋洋地看了眼玉轻尘,两人将孟想容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
玉轻尘皱眉:“会不会已经被人拿走了?”
“有可能,不过…”慕晚晴忽然道,“我倒是觉得,我们两个大概不太可能找出来,因为我们又不熟悉孟想容,就算真看见了,也未必知道这东西可疑。要想找出来,还得靠一个人…孟想容的贴身丫鬟采青!”
果然,采青被唤来后,按照两人吩咐一一查看孟想容房间的东西,忽然“咦”了一声,从衣柜中深处拿起一枚碧色玉佩,道:“奇怪了,我从来没见过夫人戴这块玉佩!”
063章
慕晚晴在旁听得分明,跟玉轻尘对视一眼,取过玉佩。
那是一枚青玉,玉色近于墨绿,纯透浑厚,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花纹精致,表面温华,光泽莹润,显然是经常被主人把玩所致。这块玉佩藏在偌大衣柜的深处,又被许多衣服挡着,若不是玉轻尘和慕晚晴这般大肆翻腾,恐怕也不会得见天日。
难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吗?
玉轻尘习惯性的沉默,任由慕晚晴发问:“采青,你确定这不是你家少夫人的东西?”
采青肯定地道:“奴婢十分确定!奴婢原是孟府的丫鬟,从小服侍少夫人,她的衣物簪饰都是奴婢打点的,从来没有见过这块玉佩!”
“那你可曾见别人佩戴这枚玉佩?比如,你们少爷。”
采青摇摇头:“奴婢不曾见过。”
经过采青再三检验,确定孟想容房间里其他的东西都是日常所有,并无蹊跷,慕晚晴叮嘱她不许将玉佩的事情说出去,便让她出去了。采青走到门边,忽然犹豫了下,想了想又掉头回来,忽然对二人跪下,不住地磕头:“玉大人,慕姑娘,你们一定要为少夫人伸冤啊!”
听她话语蹊跷,慕晚晴一扬眉:“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奴婢一直服侍少夫人,她跟少爷的感情一直很好,没有道理会轻生的!”采青咬咬唇,心中一横,道,“而且,奴婢知道,柳姨娘在说谎!少夫人原先确实待他很好,可是,在少夫人上次误中海豚毒前半个月,少夫人曾经带着奴婢到她住的笼烟阁去,当时少夫人神色很不好,让奴婢在外面守着,不许别人进去,没多久,里面就传来了少夫人很生气的声音,像是在跟柳姨娘争执什么。”
慕晚晴一惊,“他们在争执什么?”
“奴婢不知道,少夫人要奴婢在外面守着,不许靠近,只隐约听到两人争执的声音,听着少夫人像是很气恼的样子。后来少夫人出来,我看见柳姨娘的眼圈有点红,像是哭过了。从那以后,有一段时间,少夫人对柳姨娘表面上客气,可是眼神里都是冷的。”
“有这种事情?”慕晚晴蹙眉,“在她们争执前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吗?”
采青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有些不确定地道:“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那些日子少夫人总是不舒服,少爷经常陪着她出去走动。结果,那天,少夫人从外面回来,忽然就神色很不好,然后到笼烟阁去找柳姨娘了!”
“这些事情,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少夫人曾经叮嘱奴婢,不许奴婢把那天的事情跟别人说。”采青跪着,神色凄然,“少夫人突然过世,奴婢就在想,会不会跟柳姨娘有关,可是,又怕冤枉人,想了好久,才决定跟大人和姑娘说起的。”
“那除此之外,林少夫人过世之前可还有什么异常吗?”
采青认真地想了想,摇头:“再没有了。”
“我们知道了,你下去吧!”慕晚晴挥挥手,命她退下,顺便就坐在一旁的黄木圈椅上,一只手搁在旁边的茶几上,托着下巴,沉思着道:“陌生男人的指纹、莫名出现的玉佩、现在又加上跟柳如烟的争吵,事情倒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哎,公子,你说,林少夫人跟柳如烟为什么争执么?柳如烟还哭了?”
“何必在这里冥思苦想呢?”玉轻尘微笑,“我们不如去问本人好了。”
谁知道,在那个满园烟柳的园子里,那位明眸善睬的美人妾室柳如烟居然一口否定此事:“玉大人,慕姑娘,妾身并不记得曾与少夫人争执,不知道二位是从哪里听来的?”
慕晚晴怔了怔,想说什么,却被玉轻尘抢先。
“也许没什么,只是从尊府经过,偶尔听见下人议论,随便问一问。既然你说没有,那想必就是下人嚼口舌而已。”
闻言,柳如烟微微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不过也难怪,再怎么说,我跟少夫人共侍一夫,难免会有闲人口舌,只是他们不知道,如烟原本出身寒微,家里过得艰难,于是便将如烟卖与牙子,原是命苦。谁知道竟有幸进了林府,夫君爱怜自不必说,少夫人也待我极好,并不轻视如烟,平时衣食起居,少夫人样样都照顾得到,如亲姐姐一般,如烟又怎么会跟她争执呢?只可惜…”
说着,幽幽叹息,柳眉微蹙,惹人怜爱。
玉轻尘微微点头:“原来如此,外人不知情,原也不足为奇。对了,不知道柳姨娘可曾见过这块玉佩?”说着,从袖中取出那枚青玉龙凤佩。
柳如烟双眸微微一凝,盯着玉佩仔细看了许久,摇摇头:“不曾见过。”
在柳如烟这里找不到丝毫线索,二人便又去询问林冽,看他是否记得当日有什么异常事情,可惜,事情过去多久了,林冽早已经记忆模糊,连那天去过哪里,做过些什么都记不起来。又询问了几个丫鬟下人,同样一无所得,两人只得回转。
林府离衙门并不远,两人不行而来,自然也漫步而去。秋末冬初,天气渐寒,偶尔有风吹过,已经带上了细微凛冽的寒意,因为急着到林府查案,慕晚晴走得匆忙,只随便穿了件鹅黄衫子,这会儿被风一吹,忍不住微微颤抖。
玉轻尘见状,顺手解下披风,给她披上,轻声道:“天气冷了,也不多加件衣服?”
他似乎偏爱清冷浅淡的颜色,衣饰多为白、蓝两色,披风也一样,月白缎面,只因天气冷了,内衬便是细绒织成的,犹自带着他淡淡的体温,十分舒适。
慕晚晴却白了他一眼,反手取过,又要给他系上:“我不要紧,还是公子你穿着好了!”
“我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弱。”玉轻尘摇摇头,推拒道:“再说,我穿的也比你厚实。你一个女孩子,哪里经得起风寒。”
“骗谁啊?”慕晚晴才不信,送给他一个大白眼,“原先不知道也就算了,告诉你,我可是问过左大哥的,你那身体,处处都要仔细小心,我说公子你就自觉点吧! 我吹了风,最多着个凉,两剂药下去就好了,你就不一样了!还是说,”她双眉一轩,瞪着他,“公子你又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玉轻尘苦笑摇头,轻声道:“我就那么没有信誉么?”
“信誉?”慕晚晴歪着脑袋,眼珠朝天上转着,道,“你有嘛?我可看不见!先做出点事情证明你真的想活着再说吧!”说着,不由分说,把披风给他披上,系好缎带。
这次,玉轻尘却没有再推拒,安静地由她为他穿戴好披风,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娇颜,看着她仔细地为他抚平褶皱,神情专注,心中一片安静祥和,忍不住微微一笑:“我们也不用急着回衙门,不如先到集市的茶楼喝碗热茶吧?”
第一次听玉轻尘说去外面喝茶,慕晚晴不由得有些诧异,随即嫣然一笑,道:“好啊!”
两人就漫步往集市走去,不知不觉中,慕晚晴的心思又转到了孟想容的案子上:“公子,这件案子越来越蹊跷了,明明采青说了孟想容曾经跟柳如烟争执,柳如烟却一口否认,这未免太奇怪了。”
“这个女人不简单,我们突然到笼烟阁问她,她却一丝慌乱都没有,从头到尾都很镇静。但越是如此,就越显得她有可疑。”玉轻尘缓缓道,“不过,她跟孟想容争执的事情只有他们两人在场,孟想容已死,只要柳如烟打死不承认,谁也拿她没办法。”
慕晚晴沉思道:“不过,孟想容过世的时候,她却一直都在前院,并没有作案时间。”
“所以,暂时存疑吧!不过,我总觉得,她应该认识那块玉佩,之所以盯着看那么长时间,目的就是为了平静心绪,不被我们看出来。虽然她没有作案的时间,但可以有帮手,所以,出府前,我吩咐了一个捕快,要他仔细盯着柳如烟,将她的行踪详细来报。如果她真与孟想容之死有关,发现我们怀疑到她,自然会想办法跟那人联系,到时候人证俱在,就容不得她抵赖了!”
“也只好这样,”慕晚晴点头,忽然又笑了起来,“不过,我们也不算白来,至少得到了那块玉佩。等到回去之后,将那块玉佩描图绘形,到各大玉饰店去问。只要能找出玉佩的主人,这件案子就有头绪了!”
玉轻尘也点点头:“正是。”
慕晚晴正想再说什么,忽然觉得左后方一股大力狠狠地撞了过来,一时站立不稳,朝着前面就倒了过去。
玉轻尘惊呼一声:“小心!”侧身便去扶她,但他体弱力薄,反而被带得一起倒了下去。惊慌中,他下意识地揽住慕晚晴的腰,垫在她身下,只听一声闷响,后脑勺已经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同时只觉唇上一阵温热,定睛望去,却见慕晚晴正跟他脸对脸,而且…唇对唇!
慕晚晴大窘,急忙起身,凝白如玉的脸上瞬间飞起两片红晕。
以玉轻尘之淡然,也颇觉尴尬,慢慢起身,低头轻轻拍打着披风上沾染的尘土,掩饰着微郝的俊脸。
064章
慕晚晴再伶牙俐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忽然想起害自己跌倒的罪魁祸首,顿时怒气冲冲地转头,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跌坐在地上,衣衫简朴,却生得粉妆玉琢,雪团一般,极是可爱,呆呆地看着慕晚晴,见她模样气恼,心中害怕,“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
对方是个小孩子,还是个可爱异常的小孩子,慕晚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手乱脚底上前想要安慰。
“小弟弟乖,别哭哦,姐姐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就在这时,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妇从后面赶了上来,玉轻尘那般绝尘的容貌,但凡见过的人,没有不记得的,因此认得是本县县令,顿时大吃一惊,急忙将那小男孩护在怀中,同时跪倒在地,一连声道:“玉大人恕罪,慕姑娘恕罪,庆儿他还小,不懂事,不是有意冲撞二位的,两位大人有大量,饶了他小孩子吧!民妇给你磕头了!”说着,便不住地磕头,磕得那青石地砰砰直响。
慕晚晴急忙扶起她来,道:“夫人不必如此,不打紧的。”
那少妇半信半疑,抬起头来,模样竟十分清秀柔婉,受了惊吓,越发的柔弱,使人怜爱。
那小男孩却忽然抓住慕晚晴的衣袖,睁着那双黑珍珠般雾蒙蒙的眼珠,奶声奶气地道:“你就是慕姑娘么?你断案很厉害,是不是?我拜你做师傅,跟你学断案的本事好不好?”
那少妇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捂住他的嘴,呵斥道:“庆儿,不许胡闹!”
慕晚晴却觉得十分有趣,俯下身,对着小男孩,微笑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学断案?”
庆儿拼命地挣扎着,挣脱出来,抱着慕晚晴的手臂,神情认真地道,“我不要念书了,我娘为了供我念书,自己一个人做活做到好晚,她太辛苦了,我不要她这么辛苦,我要学着赚钱的本事,到时候好好养着她,不许别人再欺负她!”
少妇闻言,眼睛顿时湿润了,叫了一声“庆儿”,抚摸着他的手,说不出话来。
慕晚晴一怔,看着这母子二人,虽然不明情由,却也有些被感动了,对着庆儿微微一笑,转向那少妇道:“怎么回事啊?”
少妇低声道:“妾身连氏,这是我的孩子庆儿。这孩子命苦,还没出生,他爹就…过世了,只剩下我们母子,为了过活,我们母子搬了很多地方,最后再傅阳县定居,妾身还懂些针凿女工,给人绣活,供庆儿读书,没想到,这孩子越来越不肯好好学,最近竟天天逃学。今天便是听私塾的先生说,他又没来上学,出来找他,这孩子一见我就跑,这才…”
说着,将庆儿抱入怀中,低声喃喃道:“庆儿,娘不怕辛苦,只要你肯好好读书,娘再苦也开心啊!”
“可我不要看娘这么辛苦!”庆儿忽然安静下来,小小的手笨拙地替连氏擦着眼泪,“大夫说了,娘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了,要是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庆儿已经没有爹了,不能再没娘了。娘——”
母子两人抱着头,相顾泪流。
慕晚晴下意识地就往袖袋探手,随即反应过来,转过头,对着玉轻尘笑眯眯地道:“公子!”
玉轻尘又好气又好笑:“你想做好事,干嘛管我要银子?”
“公子比我有钱嘛!”慕晚晴谄媚地笑道,随即苦了脸,可怜兮兮地道,“可怜我一个丫鬟,月例才三两银子,也只发过两次,,没什么油水嘛!公子你就行行好好吧!嗯?”
玉轻尘白了她一眼。却还是从袖袋去取出钱袋,递给她。
借别人的银子穷大方,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慕晚晴连多少也不看,一股脑地递了过去:“好了,你拿这些银子回去,一边看病,一边让庆儿好好读书!”
“谢谢慕姑娘!”庆儿眼睛一亮,正要接过钱袋。
连氏却忙挡住,摇摇头,对慕晚晴一福身,温婉柔弱的脸上竟然有了几分绝然之色,道:“多谢慕姑娘的好意,可这钱,妾身不能要!妾身早在七年前就发过重誓,今生今世,无论多么艰难,都只能靠自己,决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怜悯和施舍,还望慕姑娘见谅!”
说着,又对着二人一福,笼着庆儿的肩,转身便要离去。
庆儿犹自不舍,焦急地道:“娘!”
见这连氏虽然贫寒,却颇有傲骨,慕晚晴一怔之下,倒更为欣赏,想了想,道:“连夫人,等等!”
“妾身连素云,不是什么连夫人,慕姑娘叫我素云就好了。”
听她话语有些古怪,玉轻尘微微蹙起了眉,慕晚晴却并不觉得哪里蹊跷,忙追了上去,道:“刚才素云姐你说你精于女工针凿,正好,我要几样东西,你帮我做了,这银子只当工钱了!”说着,将钱袋硬塞进她手里,连说带比划把自己要做的东西跟她说了。
其实,就是几身防护服,外加手套,方便验尸和检验现场。
“这倒没什么,妾身做好了,送到衙门便是。”连素云点点头,却又将银子推送过来,轻声道:“至于这银子,一来这些东西的工钱远远不到这银子数,二来,妾身并不收定钱,等到东西做好了,妾身送到衙门,再算工钱好了。”说着,点头致意,便带着庆儿慢慢离去了。
“这女子倒是颇有风骨!”玉轻尘慢慢走上前来,轻声道,却隐下了后面一句——只怕并非寻常孤孀。
“是啊!”慕晚晴点头,正要将钱袋还给玉轻尘,顺手打开一瞧,登时吃了一惊,失声道:“公子,你也太有钱了吧?这么有钱的人,怎么对给你又当丫头又做仵作还兼任刑名师爷的我这么刻薄啊?”
只见那锦绣袋子里哪是什么银子,竟是十几锭黄橙橙足锭的金子,少说也有个三四十两!
三四十两的金子啊,相当于三四百两银子,足够她买栋相当不错的宅院再舒舒服服地过上十几年了!这样一盘算,慕晚晴几乎想抓着钱袋转身就跑,从此跟玉轻尘老死不相往来了。
玉轻尘瞪着她一眼,叹了口气:“你就那么缺钱吗?”
“嘿嘿,有那么一点!”
盯着那张灿烂得甚至带了些嬉皮笑脸的容颜,玉轻尘正觉无奈,忽然想起最初相遇时的情形,心中不由得震了震。犹记得,那时候她昏倒在巷子深处,听大安说,是因为饥渴交迫,加上过度消耗体力所致,而当时,她的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所以就在玉府为婢。
可是,玉轻尘也隐约记得,当时她虽然浑身湿淋淋的,狼狈不堪,但衣裳的质地却是极名贵的丝绸,绝非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穿着那样精致昂贵的衣裳,为什么却会一文不名地晕倒在路旁?
她说过,在她很小的时候,因为身负重债,她的父亲在她眼前跳楼而亡,她跟孀母相依为命,还了十七年的债,之后再没有听她提起她的母亲,想必也是亡故了。大安说过,她曾经有过夫婿,后来也死了。认真想起来,她的一生可谓坎坷多舛,可是…
忽然之间,玉轻尘竟然有些迷茫。
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面对着这么多的人生坎坷,孤身漂泊,却还是能够笑得那么灿烂,还是能够那么坚定地要活下去,也同样坚定地要身边的人活下去!而他堂堂男子,却一味地怨怼命运的不公,轻言舍命,是不是太…
就像她指责的,自私,软弱,只想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