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了呆,心里不知涌出了什么。
心动…么?
“然后那个时候呢,菲特就会在里面找到一个自己喜爱的男孩子,你们就会在一起呢。”
她依旧埋在母亲怀里,“我不要和男生在一起,我要和母后在一起。”
王后叹口气,只得好好抱着她,眸底有掩饰不住的温柔神色。
“母后。”
“嗯?”
“我做了一个梦。”她想了想,闭上眼,“很可怕的梦。”
“因此菲特才哭鼻子的吗?”
她脸红了红,“因为太可怕了嘛。”
“…?”
“我梦见母后…去世了。”说完她一阵瑟缩,“我跑到了人界,人界好像发生了灾祸,然后人类把这些全部归结于血族。那里有人追杀我,把我关起来,然后,然后…不停地伤害我,伤口很疼,好疼好疼,那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还有个很胖的中年男人,家里有好多表,看起来好讨厌,他说因为我是血族,就想…就想…”
“不用说了。”王后心疼地摸摸她的脑袋,“那只是梦而已。”
“…”
“早点睡吧,不要再想了,”王后把她放到床上,“不要再想人界的事情了,安心睡吧,母后会永远陪着菲特的。”
她心中一动,眨眨眼,“真的吗?”
“真的哦…”
女人的声音远去了,她意识渐渐模糊。
“只要你永远留在这里…”
那是谁的记忆。
牢房里昏暗血腥,自己全身伤口在谁的鲜血下重生。
当时是谁,低软地唤她的名字。
Fate。
他唤她。
Fate。
是谁温柔沉敛地拥着她,让她失控地向他不知餍足地索求,吸食全身的血液,那是兽的行为。
到底是谁呢,有着英俊一张脸,明明轻浮又讨厌,却一直细细地照顾自己。
“你真的是太逊了。”
她猛地睁开眼。
窗外一片光明,十三四岁的小少年穿着白衬衣双手撑在床沿,斜着细长的眼睛睨着她。
“哥,哥哥?”
她呆住,不自觉抓着被子往后退。
“连你这丫头都讨厌人类的话,那这世界简直无聊得无可救药了。”他拽拽地翻了个白眼,银发扎在脑后,光芒下细碎得像铺满了碎钻,“你到底有没有记起来啊?一个小小的幻虚梦境就把你困住了,你对他的喜欢仅此而已了吗?”
她愣愣地看她的兄长,兄长叹口气,靠过来啪地一记爆栗。
“…呜,好痛!”
“痛就该醒来了好吧?”同样血红的瞳中充满不屑鄙视,“曾经失去的和现在拥有的,你要哪一个?”
“…哎?”
“可不要犯傻,他至少还在你身边吧,”他叉起腰,嘴角扬起一抹邪邪的笑,是她所熟悉的,“可不要给我丢脸啊我亲爱的妹妹~”
曾经失去的与现在拥有的,你选哪一个?
“不舒服?”
依旧是夜里,王后摸摸她的头。
她摇摇头,转头望向梳妆台,镜子里的小女孩穿着衣裙窝在大大的床铺上,活像一个洋娃娃。
她呆了很久,母后一直是这样的,一直一直晚上哄她入睡,一直陪着她。
“母后,我好想你。”
王后眨眨眼,“我的小菲特又是怎么了?”
“我要走了。”
她抬眼再望去,母亲温静的双瞳中,映出自己少女的容颜,身上是男装和斗篷,马尾高高扎起。
王后深深凝望她半晌,末了,依旧是熟悉的笑意。
“与母后永远在一起不好么?”
菲特低下头。
“这个,不是现实。”
已经回不来了。
“母亲您,已经过世了啊…”
为了保护我。
而且,我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少女恍惚地挤出一个笑,“我正在努力。”她手指绞在一起,“我知道的,他不可能喜欢我,可这有什么关系呢,我至少可以努力地做一些事…他或许,或许在以后,会记得我一点点…”
自己快要结婚了,时间就那么从指尖滑过,很快地,就再也见不到了。
“可至少现在,他在我身边。”
再多一点点也好,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让她以后,可以支撑着回忆更久。
周身的一切,桌椅,床铺,地灯,那华美的金纹墙壁,整个寝宫,在她视野中扭曲,然后,啪啦啦裂成碎片,明晃晃飘向暗黑的虚无。
王后静静坐着,噙满温柔的笑意,那么温柔,她无力抵抗,终了她忍住哭泣的冲动,一字一顿地,认真地说:“能再次见到您,真是太好了啊,妈妈。”
一条细细的裂纹,爬上妇人的嘴角,若蜘蛛网,又如细腻润白瓷纹,密密散开。
“菲特,我很高兴。”
她的裙角翻飞地流逝在虚无里。
她碎裂被吞噬前还是笑着的。
“你终于长大了呢。”
无妄的星砂,四面八方流转淌进远方,暗黑的幕布被惨烈刺目的纯白光芒撕裂,场景幻影般洗练于她面前,若倦了时光的墨,尾蛇般浮泄,再回神时,身处一条长长的青砖甬道中,两侧墙壁火焰葱茏,寂静之中如进沉匿千年的坟墓。
她左右望了一眼。
回来了吗,这是哪里?
“…雅兰?”
她叫了一声,火光跳跃,她的声音回响在很远的地方。

 


☆、Chapter 38

“雅兰?”
是梦还是现实?
她拢了拢斗篷,向前方走去,阴冷气息若有似无逼仄地压得她胸口疼,走了一段拐弯,便见到了牢房。
看样子应是地牢。
一眼望去不禁地呼一声,又失态地掩住了嘴,眼睛睁得大大的。
面前地牢走廊地板和天顶上布满道道凌厉裂痕,一路曲折至尽头,斧劈的痕迹,符纸和咒页残片散落四周,不知是哪种凶残魔法所为,两具血族的尸体倒在地上,从气息判断似乎是刚死不久。
而令她真正吃惊的,是牢道一侧的偏牢。
里面的人脑袋靠在牢栏上,她一眼就可以看清,那人头发是罕有的红色。
“…约瑟夫神官?”
凭着模糊记忆,她迟疑靠过去,牢门前蹲下去拨开那人的脸,果然是经常出现在雅兰家里的年轻神官。
他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昏迷不醒,身上看不出有什么伤,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这就是教堂的地牢了,可她都不知道她怎么来到的这里。
准备先砸开牢门时,地牢走廊尽头传出了声音,是一声笑,清清冷冷的。
“这就是索斯拉的女儿?”
她心中一惊,不由自主抬头,昏黄灯火下牢房门开着,一旁立着个年轻人,乍一看恰似个少年,唇红齿白的,身上是教团花纹的蓝袍,竟是个神职人员,他双手环胸倚在牢栏上,脸上是冷冷的笑。
更令她吃惊的是他的话。
“你是谁,直称当今血帝名氏,好大的胆子。”
她站起来,皱起眉头。
“这是摆公主殿下的架子?”蓝袍人笑笑,上下将她一扫,“模样倒是过得去,只不过仅此而已了。”
她刚想开口,尽头少年身后的牢房里,有了动静,她这才好好注意那尽头最后的牢房,规模比其它的都大一些,栏杆上刻满咒文,符纸大半碎裂着,浓郁的黑暗浸在牢里化不开,她眯眸用属于纯血种的夜视力去看,也只能依稀辨个牢里囚犯的轮廓。
削瘦男人的轮廓,他坐在那里,四肢拴上烫金咒文的镣铐,衣衫褴褛,脸是低垂的,头发长长地遮住了眉眼,她见不清晰,只不过隐约觉得熟悉。
…谁。
对方的气息,一丝一缕地飘了过来。
纯血种。
“…叔叔?”
“幻虚梦境由你兄长插手才破了过来,怎么说也算是作弊吧,”蓝袍人瞟了一眼地上其中一具血族尸体,“这施术者死得有够冤的。”
“等一下,你们——”她急急上前一步,一把飞剑噌地飞来钉于她脚下,断掉了她剩下的话,她看看埋在土地中剑身颤动的暗器,脸白了白。
“放肆,”蓝袍人冷冷收手,“索斯拉的血亲,休得靠近克林尔顿殿下。”
“…”
“阿染。”
牢里的长发男人出声,“退下。”
“…大人?”
“没有关系。”他的声音有点哑,仿佛是长年墙上蜷曲剥落的昏黄尘埃,却含着一丝…柔软。
菲特愣了愣,面前这个血族,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三百年前被血族视为耻辱的王室,一夜屠城,无论如何也无法与面前这个说话沉寂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名为阿染的蓝袍少年踌躇了一下,看看男人,又看看菲特,才皱皱眉退到一边,眸子紧紧注视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菲特缓缓上前,走到不远不近的位置。
“你是克林尔顿·克劳尔·阿尔维斯·德古拉?”
男人于阴影中轻轻笑着,交叠着腿,锁链冰凉滑响,“是。”
她咬咬唇,握紧拳,“有没有…有没有一个男人来过这里?看样子像个贵族,就,就是,这么高,”她比划了一下,“黑头发,绿眸子的男人。”
而且,很好看,这句话她没加。
一旁抱臂的阿染回答,说话轻悠悠的,“他还在路上,路上杂碎我放得多…你不要这个表情,那种程度他若是伤了就不是‘风隼’了。”
菲特吸了一口气,重新望回纯血种,想了想才开口。
“如果他过一会儿来了,除了危及到叔叔的性命的事情,他有什么要求都请满足他好吗?请不要为难他。”她特别想逃开男人望过来的目光,又拼命忍着,鼓着本就为数不多的勇气与他对视,“为此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阿染哧地笑了。
“我是认真的,凭我的身份,我的血统…”她说,“我可以,为叔叔您做很多事。”
她私心地在称谓中加了叔叔这个词,这算不算打卑鄙的亲情牌?她默默地想。
“你吗?”
男人阴影中用沙哑的声音慢慢说,似乎在思忖。
“纯血种的力量倒是不错…”
她心里跳了跳。
“我要你的血,所有。你愿意吗?”
阿染听到后挑起了一根眉,牢里的男人有玩味的意味。
“他想要的无非是圣杯,亦或是…”又深深望了她一眼,菲特愣愣,不知他目光中的意思,“毕竟是个没多大政治**的男人…一生可能都得活在过去那太多的失去中。”
“…?”
“嘛,不过无所谓了。”他耸耸肩,“我可以满足他的愿望,条件是,你把自己献给我。”
少女站在原地没说话。
“献给克林尔顿殿下是你的荣幸,索斯拉的女儿。”阿染眯眼,“等大人夺回帝王之位,你也得把自己给他,全身的血,纯血种的力量,全部交付于王,这是早晚的事。”
菲特还是没说话,双拳一直握着,很久,末了无力地松开。手指蜷缩在一起,寂静的牢房中她盯着自己的脚尖,眼睛睁得大大的。
生命…吗?
在此之后,雅兰是不是不用再奔波了呢。
“…好。”
她说。
阿染挽出一个无声地笑容。
傻女人。
“你要说话算数,”她目光不知飘向哪里,有些虚渺了,声音却越来越安静,身体也没有再抖,整个人像沉在很深的黑湖里似的,“我知道圣杯,他一直在找。如果叔叔可以完成他的愿望…我、我可以的。”她闭闭眼,“雅兰事办完后,我就留在这里。只是这件事,请您千万不要告诉他。”
没有多大关系的。
她已经活了很久了,从那金发小少年到衰老的万民国王。
以后的时光里,她也只是嫁一个见过两次面的血族贵族。
到此为止的话,能够帮到雅兰的话…
她有些想笑,只是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记住她。
他能记她什么呢,一个误错了时间,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可以搞错的冒失女孩子,爱哭,什么都不会,娇生惯养,装腔作势,笨手笨脚,心口不一,还有所谓的,不知廉耻。
差劲得一塌糊涂,不被讨厌都不错了。
她伸手,单手结了几个印,掌心描朱砂般渗出一个鲜红的咒符。
贵族之间血誓联盟,最简单的印,最沉重的诺言。
她把掌心摊给他看。
“血誓在此,我答应你。”
其实不记得她也没关系。
他幸福就好了。
***
牢房里空气凝滞得只剩暗黑的沉默。
蓝袍少年一瞬不瞬盯着她,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迟疑惊异又压抑的眼神。
她抿唇迎着他的目光。
末了,阴影里男人叹息。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他不珍惜你,自然会有人珍惜。”
厚重锁链呼啦啦的拖动声响,男人缓缓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牢外。
“克林尔顿殿下!”阿染低喊了一声,身体绷住,男人用手势示意,走了出来,所有牢栏上刻印咒文滋啦啦发红发亮,铁烙上一般,腾腾冒出白烟,他不为所动地走出牢门后站住,墙壁的火光模糊地打在他头顶。
高挑削瘦的男人,全身锁链,一种阴霾的气质深深攫住菲特的胸口,她后退了几步,那种强烈的违和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有什么在身体里疯狂呼啸,真相呼之欲出。
他抬起脸,昏暗下的火色光芒勾勒他清瘦的五官,露出了她熟悉的的笑。
“你果然和你母亲一样傻呢…小菲。”
她睁大眼睛,雷劈一般,大脑空白,钉在原地。
许久,才从唇中挤出不可置信的,微弱声音。
“…小魔…?”
帝都。
郊外旅店。
“啊呀呀,今天又有人来看你的表演,猛赚了一笔啊!”酒馆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和蔼的一张脸站在街头魔术师屋子的门前,向面前只穿着睡衣的魔术师递出钱袋,“这是今天的酬劳,以后还是多多指教了。”
“嘛,不管怎样一直以来也是受大叔您的照顾的。”魔术师接过钱,瞧了瞧“哇,这么多?”
“因为这里的孩子真的很喜欢你哦。”老板又看看他,咧嘴笑道,“话说你睡得真早啊,是我吵醒你了吧?不好意思。”
魔术师齐肩的长发遮住半张脸,他揉着眼睛,“刚刚休息而已。”
“话说…”老板看看他的脸,歪头,“你的瞳色…?”和平常不大一样。
“嘛,因为比较罕见嘛,被这样关注总是怪怪的,所以一般戴了隐形眼镜。”顿了顿,又笑着解释道,“一种能放进眼睛里的软镜片,可以改变瞳色呢。”
老板恍然大悟,“对啊,不愧是魔术师哦!”
魔术师仍旧笑着的,慢慢放下了揉眼睛的手。
琉璃般鲜红的瞳孔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闪烁着光芒。

 


☆、Chapter 39

克莱什大陆东北地区,教团支部。
四周风雪呼啸,连绵的雪山在苍白的天空下白得耀眼。
十二具尸体搁在那儿,触目惊心的,好让赫伦视线有个聚焦点而不至于雪盲。
那十二个…
其实也不能算是完整的十二个了。
由人类异化成的吸血鬼,被血族培养成木偶般毫无感情的死士。
赫伦拢拢斗篷,在雪地中哈出一口白气,才拍了拍身旁巨兽的背,“辛苦了。”
那是一只一人多高的黄金鬃狮,雄健的身躯和四肢,纯金的眼珠和金色毛发在白色中熠熠散着光,尾巴利剑一般摆动,脖子上那一圈厚茸茸的鬃毛随着风雪轻微浮动着。
它眨眨眼睛,温顺地蹭蹭赫伦裹在斗篷里的脸,若一只家猫,长长的舌头热热地伸出来舔干净它嘴边淋淋的血迹。
“下次听话,别吃血族,”赫伦又摸摸它,“对胃不好。”
狮子呼噜噜哼了一声。
他拍拍手,狮子不情愿地眯起眼,身体消散成飞絮,一团儿一团儿融成金色光晕揉进他身体里。
最后赫伦望了望远方,风雪屏障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一池铺就到视线尽头的雪山天池呈现在他眼前,平静深黑的湖中一方土地,教团建筑孤寂地立在那里,远远望去只是一片黑色的剪影,如同瀚海中孤零零的岛屿。
地牢最底层。
两侧火光幽寂,天花板和地面上道道刃风凌虐过的深深沟壑裂纹,交错相接。
“小魔…?”
菲特无法反应过来,眼前锁链拴着的高挑男人,和那街头魔术师一模一样的脸,那笑容也是她熟悉的。只不过眼睛是鲜血的颜色,皇室血族特有的标志。
“不会的…你不是小魔…”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想后退,身子却钉在原地,“小魔还在帝都。”
男人笑着,眼神水似地平静,凝视她变了色的小脸,“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吗…对于纯血种,你还了解的太少。”
不仅仅是以**存在的生物。
“三百年里,我并未沉睡,”他的声音与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重叠,只不过更清澈一些,更年轻一些。他的身边,一名与他一模一样的身穿落魄礼服的魔术师黑烟般浮现,一模一样的表情,一模一样的声调,然后,魔术师看着她,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缓缓走进男人的身体里与他重合,“我的一部分在这里,而另一部分,在旅行,全大陆的旅行。”
这个人类的世界。
她的世界。
百年的灵魂流浪。
“路上遇到你倒是预料之外呢,真的很像,傻气也好,模样也好…明明是那般不珍视你的人。”他笑着。
她撇过脸。
“你母亲那样不顾一切嫁给他…”他闭上眼,“最后只剩下你了呢。”
睁眼,目光明灭不清地投向她身后的幽深。
“阁下准备在那儿站到什么时候?”
菲特心里咯噔一响,她愣愣回头。
视线中,男人修长的身影缓缓从牢房门口甬道中的拐角出现,脸先是埋在火光死角的阴影里,随着他的靠近,五官轮廓一点一点明晰,深邃有力的线条,绿眸黑发。
她在短暂的惊愕后胸口一阵无力皱缩,四肢有些软,突然间就没了力气。
不要。
她不想相信眼前的事实,心中慌乱地撇过头,无措起来。
不要。
他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就停下了,没有看她,只是望向男人和一旁的蓝袍少年,少年明显摆开了架势,短剑紧紧捏于手中。
“你…你听到了多少…”
她声音很小,头埋得低低的,站在一边。
雅兰盯着血族和少年,脸上没多大表情,只有眼神是深的。
“从你说,不要为难他,”他声音很轻,淡在空气中,“我就在这里了。”
她嘴唇颤了一下,只觉得身体里秘密被人一层层剥开公示天下一样,浑身难受,无边的羞耻与屈辱。
他都听见了,什么都听见了。
什么都知道了。
“这也不算第一次见面了呢,加里弗雷德阁下。”
“参见殿下,望身体贵安。”雅兰挽出一如既往的笑容,上下扫了一眼牢房里四处的交错痕迹,若刀光剑影洗劫一般,“不愧是克林尔顿殿下,祈圣天二十八界都这般被破除,教团那边想必很难办呢。”
难怪那么急地想将其抹杀掉。
“你是来杀我的?”克林尔顿低头抚摸着手腕上的镣铐。
“如果有必要的话。”
“哦?”
“不一定非得按照你的规矩去做,把你杀了,照样能得到圣杯的下落不是吗?”
他说着,身旁的小少女头埋得更低。
“凭你?”出声的是蓝袍少年阿染,嗤嗤笑了,“‘风隼’大将军吗…我还真是想见识见识呢。”
音落,一道刃风,剖开地牢里压抑的空气向雅兰直劈而来,震得少年衣袂抖动。又在逼向青年鼻尖的瞬间硬生生逆转方向折向了一旁的偏牢,噗啦啦巨响后木块石屑滚落一地,烟尘起,模糊中人影如剑杀气如虹。
“克林尔顿大人!”阿染用衣袖掩住嘴呼喊。
雅兰抬手,长剑碎片泛出明晃晃雪色噼噼啪啪子弹般横扫过去,电光石火的一刻血光铿若流星飞泻啷砸在长发男人身上,灵压震开烟流翻滚地以其为中心推出一片真空地带。
菲特不知怎么地就被雅兰护在怀里了,她定睛看去不禁一惊。
前方的牢房墙壁上插满的刀剑碎片,蓝袍少年被钉在墙壁上,满目疮痍,表情惊异,血液零零落落地淌。
而血族皇子那边,僵持着两个身影。
红发金眸的高大男人一刀劈去,克林尔顿去接,劈在镣铐上。裂痕一条一条蔓延,末了碎成一块一块掉到地上,他一只手接住了男人的猎刀,一只手伸于身前,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三十多把刀片在空中盈盈浮动静止。
他瞟了一眼攻向他的男人,身上是破破烂烂牧师袍子。
“‘血猎’啊。”他吐出一口气。
红发男人一笑,嘴里还叼了根烟,瞬息抽回武器又瞬息攻出,来来回回过了数招才跳到一边,狠厉至极,刀刀致命。
“凭在下与纯血种抗争,似乎是不自量力呢。”雅兰一旁微笑。
“所以你雇了他?”克林尔顿这个时候仍在轻松笑,摇摇手腕解开另一只手铐,望向血猎,“受制于人,这可不像是传说中‘血猎’的行为。”
血猎啐了一口,表情张扬,眼里含着鲜红的疯狂,因为兴奋浑身的肌肉都在收缩扩张。
“他只是说…有可口的纯血种在这里嘛——”
雪似乎是可以隐匿声响的。
茫茫雪山中,除了风,再听不见任何。
轰——
爆炸响在教堂上方,一圈儿一圈儿回荡。火光黑烟如嘶吼的兽扑向天空,湖面冰层哗啦啦震裂了数十米,水纹荡漾。
大老远赫伦一抬头,男人身体迎面砸了下来。
赫伦:“…”
勉强接住,冲力拉了几米远,沉甸甸,是昏阙的神官。
同一时间从空中落地的是雅兰,一手抱着少女,一手握着长剑。稳住身形时脚下冰面开了细纹。
好你个家伙,自己温香软玉在怀,把男人丢给我。
“太慢了。”赫伦把神官架起来。
“你去跟纯血皇子拼试试,”雅兰盯着远处的黑烟开口,跟他死磕那老人家拈死一人类分分钟,“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冰湖之上,魔法阵花纹一寸寸向四周蔓延开,鲜红的光芒仿佛一条条血蛇,吐着信在冰面游走勾勒出古老的阵法。赫伦望了一眼远处刀光攒动的身影,血猎和皇子现在尚处于身法较量阶段,剑气灵压排山倒海的,普通人搁那儿早震得吐血身亡。
又瞅瞅那魔法阵,那花纹都快渗到这边来了,等到法术较量阶段的时候就真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了。人界山水脆弱得紧禁不起关了三百年的血族皇子活动筋骨,到时候震飞个一两座山克莱什皇家地质监控局非得找他们算账不可。
况且血猎那厮,吃了三个纯血种的武疯子也不是混饭吃的,到时候兴致高了回头把这血族小公主给拐了就麻烦了。
想到这里赫伦动动眉毛,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总之得速战速决。
因为灵压,菲特觉得气血有些跟不上来,她没见过纯血种真正意义上的动手,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但这场面真的是把她有些吓到了,雅兰把她放到冰面上,将自己长剑塞进她手里后说:“到岸上去。”
风刮杂着雪粒,她抬起头,只看到他好看的下颌和黑色的眼睫,正盯紧前方,微卷的发梢随风浮动。
有那么一刹那,她眼里的时间像是停止了似的。
他低下头,少女呆呆的模样映入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