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她拿被子捂着脸,只留一双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的,雅兰看得心中想笑,丢给她一条干毛巾,“把头发擦干。”
说完就进浴室了,她呆在床上,脸红红的。
雅兰与她同一间房自然是有原因的。
晚上见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一翻身,被子就卷到一边了,那双玉似的长腿折叠着暴露在寒冷空气中。
果然。
他下床去给她捻被子,理好,她哼了一声,又翻了过来,身体朝上,胸前衬衣扣子开了几颗,黑暗中酥软软半露着一片雪白,少女香气从衣领间蹿了出来,他又无奈去给她把扣子扣好。
回床上没多久,她又把被子踢了。
雅兰从在帝都里住时就发现她有踢被子的毛病,一般都是自己捻,有事在外不回来一定会嘱咐女佣,好端端的公主殿下不知哪里撩来的坏习惯。他去弄的时候,意外察觉她身子有些烫。
对于吸血鬼而言,已经是很烫的了。
他去拨她的脸,少女呼吸有些急促,脸颊也是热热的,睫毛轻颤,模样可怜兮兮的,一见便知是发烧。
…血族也会发烧?
他打电话来叫柜台送发烧药,送药过来的是这里的老板娘,一见她吓了一跳,“呀,这姑娘好生漂亮,小哥你真是好福气。”
他没应答。
老板娘见这一对好看的男女,中年妇女心性起,自告奋勇给她瞅瞅,瞧瞧摸摸,回头猛瞪雅兰一眼,“你怎么不好生护着她?!”
公爵大人人生二十多年,难得噤声,什么情绪都往胃里咽。
“她体虚有段时间了,最近着了凉,估摸是不适应这儿的天气。”说得老板娘自己心疼得紧,自己没闺女,看这么娇弱好看的姑娘家就喜欢,像自己孩子似的,“你说,你最近是不是给她什么气受了,看这情绪压抑的,小脸都皱了。”
雅兰继续不知道如何反驳,老板娘鄙视剜他一眼,等青年谢她了才袅袅出了房。
夜里风极大,震得窗柩呼啦啦响。
就不知人类的发烧药对血族有没有效果了,少女在床上蜷成一小团,气有些喘不过来,他开了盏小灯,灯光昏黄,她颊上的绯色晕红晕红的。
他冲了药,坐在床边去轻摇她的肩,“菲特,起来。”
“…”
“菲特。”
“…”
他没办法,把她抱起来搁在自己怀里。
她又轻了,身子又软又烫的。
“菲特,”他俯头,气息拂着她的唇瓣和鼻尖,“醒一醒。”
“…嗯…”
她睫毛动了动,他把药碗挪到她唇边,“把药喝了。”
“…唔…”
少女呼吸细细碎碎地不稳,他放软了声音,“乖,喝药。”
她抿了几口便偏过头去,迷迷糊糊的,“不要,好苦。”
药汁他先前尝了一口的,为了试温度,的确不是爱吃甜的小姑娘能够忍受的程度,“乖,不苦。”
“…呜。”
翻来覆去地折腾,菲特估计烧得晕了,没醒过来,哼哼叽叽被雅兰哄着又吞了几口,这才有了反应。
“你骗人,明明苦你还说不苦…”
眼睛没睁开,脸已经皱了,一副婴儿般娇滴滴要哭的模样,她不知不觉把脸蹭进他怀里,让这个怀抱更深,更让她好好地眷念。
“呜呜,你总是骗我,雅兰你个大骗子…”
雅兰无奈,怀中的女孩儿明显是撒娇,与白天里那躲躲闪闪什么话都往心里咽的女扮男装小少年大不一样。只好得轻轻抚她的肩,撩开她的发,“好好,我是大骗子。”
她半天又没回声,身子依旧很烫,过了会儿,细白的手指抓上他的胸襟,她在他怀里坐起来,雅兰支着她没让她软下去,她便环住他的脖子,慢慢地,无意识地蹭上去,“唔…好难受…”
“乖,把药喝了。”他本来还想说的,后面的字句全在她唇贴上他脖侧的瞬间止住了,少女柔软的唇含住他颈动脉上层的表皮肌肤。
客房里昏暗昏暗的,那台灯上一朵光晕蜡似的抹出两人依偎的轮廓。
远远看去,的确是依偎着的。
雅兰抱着她,静静平视前方,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少女尖锐的獠牙在他脖子上刮蹭,她微浓的呼吸似夜里饥渴餍食猎物的肉食猛兽,一下一下地,他听得分明,也记得那种感觉。
微妙的,利器穿破血管,被吸食的感觉。
她却没有下口。
牙尖已经往下扎,她却僵住,片刻后浑身轻微一颤,仿佛是乍然的意识苏醒,她压抑住巨大的嗜血感和饥饿,一寸一寸退开。
“…不要…”
她推他的胸膛使自己与他的脖子分离,指甲鲜红,眸子也是鲜红,她咬住自己的唇让它渗出血,舔舐着来缓解汹涌不止的**。
不能这样子。
会被他认作怪物的。
会被他更加讨厌的。
“不要…”
古往今来,对于血族对鲜血的渴望都有这样的比喻。
如同一个箭在弦上的男人对□的渴求。
菲特闭上眼,羞愧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就想要他的血呢,为什么要伤害他呢?
雅兰的鲜血那么甜那么香,这么近,她怎么可能闻不到,她想起死在她手上的人们,有很多都是被吸干的,她一直都特别害怕会就这么把雅兰给吸干了。
她咬唇,努力使自己与他分离。
不能这个样子。
可他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将她的压抑全部击溃了。
他把她脑袋按回他的颈窝,按实了,修长手指慢慢顺下她银白的发。
“没关系。”
他在她耳边呢喃,轻柔得好像羽毛沉淀在她的世界中一样。
“菲特,没有关系。”
她这次喝得不多,至少与上次比起来。
喝饱后她似乎彻底没意识了,哼了哼就软在自己身上了,雅兰将她安置在床上时探了探头,已经不烫了。
身子是暖的,已经不是火烧的温度。
见她恬静安稳地睡下,他才发觉吸血原来是有治愈功能的。
他又守了她一会儿,才去关灯。
抬眼望了望窗外,天色微明。
早上赫伦一见他就递给他一包药,“活血功效。”
雅兰:“…”
这厮讲话永远喜欢跳步骤。
“人类贵族的血本身具有魔力…”他站在走廊上,说话腾出白气,面前小镇景色雪汪汪一片,清晨里白得发亮,“何况大人是皇室血统支脉,气息易引来附近妖魔,大人应注意一些。”
雅兰没说话。
赫伦又站了一会儿,外面着实冷,目之所及处已经有人早起忙活了,烟儿从满雪的小屋里升上来,“大人应该与她讲清楚。”
他还是不说话。
“她是真的喜欢上你,”赫伦继续说,没看他,“你不是不知道,难得见你成现在这样。”
守一个女人一整晚,还能是什么。
“赫伦,若能说清楚,国王逝了她就该明白。”雅兰低头,闲淡地抽出一支烟叼了,赫伦伸手过来从他嘴里夹走,动作不轻不急的,他笑笑,没再取,把打火机丢过去。
人类与血族。她不懂,可他看得清,她不可以受伤。
“况且,她得回去结婚。”
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逃避的,不可忽略的事实。
她必须完整地回去才会有将来,待人类而言她便是罂粟妖媚的毒,不可以触碰。若是抛开理智去做些什么的话,终究是悲剧——如同戏剧里那般,如何哀婉凄绝也无法挽回。
“那你现在对她又算什么,留个念想,给她还是给你自己?”赫伦这才偏头瞥了他一眼,吸了一口烟,呼出来的混着白气灰蒙蒙一片,“那姑娘爱你爱得连自己都不要了。”
雅兰笑起来,眸里深深藏着寂凉的夜色,“赫伦,我如果还在那个位置,必定马上把你解雇。”

 


☆、Chapter 36

再上车行程时,赫伦明了气氛明显地不一样了。
“谢,谢谢…”
菲特醒来后低头对雅兰说。
后者穿着黑呢大衣笔直地立着,低头看那银白的小脑袋,应了一声,挪开了目光。
马车不徐不急向目的地驶去,远离了大道和村落,越往深处驶人烟越发稀少,视野里是成片的雪松林和连绵的白色山脉。
车上菲特没有再缩到一角,她坐在雅兰对面,雅兰安安静静地看这次目标文件,她撑着下巴安安静静看他。
过了会儿,先开口的竟然是她。
“关在里面的是血族,是我叔叔。”
见对方不甚吃惊,继续道,“莉露告诉我的,詹姆去世的时候,以王室血统来支撑的大陆净化结界减弱,然后叔叔就醒了。”
女骑士从血族那边拿来的情报。
“叔叔的事是宫里的禁忌,到底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被关在人界,因为他犯了错是血族的耻辱,别人都这么告诉我的。”说到这她发了会呆,正因为这样,早期开始血族政府对人界通口的管制非常严格,却偏偏如此让她心生向往。
“我没有见过他,但听说叔叔在纯血种中也是个非常厉害的人,所以雅兰你…”
她这样跟过来,为了什么自己不清楚。
隐约觉得在人界最后的日子里能为他做些事,一点点也好。
男人抬眼看她,“你在担心谁?”
“我…”
“你认为,我去杀他的?”他笑笑,把文件放到一边。
其实她就是这样想的,她再不经事也明白人界关一只强大的苏醒了的纯血种无异于关押一枚炸弹,所以也是早点出除掉的好。
“他是你亲人,你不阻止我么?”
她一怔,嘴下的话脱口而出,“我没有这么想过…”除了她母亲,她当真未见过有哪位纯血种的死亡,潜意识里或许还是幼稚,觉得纯血种不会就这样死掉,她听莉露说完后第一反应是雅兰的安危。
她知道这轮不到她担心,可她就是哽着。
雅兰注视她,没有接下文,目光眺向窗外的雪景,一天一地的白,马车滚滚震动,“他的生死,需看情况。”
“…哎…?”
“他醒了,来找他的不止我们。”
当年屠城的狂暴血族苏醒,不知血族那边会如何呢。雅兰想想就觉得有趣。
毕竟他是当今血帝的亲弟弟。
况且,怀表魔法师情报透露,圣杯的下落,当今活着的知晓的只有他了。
吱——
马车骤然一停,菲特因为惯性呀地叫了一声朝前一头栽去,男人去扶她时她就这样栽进他怀里。她懵懂仰起脸,蓦然发现与他的唇仅隔了毫厘之差。
阴影下她僵住了,男人的呼吸密密铺在她唇上,勾得她心怦咚怦咚地跳,抱住自己那种温度也是她喜欢的。雅兰唇形很漂亮那么近地横在她面前,有着对她而言几乎是诱惑的色泽,何况她也尝过,那样软软的,那样滚烫…
如果她努力一点,如果她主动一点,只要轻轻地…
其实只要一点点力气就好了,仰头,凑上去,一点点就足够,分秒之间她只忆起那个月夜里他吻下来时那缱绻的滋味。
两人维持这个姿势几秒,马车彻底刹住,雅兰便侧回头问赫伦:“怎么了?”
菲特呆呆的,低下头。
果然还是没用,在他面前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那种味道已经成了奢望,只能在梦里回忆了。菲特想笑,最终没有笑出来。
赫伦双手握紧缰绳,纵目而望,表情凝重。菲特愣愣打开车窗望去,只见面前是雪山内一池大湖,风雪在湖面上方翻滚呼啸,白茫茫看不清任何。
雅兰眯眼望过去,风雪屏蔽的范围只局限于湖上,明显非自然之力所为,块块雪粒夹杂在风中,滋啦啦地响。
赫伦打开地图,这里自然是目的地了。
“怎么回事…?”菲特问过去。
“教团支部在湖心岛上,本应有桥。”毕竟中关押异端的地方,防备本应强些,建立在雪山天池湖心必定是有原因的,只不过这风雪诡异得紧,阻断一切外界事物,里面也许是发生了什么事的。
看来不是神职人员所布的原本结界。
菲特拿斗篷裹好自己,风大得好像随时把人吹翻一样,她抬头望过去,闭上眼感应。
“四只血族。”
说话的是雅兰。
“…哎?你怎么知道?”的确有血族气息,但动了高超的隐匿伎俩,按道理来说身为纯血种的自己才可以感知到。
雅兰笑了笑,没说话,她呆了呆,才想起他曾经的身份,血族与人类,战场上下来的男人,血族中闻名所知的风隼。
她还没想完时,雅兰将她一把拉开,那一瞬间一把青灰短剑嗖地钉在她脚下,凌厉无比。
她还没反应过去赫伦已瞬步到他们前面抽剑,噼里啪啦来回挌开从风雪中飞刺下来的十几支飞剑,接连不断挡开后,他屈下身子,反持剑柄执于冷冷盯视的眸前。
“请小心,雅兰大人。”
他眼睛锁住混沌的风雪道。

“…雅兰大人?”
他略偏过首,身后已空无一人,不远处马车马儿踢着蹄子,时而喘出粗气抖动着头部。
抬手,劈飞风雪龙卷风中飞来的一枝冷箭,他望过去,十二名蒙面黑衣卫若一缕缕黑烟般腾起,包围在他四周,渐渐显出形态,利刃在雪色下反着明晃晃的光。
赫伦面无表情,十二名对手先一动不动,后一瞬间,爆发般四面八方地劈来,杀气扑面,刀光湛湛凛冽。男人的瞳孔微微收缩,披风无风自动,脚下雪粒盘旋升起,一长一短腰间两把佩剑,出鞘见血,凝重的墨色剑气噼噼搫搫交戈在山间雪野之中。
一声狮吼,震在灰白广袤的天空上方。
***
意识混混沌沌的。
“…唔。”
菲特花了些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头有些疼,天旋地转的,也不知怎么地,她揉揉眼睛去看面前的一切,片刻后,不禁睁大了眼。
“…哎?”
夜色里,两轮明月挂在黑沉沉的天空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身下的草地是湿润的,草尖儿在月光下泛着水亮的光,四周草团簇拥的蔷薇花丛,明媚的紫,娇艳的红,极致的色泽,夜色里争妍绽放,挤满视线。
…花园?
她看着花园中的装饰和纯金围栏,青白花雕的喷泉,心口一阵无措,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血族皇宫的侧花园啊。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她只记得…风雪中有暗器飞来,赫伦瞬步来护在他们面前,然后她就眼一黑,失去意识了。
她又坐在草坪上张望了一阵,知道被远处靠近的走动声吸引了注意。
“公主殿下,原来您在这儿,让我们好找。”
她抬头望去,四名王族女佣恭敬上前行礼。
“王后找您找得急,您快去见她罢。”
菲特怔然,心口突突地跳,有那么一刻她无法呼吸,脑袋嗡嗡的。
“…母后?”
一层一层穿过血族王宫大殿及走廊,金碧辉煌磅礴大气的建筑群令她感觉熟悉又陌生,她走过时,两侧的侍兵佣人齐齐鞠躬扣礼,“公主殿下。”
恭敬而礼慎。
高高拱形天顶上铺满繁复华美的画,一幅一幅,记录着血族千年以来的生息与光荣。女佣向两侧将寝宫大殿门缓缓推开,步入大厅再沿楼梯蜿蜒而上,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房间布局,金黄色调,高挑的妇人背对着大门立于雕花落地镜前,一身暗青银纹刺绣的袭地裙装,衬得她修长的脖子优雅雪白,酒红醇润色泽的长发高高盘起,发簪和双耳间缀饰血族名贵的珍珠和钻石,她轻轻一动,便闪耀出细碎璀璨的光芒。
妇人慢慢回头,细鼻润眉,雪肤红唇,如画的容颜,美得不可方物。
她柔柔冲呆立在门口的少女笑起来。
“菲特,怎的在外面玩得这般脏?”
那是从许久以前开始,一直思念的亲人。
声嘶力竭也无法挽回的人。
妇人身后的落地镜中,映出银发小女孩流泪的眼,六七岁的女童模样,洋装脏兮兮挂在身上。她哭叫着,眼泪崩落成连串的珠子,小身子投入母亲的怀抱。
穿过暴风雪的幕布后,里面一方空间,异常安静。
湖面上平平静静弥漫着浓郁的白雾,眼前一切见不真切,雅兰回首瞧了一眼风雪屏障,呼啦啦刮动得雪屑,溢不出任何声响。
他回过头,只身朝一望无际的镜湖深处走去,迷迷白雾,将一切朦胧得似真亦幻。
脚踩在水面上,漾起一圈一圈涟漪,轻轻散开,不过也只是波纹而已了,他从水面上走过,身后一串儿水纹荡荡。
彻天彻地的烟雾寂静中,“吧嗒”,响起水声。
在前方。
吧嗒,吧嗒,吧嗒。
雅兰抬眸,表情是淡的。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前方的人影,摇摇晃晃,穿过层层雾霭,仿佛是云霞浸润而出,一点一点现了形。
面前的男人,有陌生而熟悉的面孔,健壮挺拔的身躯。蓝白相间的皇家骑士团制服。
“好久不见呢,雅兰团长。”
男人的身后,第二个,第三个人接连不断地出现,同样的佩剑,同样的蓝白制服,一个一个地,出现在他面前,将他围住。
雅兰静静注视他们。
“好久不见,威尔逊。”
然后他也笑了起来。

 


☆、Chapter 37

“啊呀呀,这样算来,都有两年多了呢,”为首的男人耸耸肩,漫不经心笑着,“其实被埋在地底下,真的很难过呢!”
“抱歉,辛苦了。”
“想当初,觉得就那样战死也挺憋屈的,”被雅兰称为威尔逊的男人叹口气,“毕竟啊,倒头来我们只是政治沦陷的牺牲品而已嘛。”
说完,抬眼,直直看进雅兰的绿眸里,“其实啊,雅兰团长,你在害死你父母之后,还来害死你的兄弟,我们这些兄弟,真的很难过。”
他一边喃喃说着,一边拔出长刀,身旁的同为骑士团的人们也与他步调一致地,一模一样的姿势,拔出武器。
白雾中,阴森森冷寂。
“所以,麻烦雅兰团长您来陪伴我们好了,否则雅兰大人身边的人,会一个一个死去的呢,这是多么令人难过的事情啊,我们皇家骑士团怎么会让如此悲伤的事情发生呢,您说对不对?您一定十分清楚自己会带来不幸和灾难的吧?”男人绽放出一个大大的阳光笑容,眸光却越见寒冷。
“而且雅兰大人心爱的女孩,总有一天也会被您害死吧…”他摊摊手,“虽然是个令人不耻的吸血鬼,但会因您而受伤是事实罢?”
黑发公爵立于人群包围的中心,拄着手杖,没言语,只有瞳孔那么一瞬间的收缩,令男人捕捉到后嗤笑出声。
身旁的人越来越多,一个一个从白雾里走去,从过去走出,面无表情,一双双死灰的眼睛盯着他。
“我猜中了,你果真爱上她了对不对?你爱上她了!真是可笑啊——”为首的男人笑得全身发颤,一声一声地,雅兰淡漠的那张脸上隐约有苍凉的寂色,雾里朦胧,只等那男人笑完。
威尔逊捂住脸,咯咯笑声后,手拿下来,两行泪挂了下来。
“——我好伤心啊,雅兰大人。我好伤心啊,帝国的将军竟然爱上了吸血鬼,我好伤心啊——你害死了我们,终有一天你会害死所有人!”
纷乱的剑光,似爆开的炮竹,铺天盖地地劈了过来。
他生命中死去的人们,长辈晚辈,男的女的,哭叫着,愤怒着,向他扑去,眼前一张张是他熟悉的面孔,对方的嘶吼声中雅兰忆起曾经阳光下剑指圣天而誓,出生入死里血雨腥风。
刀剑峥嵘,杀气与人类仇恨怨念的眼重叠,他似乎被什么指引牵起,他抬起头。
在所有人的身后,那些人身后,很远很远的位置,隔着雾,他看见了自己的父母。
上任加里弗雷德家族家主。
他们安寂地走在一起,在很远的地方,身后是漫天白雾。
金发绿眸的男子和黑发黑瞳的女子。
他目光越过人群望着他们,他们也在望着他。
沉寂而内敛地,望着他,平静如水。
然后,他的母亲对他弯出一个笑容,白雾缥缈,她在对他笑,黑色的眼睛像上等的黑曜石细细碎碎泛着光,他的父亲——她身旁的男人搂住她的肩膀,望了他一眼。
一起转身离去。
朦胧中茫茫渐渐看不见。
雅兰垂下眸。
身影画卷失墨般消弭。
铛——
一剑震开,雅兰跳到一边。
“哟,两年不见,身手利落得紧呢,”为首的男人舔着剑身的血,张扬地笑,“还是说,看到我们的脸,你下不了杀手?明明之前你可是足够残忍的呢!”
雅兰瞥了眼肩膀上的血痕,轻巧笑了笑。
“你不是威尔逊,”他直起身淡淡说,长剑一寸一寸从手杖里抽出,眼神不知望向哪里,“威尔逊的话,早已朝我大发雷霆了呢。”
将近二十五载人生,见了多少生死黑暗。
“你们说得不错,在下的确是罪无可恕的人类。”
他垂眸将长剑横在面前,一手持剑柄,一手手指轻轻抵住剑尖,三指压按,一个轻轻折断树枝的姿势。
“但是,在下并没有因此把性命赔付的打算。”
在洛灵斯顿的乡村僻静的小山坡上,面对着那片寂静的墓群,他答应他们了的。
保护好自己珍惜的东西,肩负他们的生命一起活下去。
那是他们的愿望。
手指轻撇剑身,银白长剑,“咔嘣”一声,破碎成刀片于空中,它们缓慢地于空气中浮动,下一个瞬间,沿着各自的轨道子弹一般凌厉飞溅而去。
眨眼之间血溅鸿刀。
他漠然扫了一下四处滚动的头颅,血在水面上浸没出了妖冶腥浓的颜色,雾气里他抬起剑柄,碎片从远方回旋而来,噌噌噌拼上剑身,终了他一甩剑花,月光般的弧中银白长剑笔直锋利,凛凛冷光完好若世上最精致的玉石雕刻。
雅兰冲脸色微变的男人温文尔雅地笑。
“威尔逊,咱们太久未曾过招了呢。”
结束也只是剑起剑落的事。
雅兰收了剑,水面上散乱的破碎肢体渐渐沉入水中,咕咚留下一串细小的气泡。
“威尔逊”死前惊骇的面孔被水的黑暗浸没掉,他静静凝视,末了,撩撩头发,四周白雾渐渐扭曲混沌,下一秒又逐渐淡漠清晰,一座屋宇的模样,模模糊糊出现在视线尽头的湖面上。
是座教堂的轮廓。
他提起手杖,不紧不慢地从水面上向教堂靠拢。
***
“怎的又不愿意睡了?”
夜的寝宫里,侍女静静退开,怡神的熏香冉冉飘起,血族王后一身华服,娇美妩媚的容颜上点着轻薄淡雅的妆,她坐在床前,细细抚摸床上躺着的银发小女孩的眉。
小女孩睁着红莲般的杏眸,小脸颊红红的,由人类年龄来算也只是个六七岁的孩童外表,她抓住妇人的手不愿松开。
“我不睡,我想再看看母后。”
妇人宠溺地笑开,“我的菲特不是天天都在看我么,今儿这是怎的了,从外面回来玩儿了一身脏,又哭又闹的。”
菲特摇摇头,近乎痴痴地小声说:“母后能抱抱我吗?”
妇人柔柔将她小身子抱坐在腿上,调了个让她舒服的姿势,让小女孩的脸蹭进她白皙的颈窝,女子玉指抚过她披下的发,安安稳稳地,一下一下梳着。
“母后…好温柔。”
王后笑,“菲特最近似乎又长高了呢,再长下去母后可就抱不住了呢。”
她小手环住母亲的脖子,“那我不要长大。”
“傻孩子,”她拍拍小女孩,爱慰似的,“谁都会长大,菲特会长大,而且会长成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到时候真个血族的男性都会因为菲特的美丽而心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