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
“我有东西,你帮我拿出来好不好,”老人说,目光投向她身后,“阳台旁的柜子里,倒数第二格抽屉…”
她连忙起身,松开了他的手,老人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不可察觉的颤,指向房间那个位置,“…看到了吗?”
她点点头,走向柜子,蹲下来去翻找。
国王望着那个娇小的背影,银发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流泻着光。
他一直一直望着她,安静的,柔柔的。
然后,蓝色眼睛里本就微弱的光,一点一点消失。
他缓缓闭上眼,停在空中的手垂了下去,垂在床沿。
菲特找了一会儿,在最下面垫底的木板下找到了一块白布包着的板子,拉出来时还有些大,长方形的大板,应该是木头做的,布上都是灰,年代应该久远了。
“詹姆,是不是这个呀?”
少女回头,望向大床上毫无声息的老人。
“詹姆?”
她提着木板慢慢靠过去,来到床前。
“…詹姆——?”
夜深,风轻轻拂过,似柔软的手,少女手间木板上覆盖的白布缓缓无声落下。
色彩在时光中经不起剥离,涂抹的却是当年最美的年华。
画中的银发小女孩,在郊外树下巧笑倩兮,大大的莲花一般的眼睛,肌肤雪白的,懵懵懂懂又笑容灿烂。
那么多年前。
金发小男孩穿着背带裤气喘吁吁跑出城外,这次偷翻宫墙被国王军队长给发现了,死得惨,回宫肯定要被父王骂。
哎哎,算了不管了,先玩了再说。
他跑到树下,外面阳光正好,金色光芒暖暖烘着他红润的小脸颊,他停了下来。
女孩子坐在树下,不远不近,眼神盼望又是紧张,直到望见了他,花朵般的容颜因喜悦而绽放。
“你终于来了啊!”
莲花的眸子,雪白的肌肤,她对他露出灿烂的微笑。
画面被隽永地定格在这里,尘封在王宫的某个角落中,长长久久。
“我等你好久了呢。”
皇历七四六年十一月初,克莱什帝国国王詹姆十世因病逝世,享年七十四岁,葬于皇家园陵。
在后世的记载中,詹姆十世二十一岁即位,在位五十三年间成绩显著,在军事、政治、文化等方面统一全大陆,并使大陆经济繁荣发展得到稳定,被历史学家称为克莱什开始以来最贤明的君主,并在其一百二十五年后,詹姆十三世将其追封为“万民王”。
菲特立于悬崖边上,天边山峦间蓦然迸乍的一抹金橙色光芒,黎明的阳光逐散暗夜的阴霾,笼罩在这片陷入悲恸的城市上方。
报丧的钟声,一下一下,敲打着,回荡在天际。
人们穿上黑衣,白花和冥纸在街道上飘散,他们聚在一起,抱着老国王的遗像,低低压抑哭泣。帝都圣教堂里外挤满前来祷告的子民,手捧经书,双目含泪,祈求国王的灵魂能够飞向安息之地。
菲特低头望着脚下的城市,高处山间风拂动她鬓前的发丝和飞扬的黑色裙角。
她站着,站了许久,直到头顶的阳光照得视线模糊,才轻轻转身,决然地,往回走去。
雅兰一身黑衣,目及之所处的山崖边,少女渐渐向他靠过来,越来越近。
熟悉男子的气息使她抬头,面前的男子有着英俊的五官,山风抖动他的黑呢大衣,眸子玉泽清清,注视她。
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从他身侧走过。
☆、Chapter 33
“呼,这天气真是越来越冷了…”
夜里教堂走廊中,约瑟夫·布兰顿哈出一口白气,紧了紧身上的大衣,长途跋涉的旅行使他提不起力气。
不管怎么说还是到了,大陆的东北地区的教团支部,上级竟然在国王逝去哀悼日这种微妙的时间派自己来到这种小地方巡查犯人,不禁让自己对帝都如今的局势越发紧张起来。
只要不引起腥风血雨就好,这种时候血族那边不可能没有行动的,雅兰家的小公主看来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布兰顿神官吗?”
走廊前方的大门开出了一条缝,一名穿蓝袍神职人员面无表情地乘着烛台出现在面前,面目清秀,个子比一般男人要瘦小一些,一小簇火光在冷夜里格外显眼。
“啊啊,是的。”赶紧立定站好。
“那么,神官这边请。”神职人员侧身让开了一条路,脸仍是木的。
“这么说起来,神情视察和犯人异常的报告是你们自己上交的?”
一路寂静,地砖上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
真是个安静的教堂,规模还是有的,从建筑上来看也是很有一段历史了的。
从压了密件纹章的资料上得知是个暗里专门关押妖魔和异端分子的地方,想想还是挺吃惊的,从事神职这么久教团的阴面约瑟夫真的没知晓多少。
因此这教堂看起来才阴森森的吗?
“是,因为犯人出了些问题。”
对方静静回答,停下,面前时一整面白玉神袛浮雕的墙,雕刻精美而历史悠久,他伸手,掌心竖直面对墙壁,白光一闪,一道通往地下的暗黑旋转楼梯出现在面前。
约瑟夫有些怔,这技术,似乎是古老年代以前传下来的。
“这里可直达最底层,请。”
“啊啊,好的。”
神官随着蓝袍人顺着楼梯蜿蜒而下,除了他手中的烛光,其它皆为昏暗漆黑,约瑟夫看了看两边的墙壁,上面隐约可见雕刻着古老亘远的咒文,一排一排,还有腐烂在石砖里的符纸,镇妖避邪,驱魔结界,都是在古经书里才寻觅得出的,那些暗纹字母,黑漆漆中仿佛一只只夜兽的眸,尘封里阴寒寒地散着光。
最下层到底关着什么?
虽然说是加密任务,但大祭司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凝重的样子。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蓝袍领路人忽而悠悠地唱起了歌,歌声很轻,也只像哼着的调调,在这暗道里格外突兀诡异。
约瑟夫听着听着就不对劲了。
这首曲子…他听过。
“…哎…?”
他愣了愣,领路人一拐,到达了楼梯尽头。
平整甬道墙壁两边灯台一次亮起火盏,他的视线中,一道一道结界浮光流转,织成变幻绚彩的力量。
“祈圣天二十八界?!”
他不禁低呼出声。
“不愧是帝都来的使者,果真博学。”领路蓝袍人笑了笑,执着烛向前走去,一道一道穿过光之墙,穿过最后一道时,他回头看看一头雾水的约瑟夫,“你的灵魂果然归附于神灵,这般纯净。”
“…什么?”
“若是对这牢里的物儿有半分歪念,”领路人他声音悠悠,“你早已被劈为齑粉。”
约瑟夫不禁打了个寒噤。
“这就是的,”他回过头望向面前被浓墨浸没的牢房,牢杆上咒文烫金,密密麻麻,“这位在这儿睡了三百多年,不知为何最近醒了。”
约瑟夫一口气没缓过来,面前这个人刚才好像说了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事,亦或者,一个教团的秘密。他提着胆儿缓缓靠过去,甬道里浮光攒动,却透不进这牢里半分,仿佛有谁在静静喷涂着黑暗。
蓝袍人又哼起了刚才那首歌,轻缈地回荡在这地下空间中,分明的寂静中,咕啦啦,约瑟夫听见了异样的声音。
咕啦啦。
锁链拖动的冰冷声响。
清晰地,从牢房里传来,从黑暗里传来。
咕啦啦。
约瑟夫头皮发麻,他突然觉得一冷。
“很有名的,在帝都,不知神官大人听过没,”蓝袍人停下了轻唱,目光穿过牢房望进去,“——魔女与夜莺的黄昏之歌。”
约瑟夫突然一震,睁大了眼睛,似乎看见了牢里的物事,迅速变了表情,连着后退了两步。
蓝袍人望着牢里,慢慢说。
“早上好,王子殿下。”
同一时间,帝都大教堂。
顶级接待室是堪比王宫的金碧辉煌,雕刻着天使与圣女的镀金半身塑像镶嵌在四个墙角下。
共十二人坐得檀木大沙发上,黑发黑发的年轻公爵闲适翘腿坐着,低头静静看着膝盖上烫金边的合同文件。
他的对面,坐着最高教堂代理人执行祭司,身旁个方位男女神职人员候着。
房间里流动着沉默难言的气息。
末了,雅兰执笔,利落地签了字。
他身后立着的恩泽倒抽口气,胸口被撞了似的,表情变幻莫测,似乎早已知晓这结果的同时又想回避,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男人手中递出的合同直辣辣刺着他的眼睛。
对面的大祭司露出了笑容。
“加里弗雷德大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慷慨宽容呢。”
“祭司大人言重了。”雅兰职业微笑。
“这最后一份签约真令人可惜啊,明明想继续合作,”祭司站起来,“在下会信守承诺,抹灭一切那位血族公主于帝都的存在,教团对其不会干涉任何。”
“多谢。”
“哪里,还得感谢加里弗雷德大人在经济和政治上的扶持资助,在这危险的当儿,教团几乎是欠了大人一个恩情呢。”
恩泽紧紧抿着唇,忍着不发一言,他们话说得道貌岸然,风轻云淡,背地里多少龌龊之事都让雅兰大人收摊子,虽然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特别的大事,但身为下属的自己还是不舒服。
况且,还一笔一笔地向加里弗雷德家族要钱,数目惊人。
雅兰还真的就让他们为所欲为了。
“祭司大人所需之物,明儿晚会送到,”雅兰也起身,提着手杖微笑,“无事的话,在下便告辞了。”
祭司一笑,因为签成了合同而格外满足,“我倒是一直想问,那血族公主是与大人定了何等协议,用了什么条件,让大人这般护着她?这可不像一直以来‘风隼’将军的作风啊。”
说这话时,青年已经戴上黑礼帽转过身,听到后他身形微微一顿,回眸只是微笑。
“她想见到谁,仅此而已。”
雅兰回宅子里时,迎接他的女佣表情有莫名地担忧。
他心下了然,只是淡淡道,“还没出房?”
女佣点点头,有些为难地开口,“都第四天了,送进去的饭菜…一点没动。”
对方没说话了,脸上没多大表情,那压抑的气息还是隐隐散了出来,多少年了主人这样还是少见,她缩了缩,愣是忍住了后面想说的话。
她就坐在床上,看着桌上摆着的油画,一直坐着,没动过。
雅兰放下东西直接上了楼。
房间昏暗,弥漫着一股禁闭多日的陈腐气息,摆设一如往前,少女窝在床上,抱膝银发流泻,背着他,望着油画的方向。
安安静静,毫无声息。
阴影里油画色彩模糊,只不过画中的小女孩笑容灿烂得灵动地流出来一般。
他先是在门口站了半晌,然后带上门,极快地向桌子走去。
她呆呆的肩膀一动。
他拿起油画的一瞬间,她的目光闪烁,仿佛一直仰望的星辰被人摘走,像个小女孩般无措又茫然。
“你干什么——”她神经质低呼,声音是哑的,起身阻止他,刚站起来就跌坐下去,没有力气。
“反应还挺快,嗯?”他淡淡笑一声,只是因为他碰了她心爱的油画,她就这样,他若是把这画摔了扔了,她是不是会杀了他?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脆弱惊惧又透了一丝戒备敌意。
他心里寒凉,仍只是垂头,把随手带来的工具搁在桌上,摆开,一看竟是装裱工具。
他利落快速地除尘上膜,用红心实木框和薄琉璃将油画包装好了。
“画这样晾着,易掉色风化。”
他淡淡说着,把画递给她。
她呆了好久才接住,眼神有点木,将它缓缓搂进怀里。雅兰挪开了目光,扫向了桌上冷掉的饭菜。
片刻之后他说:“你还准备待多久?”
她没动。
“他找到了见到了,我约定也完成了。”他解了衬衣领口的扣子,慢慢说:
“你可以走了。”
少女似乎花了漫长的时间,才理解了男人话中的意思。
她抬头的动作,像是被线提起来的木偶,雅兰见到的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白的,瘦了许多,显得眼神越发的大,也越加空洞无神,小身子几乎要陷进衣服里了。
他就见不得她憔悴的样子。
半晌,少女抱紧了怀中的画,仿佛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轻轻问:“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他戒烟长久,此时却想啐上一口来压下涌上来的一切。
“是。”
恩泽站在门外,他几乎都听不下去了。
她一直都不知道,他在帝都走的每一步,都是雅兰拿代价去换的。
现在想来也可笑,她怎么可能不被教团察觉,不被猎人协会察觉,不被帝都里众多黑暗爪牙察觉。
血族公主,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她随时可能尸骨无坟,人界待她而言是最苦难的地狱,他不久前才知雅兰从最初起便为她剖了一方清土,为了顺迎她儿时对人界美满温暖得希冀幻想。
亦或者是,为了她去寻找幼时爱恋的男孩。
现在国王已逝,朝代皇族变幻,大祭司也说过。
他很难再护她了。
所以,就得让她走吗?
恩泽不明白。
雅兰开门离开时,恩泽望了一眼房内,少女抱着画,深深埋着头,蜷缩在一起,小小的一团。
看得太清太远,会很辛苦的吧。
☆、Chapter 34
恩泽没有想到局势这么快就发生了变化。
翌日一早,雅兰便被中央厅紧急召去开军事会议,血族那边的纷争迫在眉睫。国王已逝王位暂且空着,许多势力觊觎分杯羹,这种情况下教团那边出了变故。
王室血统本身对大陆具有镇压及守护净化的作用,如今四处异变,新任国王若不尽快上台进行祭祀,不知哪天会闹出成批妖魔鬼怪来。
这个当儿时,教团那边的代表道:“他醒了。”
中央厅会议堂里蓦地起伏一小阵骚动。
雅兰轻轻抬眸,无波无痕。
“这并不是吾辈所能控制之事,教团以用尽权力镇压他三百年之久。”
作为国王军队代表的埃利奥特和立于身后作为皇家骑士团副首领的赫伦不发一言。
当天下午回来时已经置备出发的行程物件了,这次路程有些远,雅兰也只穿了普通男子的衣服,白衬衣外是双排银扣的黑呢大衣,下面一双黑皮马靴,恩泽随雅兰出发时,看见赫伦牵着马车候在大宅门门口,不禁微微吃惊。
自从尤利金伯爵事件以后,他无论是工作还是出行,都极少再见到赫伦大人了。
赫伦穿着深咖色厚斗篷披风,帽子盖住了他茶色的眸,天气阴冷,寒风掠过时偶尔可见他拂动的短短发梢。
雅兰淡淡望着他,然后走过去,赫伦捋下帽子,露出坚毅沉默的一张脸,雅兰冲他笑笑,他便俯首行礼,腰间的佩剑响出喀啦的声音。
“走吧。”
“——等等!”
恩泽首先回头,声音的主人站在门口,直直望过来。
“…菲特小姐?”他吃了一惊,她这是什么打扮?
少女银白长发束成高高马尾,身上竟然是大陆里旅行少年惯有的装束,恩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模样,真像半年前他们第一次在地牢里见到她时男扮女装的样子,英气又灵秀的。
菲特笔直走到雅兰面前,仰起粉黛未施的小脸,“我知道你们要去哪,请带我走。”
“菲特小姐?”喊出来的是恩泽,有些不可置信。
她看了他一眼,又对上雅兰没有任何感情掺在里面的目光,一字一顿道:“让我跟你们一起去。”
“哦?”雅兰歪头挽起嘴角,耸耸肩,“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之至呢,公主殿下?”
分明的嘲讽,她握紧拳,竟然对他露出了笑容,依旧是绝色的艳丽,恩泽一时看得有些有些呆。
雅兰不动声色盯紧她。
“我不会是累赘的,我应该是很有用,”她将手掌按向自己胸口笑着,“我是纯血种,最次的情况下,把我再卖一次,你办事会顺利很多,身体也好,血统也好,头衔也好…”
她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面前男人的眼眸见见幽深暗沉,有什么在最深处翻滚,她没看懂,只觉得他的气息冻得她周身一阵阵泛冷,勉强保持笑容,“而且你这次的目标是一个血族?无论如何我都是可以起到作用的。”
恩泽也被雅兰的气息吓到了,抽了一口气,被血族公主一席话震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这是在演哪出?受刺激还是怎么着,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还有把自己再卖一次什么的…
她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根本不知道雅兰大人他…
雅兰先是注视她,后将手杖转了个圈咔地拄在地上,似笑非笑的,眸子眯得细长。
天空是灰白色预示着冬季的即将到来,将帝都笼上一层寒风刀削似的冷清色调,她的银发白练般飘动。
“唷,初恋情人死了,才想起别人的好了?”如同最初相见时的轻佻散漫,“我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受宠若惊?”
菲特闭了闭眼,胸口起伏不定,疼得全身没有力气。
“不是,你帮了我许多,我想报答你。”
****
加里弗雷德宅邸卧室。
“莉露。”
“在。”
女骑士无声于阴暗角落走出显形,单膝跪地。
少女脱下裙子,将摊在床上的少年衬衣拾起套上,一颗一颗扣扣子,然后是长裤,然后是长靴。
她抓起桌上装裱得干净大气的油画递给她,“把它带回血族。”
“殿下…?”
“现在就去,”少女系好皮带,固定住短剑和枪套,走到镜子下将长发束成马尾,“我不会有事的,你把它送回去。”
“…是。”女骑士颔首。
少女回头,灵秀精致的五官,男装穿得英气漂亮,瘦瘦的四肢和细长的腰身扎在衣服里,简练清爽,她冲她笑一笑,“那拜托了,还有,谢谢你帮我弄来这套衣服。”
她望向窗外,下午了,雅兰也快回来了。
还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她自顾自笑笑,在女骑士消失了踪迹时套上了斗篷,遮了小半张脸。
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雅兰?
恩泽因为要负责在帝都里调查,非常不情愿地留下了,临走前在赫伦面前立定站直,“请保护好雅兰大人。”
后者似乎习以为常,象征性点点头,往头上绕马的缰绳。
恩泽现在想来这事都觉得担心,大陆东北部的教团支部似乎不单纯是个教堂,里面从古到今还关着其它东西,他想着想着就叹口气,仰头看看这糟糕的冷天气,一边在街道上走,一边抽出雅兰吩咐他收集情报的纸条看。
“…哈?!”
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把内容重读了一遍。
“找到编剧…?”
越往东北行进天气越发寒冷,乍眼望去都能见得草地上结了霜,天空乌灰的长云层流动着,沉仄仄几乎要压下来一般,再往目的地行进一些时,不知不觉已经开始落雪。
菲特睡醒时窗外山脉平原已经是成片亮惨惨的白,细细的雪花星子簌簌往玻璃上扑,融化成水渍。
马车是帝都工厂里的新款,封闭性好,还加了暖炉,她搓了搓冻红的手,赫伦在驾车,车厢里就她和他,后者坐在她对面,撑着下巴望窗外,侧脸的轮廓很好看,黑黑的短发和睫毛,眸子深邃绿,映着窗外雪景静得似夜里的狼。
他望过来时她赶紧偏过脑袋,把小脸塞进斗篷衣领里。
车程行得快一半时,莫名地遭到劫匪,大雪天的,不怕冷浩浩荡荡一大群。
领头的是个刀疤男,眯眼一看,那个马夫暂且不说,车里那个瘦瘦小小的少年和那斯文得不得了的青年一瞧便知是弱不禁风的主,特别是那白脸青年,一笑气质全出来了,肯定是个娇生惯养的有钱人。
二话不说,搜。
赫伦见那气势汹汹的样,丢出一串“…”似乎觉得作者这是在浪费他的表情。
“赫伦,杀生不好。”雅兰这时候净装好人,瞥了一眼菲特,“你去。”
“…”
“你不是说你很有用么。”
她二话不说立即下车。
一边向劫匪们靠去一边想,他这是看她笑话么?
雪不大,但风特别冷,呼啦啦刮下她的帽子,那张漂亮的脸根本就藏不住性别。
“唷,原来是个娘们儿,”男人们嗤笑,“好好的不穿姑娘家的衣裙儿作甚,那两个人派你来伺候爷们?”
“因为比较轻便,毕竟是出远门,”她竟然还能流利作答,扑哧扑哧雪下踩着脚印,靠过去,红莲的瞳色随着她瞬间的动作流溢出鲜血一般的光。
她三下五除二解决大半的人,几乎都是狠狠击中□一招制胜。
赫伦&雅兰:“…”
简直是男人终极杀手。
解决得差不多时,她有些恍惚,心在砰嗵砰嗵响,耳边因风声而略微模糊朦胧,那些男人的颈动脉血管分布她看得特别清楚,看得喉咙和心口都是痒痒的。
想来有段时间没吸食人血了。
她花了好大的力气忍下去。
穿裙子有什么用?
女孩穿裙子就是为了好看,小时候母亲常说女孩子家穿裙子是最好看的了,飘逸又甜美的,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她是吸血鬼,还是杀掉他父母兄弟的一样是纯血种。
她穿再好看的裙子他也不会多看一眼,与其这样还不如把自己埋起来,别让他看见就好了,她还可以偷偷地看他。
一晃神,挥出的拳被对方闪开了,她一怔,紧接着对方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一个右勾拳直朝她脸砸过来——
嚓。
银光凛凛,从马车射来贯穿了男人的腹部,中长的腰剑,剑柄直没入肉里由背后贯出,男人一声呜咽松开了她。
她缓回来,迅速抽身将剩余几个撂倒,寒风把她的下巴冻得没有知觉,因为动作她微喘着气,扫了一眼地上歪七竖八捂着□的汉子们,还有那唯一在雪地里淌开了血污的尸体,痉挛后已经不动了,她眸光暗了暗,走过去把中袖□用衣裳拭干净了然后折回马车。
“…谢谢你。”她把剑呈给赫伦,她记得这是赫伦经常佩戴的剑。
赫伦面无表情看着她,然后收了剑。
她用袖子擦擦额头,身体热乎乎的,把自己衣服理了一下,理完了才觉得没必要,他又不会在意,重新用斗篷围住脸上车,安安静静缩在一边坐好,头有些晕,但是没有在意。
赫伦先是驾车绕过地上的人们,然后在马蹄声中向后略侧过头,透过车镜睨着雅兰的后脑勺,一只手搁在剑鞘上,刚才那男人瞬息抽出时他当真没感觉到。
这位大人有多久没用过这般的速度了?
“不是说不杀生么?”赫伦说。
青年望着窗外连绵的雪景,没应声。
☆、Chapter 35
夜里的时候到达了中转的小镇。
“两间房。”
订客房时,赫伦对老板这般如是说。
菲特半天没反应过来,“…哎?”
不是有三个人吗?
想着是两个男人一个房,她当时也没阻止,可收拾行李进房间时愣是发现了不对劲,赫伦非常镇定地,自然而然地走到单人房前,掏出钥匙,打开,进去,再关上。
“…哎?!”
意识到事实时,一张小脸先是通红,然后渐渐苍白,她不禁望向身旁的男人,他一边开门一边低头对她挽出一个笑容,“怎么了?”
“…没。”
这是为什么,她没敢提。
雅兰也没说。
洗澡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紧张到不行了,心里七上八下的,洗完后迅速钻进被窝里装尸体。
“菲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