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顿觉尴尬,双手将镇纸护在胸前,后退几步,缩缩肩膀地说:“我…护身。”

堪伏渊踏进房间她又后退几步,一直退到墙角,堪伏渊坐在小桌前酌一杯清茶慢慢地饮,饮毕抬眸,她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缩在墙角,微微笑道:“你不是说要勾搭本座么?”

青灯头皮又开始发麻,“那、那是我说笑的。”

他靠在长椅上,指尖划着翠玉茶杯莹透的边缘悠悠道:“王安生说过之前本座不喜欢的女人都怎样了么?”

“…说过。”

埋了,或者是给下人了。

“顾青灯,”堪伏渊一字一字轻唤着,“那你觉得,现今如何做才是妥帖的?”

青灯在那三个字被唤出来时如被寒水泼一遍,她全身冰凉凉的地看着他,忍不住出声:“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的唇角依旧是深眷而捉摸不定的笑意,她为什么没有察觉呢,也许是他生得太美,容貌盖过了眼中的戾气,却添出了数分蛊惑心智的妖异。

这个男人,是夜凝宫宫主,弹指间无数人因他而亡,任何他想知晓皆是轻而易举。

大意了,在离开紫剑山庄前她没有想过会这般,青灯全身收紧使自己镇定下来慢慢走到堪伏渊身前。

她打扮即便一身诱人妖艳,也不知道如何取悦男人。青灯只能姿势僵硬地给他倒茶。

“当年顾家以卓绝轻功名噪一时,脚法独特一眼辩得,灭门时只留顾夫人与其六岁女儿顾青灯,由紫剑山庄收留,”堪伏渊从她手里拿过倒了一半的凉茶,声线渐渐淡了,“你来这目的在何。”

青灯原以为她只是个小角色,外人看去她绝不会与紫剑山庄有什么联系,正因如此师父才派来她这里,堪伏渊话说至如此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夜凝宫的情报网令她心寒,索性把鎏金茶壶放下,站在他身边冷冷道:“宫主若是杀我,随意。”

堪伏渊饮下半杯茶,竟然淡笑一声,“本座对死人不感兴趣。”

一句话数重含义,青灯身形又是一僵,仿佛结了冰。

“能请动宋岐山苦茶长老动用傀儡定魂术尚是令人称赞,这么好的实验体毁了倒是可惜。”语毕,堪伏渊对门外道:“把骨瓷叫来。”

不过多时房门被叩响,外头是恭敬而沉静的少年声线,“宫主。”

“进。”

双开门被推开,青灯转头就看去,竟是一愣。

他是…骨瓷?

护法骨瓷,术法若称第二,无人敢叫第一。五年前江湖门派联合打算血洗夜凝宫时,单单骨瓷一人结界就将对方战力卸了五成。

剩下结果,无需赘叙。

而站在青灯面前的,只是一介白衣小少年,甚至只能称作是男孩子。

即便在很久以后她对骨瓷的印象只有白了,从头到脚纯粹的白,银白长发垂至脚踝由一根红绳系住,身上的白袍无一丝花纹,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纤细的身子上。

他肌肤瓷白,抬起脸,清秀的五官精致得宛如西域珍贵的玻璃玩偶,整个人看上去轻轻一碰便会碎掉似的。

少年走进房内,对堪伏渊行礼,银白的发丝垂下来,“宫主。”

他仿佛踏着冰霜风雪来到她面前的。

青灯呆看他细瘦的洁白脖子和长长的银白睫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好漂亮的孩子。

“本座把她给你了。”堪伏渊抿茶道,青灯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堪伏渊,他这是什么意思。

骨瓷微上前一步,脸朝青灯的反方向侧了侧,青灯下意识掩住身体,却发现他的双眸紧闭,他竟是盲的吗?

骨瓷轻轻嗅了嗅,“傀儡定魂术。”

堪伏渊勾起一抹笑容,“是,二十年未见了,交给你了。”

“是。”

骨瓷颔首,对青灯静静道:“姑娘随骨瓷来罢。”

青灯愣愣,还是跟着他出门,在门口她脚步一停,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堪伏渊,他坐在长椅上正望着她,一双勾人黑眸微微眯着,见她回头眼又弯了些。

青灯硬硬头皮,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斟酌道:“下巴…还痛吗?”两排血牙印在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未免显得过于刺目。

堪伏渊眸中一顿,青灯原以为他会说如何风凉话,可他什么也没有说。侍女从两边把门缓缓合上。青灯跟着骨瓷去往宫后走去。

一路上行人渐少,不过见了骨瓷都会恭敬行礼问候,一见他身后的青灯目光又有些捉摸。

青灯走前找侍女要了件长衣披在身上,紧紧跟着骨瓷,这么一走静然慢慢进了后山,阳光下草木花香,小桥流水。

青灯忍不住道:“怎么没见…那个后宫?”

“顾姑娘意指何?”骨瓷没有回头,即便看不见步伐却很稳,不紧不慢。

“王安生和秋月都说,讨了宫主喜欢的女子都住在后宫,锦衣玉食供着。”

“是,不过至今未曾有过。”

“…什么?”

骨瓷面无表情地道:“顾姑娘是不是认为,夜凝宫主夜夜笙歌,酒池肉林?”

青灯无言,毕竟江湖上传言都是这么说的。

“王总管的确不断往宫内送女子望宫主喜欢,不过宫主对此事不甚感兴趣,寥寥几次,也只是在爱慕宫主的女子中随意挑个一夜`欢`好罢了,再者,宫主喜喝茶。”

“…哎?那、那后宫…?”

“如顾姑娘所见,宫内并无豢养女子。”

青灯哑然,过了一会儿又悻悻道:“你们对这些事儿…知道的都真清楚啊。”

骨瓷身形一顿,回头,明明那双眼睛是闭着的,青灯却分明感觉到了目光的凉意与不屑。

“他是无妄城的主人,我们自然希望他能好些。”骨瓷又回过身往前走,青灯只能跟上,四下一望竟不知何时到了后山,走过一条曲折的环山栈道后一座被花草与奇形怪状树木围绕的木质屋宇出现在眼前。

屋前开辟的园子不小,种的都是些奇花异草,袅袅炊烟从屋宇高头升出,与恢弘壮丽而偌大的夜凝宫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住这儿?”

骨瓷没有回答,向木屋走去,屋前一个身穿水绿罗裙的姑娘在打理花草,面如桃花,一见骨瓷便笑道:“小瓷你回来啦~饭都给你做好了!”

青灯一愣,这位少女的声音未免太过稚嫩,反倒像个七八岁的小孩。

骨瓷点点头走进屋,姑娘看他后头还跟着个姑娘,脸一绷,叉腰站在门口不让骨瓷进去,“小瓷你竟然带别的女人进家门?!嘤嘤嘤嘤嘤嘤嘤我要离家出走!”

姑娘目光飞刀子,骨瓷淡淡道:“宫主的意思,蝶蝶你仔细看着。”

姑娘怔了怔,又凑到青灯面前上下一瞧,恍然大悟,“啊,原来宫主真的是喜欢女人!”

青灯:“…”

“糟糕小瓷我想抛弃你投入宫主大人的怀抱可以咩可以咩?”

“你闭嘴。”

青灯:“…”

“蝶蝶,烧开水,给她换套衣服。”此时骨瓷已经进了屋,银发泛出光泽,回首脸面向绿衣姑娘,“要开始工作了。”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今天事多回来晚了对不起QAQ
昨天说了冒泡的事,于是就有新姑娘来冒泡了
千里很开心,希望以后还能见到新姑娘QAQ

骨瓷出场了_(:з」∠)_明天继续更
ps:谢谢2娘的地雷~~么么哒

☆、第七章

青灯躺在木屋的床上,房内冉冉熏香。

她一只手挽起袖子,上面扎了一排针。骨瓷捻了捻针眼,他的手指又长又白,干干净净的。他闭眸另一只手顺着她手臂经脉向上摸去,刺中肩胛穴,快准狠。

感觉到轻微的疼痛,青灯嘶了口气。

骨瓷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双指点上青灯掌心,青灯顿觉一股电流通过流进四肢百骸,不禁缩了缩身。

一旁蝶蝶端着水盆颇为紧张地问:“顾姑娘怎样?”

“灵魂有松动的迹象,”骨瓷将针一支一支抽出,搁在一边白布上,肌肤上那一小点儿红红针眼晃个神便消失了,“不过定魂术能将你身体支配至今日也是不错的,不愧是苦茶长老。”

青灯没说话。

堪伏渊说是实验体,她还以为会被这位少年拖去做各种恐怖的人体解剖实验,结果…却是这样?

与其说是实验,不如说是诊断更为妥帖些,骨瓷护法的医术有所耳闻虽不及巫法却也是顶尖的,一时间青灯心神震荡,她定定注视银白少年,他…说不定能救天哥哥。

青灯正想着骨瓷却站起来,走到一边抽出挂在墙上的佩剑,她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已经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插`进她的身体,毫不犹豫,长剑瞬间贯穿了她。

“啊!”蝶蝶一旁尖叫,“小瓷你又在做讨厌的事情了!”

青灯哈了口气,艰难低下头看插入腹中的长剑。

“没有疼痛,是不是。”

少年精致如雪的面庞无一丝波澜。

青灯微微皱起眉,“有一点痛。”

她的痛觉大多情况下是死的,疼得狠了才隐约感觉到一点,剑埋入身体中的触感分外诡异使她想吐。

不过骨瓷方才一针下去她便感觉到疼,青灯不知骨瓷是否对她的身体有办法。

骨瓷低头沉思一阵,又将长剑缓缓拔出,上面是鲜红的血,可也只是仅仅沾上罢了,剑被拔出青灯腹部也没有流血,蝶蝶过来将她的衣裳撩开,剑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哇塞,太厉害了,小瓷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厉害的术法,那个苦茶长老长什么样我要去会会他!”蝶蝶惊叹,骨瓷将剑上血迹拭净慢慢走回去收回剑鞘,转身道:“既然不死,那边替我去摘日轮峰上的七星花罢。”

“…哈?”

“夜里会发出紫色光芒的小花朵,很漂亮的,不过只生长在高海拔的日轮峰悬崖上。”蝶蝶一旁补充,“顾姑娘一看就会明白的,这种花可以炼制很多灵丹妙药呢,不过摘起来比较困难,之前好几个下人去摘时都摔死了。”

骨瓷点点头,理理衣裳道:“日轮峰离这儿不远,顾姑娘早去早回罢。”

青灯站起来,“我为什么要替你去摘?”

“不摘?那便将你扔水里罢。”骨瓷淡淡道,修长的手指捋过银发,“宫主说将你给我,你便是我的。”

青灯脸色一白,咬牙跺跺脚出门了。

蝶蝶望着青灯离开的方向叹口气,回头撇撇嘴,低头对小自己一个脑袋的银发少年道:“小瓷你跟宫主大人学坏了,竟然对姑娘家用那种语气说话。”

骨瓷不言,闭着眸立于桌前,手指搭在桌上若有所思。

蝶蝶双手环胸,“哎哎多好啊,要是灵魂一直用术法定在身体里又不属于身体,那她不是一直能够不老不死?”

“不。”

“哎?”

少年这才抬起脸,他静了片刻才道:“她命数已是死局,如此用术法将灵魂强行束缚在尸体之上本是打乱因果戒律,逆天而行。她无痛觉,人心所拥有的情感悸动她那大抵也是死的,这般行尸走肉怎能是好的。”

******

出了门才发觉天都黑了。

青灯怎么也没想过到头来怎么就变成下人命了。

不过也罢,采药这事儿她小时候没少干,青灯提着裙子吭哧吭哧往山上跑,一路崎岖,好好的衣裙划破了不少,跑到山顶四下一望发现了蝶蝶所说的七星花,淡紫色的花朵开在山崖间,散发着莹莹光芒漂亮极了。

山峰凛冽的风刮过她的发丝,青灯咬咬唇一步一步朝山崖下挪过去,一手拽着生长在崖间的一株老树树枝一手去够那一团一团紫色花朵。

果然…远了点。

青灯又迈了一步,往下倾了倾身伸直了手指,一点一点地挪,终于抓住花茎时青灯舒了口气,哪知身体一放松树枝喀拉一声裂了,整个人向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坠去。

风中青灯望着天空中远远的月亮,闭上了眼睛。

果然还是会醒过来的。

爬起来时在悬崖底,四周都是盘虬扭曲生长的树枝与潮湿的灌木,身体隐隐作痛,手里还捏着那把七星花。

青灯不得不活动一下全身来确定哪里出了毛病。

肩膀和右腿都摔错位了,她扳住肩膀一扭一动,咔嚓归了位又去接自己的大腿,咔嚓又是一响,这才站起来。

她抖抖身子,一身脏兮兮地慢慢朝夜凝宫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到的是夜凝宫的哪里,穿过树林才见了灯火,应是一间别院,楼阁亭台,院前池塘小桥,一盏一盏兰花宫灯散出柔和的光。

“英雄大会开始了,您说这次宫主大人会不会去啊?”

青灯听见女声,朝林子里侧了侧望去,月光落上屋檐,水榭廊柱之间竹帘卷起,一名身穿白纱裙的女子倒在亭台美人靠间,身旁有一串儿侍女一个个端盘服侍,整座夜凝宫青灯见侍女都见得少,心下估摸着这侍女大抵都到这儿来伺候了。

之前那道女声又响起来,是白纱裙女子身旁最近的一名侍女说的:“上两届宫主大人没去,不知这一次如何了。”

那白裙女子细白的手臂伸出亭台,指尖轻触水面,一圈圈波纹漾开,那水里的黄金鲤鱼一条条游了过来,嘴儿簇拥在女子白嫩的指尖。

她未梳任何发髻,一头青丝披下,只戴一串黄金镶宝石的细细抹额,垂下一粒粒金珠,显得华贵而优雅。月光下女子的面容几分模糊,只听她开了口,“这有何妨,我若是说不要他去,他也是不会去的。”

一旁侍女咯咯笑出声,掩唇颇为得意的模样,“那是,宫主大人最宠的就是圣女大人,您说什么,即便是夜凝宫的宫主大人还不是听什么。”

白裙女子撩着水面,忽然想起什么一般抬起头,望向侍女道:“这么说起来,宫主他似乎接了位女子进宫…?”

“回圣女大人,是中原原本去西域和亲的荣承公主。”

“哦,生得如何?”

“自然比不上圣女大人您的,宫主似乎将她拨给骨瓷大人了。”侍女声带笑意,一五一十全然托出,“原本咱们尚是以为宫主对那位女子有几分心思,哪知还不是跟之前的女子们一个下场,不过她算是好的了,上回那个波斯女子,的的确确美艳不可方物,夜里擅自爬进宫主的房去勾引宫主,最后还不是剁了一双手挖了一对眼儿。”

侍女这么一说旁边的都笑起来,青灯嘴角抽了抽,她原先以为堪伏渊是个好人没料到真真走了眼。

青灯望望四周,这附近尽是峭崖奇石环绕,能出去的约莫只有面前这条路了,她在林子里坐着等了半个多时辰,那群侍女还有那名所谓的圣女大人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在楼阁里高声谈笑。

青灯无奈,抹了抹自己的脸,又理了理已经残破脏污的裙子,走出林子到月光下。

她一走出来,她们全不吭声了,各个收了字句齐齐望向她,呆了。

青灯见那一个个姑娘睁得圆圆的眸子,清清嗓子招手道:“那个…我是荣承公主,嗯。”

她觉得先自报身份还是妥帖些,说不准其间哪一个侍女会身手就把她给秒了。若是自报身份况且充其量也就是被嘲笑一番罢了。

这时青灯算是正是看清了圣女的面容,未施粉黛,清丽脱俗,国色天香,那双眸子水灵灵的简直可将人心融化了去。

不愧是圣女,这圣光发的。

此时青灯全身上下无一处干净的,蓬头垢面还散发着悬崖底下死去动物草木的腐烂臭味,像是从黑黢黢的泥淖里爬出来一般,侍女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一时间哄然大笑。

青灯不恼,道:“请问骨崖小筑怎么走?”她记得骨瓷的住处是叫这个名字的。

圣女一招手那群侍女就不笑了,其中一位收敛神情上前道:“面前这位便是夜凝宫圣女碎雪,还不快快叩拜。”

青灯对这些礼节已经无力,说是圣女,其实就是宫主的地下情人罢了,骨瓷真是小孩天真圣女说什么宫主没女人,面前这不就是一个么,美丽动人妥妥的。

以前紫剑山庄的师兄们都说,青灯最大的优点就是知难而退,小时候师父布置他们这辈每人每天去后山砍一捆柴火,白澪师兄一下山他们就开始欺负她,说是与她单挑,谁输了谁就把他们的份做了,青灯二话不说直接去后山把他们的份做回来,他们一个个看神经病似的看着她。

反正打不过,不如直接节省力气,等白澪回来了青灯暗地里告状,日后一个月青灯和白澪的柴火都是他们负责。

青灯觉得,浪费表情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她没有厉害的武功也没有聪明的头脑更没有显赫的家世,少一事便是一事。

念此青灯赶紧中规中矩行了礼,“参见圣女大人。”

碎雪见她如此乖巧,微微眯起眼道:“你说你是荣承公主,可是有什么证据,骨瓷护法的居处哪里是一般人能见得的?”

青灯无奈,这明显的说不清楚,她现在巴不得来几个侍卫把她一架拖出去,至少王安生认得她。于是一礼道:“既然圣女大人不愿,那荣承也自行去寻找罢。”说完自个儿走过亭台拐了过去。

一个个侍女又呆了仿佛是没见过她这般随意的,不知谁道了一句“放肆”这才反应过来,叫来了护卫。

护卫明显是圣女这边站哨的不认识青灯,一见她这副脏兮兮的样子眉头一皱,犹豫了一会儿才颇为嫌弃地将她一架。

圣女玩着自己手指道:“把她直接从山上扔下去。”

“是。”

作者有话要说:抽的要死地更新了_(:з」∠)_
能冒泡咩QAQ千里很好养的嘤嘤嘤
最近角色一个个都出来了

谢谢闲情立晚月朦胧的地雷~~千里很开心哦么么哒

☆、第八章

青灯嘴角一抽,扔下去她不得吭哧吭哧爬上山,况且,若是寻常人,这么一扔哪里还有爬上来的力气,尚未发作,前方侍女忽然齐齐跪下了。

她一抬头,前方回廊间,红衣男子的双眸在月色下深如钟潭,还是副似笑非笑的欠揍模样。

好吧,依他的容貌不叫欠揍,叫妖孽。

堪伏渊走来,一路侍女行礼,圣女眼睛一亮跑到他身边去,仰起雪白的小脸,“渊哥哥,你来了啊!”

堪伏渊露出一抹淡笑,眼神柔软几分摸摸她的头。

“南海那块儿上贡物事时夹了一枚成色不错的鲛泪夜明珠,想来你喜欢这些玩意儿便送来了。”说着招招手,身后一名黑衣护卫恭恭敬敬呈上镂空雕花的檀木匣子,碎雪迫不及待打开,一时间流光溢彩,夜明珠莹润的光辉胜过月色照亮了圣女无双的面庞。

“好漂亮啊,渊哥哥真是的,这么忙了还自个儿过来。”碎雪小心翼翼地将檀木匣子抱在怀里,堪伏渊点点头道:“方才忙完,无事便来看看你,你不喜欢?”

“怎么会,渊哥哥来看雪儿,雪儿最开心了。”

堪伏渊这才将目光挪到被护卫架着的青灯身上,青灯甚是确定这男人一进来就发现她了,偏偏无视她,跟这位圣女大人腻歪完了才有些个反应。

她到底为什么一开始觉得他是个好人?

青灯满脸泥巴,嘴角一抽一抽的,只见红衣男人扫了她一眼便又把目光落在圣女身上,那时圣女大人光彩照人她一身黑臭,前者自然赏心悦目些。

“渊哥哥,这个女人竟然信口开河说自己是荣承公主,估摸是哪里来的中原刺客或者偷儿,雪儿不忍心杀她,打算叫侍卫把她赶出去。”

什么叫做不忍心?青灯脸彻底黑了。

堪伏渊又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她确实不是。”

青灯脸更黑了一层,她发誓等她偷到圣物就一把火把这夜凝宫烧干。正在内心唾骂时堪伏渊经过碎雪和侍女径直走过来,上下将她一打量,伸手向她衣领,拎小猫似的拎起来。

“去沟里翻了一遭,嗯?”他竟笑眯眯地说出这种话来。

青灯耸着脑袋,无奈伸出手把已经萎得病怏怏的七星花给他看,“帮骨瓷采药。”

堪伏渊眉毛扬了扬,拎着她往外走去。

“时候不早,雪儿早些睡罢。”

“哎,等等,渊哥哥,那她…”

碎雪还未说完,男子已经绕出了回廊不见,朝大道走去。

堪伏渊拎着臭烘烘的慢悠悠走回寝宫,经过池塘时石桥两侧侍卫屈身行礼,他捻过青灯手里已经跟腌菜一样的七星花对侍卫道:“封起来送去骨崖小筑。”

“是。”

侍卫迅速离开,堪伏渊拎着青灯走到池塘边。

池水澄澈平静,倒映出一轮碎月,几朵小小睡莲悠悠躺在池面上,风儿吹过,淡淡花香,宁静优美。

青灯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开始挣扎蹬着腿儿,“你…”无奈男人太高,她脚根本挨不到地面。

堪伏渊手臂一抬,轻轻巧巧,直接把她扔进水里。

噗通。

青灯整颗心都凉了,冰冷潮水恐惧一瞬间将她吞噬。

她怕水。

******

她离开紫剑山庄前曾经过许多尝试。

她本是个死人,借助傀儡术在凡间行走,孤魂在阳世所受的苦楚她都需要一一领受,是故对活物的气息尤为敏锐,如枯枝面对火烛,如雪面对烈日。

而对活物而言寻常之事,待她也许是致命的。

比如水,令她生不如死。

死后苏醒的第一夜她泡在浴桶里发呆,思虑着种种,水凉了也不自知,等她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完全冰冷僵硬,与尸体无异。

她的身体本是尸体,需要热度来驱动,水带走温度太快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她在下沉,沉进浴桶,眼睁睁地看见水面一点点没过脖子,下颌,嘴唇,鼻子,眼睛,然后是头顶。

动弹不得,冰凉的水鱼贯涌进了她的喉口和鼻腔,难受极了。

可她还是活着,她的意识是清醒的,那种滋味生不如死,直到半个时辰后隔壁的阿阮发觉不对劲才赶来,急急忙忙把她拉出来,青灯的脸已经完全肿胀,倒像真正的浮尸了,从今往后对她而言水即是噩梦。

正因为死不了,才是噩梦。

池塘的水更加寒冷,一点点鱼腥味,青灯努力挣扎了几下便发觉身体的力气在迅速消失,她缓缓沉进了池底,睁开眼睛可以望见晃动的月亮,涟漪阵阵。

她努力地屏住呼吸,可水还是如一条条蠕动虫爬进她的鼻腔,意识似清醒又是麻木,那种溺死的感觉一遍一遍重复,除此之外什么也想不了。

哗——

衣领又是被拽住,堪伏渊一只手将她从水里拎了起来,她全身哗啦啦地滴水,脸色惨白。

堪伏渊蹲在池塘边上,拎近了点儿,眯起黑眸漫不经心笑着说:“舒服吗?”

她冷得全身麻木,嘴唇青紫,乌黑的发丝一缕一缕贴在她冰凉的脸颊上,眼前男人的笑容过于刺眼,她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她怕水。

他继续微笑着说:“以后莫仗着自己不死就乱来,嗯?”

青灯没力气回答,面前这个男人的声音如此轻柔,却又如此冰冷。

堪伏渊另一只手在她腰腹间轻轻一抹,仿佛无形中一股力量撞入身体,青灯全身筛糠般哆嗦起来,身子一缩开始大口大口地吐水,他拍拍手站起来,垂眸俯视少女湿淋淋地趴在草地上,狼狈地吐水咳嗽。

青灯咳完了倒在地上一起一伏喘气儿,视线恍惚。

“起来。”

他转身朝灯火光亮的寝宫走去,张扬红衣如夜色里一抹燃烧火焰,青灯喘了会儿咬咬牙爬起来,一瘸一拐跟在他后面。

寝宫挂着夜明珠灯笼,两侧侍卫齐齐行礼,他推门进去迈出一步,回首看了眼停在台阶下的青灯,她抱紧自己正在努力地压抑恐惧之后的颤抖,一张小脸洗过之后雪白秀丽。

“进来。”

青灯一进屋就有四名侍女迎上来将她推进里间,一方温泉水池热气氤氲,侍女手捧花篮与浴池边悠悠撒落花瓣,角落里鎏金雕花包灯香炉冉冉熏香,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