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也会因为这些不公平的孤立和排斥而变得更加残酷和扭曲。轻重程度不等的伤害是常常发生的,其结果令胜利方大快人心的同时,似乎只不过是教师口中又多了一些冠冕堂皇的劝导。又有谁能够记得这些青春的挽歌呢。即使这挽歌中充斥着的不快乐,蔓延了那些受害者的一生。
叶蓝曾经告诉她,卡桑,其实没有人知道,不管我有过多少体面的男朋友,其实我一
直都是一个人。因为没有女生愿意和我在一起,所以只有男生会接近我。于是我的身边,除了敌人,就是恋人。
或许要除开你。卡桑。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卡桑把叶蓝的事情告诉父亲母亲,她说,学校里,叶蓝把我当作了好朋友。简生笑起
来,他问,卡桑,你为有这样的朋友快乐吗。她回答,快乐。他便抚摸卡桑的头,说,那你就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卡桑。
路是时光的血脉,通向生命不可知的隘口。穿着洁白衣衫的少年们,毫不自知地站在
苔藓遍布的清幽石阶上,面对眼前赫然出现的一座名字叫做青春的花园,无限惊奇。他们怀着蝶翼一般颤动而斑斓的心情,怯生生地推开那扇时光大门,好奇地探望里面蓊郁繁盛并且华丽绝望的幻象。
年少的友情总是真挚,煽情,却又苍白空洞的。叶蓝是生活在众人目光焦点上的孩子,
而卡桑却截然相反,是生活在众人目光关注之外的孩子。两个人迥然不同。却又是相同。
孩子之间总是很容易就亲密无间。互相赠送许多的小礼物,打很多的电话。间或会为了谁不小心丢失了谁的礼物而冷战几天,但是最终会在递了一张道歉的小纸条之后,重归于好,如胶似漆…
这便是十二三岁的孩子们天真而寂寞的把戏。新年和生日的时候互相赠送很多的贺卡,
平常的日子里会互相写信,信中充斥某些浅薄无知的忧伤,却有无限共鸣,两人都珍藏。
卡桑的养父母都是正当旺年的艺术家,她所接受的生活层次都已经非常优越。但是当叶蓝带着她来到她的家的时候,她还是从心底对她的家境之富有感到震惊。
一大片市郊的欧式庄园,周围环绕移植而来精心养育的名贵参天大树,与附近那些暴发户们的拥挤的别墅小区完全分开。她家的车库里面停着七辆私家轿车,而且这仅仅只是北京这处家里供叶蓝一个人使用的数目。令人咋舌。
不知为何,尽管去过很多次,但她依旧对叶蓝家的印象十分模糊。一如许多大富人家一样,除了繁复得令人要产生审美疲劳的奢华和富丽之外,就只有一种寂寒的气氛。一个贴身保姆和一个司机照顾她的生活。庄园周围有很多保镖。据叶蓝说,那是保护这栋房子里面的名车和古董的,与她无关。
叶蓝的母亲偶尔会回来,但是卡桑从来没有遇见过。
她时常是在周末的时候去叶蓝家。她的家甚远,但凡卡桑要去,简生与辛和不论多忙,都会开车送她。非常耐心,并且从不干预她要呆多长时间。简生与辛和第一次送卡桑过去的时候,与叶蓝见了面,那个漂亮的小女孩儿带着落落大方的礼貌笑容,非常成人化地跟简生说,伯父,您别担心。我会叫司机把卡桑送回来的。
两个孩子在花园里放肆玩耍,跟两条昂贵漂亮的雪橇狗洗澡,逗着它奔跑游戏。玩累了就进屋,躺在房间里的木地板上,讲笑话,玩电子游戏,钻进一堆一堆的布偶娃娃中打瞌睡,或者把书柜里面大堆大堆崭新的漫画书和漫画杂志拿出来看。渡过这般无忧无虑的亲密时光。
那年初一的暑假,学校里面最英俊的男孩开始和叶蓝约会。男孩叫康亦君,公认的校草。大部分那个年纪的小小女孩儿都会有些许的虚荣心的。对她们而言,若能跟引人注目的男孩传出些绯闻,或者跟他似是而非地懵懂恋爱,是一种甜蜜骄傲的事情,亦能借此使自己的魅力获得认可。十分诙谐,却又那样的简单美好。
她记得那天天气格外的热,铺天盖地的阳光仿佛是一炉被高温融化的金属溶液,四处泼散,空气简直是一床驼绒厚毯,把热气裹得密不透风。街道边的法国梧桐,树叶被炙烤得像锡箔纸一样卷曲而无力。只有楼下的观景走廊架子上那些墨绿的爬山虎还依旧抖着鲜亮的绿色,遮出大片的荫凉。
她呆在家里做了一天的暑假作业。下午的时候,叶蓝打电话给她说,我们一起去游泳。她说,好的。在你家吗。
叶蓝说,不是,亦君不喜欢去我家。我们去游泳馆。
是康亦君?你们在一起了吗。
叶蓝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对呀,我们在一起了。不说了,到时候我在你家楼下来叫你。
卡桑挂下电话,继续安静做题。当楼下响起了叶蓝叫她的声音。她就雀跃着对父母说一声自己要跟叶蓝一起出去,然后放下笔就咚咚地跑下楼。
她看到康亦君骑着单车,载着叶蓝,在一片密不透光的爬山虎的绿荫之下出现。康亦君把车停在那个僻静的藤蔓缠绕的角落。卡桑一眼看见这个漂亮的少年。一张被植物的饱和色泽所深深覆盖的面孔。清澈见底。瞳孔明亮湿润,仿佛流淌着一条苍绿雨林掩映下的热带河流。挺拔的身躯。干净的衬衣。他斜靠在停放的车的座椅上,双手交叉胸前。微微转过头看着她们。显出一张令人心动的侧面。
叶蓝总是能够和这些漂亮的男孩们在一起。
他们去游泳。一路上,亦君推着车,叶蓝则牵着卡桑的手一路有说有笑。在这阳光灿烂的日子,三个孩子的背影消失在波浪般的光线中。
那个夏天,他们三个就这样经常去游泳。在游泳池里,卡桑不时地将身体沉入冰蓝色的水中,憋一口很长的气。在窒息的边缘,总是能够看到幻像。像寂静无声的大片的雪。周围的水波缭绕着她的身体,像是阿妈的手。这一切把她带回仁索领着自己去普姆湖净身的那次记忆。她就这样逐渐沉溺,像要留住那些幻象中出现的面孔。
一个宁静的夏天过去了。开学的时候,叶蓝和亦君在一起的消息已经被大家都知道。他们不同班级。放学的时候,康亦君便在叶蓝的教室门口等着她。然而他不知道,每天放学,叶蓝的司机就已经早早地等在门口要接她回家。亦君很失落,他从来没有机会送叶蓝一起走那条放学的路。
叶蓝说,亦君,对不起。我家太远,你骑车也送不了那么远的。你和卡桑住得近,送她回家吧。
亦君不说话,落寂地看着她,然后沉默地转身走开。
开学那段时间,放学之后当卡桑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时不时会有厉害的女生拦住她,用独属于孩子的把戏教训她说,你为什么跟那个贱人混在一起?你如果再跟她是朋友,那么我们都会跟你绝交,再也不会理你。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外号叫“公车”,等于谁都可以上。
你选择吧,到底要她还是要我们?那几个女生姿态十分睥睨。
卡桑非常无辜地看着她,幽幽地说,我即使不跟叶蓝是好朋友,你们也没有理我呀。
几个找茬的女生气得一时语塞,刚要说什么,却看见亦君沉默地站在后面,冷冷地看着她们。
她们不甘休,飞扬跋扈地冲着后面的康亦君喊,还有你!个不要脸的家伙,墙头草两边倒,不要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啊,原来你不是也背地里骂她吗,怎么现在也屁颠屁颠地攀上了贱人,粘成一对呢?
只见亦君冲过来,目光之中满是杀气。他走过来在卡桑的旁边,面对那几个女生说,你们给我滚。他手里的拳头攥得很紧。
那几个女生迅速闪掉了。亦君久久地站在原地,沉默而难过的样子。卡桑知道,他身边一直都有很多的女孩子围绕。他在叶蓝之前的那个女朋友是个很受女生们欢迎的女孩,人缘极好的那类。彼时叶蓝还在以迅速更换男友的游戏姿态恋爱。可是后来盛传亦君其实一开始就不喜欢那个女孩,而喜欢叶蓝。因为这个,女孩跟他很快就分手。到了暑假,他真的就跟叶蓝在一起了。
卡桑站在亦君的旁边,说,亦君,你不要往心里去,叶蓝是个好——
话音未完他就打断她,说,我们走吧。以后我跟你一起回家。
那是在年华单薄得像早春嫩叶一般清新透亮的日子。年纪刚刚有了十进位,因为太小,所以一切像幻觉般捉摸不定并且毫不真实。那只是一些荒诞而甜美的游戏,注定会被迅速遗忘,仅仅在多年之后不期然之间成为用以凭吊成长的噱头。
从那以后,每天放学她都跟着男孩儿一起回家,落在他后面一步的距离,时不时抬起头就能够看到小小少年的单薄背影,单薄得仿佛快要被夏日阳光给彻底融化,然后消失在秋天来临之前。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一路上一直都没什么话可说。过了很久,两个人终于能够在路上自然地聊些无关痛痒的事,简单快乐。说着说着,两个人就到了卡桑的楼下。他们互道再见,然后她上楼去,他便转身消失。
卡桑从未曾想过要将这种心情付之言语。如同自己的秘密花园中一颗被精心藏匿的果仁。她只是珍惜,并且从中快乐。
辛和曾经对简生说起过楼下那个每天和卡桑一起回家的男孩子。她莫名有些担心,担心那个那男孩儿不能够有耐心将这样一件事情做到长久,担心卡桑在结束的那天会孤单,担心三个孩子之间的简单变得复杂。简生却微笑,他说,不会。你还不了解卡桑吗,她完全将此作为自己一个人内心的甜蜜。我们总得让她自己去享受,结束的时候自己去处理。这是她自己的世界。
我只要看到她上楼打开家门的时候,脸上挂着愉快笑容,与我们亲近,这便足够。
她的确是愉快的。自小学起,周末的时候但凡父母有空,便会带她出去逛街,购物。到了北海的菊开时节,一家人就去绕湖散步锻炼,完了之后去尝京城老店的小吃。寒假的时候到姥姥家过春节,去雍和宫进香,一家人团团圆圆。暑假的时候去海滨,父母陪着她去游泳,在海滨晨跑,在沙滩上做沙雕,去夜市吃小海鲜。简生与辛和去俄罗斯参加交流活动的时候,把她也带去。活动一结束,他们便开始旅行,乘坐横贯西伯利亚的列车,去贝加尔湖。在静谧明净的湖畔度假。一家人站在露台上,眺望远处森绿的植被以及浩淼的湖泊一角。凉风习习,只觉得此情此景无限安宁。而这个兀自迅疾长大的小女儿,尽管命运的轨迹被彻底扭转,但看到她渐渐获得普通孩子们的生活,成长平安,父母心中也由衷快慰。
9
在学校,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着长大。那些青葱时光总是倏忽而过,日子还是这么平淡无奇地继续,而三个孩子已经渐渐懂事。
叶蓝性格中有至为坚强和独立的特点。她在任何人的面前,都从未表现出不开心。似乎丝毫没有把别人的闲言碎语和排斥行为放在眼里。总是兀自欢盛地快乐,至少看起来,是快乐。她并不是用八面玲珑的圆滑外表来保护自己的人,却只是在被中伤的时候非常勇敢,因此在一片四面楚歌的孤独处境中,仍然那么明亮而令人佩服地快乐着。并且一直原谅。
亦君是爱她的。爱之热切,旁人可以明白无故地看在眼里。怎么嫉妒都是没有用的。两年多的时间,他与叶蓝一直都维系着交往。可是叶蓝却总是对卡桑说,亦君是个太软弱太敏感的男孩。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她说,我只喜欢你,卡桑。只有你最好。
两个女孩在叶蓝家宽阔的地板上,仰面躺在一起,长长的头发铺散开来。叶蓝的头发偏黄,而卡桑的头发漆黑,像是两株颜色不同的藤蔓一样相互纠缠。她们的手牵在一起。在卡桑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感到叶蓝亲吻她的脸,并且拥抱她。
叶蓝的声音在虚幻中响起。卡桑,我们会一直这么过下去吗。你会像那些他们一样离开我吗。
她听到,却不做回答。
她喜欢着他们两个。这种喜欢,是基于明朗简单的彼此陪伴,如同与她和睦生活的一兄一妹。而在这样愉悦而美好的共同相处之外,她是有着自己的固有世界的。
学习一直认真,成绩出类拔萃。班主任曾经苦口婆心地对她说,不要跟叶蓝学坏,你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她很平静地回答,我知道,老师,我们没有学坏。只是叶蓝她需要我。
初三快要开始的时候,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卡桑正伏案做题。窗外是黑暗的茫茫的雨夜,雷电交加,声音十分嘈杂。
电话响起来,是亦君的声音。
卡桑,你告诉我,叶蓝是否真的喜欢我。亦君在电话里面用一种接近崩溃的脆弱声音问道。
她一时诧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对我说分手了。卡桑,我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告诉我,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亦君,叶蓝是喜欢你的。
真的吗。可是为什么她要跟我说分手呢。
那一定是有原因的。你没有问她吗。
我问过她。她只是告诉我,她喜欢的不是我这样的。我问她,那你到底喜欢谁。她回答的名字,是你。她说,她一直都只喜欢你这样的。对吗,卡桑?
不,亦君,我也是喜欢叶蓝的,但那是不同的。你误会了。叶蓝只是太寂寞,她要的感情,其实一直都很简单。你也许是把它弄得太隆重,而她不愿意被窒息。
真的是吗。亦君问。
就是这样而已。你不要多想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声音。然后,亦君挂掉了。她在这嘈杂的雨夜中,只听见一串突如其来的忙音。
不久之后初三的补课就开始了。他们回到学校上课。没过一个星期,叶蓝的教材和复习资料全部都被别人偷走,然后零星地在垃圾堆或者厕所中被找到,已经被撕得乱七八糟,或者涂满了下流恶毒的字眼。
事情发生的时候,叶蓝平静地甚至没有告诉卡桑。她们坐同桌,叶蓝就借她的书看,或者两个人合看一本。卡桑问她,她也只是毫不在意地说,丢了。
那个新来的年轻气盛的男老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骂她,你这种绣花枕头,初三了却连书都找不到,你这样混日子有谁能够救你?反正你也没有办法听课,你给我站出去。
她不说话,咬着嘴唇就站出去。周围的窃笑声非常刺耳。
校长亲自看到叶蓝在走廊被罚站,便赶紧把叶蓝叫到自己办公室去坐着,端茶倒水,分外殷勤。事过之后,校长惶恐地私下训斥那个男老师,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的资金有多少是叶蓝的母亲捐赠的?你的奖金和津贴全部都是她母亲给的!叶蓝在这个学校受排斥被捉弄,她没有给她母亲告状转学就已经很好了,她的书是被那些看不惯她的人给扔的,那帮野孩子整人,连我都知道,你还不知道?你怎么当的老师?怎么了解学生的?你拿着捐赠人的钱,就是这么对待人家的?给我回去,明天上课必须当众给她道歉!
于是第二天,那个男老师打出维护正义一样的姿态,知错就改,在班上喝斥,你们也太过分了!居然能够这么欺负同学!难道你们不是共同处在一个集体的吗?难道叶蓝同学就有什么地方错到那种程度吗?我昨天错怪叶蓝同学,在此我向她郑重道歉!同时,我代表所有同学,向叶蓝同学道歉!
哎,哎你们怎么都木着啊!见班里陡然鸦雀无声,无人应他,于是他立刻说,哎别价,内什么,除了叶蓝同学之外,全都给我站起来,跟我一起,说道歉!快!谁不站起来,我今儿就认定这事儿是谁干的…
他的愚蠢,直接导致了那天下午叶蓝的遭遇。
上晚自习之前,初三的学生都在学校门口的小超市和餐厅里解决晚饭,叶蓝和卡桑也在。一个曾经苦追叶蓝不成并且被狠泼了几瓢冷水的垃圾男生, 被现任女朋友唆使,冲进餐厅,把叶蓝从座位上抓起来,一把推搡过去,把叶蓝完全掀倒在地。还未等叶蓝反应过来,那男生便俯下身扯她的头发,劈头就是两记耳光。他扇完耳光,嘴里大叫着,妈的老子没在这儿把你丫衣服给扒了就算客气了,我操,有钱拽个屁啊…
一片鸦雀无声。众目睽睽。除了所有人明哲保身地闪开一大片空地冷眼旁观之外,只有卡桑一个人冲过去挡在叶蓝前面,咬着嘴唇不说话地看着他。
那男生很痞地指着她说,告你啊,这儿可没你事儿,给你丫一面子啊,孙子的,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话音未落,卡桑已经一言不发地出手,一拳重重地砸在男生的鼻梁上。那个男生顿时鼻血横流,他疼得一咧嘴,嗷地嚎了一声,半天没缓过气儿来。伸手捂住鼻子,不料却摸出一巴掌的血——操——他骂着,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样,转身横冲直撞找家伙,看见搁在一边快餐椅子,便一只手抄起一把,骂骂咧咧地马上要砸过来了。卡桑挡在叶蓝前面,那男生冲过来的时候她并不打算闪开,一瞬间自己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正在此刻,校门口的几个保安冲过来,铆足了劲儿把他拖一边去了。
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众人已经炸开一片窸窸窣窣的窃语。看完了热闹,纷纷转身离去。只剩下叶蓝,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两个孩子杵在那儿,很孤立的样子。卡桑慌忙地扶她起来。叶蓝的白色棉布裙子在地上蹭得很脏,头发也被抓乱,脸上是醒目的十指红印。她站起来的时候赫然看见亦君站在自己面前。
她是狼狈的,但是仍然冷冷地看着亦君,眼神透着的寒气硬是把亦君给震慑地眼泪都快滚出来了。她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擦肩过去。卡桑在她旁边扶着她。走出很远,卡桑回过头,还看见亦君的背影,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天的晚自习她们都没有上,叶蓝出奇地平静,她打了通电话把司机叫来,然后准备回家。
她对卡桑说,卡桑,回教室去上自习。我要回家了。
卡桑担心地说,叶蓝,你心里要是难受你就哭出来,你没必要这么撑着。
叶蓝却笑。她只是说,你把我叶蓝看成什么人了。这点儿破事儿值得我哭么。我要是想要计较,早十八年我就把那些人全打成哑巴了,轮不上他们来撒泼。
卡桑,我回去了。
叶蓝走过来,抱着她。今天你竟然为了我下了那么狠的手,还挡在我前面…
她欲言又止,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说。然后转过身子,上了车。
卡桑独自一人站在华灯初上的夜色里,看着叶蓝的车远去。
叶蓝回到家里,母亲正好在。她轻描淡写地问,听说你被人打了?
恩。叶蓝闷声答应,径自走进卫生间洗脸。
要我把他们几个保镖喊去帮你摆平一下么?母亲的声音在客厅里面响起。
用不着。她在卫生间冷冷地回答。
我看你还是去英国吧。别在这儿呆下去了。
叶蓝听完,直起身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说话。
10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她依然很平静地去做功课。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卡桑走到父母的房间里去,对他们说,爸,妈,我今天在学校打了一个同学。
简生皱眉。他问,卡桑,怎么回事呢。
她对他说了事情的原委,简生便沉默不语,辛和把她拉到怀里来,抚摸她的头。卡桑,你没有做错啊。只是以后,你要懂得保护好你自己。你看,若你今天被凳子砸伤了,那我们会多么着急,多么担心。
卡桑点头,对他们说晚安,然后默默出去了。
惹事的那个男生很快被退学。而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叶蓝再也没有来学校。她的冤家们似乎像拔掉了一颗眼中钉一样大舒一口气。没有了叶蓝,学校似乎也没有任何变化,教师之中开了一个校风整顿集会,事情也就很快过去。
只有亦君的身影仍然时常在他们班门口晃,卡桑知道,他是想看看叶蓝有没有来学校。因为叶蓝已经不再接他的电话了。亦君时不时就会欲言又止地过来找卡桑打听叶蓝的消息。他问她,叶蓝不会再来了吗?我可以去找她吗?
这个男孩,过去一直都是开朗洒脱的简单少年的样子,可是自从和叶蓝在一起之后,他或许是太喜欢她,敏感和脆弱的性格急剧夸大,整个人完全变了。因为和叶蓝的关系,他过去的很多好朋友都离开了他,他似乎也羞于再见以前的朋友,连跟他们碰面了都低头闪过,视而不见。而今他在学校,几乎全是独来独往,脸上全是沉默而忧伤的表情,对学习也是提不起兴趣,成绩越来越糟糕,成为老师们在训斥学生的时候津津乐道的那种偷吃早恋禁果,自毁前程的活生生的例子。而许多人在背后取笑他自食其果,栽在叶蓝手上,活该。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之所以会改变这么多,正是因为他是真心地爱叶蓝,而不是像其他追逐她的男生那样,纯粹当作用以炫耀的资本。如同穿着体面的衣服:瞧,这是我女朋友。
这个少年性格敏感,因为太善良,因此最后伤害自己很深。
第二个周末,卡桑去叶蓝家找她。她看到叶蓝的时候,禁不住上前拥抱她。你还好吗?卡桑问她。
叶蓝却依旧是轻松的表情,说,我很好啊,自己在家,不需要再去理会那些恼人的作业了。她问叶蓝,你以后都不会再来学校了吗。
叶蓝看着她说,母亲已经帮我联系好了英国的中学。我很快要走了。卡桑。
卡桑听到这个消息,有些难以接受。有多快?她问。
我不知道。
两个孩子不再说话。躺在地板上,看着装饰繁复的天花板。长久的沉默使得房间里面重新的回到了那种寂寒的气氛。
她们的长发仍然像两株颜色不同的藤蔓一样纠缠在一起,却姿态寂寞。
卡桑问她,叶蓝,这三年之中发生的事情,真的就对你而言可以视如不见吗。
叶蓝似乎是正中软肋一样,一言不发。最后,她只说,你错了,你应该问我,这九年当中发生的事情。
就是这样寂寞而无辜的孩子。
卡桑是明白,在叶蓝的身上,有些伤害像是溃烂的创口中那枚拔不出来的箭头,一碰就痛。她即使可以做到原谅和遗忘,成长亦已经因此在无形之中被扭转了轨迹。就算是她已经尽了全力来抵抗。
叶蓝,是卡桑青春期记忆当中的一祯无法被磨灭的残像,也只有知道她才知道叶蓝的疼痛。她抱着叶蓝,像一切都未曾发生那样,两个天真的孩子,亲密偎依在一起,在被白色的窗棂格子分割成一块块的透明阳光之中,恬美地睡去。在离别的骊歌还未唱响之前,在最初的时光已经成为记忆之后。
叶蓝,你还会记得我吗。
我说过,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怎么会忘记你呢。她回答。
卡桑把叶蓝即将出国的事情告诉康亦君。那个少年难过得一言不发,脸上满是失望的表情。
他逃了最后两节课,骑着单车穿越九月的炎热城市去找她。汗水湿透了他的衬衣,夕阳已经沉沉地下落,血红的色块被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切割成了碎片,贴满了破碎的天空。在庞大而汹涌的车水马龙的声浪中,少年整整骑了三个小时,才来到她的家门口。他在铁栅栏外面声嘶力竭地喊,叶蓝。叶蓝。
她下楼看见他。少年只有一句话,说,叶蓝,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面带恳求的神情,汗水沿着英俊的轮廓缓缓下滑,像是一张流泪的脸。叶蓝惊讶不已地看着他,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叶蓝,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抱着她,一再恳求。
你这是怎么了?我没有离开你。
我是说,你不要出国,留在北京好不好?
这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事情。
叶蓝,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我吗?
康亦君,别这样好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人就是在那儿跟自己嗑,死嗑。弄得你和别人都很难受。
少年突然给她跪下了。叶蓝,我求求你,你不要走。我太喜欢你,我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怎么办。
某个瞬间,她内心是有着巨大震动的。这个夜色里的记忆,在花园的常青藤边,一个爱到舍得放下自尊给她跪下的少年。
这是生命中第一个给她跪下的男子,在年轻得危险重重的年纪里,为了内心那些汹涌真挚而不堪一击的想念而妄自奋不顾身地沦陷,并且最终伤痕累累的单薄少年。他勇敢得太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