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乍一接话,把常欢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韩端转过头,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冷道:“为什么要依靠别人?难道一个人就活不下去了?”

常欢愣愣想了半晌,道:“活,是能活下去的,不过你不觉得一个人太孤单了么?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作诗,一个人画画,一个人发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连个欣赏的人都没有…”她骇怕的摇摇头,“绝对不行,那我会疯的。”

“哼,”韩端嗤鼻,“只有聒噪才会让人发疯!”

常欢听出了他话里讽刺的意味,撇嘴道:“那你为什么不一个人生活,为什么还老和季大哥在一块儿?”

韩端脸色一沉,狠瞪了她一眼,转头继续闭目假寐,任常欢说什么,也不再接半句话了。

马不停蹄又赶了近四个时辰,时至黄昏,马车终于进了康州城。常欢窝在车中原本快要睡着,忽然听见人声吵嚷,精神顿时振奋起来,掀了帘子出车,康州熟悉的大街就在眼前。

常欢指挥着马车左转右转,过了两个街口到了原先住过的破落小宅。这处院子被师傅买了下来,年年忌父都落脚在此处。

常欢一跳下车,心先凉了半截,门上铁将军把门,明显没人来过。趴在门缝向里张望,院子早被收拾的一干二净,旧物全没有了,更看不见师傅的身影。

常欢愣在门口想了一气,又跳上车,问韩端道:“你可确定我师傅来了康州?”

韩端淡道:“不确定。”

“啊?”常欢怒了,“不确定你为何要说?”

“是你师傅说的,不是我说的,我既没有跟着他,又怎能确定?”

看他那无所谓又不负责任的态度,常欢气愤欲叫,季凌云忙打圆场:“好了,常姑娘再想想,令师若来了康州,还会去哪儿?”

常欢坐在车架上,看着天色又暗,心里着急,想来想去脑中一闪,自己说过要去忌拜爹爹,师傅莫不是…

双腿一缩,手一挥:“去郊外麓山!”

三人又杀往麓山,两匹马停在麓山脚下时已开始口吐白沫,有气无力了。

常欢下车后跑得飞快,穿过一片林子,远远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山脚下,心中猛地一喜,口中高呼:“师傅!师傅!”不再管季凌云和韩端,放开脚步直往山上奔去。

半山腰,那片熟悉的开阔地,那蓬熟悉的孤坟前,立着那个熟悉的蓝衣男子。

坟前燃了香烛,忌石内余烬未熄,坟头上片片白灰飞舞。常欢看着这一切,心上一悲,喉咙哽出哀声:“爹…师傅…欢儿来了。”

蓝兮听声猛然回头,见常欢跑来,眼内刹时迸出欣喜,回身迎上,口中急道:“欢儿,你…你到哪儿去了!”

常欢几步冲到坟前,扑进蓝兮怀中,双手紧紧扣住蓝兮腰际,呵呵笑道:“师傅,师傅啊…你吓死我了!”

蓝兮拥住常欢,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好欢儿,对不起,师傅不该吼你,师傅向你道歉好么?”

“嗯。”常欢把脸埋在蓝兮颈窝不住的磨蹭,“我也不对,我…我不该负气。”

蓝兮扶住她肩膀,看着她憔悴的脸,心疼道:“唉,一夜没睡么?怎么眼睛这么红?”

常欢伸手摸了摸蓝兮下巴:“我没事,师傅的胡子都长出来了呢。”

蓝兮不自觉地向后一缩,避开了常欢的手,尴尬道:“好了,不准再乱跑了,快过来给你爹上柱香,叩个头。”

常欢嘟嘟嘴:“唔,师傅,回万州时你还要带别人一起吗?”

蓝兮无奈笑了:“不带。”

常欢点点头,低声道:“我骂了她,是我不对,有机会再向她道歉好了,不过…”她撅起嘴,转身朝坟头走去,“我真的很讨厌她!”

蓝兮没有说话。

“师傅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讨厌她?”

蓝兮叹息道:“以后莫再做出那样有失礼数的事,别人看了只会笑话我们千山。””

提前拜忌了老爹,师徒二人又站在坟前悼念了一阵,这才挽手下山。一到山脚,蓝兮便愣住了,不远处马车上那个男人…是季凌云?

找到徒弟的喜悦一下冲淡了许多,蓝兮沉了脸,问常欢道:“他带你来的?”

“嗯。”

“昨夜…你们跑到哪里去了?”

常欢笑道:“师傅啊,你别把季大哥想的那么坏,他带我出城坐了会儿,一直劝我向你认错来着,昨晚得知你来了康州,辛苦一夜把我送来了,他人真挺好的。”

听着常欢不住赞扬季凌云,蓝兮的脸色已非难看可以形容,紧皱眉道:“欢儿,师傅再认真跟你说一次,你平日怎样胡闹都且算了,惟独与季凌云来往这一条,绝对不行!”

常欢郁闷了:“那师傅总要给我个理由吧?季大哥对我很好啊。”

“不准叫他季大哥!”蓝兮声音突然放大,语调爆怒。

常欢骇得一抖,不吱声了,季凌云看见他师徒二人,忙笑着迎上:“蓝公子,终于找到你了。”

蓝兮冷道:“多谢季庄主送欢儿过来,以后有机会再登门致谢,现下就此别过!”

季凌云一愣,“蓝公子…”

蓝兮不再与他多说,板脸拉着常欢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将常欢推上车,坐在架上迅速挥鞭赶马。

常欢抱着车架探头看向季凌云,满脸苦兮兮的表情。

季凌云无奈地冲她挥挥手,转脸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何时将蓝兮得罪到了如此地步,就因昨晚带常欢甩他而去?可是之前数次相见,他的态度也一直不善,究竟是为了何事对自己生了成见?季凌云瞪着麓山,理不出个头绪。

疏离乍起

师徒二人返京拿了包袱,没有再与任何人道别,径直回了千山。

春阳遍洒暖意,单绝峰上积雪融消,一路步阶登上,山涧叮咚作响破冰而下,松柏翠抽新绿抖去寒霜,万物复舒,千山的又一个春天到来了。

山风拂面,神清气爽,常欢肩上背着包袱,腰间系着画卷,被蓝兮牵住手,笑眯眯地看单绝峰新颜欲展, 边爬边道:“千山是天下最美的地方!”

蓝兮笑道:“你又去过几处山水,就敢妄断‘最美’?”

常欢挑眉:“这是我的家啊,这世间还有比家更美的地方么?出去几日总觉得想念得紧,还是回家好。”

蓝兮回望她一眼,心窝处暖融融的,嘴上却道:“前几日不是还说出师后要寻画院授徒,这怎么又恋起家来?”

常欢跨了一大步,与他并肩,歪头笑道:“师傅舍得我吗?我走了可就没人陪你说话了!”

蓝兮顿了顿,道:“唔…若有严谨风正的画院看中了你,磨练几年也未尝不可,你年纪尚轻,总不能…总不能一直呆在山上。”话一出口,直觉自己有些口不对心。

常欢眨眨眼:“师傅,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你问。”

“你今年…今年多大了?”

蓝兮一怔,疑惑道:“为何要问这个?”

常欢笑道:“师傅很老了么?”

蓝兮嗔她一眼:“老,自然是老了。”

“五十了?”

“呵呵。”蓝兮被她逗得笑出声来,“你这孩子,总是这么调皮。”

“四十?”

“…”

“三十?”

蓝兮遥望单绝峰,轻叹道:“不错,已过而立。”

“噢!哈哈!”常欢仰头大笑,“我以为师傅七老八十了呢,原来才三十岁,比我大不了几岁嘛。”说着掰开了手指计算,胡乱道:“不过大个七八岁而已。”

蓝兮摇头笑道:“数也不识了?为师足比你大了十三岁,没大没小!”

“嘿嘿。”常欢搂上蓝兮的胳膊,亲昵道:“师傅啊,你才三十岁,难道要在单绝峰上过一辈子?”

蓝兮默然一阵,道:“有何不可?为师不喜嘈杂,只图清净。”

“呃…”常欢突然红了脸,小声道:“那…那师傅你不准备成家了吗?”

蓝兮看她一眼,见她小脸绯红,不禁心上微乱,闪烁道:“成家之事应当随缘。”

常欢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又再追问:“如何随缘?”

“缘至自知,不需强求。”

“师傅又怎知缘至或不至?”

“这…”蓝兮被她逼得没法,蹙眉道:“小孩子不要总关心这些事情,专心练好技艺才是你的本分。”

常欢瘪瘪嘴,埋怨道:“师傅不想答我时,老用这句应付。”

“快走吧!天黑前赶不上山就要受冻了,莫再慢吞吞的。”蓝兮拽着常欢脚步加快,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丫头一长大,突然多出这么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这都叫人怎么回答?

“师傅,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

“…说。”

“师傅你…你…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蓝兮结舌,不祥预感得到证实,果然“最后”一个问题往往能将人逼进死路。只得含糊道:“唔…没有。”

常欢小脸一灰:“没有?以前呢?”

“没有。”

“现在呢?”

“没有!”蓝兮略带怒意,皱眉甩开常欢的手,“以后不许再问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不想走就呆在这里吧,为师先行了。”说罢大步跨阶前行。

常欢忙急追几步,挽住他的手嘀咕道:“随意问问嘛,师傅不喜欢以后不问好了。”

一回到画筑,师徒二人都先惊了一惊,门前青松树杆上挂满了红色贴子,足有十七八张。解下拿进厅内细看,原都是山下各家画院诗社以及万州衙府送来的贺贴,祝贺蓝兮徒弟获得了今年的新晋唯尊。另有三家画院诚请蓝兮前去指点一二,常欢前去任师云云。

常欢包袱往桌上一扔就开始翻贴子,边看边乐,笑得合不拢嘴,直道消息传得真快,刚回转千山,名利就要双收了。蓝兮对这类东西淡漠已久,见怪不怪,见常欢翻得高兴便也随她看去。

本意替丫头把包袱放回房间,忽见包袱上静搁着那副绘师图。蓝兮看看常欢还在傻乐,没有作声,轻拿下画卷,出门进了画室。

将图展开平铺在桌上,上双角压了镇纸,蓝兮手捋卷边,看着画中自己,既熟悉又陌生,一时胸中情绪难明。这幅画像与他曾画过的无数人像对比,丝毫不显逊色,甚至更有神韵,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表情姿态都仿如真人一般,若没有长期细致的观察和练习,根本无法达到这种水准。丫头她何时作了这样的练习?自己竟一点也不知道。

蓝兮长叹一声,转身开柜,从最底层抽出一个长方木盒,拂去表面轻尘,掀盖拿出一幅泛黄的卷轴,打开摊在桌上,与画像并排放着,怔怔望着出神。

门“吱呀”响了,常欢探进头来:“师傅,面条下好了…”,轻喊了一声,蓝兮似没听到般,眼睛仍盯着桌面。

常欢悄悄走进,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哈!”地大叫一声,蓝兮惊得抬头:“欢儿…”

“哈哈!”常欢笑得前仰后合,“师傅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低头一瞥,“咦?我的画!”眨眨眼又道:“师傅我还没解释呢,你…你生气了?”

“唔…没有。”蓝兮略有尴尬,“师傅只是看看。”

她放下心来,笑道:“哦,看吧,只管挑错儿,我会改的。呃…这是什么?”常欢奇怪的转到另一边,看着旁边卷轴,俯下身细瞧,那卷轴虽已装裱,但明显因年代久远而导致颜色老旧,卷边有些破裂。那也是一幅彩画,泛黄的纸上画着一株大树,树下站着一个男子,玉袍黑靴,发髻高束,左手持书卷,右手背身后。整画都已褪色,却盖不住作画者高超的绘像技巧,那男子丰神俊朗之姿一览无遗。

常欢越看俯得越低,鼻尖都要凑到画纸上去了,左端详右端详,抬头迷糊道:“师傅…这人怎么这么面熟啊?”

蓝兮微微一笑:“面熟么?这是我爹。”

“哦?”常欢来兴趣了,捧起画轴继续端详,又看了一气道:“怎么师傅的爹…我看着这么熟悉呢?”

蓝兮笑而不答。常欢看看手里的画,再看看桌上的画,放下画轴道:“我知道了,你爹和你长得像,看师傅看得多了,看师傅的爹也觉得面熟了。”

蓝兮闷笑一声,将画轴卷起收回盒子:“莫再胡说八道了,去吃饭吧。”

常欢扯扯蓝兮袖子:“师傅,你爹的像是谁画的?”

“我娘。”

常欢皱起眉毛,苦道:“师傅的爹也不在了么?”

蓝兮垂下眼帘,低道:“是。”

“所以你娘在世的时候就画了他的像用来…用来怀念?”

“…是。”

“师傅啊…”常欢心里一疼,双臂环上蓝兮腰间,脑袋靠在他胸口道:“我们都是没有爹娘的人…”

蓝兮躲闪未及被她抱个正着,听她语气低落伤感,一时乍着两手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定下心神,双手扶住常欢肩头用力向后推去,正色道:“欢儿,师傅有话对你说。”

常欢手未松,抬头道:“嗯?”

蓝兮沉下脸,向下一看:“手!”

常欢刹时红脸,双手触电般缩了回去,低下头心中砰砰跳个不停,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呀。

“咳咳。”蓝兮觉得不能再等了,总归是要说的,山下的纷扰乱世中不怀好意之人甚多,丫头心思单纯,不会分辨善恶,他带了她下山,就必须守着她护着她,更因丫头要参加唯尊比试,为了不影响她的心情,蓝兮虽早觉肢体接触不妥,但一直未将心中芥蒂说出,现在已经回山了,又回到了两个人相处的时光里,丫头若再这样下去,师徒二人还怎么相处,学艺之路还怎么行进?

蓝兮斟酌一阵,开口道:“欢儿,你…已经十七了。”

“嗯。”

“你可知道自己是大姑娘了?”

“嗯。”

“你可知道师傅是个男子?”

常欢抬眼瞄瞄,声音似蚊子哼:“…嗯。”

“男女有别的道理你可懂?”

“嗯。”

“女儿家行事作派稳重为佳,不可过分生娇,尤其在外人跟前,犹不能无所顾忌。”

常欢撅起嘴:“不是没外人么?”

“那也不行!”蓝兮严肃了语气,“严于律己之人,方能万事得成,处处依赖师傅,几时才可独立?”

常欢嘟囔:“我为何要独立,我就要跟着你。”

听她仍像小孩儿耍赖般的口吻,蓝兮按住火气:“你自己也知会有出师的一天,不必说如此幼稚之语,总之从今日起,师傅要对你严加管教,不能让你再任意妄为了。”

常欢不满大声道:“我何时任意妄为过?师傅说什么我没有做?”

蓝兮看看桌上画像,再看看常欢。她咯噔不作声了。

蓝兮见她脸色难看,缓下口气道:“师傅是为你好,姑娘家…清名为上。”

常欢气道:“听不懂。”

蓝兮迈步出门:“不懂照着师傅说的做即可,明日起恢复正常功课,既然你有心学绘人像,师傅便开始传你绘像技艺,去吃饭吧。”

师徒二人又恢复了原先的生活,早传要领晚练笔,吃饭睡觉闲话几句。表面看来一切都没变化,只有常欢知道,单绝峰上的气氛是一日压抑过一日了。

自那日回山后,蓝兮便有些刻意回避常欢,除却画室内几个时辰的相处外,大部分的时间,他都独自一人躲在屋子里看书,原先未完的画作也统统移去了书房,偌大的画室现在变成常欢一人独享。

两人吃饭时对话越来越少,常欢赌气不说话,蓝兮自然也没话题。吃完各自回房该干什么干什么,师徒二人疏远得…有些可笑。

看着师傅的刻意,常欢心里很难过,自己做错什么了?山下还好好的,回到山上师傅就变了脸,几次做完练习吃饭前,常欢笑着伸出手欲拉师傅,都被他闪了去,表情严肃得好象自己干了多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一般。更不要说抱着他胳膊说笑话或者靠在他肩上一起看书了。顶着一脸郁闷在师傅面前晃来晃去,他却仿佛视而不见,似乎下定了决心要与自己保持距离到底了。之前的疼爱一夕间全不见了,这一切都转变的那么快,那么荒谬,这一切都让常欢满心委屈无法接受。

这一日,蓝兮早间下山采买物品,傍晚才转回山上,一回画筑便觉不妥,往常此时筑内早上了灯,丫头做好饭菜只等他回来同用,而此刻筑内却黑灯瞎火,无声无息。

他奔进画室,无人,冲上楼去,无人。站在二楼走廊,高喊几声:“欢儿?欢儿?”还是无人。

他有些心慌,丫头去哪儿了?平日去周边山林间玩耍,也不过一个时辰便回,现下天已将黑,怎会到现在不归?是有事必须出门,还是…生自己的气?想到她这几天憋闷委屈的表情,学画学得心不在焉,时时迎上笑脸却遭到自己冷眼相对,蓝兮不禁内疚。

想端言正行,想培养丫头的男女意识,方法用得似乎太极端了些,多少年师徒亲昵惯了,很多习惯又怎是一朝一夕能够改正过来的?可是不这样又能怎样呢?以前丫头太小,教教画艺倒是得心应手,现在她已大了,蓝兮突然发现,除了画艺之外,丫头还应该学会很多生活上社会上的事情,可自己是个大男人,要如何教育一个半大的姑娘家,真真让他头疼不已。

他一边想着一边向筑外走去,不管怎样,还得先把她寻回来再说,丫头受委屈是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说她大其实也不过才十七,这方法实在不行,就…再缓两年好了。

刚踏下台阶,就看一个黑影兴冲冲的跑了上来,一蹦三跳,看起来挺开心。蓝兮停住脚步,疑惑道:“欢儿?”

“哎!”清脆声音不是她又是谁呢?蓝兮松了口气,果然是跑到山里玩去了。

“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蓝兮回身进厅点灯,擦亮火石,一张笑脸就蹦到了眼前。

“下山了。”

“啊?”蓝兮一惊,“下山做什么去了?”

常欢卷起袖子:“师傅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给你做。”

“等等,”蓝兮拉住她,“我问你下山做什么去了?”

常欢推开他的手:“做好了饭我再告诉你。”说完跑出门去。

蓝兮纳闷,看丫头的表情似乎很开心,下午本该练画,为了何事突然跑下山去?

坐在桌旁等了好大一气,常欢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进来了,笑嘻嘻道:“快吃吧师傅,我回来晚了,害你饿肚子了。”

碗筷送到跟前,蓝兮擦擦手,提起筷子,忍不住再问:“说说你下午去哪儿了。”

常欢扒了一口饭,含糊道:“进城了。”

“进城做什么?”

“唔…去了丹枫院。”

蓝兮不解道:“丹枫院?画院?”

“是啊。”

“去那处做什么?”

常欢从腰间摸出一张纸递给蓝兮:“喏,就签了这个。”

蓝兮急忙展开一看,怒意盈眼,“啪”地将筷子按在桌上,大声道:“胡闹!”

常欢放下碗筷,眼也不抬,低声道:“我就知师傅会骂。”

蓝兮怒不可遏:“知道还要签?你有何资格入主画院?你有何资格去为人师?就为了赚银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常欢唇边挂起苦笑:“只是一家小画院,教教小孩子罢了,月银不过十两。”

蓝兮气得闭上眼睛,想到丫头急欲下山离开画筑,更是胸闷难抑,愈发口不择言:“得了唯尊之后便觉得山上已呆不下去了是么?觉得自己可以出师了是么?教了你这么些年全是白费力气,到头来你仍是浮躁浅薄!半成之时便欲急功近利,好,你现在就下山授徒去吧!呵呵,我…我真后悔当初答应你爹!”

常欢听得此话,脸色瞬间惨白,心下一片苦涩,默了半晌站起来冷静道:“师傅没有看清,契约写明,一月只教五日而已。师傅近来修心时长,我不敢打扰,早前又曾对我说过可下山磨练一二,本想一边学艺一边教小孩子画画,时间好打发些。既然师傅现在觉得后悔,觉得教我全是白费力气,那欢儿…就不配再做师傅的弟子了!”说完掉头冲上楼去。

蓝兮愕然,举起那契约细读一遍,手指颓然垂下,纸张飘落在地,望着楼梯,蓝兮揪心不已,自己错怪丫头了?

下山探病

推开常欢房门,纤瘦身影正靠在窗边怔怔发着呆。夜风从窗外灌进屋内,吹乱了她额前的发丝,吹得桌上烛影长短明灭,飘摇不定。

“欢儿。”蓝兮低声唤道:“关上窗户,莫着凉了。”

常欢似没听到般表情木然,蓝兮一阵心痛,走到她身后,手指轻触她肩:“欢儿…”

常欢迅速转身避开蓝兮的手,垂着脑袋走到柜边,拉开柜门扯出几件衣物,摊在床上一件件摆上包布。

蓝兮忙走上前按住她的手:“师傅错怪你了。”

常欢推开,不作声继续收拾着,眼见包袱四角对扎,蓝兮叹道:“没听你说明就责怪你,是师傅不好,不要赌气了,嗯?”

常欢还是不语,包袱在手中颠了一颠,蓝兮有些急躁:“这么晚了你不可以下山,莫再耍小孩子脾气!”

常欢抬起头,眼神黯淡无光,定定望着蓝兮,沙声道:“小孩子脾气麻烦了师傅这么多年,以后不会了。”

蓝兮胸口一滞:“什么…”

常欢苦笑:“劳师傅一再教导,我若再长不大,就真的愧对我爹,愧对师傅了。”

蓝兮蹙眉痛道:“欢儿,师傅不是那个意思。”

常欢道:“明日便要去画院看看,后日开始试授,师傅去休息吧,我现在不下山,明早再下,七日后回来。”将手中包袱放上床头,眼睛别开,再也不肯看蓝兮一眼。

蓝兮站在她身前静望着她,心里后悔不迭,最近对丫头的事情特别沉不住气,也许是这一段的刻意疏远导致了自己的敏感,总怕她受了委屈会做出些想不到的事情来,刚欲放弃疏远教育,两人就真的要疏远了。从十二岁起就没有离开过自己一天的欢儿,独自下山七日,这让他怎么放心得下?

但她冲动得将约书都已签了,不去也不可能。即便现在不去,蓝兮心中暗叹,早晚有一天…单调沉闷的山中生活还是拴她不住,好在就在山脚下,一月也只有几日分开,就让她去玩玩好了。想了又想,蓝兮无奈道:“师傅送你去。”

常欢拉开被子,淡道:“不用了,画院先生人很好,我已经和他交谈过了。”

一阵说不出的烦闷涌上心头,蓝兮转身去关了窗户,走到门边坚持道:“好好睡一觉,明日师傅送你去。”

门被轻轻带上了,常欢靠在床头抱着被子,盯着忽高忽低的烛光,心里空空荡荡的,好象在想明白一些道理的同时,又丢失了某些东西。随手翻出的一张小画院送来的贴子,心血来潮想出来的试探,果然和她预先料想的一样,师傅对她,和她对师傅的感觉完全不同,她知道师傅是喜欢她疼爱她的,只是那种喜欢疼爱,是对徒弟的喜欢,是对晚辈的疼爱而已。以前还可仗着年纪小任意撒娇,现在长大了,男女该有别了,师傅已不愿再让自己亲近,心跳的瞬间,朦胧的甜意,都是自己一人感受,与师傅无关。两人的关系,也许永远都只能是师傅和…徒弟。她晃晃脑袋,长大了啊长大了,不要再巴着师傅不放了,那只会让他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