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你的私事…我不能…关心…”
像是疑问,像是自语,又像是不可置信。仿佛被抽离了魂儿,木然的重复了两遍。
蓝兮终于有些慌乱了,他想不出此刻还能说些什么,突然觉得面前的姑娘变得有些陌生,单绝上的日日相处,她爬上自己的膝头,蜷在自己的怀抱,俯在自己的肩背,她的眼神,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她的笑声,单纯的像千山早春的清风。这不过才下山几日,丫头为何变了?她的眼睛,为何看不到底了?心很不平静,仿佛被缠绕上了一团麻,混乱不堪。
蓝兮默默转身,拣起银票码好重新放回盒子,拾起画卷拉起常欢的手,“走吧。”
常欢没抗拒,任他拉着前行,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声也不再吭了。
回到客栈,常欢立即跑进房间,将门死死顶住,一头扎到床上,脸埋进被子里,用尽全身力气闷出哭声来,一边使劲地呜呜,一边使劲用手砸着床,将床板砸地轰隆直响,发泄了好大一气,就快闷死自己之前才抬起头,伸手摸摸眼下,半滴眼泪也没有,常欢翻身坐起,怔怔望着窗户,心道:我是个怪物,不会哭的怪物。
从傍晚开始无梦沉睡,一觉睡到第二日清早,起床洗漱后,房门响起,常欢开了门,见蓝兮端着饭菜站在门口。
“欢儿,吃早饭。”
常欢忙笑道:“师傅怎么给我送来了,我下去吃就好。”
蓝兮一愣,昨天回来后她脸色难看,晚饭也没有吃,一直睡到现在,想着今日无论如何要与她好好谈谈,可眼前…丫头的神情自然,脸色红润,声如黄莺脱谷般活泼清脆,难道…昨日冲突是自己的幻觉?
放下饭菜,蓝兮道:“我也没吃,一起吧。”
“嗯。”常欢答应着,拧了干净手巾递给蓝兮擦手,把清粥小菜桌上摆好,便坐下吃了起来。
常欢不说话吸溜着粥,蓝兮也默默吃着。
一会儿功夫,常欢又先吃完,托腮看着蓝兮吃饭,突然道:“师傅,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蓝兮抬头看她:“你说。”
“就是那个柳如风先生啊…他跟我说,想让我留在京城。”
蓝兮一口粥没咽下去,闷呛了一下,咳了两声,艰难开口:“什么意思?”
常欢手指点着面颊:“不知道啊,他说有新画院想请我去做老师。”
蓝兮擦擦嘴,先笑了一声:“老师?”又问道:“你怎么答他?”
“我说我自己还没出师,自然不能去做别人的老师。”
蓝兮满意点头:“你知道就好,画技博大精深,分支别类众多,你才学了五年,怎能授徒?”
“唔,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师傅…”常欢向前倾身,“我何时才能出师?”
“呃…”蓝兮望着她,发觉自己又接到了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若说学画,学三年五年也行,终己一生钻研也可,这个出师的时限…很难说清。
顿了半晌,蓝兮不答反问:“出师后你想做什么?”
常欢笑道:“自然是寻家好的画院任师啦,总不能老吃师傅你的吧。”
蓝兮皱眉:“你的意思是要离开千山?”
常欢别开眼睛,也没有正面回答蓝兮的问题,只道:“看师傅何时让我出师了。”
“欢儿…”心慌的感觉又找上了蓝兮,常欢就在他眼前坐着,触手可及,可他却忽然觉得两人的距离变得遥远起来,丫头是准备要…离开千山离开他么?
常欢灿然一笑:“不说了,反正我没答应他,对了师傅,晚上萧楼主请我们去赴宴呢,你知道吗?”
蓝兮良久未说话,方才的认知仿佛兜头给了他一闷棍般,让他不能接受。他错了吗?不该带丫头下山?让她过早的接触名利,是错误的选择?两天前她还在说着永远不离开自己,虽然当那是撒娇之语,但她在短短几天内确实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竟生了出师的念头,单纯的丫头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见蓝兮不语,常欢推推他胳膊:“师傅?”
“唔?”蓝兮忙回神,“何事?”
常欢吃吃的笑:“师傅出神了,我说晚上去镶玉楼赴宴啊。”
“哦,好,那就去吧。”蓝兮心不在焉的答了一声,情绪低落下来。
酉时,师徒二人乘车准时到了镶玉楼。今日是新晋唯尊欢聚宴,镶玉楼上下挑红,装饰一新,掌柜小二精神抖擞齐列门口,热情欢迎着数位天下第一以及各方贵客。
蓝兮从常欢上车时就吓了一跳,丫头今日似乎特意打扮了一下,换下了惯穿的鹅白小袄,换上了一身浅粉色的长裙,常绾的可爱双鬟变做秀美的茉莉花髻,两绺青丝垂在颈侧,凭添几分妩媚。眉目清丽,唇不染而朱,双颊带着粉晕,看起来分外美丽。
见蓝兮盯着自己,常欢特意起身拉了拉裙子:“好看吧师傅,这身新衣我在万州就买了,一直带着没穿呢,今天派上用场了,听说第一美人也会去,我可不能丢千山的脸。”
蓝兮嘴上没说,心里却微动了一下,丫头大了爱打扮了,确实…十分美丽,可是生出这些女儿心思,对专心学画可没什么好处啊。
一踏进镶玉楼大门,门口小二就高喊出声:“千山蓝兮公子,唯尊画师常欢姑娘到!”
免不了四面八方一阵骚动,认识不认识的,总得点个头寒暄几句。听得二楼处有人叫道:“蓝公子,常姑娘,请上楼来。”
抬头一看,正是柳如风笑眯眯的对他们招着手。
常欢跟着师傅步上二楼,跟着小二进了一个雅厅,扫眼一瞧,这厅,真大!
不仅顶上吊起了巨大的灯盘,四面墙壁也有烛火通亮,十余扇雕花木窗,窗下搁着檀木几椅,青瓷茶具,正有人分坐在几侧喝茶聊天,正中放置一张黑面儿金边的大圆桌,桌心摆了鲜花糕点,一圈十数把扶手花木椅,场面豪华,气派非凡。
坐着的几人见他们走进,纷纷起身上前招呼,常欢在柳如风的介绍下,糊里糊涂的认识了三位年纪不小的诗书棋圣。纷纷对常欢的技艺和年纪大加赞叹了几句,常欢谦虚之际,眼睛就瞥到了坐在房间一角,冷如冰山的一道黑影。见师傅与他们客套,常欢不露声色,步步后退,退出了谈话圈子,朝那人蹭过去。
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笑嘻嘻道:“你这人真不讲义气。”
韩端冷哼着瞥了她一眼,眸中微一闪神,很快隐没不见。
常欢又道:“见我被师傅捉住了也不来救我,跑得真快,不够朋友啊。”
韩端微扭头,眼光如寒冰:“我们是朋友么?”
常欢先一愣,后仰头大笑:“你板着脸的模样只能吓唬吓唬小孩子,吓不倒我!”
韩端脸露无奈之色,迅速又转头正襟危坐,不想与她说话。
常欢探着头在屋里睃视了一遍,问道:“季庄主呢?怎么没来?”
“…”
“问你话呢。”
“有事。”
“哦,那一会儿会来吧?”
“不知道。”
“切!你们俩不是走动不离的么?”
“…”
见韩端不说话,常欢不但不恼,反而兴致勃勃盘问起来:“你是不是打败了三年前那个人?”
“…”
“你现在是天下第一剑了,那岂不是没人能打过你?”
“…”
说着自己又摇摇头撇嘴:“我看这个天下第一啊,都是假的虚的,就像我,我凭什么能当天下第一的啊,都没出师呢就让我瞎猫碰上死耗子了,真正的高手才不来参加这么无聊的比赛呢,就像我师傅。”
“…”韩端站起身,走到另一侧坐下,惹不起,他躲得起。
“哎哎,你这人…没礼貌!”常欢嘟囔着,起身欲跟过去,余光忽见一抹熟悉扎眼的淡黄飘了进来。
刺耳声音随后响起:“兮!”
常欢立即转过目光,死盯住飘在她师傅身边的黄色,看着师傅低头浅笑,看着那女人有意无意的蹭过师傅胳膊,心里的火腾地又冒了出来。急走几步到了蓝兮身边,双手一插,将玄月拨开,抱住蓝兮胳膊嗲道:“师傅,我们坐哪吃饭呀?”玄月猝不及防,被常欢拨了个趔趄,回过神后,脸色开始青白不定。
“呵呵!常姑娘莫不是饿了?”门口传来低柔轻笑,一紫一白走进厅来,前头带着面具的正是萧倾城,后面那美丽无双的白衣女子…常欢面熟,想了又想,不正是昨日路过高台时见到的那位唱歌的女子?
数人又寒暄一气,萧倾城对白衣女子道:“盈盈,我给你介绍,这位便是今年的唯尊画师,千山常欢。”又向常欢道:“这是舍妹,萧盈盈。”
常欢眼睛一亮:“是天下第一美人?萧盈盈姑娘?”
萧盈盈轻施一礼:“美人不敢当,常姑娘原是千山的人…”看向蓝兮道:“不知与蓝公子…”
蓝兮微笑拱手:“萧姑娘多时不见了,欢儿正是我徒弟。”
萧盈盈了然颔首,萧倾城道:“入座罢,饭后在下还对蓝公子有事相求。”
蓝兮不明白的看了常欢一眼,常欢忙拉着他去坐,站在他身后附耳低道:“他说什么师傅都别答应。”
蓝兮刚坐下,玄月就迅速落座他的右侧,蓝兮朝她一笑,拍拍左边的椅子向常欢道:“来,欢儿。”
常欢怄着脸,不高兴的将椅子猛地一拉,动作夸张的坐了下来。心里早把玄月诅咒了千遍万遍,她这样粘着师傅一定不怀好意,处处流露与师傅熟稔亲热的样子到底有何企图?
欢聚宴会开始了,除了当届唯尊外,还邀请了一些元老级的人物,十几二十个人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气氛倒也热烈,因桌子太大,与坐在远处的人交流不便,所以大家都很自觉的只和左右两侧的人攀谈。常欢右边坐着蓝兮,左边坐着韩端,再左边…没人。韩端不知为何选择坐她身边,也许相较他人而言,常欢还能让他再忍受一时吧。
玄月打开席就没住过嘴,不停低声与蓝兮说话,说着说着还时不时捂嘴一笑,状极开心。
蓝兮侧耳听她说话,始终挂着礼貌的微笑,常欢心里生气,就不停替师傅夹菜,菜多的快漫出了盘子,玄月一个话题还没笑完。
看韩端在一边吃得默默无声,头也不抬一下,常欢突然高叫:“师傅!”厅内静了两秒,蓝兮转头:“怎么了?”
常欢用筷子敲敲盘边:“你到底吃不吃的?不吃我全吃了?”
众人又开始聊天,蓝兮笑道:“好,你吃吧。”
常欢闷气将盘子拽到自己面前,低头凶猛消灭,边灭边集中注意力,偷听二人谈话。
“蓝公子预备几时回万州?”
“没有特别事情的话,明日就回。”
“哦…我很久没去那处了,倒想念万州的文墨香了呢,不如…这次与你们一道回去,再去季庄主那儿叨扰几日。”
“好啊。”
常欢忍不住了,这女人竟要和他们一起走?拼命咽下一口菜,勾头到师傅肩侧:“师傅啊,你不说要带我回康州的么?”
“唔?”蓝兮纳闷回头,“我几时说过?”
常欢眨眼:“前几天啊,前几天你说我们这边结束了就先回康州的啊。”
蓝兮不作声了,他看出丫头表情怪异,其实他也不愿带玄月同行,只是人家提出来了…谎又是说不得的,一时为难起来。
玄月笑道:“反正我也没什么急事,你们要去康州,那我也去那处玩几日好了。”
常欢蹭地站起身,怒叫道:“我回去拜忌我爹,你去干什么?”厅内又静了,几秒过去仍没有人说话,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常欢。
玄月惊愕:“蓝公子,这…”
蓝兮沉下脸:“欢儿,道歉。”
常欢脑内怒火升腾,声音愈大:“道什么歉?我说错什么了?”
蓝兮发现众人都不吃了,全关注着这边,脸面顿时有些挂不住,手指一叩桌面,冷道:“你太无礼了,快向玄月姑娘道歉!”
玄月忙劝:“兮,我不要紧的,她还是个孩子嘛。”
听得这声“兮”,常欢再也耐不住了,将凳子向后一踢,发出一声大响,嘴里低道:“真无耻!”
玄月倒抽一口凉气,捂住了嘴。
“啪!”蓝兮怒拍桌面,指向常欢:“你…不像话!给我滚出去!”
常欢看着师傅的怒容怔了半晌,呵呵笑道:“好啊,我这就滚!”说罢转头就跑。
身后“常姑娘!”唤声不断,常欢跑得飞快,一路不顾别人的怪异眼光,快速冲下楼梯,冲向大门,头脑昏然,胸口闷痛得似要裂开,脚步绊上门槛,身子猛朝前跌去,“咣”地撞进一堵宽实胸膛。
那人赶忙扶住她,惊讶道:“常姑娘?”
常欢茫然抬头,一张熟悉的俊脸映入眼帘,是季凌云。
她抓住他的前襟:“你要去哪儿?”
季凌云莫名指指二楼:“去寻你们啊。”
“不要去了。”
“啊?”
“你认识去康州的路吗?”
“啊?”季凌云诧异极了,常欢看起来眼神涣散,似受了打击一般。
“认识么?”
“认…认识。常姑娘你怎么了?”她的身子软软的,仿佛手一松就会跌倒,季凌云只好一手扶她胳膊,一手抓住她的腰。
常欢表情异常苦涩,口中却笑出声来:“呵呵,我想去找我爹,可是我不认识路,你能带我去吗?”
“欢儿!”蓝兮站在楼梯上高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厅内吼过她便觉不妥,生气了的她会乖乖跑回客栈?于是他追了出来,却没想到看进眼内的竟是这一幕…常欢与季凌云站在门口,她的手抓在他胸口,他的手…正抚在她身侧。
常欢回望了一眼,面无表情转头对季凌云道:“走么?”
季凌云看看蓝兮,为难道:“你师傅来了。”
蓝兮几步窜下楼梯,冲到两人身边,一把将常欢抓了过来,恨道:“你想干什么?”
常欢挣开他的手,退到季凌云身边:“不是师傅你叫我滚的吗?” 说着拉拉季凌云的袖子:“走吧,季…季大哥。”
蓝兮惊怒得眼睛通红:“你…你叫他什么?”
季凌云不动脚步,抿抿唇道:“常姑娘可真要去?”
常欢点头:“真要去。”
季凌云看了蓝兮一眼,转身出门:“我在车上等你。”
常欢紧着转身,蓝兮气极,一把拖住她的手,完全没了形象的大吼道:“太胡闹了!你要去哪儿?”
常欢没有回头,猛一使劲摔掉蓝兮的手,狠道:“师傅只管和玄月姑娘一起回万州吧,至于我去哪儿,那是我的…私事。”
蓝兮呆住,瞬间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无法再伸出手去,听见自己的心“咔”地响了一声,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康州寻师
眼见常欢已爬上季凌云的马车,蓝兮猛然反应过来,冲出门口吼道:“季凌云!你最好不要做蠢事!”
季凌云淡淡扫他一眼,马鞭举起,回望常欢:“常姑娘?”
“走!”常欢不看蓝兮,回答的斩钉截铁,理智早被委屈和愤恨挤出了大脑。
“驾!”季凌云鞭子一抽,马鸣抬蹄前行。
蓝兮急速奔下台阶,已来不及拦阻,眼睁睁看着马车扬尘而去,嘶声叫道:“欢儿!”
常欢紧紧抓着车框,听着身后师傅的高唤声,心慌意乱不已。想回头,又不敢回头,仅靠脑内那残余负气支撑着意志,挺直脊背动也不动的坐在车厢口。
马车急行十余里,已出了熙州城,天边一轮明月照着道路两旁的树影,夜风急劲,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季凌云放下鞭子回头望望,常欢闷头坐在那处一声不吭,茫然看着前方,身体似乎在瑟瑟发抖。
拉马轻吁了两声,季凌云将车停在路边,退进车厢里拿出一条薄毯,轻披在常欢身上,随即坐在她身边,静静看着月亮不语,就那么陪她坐着。
几阵风吹过,常欢吸吸鼻子,哑着嗓子开口道:“到康州了么?”
季凌云愕然,倏尔扑哧一笑:“傻丫头,只行了十里,这是熙州城外啊。”
常欢看看他,又看看四周,垂下脑袋沮丧道:“你不说带我去康州的么?”
季凌云笑道:“如果我真把你带去了,你师傅会杀了我。”
常欢皱起眉毛:“我不怕他,我就要去康州!他赶我走,我就去找我爹!”
季凌云好奇:“你爹一个人住在康州?”
常欢沉默了一阵,低声哀道:“不在了。”
季凌云先一怔,立即反应过来,轻拍拍她的后背:“对不起,惹你伤心了。”
常欢摇摇头:“我未满十二岁他就走了,好多年了。”
季凌云点头:“之后你便一直跟着蓝公子?”
“嗯。”
季凌云叹道:“独自把你拉扯大,你师傅也不容易。”
常欢不吭声。季凌云又道:“为了何事与他生气?”
常欢嘟囔:“他…他让我滚。”
季凌云笑了:“为什么呢?”
常欢瞥他一眼,轻声道:“你与玄月姑娘是好朋友吧。”
“唔?”季凌云不解,“关系尚可,如何?”
“我师傅和她也是好朋友。”
“那又怎样?”
“我骂了她,当着很多人的面,然后师傅就骂我了。”
“呃…”季凌云呐然,“原来…原来如此。”转了头低笑了两声,叹道:“还是小孩子脾气,师傅骂几句又有何妨?不必负气啊。”
常欢嘟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十七了!”
“嗯!对!”季凌云一副哄小孩的口吻,“你是大人了,更不应该因为这么点小事生气啊,大人有大量嘛。”
常欢皱皱鼻子:“我没大量,就听不得别人吼我!”
季凌云笑着又问:“那…你为何要骂玄月姑娘呢?”
常欢哼来哼去哼了一气,转头看向他,答非所问道:“他让我滚我便滚了好了,省得在那里碍他们的事。”
季凌云看着常欢,皎洁的月光下,她的瞳孔黑亮,话语虽带怨气,眼神却干净清澈,微翘的鼻尖可爱秀美,嘟起的嘴唇仿如樱桃一般诱人。他还能清楚的记得第一次捧起她的小手时,她那如受惊小鹿般的大眼睛。这张脸,他很熟悉,甚至好多次在梦中会与它莫名其妙的相遇,只是现在,比起五年前更美丽了许多,那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再一次缠绕上他的心头。
季凌云抿抿唇,移开了目光,回味着常欢的话,胸口不知怎么就升腾出一丝酸意,抑了半晌方道:“见你师傅追出来,便也知他对你多重视了,他一定也在后悔吼你,你若真跑了,他会很担心,很难过的,你又于心何忍呢?”
常欢抱起双膝,闷声道:“那…倒也是。”
季凌云将她身上的毯子又裹了裹,起身道:“假装逃跑让他着急一下就好了,回去定不会再怪你,你也不要再发脾气,好好和师傅谈一谈,嗯?”
常欢抬头看他:“季庄主,你人真好。”
娇俏脸庞就在手边,季凌云手指微抬,顿了又顿,终于还是没有伸出,苦笑道:“怎么季大哥又不喊了?这么见外?”
“季…季大哥!”
“嗯,那大哥现在就带你回去,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我尽量吧。”
“哈哈哈哈,傻丫头。”
一路策马又奔回了熙州城,街上行人寥寥,夜已深了。季凌云直接将常欢送到了客栈门前。常欢瞄瞄二层屋内有光,便露了笑脸,蹦下车架,与他挥手告别进了店内。
季凌云坐在车上看了许久,直到常欢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他才垂下眼帘无奈低笑,时运不济啊,师徒二人闹闹矛盾,自己被抓做了挡箭牌,拐带常欢出城,想必把蓝兮得罪的不轻。
举鞭欲挥马离去,忽见常欢慌慌张张从店内奔出,急叫:“季大哥,我师傅不在客栈啊!”
季凌云一惊,蓝兮不在?难道还在镶玉楼?忙对常欢道:“上来,我带你去寻!”
常欢急得直催他快些,从闹气到回城,也隔了一个多时辰了,师傅怎的还没回客栈呢?
驾车到了镶玉楼,只见那处大门开着,门口几个小二爬上爬下的撤红布,下灯笼,状似要打烊了。
常欢与季凌云跳下车,逮着一人问道:“今晚的唯尊宴是否已结束?”
“结束了,客人都走了。”
“可知千山画仙蓝公子?”
“呃…这个小的新来的,不知啊。”
“他走了。”厅内楼梯上晃下一黑影,“你要我在此等候,已足等了你两个时辰。”
“韩端?”季凌云抱歉一笑:“真是对不起了…”转头看看常欢,“常姑娘她…心情不好。”
常欢扑上去欲抓住韩端衣襟:“我师傅呢,我师傅去哪儿了?”
韩端一闪身,让她扑了个空,嫌恶道:“告诉你不要碰我。”
常欢皱起小脸:“好好,我不碰你,你快告诉我啊。”
“康州!”
“啊,你怎么知道?”
“自然有人相问,你师傅作答。”
三人一同回了车上,常欢抖做一团,不住道:“糟了,糟了,我害了我师傅,我得去找他。”
季凌云道:“现在天色已晚,既已知道蓝公子去向,不如明晨再走?”
“不行!”常欢大叫,“现在就走!我师傅也是顶着晚去寻我的,我不能再让他着急了!”
季凌云不语。常欢见他面露为难之色,腾地跳下了车。
季凌云一惊:“常姑娘!”
常欢对他施了一礼:“季大哥,今天真的谢谢你,我不能再麻烦你了,我雇辆车自己去就可以了。谢谢。”
季凌云锁起眉头:“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只是怕更深露重之时,仓促上路不便,你若不嫌辛苦…”他拍拍车架,“上来吧,我们现在就走!”
常欢感动:“季大哥…”
季凌云笑道:“还不快些!”又看看韩端,“一起?”
韩端不作声,进车厢寻了个拐角坐下了。
车子再次颠簸起来,速度犹胜之前出城,皆因常欢心急如焚,隔一阵就要出厢“有礼貌”的催促一番。顶着夜色,季凌云和韩端轮流驾车,一夜便驶距康州不足百里了。
韩端靠在车壁上闭目,常欢一夜没睡,眼底现了红丝,小脸儿有些黄巴巴的。她撩开车帘看旭日东升,清晨寒风中,茫茫山野路似无尽头。放下帘子,她轻叹一声:“五年前,师傅也是从这条路把我带走的。”
韩端眼也没睁,将头转到一边,装没听见。
常欢继续自言自语:“那天下了雪,很大的雪,什么也看不见,都是白色的,山也白了,树也白了…”她声音低下来,“我爹的坟头也白了吧。”
韩端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对我好,我爹,我师傅。爹已经不在了,现在我只有师傅一人,如果他生我的气,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呢?”
韩端仍没有睁眼,不过眉头却略皱了皱,低声道:“为什么要依靠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