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师傅的脸,急道:“欢儿,怎么了?”

“呃…”看着师傅满眼关心,她突然结舌,“我…我…我的纸污了,换一张!”都到了这一步,怎么能说不画?若辜负了师傅的苦心,他该多失望啊。

蓝兮立即转头央人拿纸,又望向常欢道:“不急,慢慢画,师傅会一直在门口等着你。”

“嗯。”常欢呐然应了句,看着干净画纸递进,闷头接了过来,门再次欲关,常欢猛地抬头急道:“师傅,你能不能进来看着我画?”

蓝兮无奈笑了:“傻丫头,这是你的比试啊,师傅怎么能进去?”

“师傅啊…”常欢用手撑着门边不让关上,脸上浮起苦意。

蓝兮默了半晌,轻拉下她扣在门上的手,柔声道:“欢儿,在师傅心中,你的画是最美的,没有人能比得上!”

他的一缕黑发撩在肩上,明亮双眸只看着她一人,俊颜上一如既往的挂着浅笑,温润如水的气质让人心静。常欢看了他一眼,轻道:“师傅,把你的彩墨给我,再给我一点清水。”蓝兮没有迟疑,立即掏出盒子交给常欢,小厮送上了一杯水。

她垂下头默默退回了房中,背靠房门,突然觉得从心尖处冒出一丝奇怪的疼痛,似疼又非疼,好象被人轻轻掐了一下的感觉。那感觉顺着心房向下,向上,向四肢百骸流动,很快将她全身的骨肉缠绕起来,整个人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平静了好一会儿,她再次走向桌后,铺好新纸,推开砚台,摊上七彩粉盒,换了一支细毫。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看房门,脸上露出微笑,将粉末倒了一些在桌上,笔尾蘸水轻和着,小声自语道:“谁说我最拿手的是画山画花,师傅你太不了解我了!”

门外等候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散了不少,有的跑去外园观看其他比试,有的坐下喝茶聊天,只有蓝兮不住地在门口来回踱步,方才丫头的表情让他很担心,他熟悉这种眼神,每次想要偷懒或者遇到难题想打退堂鼓时,她都是这副样子。今天,该不会是她…画不出了吧?可惜他什么也不能做,只好走来走去,焦心等待着。

小厮报午时,两间屋子几乎同时开了门。蓝兮急步上前,看着常欢屋里出来了个大花脸!面上蓝的粉的黑的白的墨彩一道一块,鹅白袄襟上也沾了一些,只有那双黑亮的眼睛闪烁着得意的光彩,嘿嘿笑道:“师傅,我画完了!”

蓝兮忙掏出帕子替她抹擦,叹道:“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分散的人群聚集了起来,兴致再次高涨。正与七个画师喝茶的柳如风见两人都出了房门,便对小厮道:“收画!”

四个小厮进房收了两人的画,两两各持一张站在大厅东面,背对观者。

柳如风道:“看到两位年轻的画师站在终试场上,老夫很激动,相信两位的画作一定会让我们大开眼界!沈冬风!”

两小厮提着沈冬风的画转身面向众人,“哗!”赞叹惊讶连成一片,有人甚至鼓起掌来。常欢瞪大眼睛,看着沈的作品,啧啧不止。

那是一幅山景,无树无花无水,一抹惨阳之下,雾霭重重,山临天界,起伏绵延仿如无边,青黑山体重墨挥洒,大气之势尽现眼前。作画人的深厚功底一览无遗。

常欢正看得目瞪口呆,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瞧,笑意盈盈的季凌云和万年冷面韩端就站在身后。常欢眦牙一笑,季凌云扑哧笑出声来,低道:“常姑娘变成了一只小花猫。”

常欢向后侧着身子小声问道:“韩公子赢了么?”

“嗯。”

常欢高兴了,偏着脑袋又对韩端挤挤眼睛,口型道:“天下第一剑!”韩端面部肌肉似有抽动,极轻微的那么一下。

“咳咳。”蓝兮皱眉咳嗽,“欢儿!”

常欢忙转回头:“啊,师傅,他画得真好!”

“唔,你的梅缀雪山绝不输他!”

“呃…”常欢呐然,“师傅啊…我没画梅缀雪山。”

“什么?”蓝兮惊扭头看她,质问来不及出口,就听柳老头又喊:“常欢!”

赞完了沈冬风,此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常欢的画,期待着能再见一幅极品佳作!

两小厮缓缓转身,少女画师大作终于现在人前,“哗!”声浪更高过前次,并一直保持高峰不落,其中,惊讶居多!

蓝兮看到那画,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到极致,生平第一次感觉凉意窜上后背,表情有如见了厉鬼!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那纸上没有任何点缀,只画了一个蓝衣男子.

正是自己!

郁闷唯尊

白纸彩画,分外醒目。画中男子长身玉立,一袭蓝衫衣袂轻飘,黑发齐整后束,一缕垂在肩前,眉若远山,眼如繁星,挺鼻薄唇,淡然笑意,温柔眸光,发丝、五官、表情、身姿,甚至包括衣上的皱摺,无一处不画得细致入微,将一位温润美男子刻画得淋漓尽致,仿如真人一般!

蓝兮退了一步,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望望常欢,丫头正笑嘻嘻的看着作品,得意之色尽现。蓝兮再望向那画中的自己,眉眼形态把握准确,拿捏自然,即便是在他手下,也不过就能画到这般水平。

心里不禁一阵奇怪的恐慌,丫头为何要画师傅?她何时学会了绘人像?自己从没教过她,不过偶有临摹若干,技巧要领都不曾学过,她怎能画出如此高水平的人像,难道要说她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

柳如风和七位审画师倏地全涌到了常欢的作品前,由上至下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还不时回头望望蓝兮。点头赞叹的,不可置信的,各种议论声嗡嗡纷起。连那沈冬风一直平静的面色也出现了裂纹,盯着对手的画作不眨眼睛,惊羡之色掩饰不住。

季凌云在身后低道:“蓝公子绝代风华,常姑娘强技致胜,冠冕唯尊无可争议!”

常欢笑开了花,欣喜的冲蓝兮道:“师傅你觉得呢?”

蓝兮不笑不语,表情僵硬。

品评了许久,议论了许久,七位画师才重回座位,柳如风站在两画间开口道:“一幅山景,一幅人像,两幅画作皆是佳品,但因风格迥异,不能断语孰优孰次,诸位且耐心等待,待七位审画师商议之后再定结果!”

“我看不必再商议了,一眼望过便知唯尊当属常欢姑娘。”侧边突然响起一个轻柔沙哑的男声,声音不大,厅内每个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纷纷转头望去,声浪哄然再起:“啊!楼主!萧楼主!”

听得身后季凌云猛咳一声,常欢探头一看,见入门处四个红衣婢女身前立了一位男子,紫鞋紫衣紫面具,正是第一天比试前见过的那位神秘楼主萧倾城。

他缓缓移步至两幅画前,左右睃视一番,转过头来,面具下的红唇轻轻一抿,笑道:“诸位可有异议?”

没人说话,愈到最后愈难发表意见。千山虽一直游离在主流之外,很少参与画坛事务,但天下又有谁不知道画仙之名,都说蓝兮的绝技是绘人像,今日常欢一幅几可乱真的绘师图真真让人大开眼界,更知千山画仙名不虚传。而那绮麓画院名师众多,桃李满园,多年占据画坛霸主地位,沈冬风的山景又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这,真的很难选。

萧倾城见没人作声,又侧身看了看沈冬风的画道:“沈公子这幅青山临天图恢弘大气,看得我甚是喜欢,有意收藏,不知沈公子可愿割爱?”

沈冬风忙拱手道:“萧楼主客气,能得楼主赏识,冬风不胜欢喜,就将此图送于楼主了。”

“好!”萧倾城轻喝一声,“图如其人,沈公子性格也很爽快啊,在下是个生意人,绝不会让沈公子吃亏,物必有值嘛,不过…”他话锋一转,“在下却觉得今日唯尊之名,应授予常欢姑娘,公子可知为何?”

沈冬风没有丝毫郁闷之意,呵呵一笑道:“楼主即便不出此言,相信今日也定是常姑娘冠冕,冬风看了常姑娘的画作,方知与其差距不是一分半分,这幅人像活灵活现,宛如真人一般,这等功力,冬风自愧不如!”

常欢见他主动认输,一时赫然,忙上前对他福礼道:“沈公子莫这样说,我平日也画山景,但见了你的这幅,才知我画的那些实在太稚。”

沈冬风摇头:“姑娘自谦了,终试原就是比拿手之作,我自认最拿手的便是画山,而姑娘拿手的则是绘像,本就站在一条线上,两两相较,姑娘确实更胜一筹,我甘拜下风!”

常欢见他说的诚恳,便又施了一礼退回原位,瞄瞄师傅冷淡的脸色,羞愧得脸都要红了。别人不知,师傅和自己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是画出梅缀雪山图来,难免不被沈冬风比下去,拣了个所谓拿手的绘像绝技,说出去真的要笑掉别人的大牙,她其实…能画出的像,也只得师傅一人而已。

萧倾城听他二人客气完,又翩然踱到蓝兮身前,轻道:“可否请蓝公子移步?”

蓝兮一愣:“何事?”

萧倾城指指那画:“到令徒画边一站。”

蓝兮心底隐隐涌上怒意,站到自己的画像边,萧倾城其意明显,无非是让人作个对比,显示常欢的技艺有多么精湛!他为何要突然跑来插一杠子?为何突然欣赏起丫头来?

想到常欢,蓝兮真的有点生气了,这丫头太不听话,不按事先吩咐去做,突然画了幅人像出来,蓝兮觉得众人目光全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那些目光里除了惊艳欣赏外,还含着探询、好奇和一些说不出的怪异,让他心烦意乱不止,即便面前站的是主办楼主,他仍摆不出好看的脸色了,冷道:“不必了,请柳先生速速宣布结果吧!”

萧倾城也未强求,唇角微扬,冲柳如风点了点头。

已经没有悬念了,当柳如风喊出“千山常欢冠冕天下第一画师!”后,常欢竟没觉得开心,因为萧楼主突然出现搅和了一番,把那惊喜冲淡了不少,更因为她看见师傅阴沉着脸,似在憋着火气。

当然热闹还是要热闹的,恭喜还是要恭喜的,于是常欢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接受了一批又一批人轮流在她面前长篇大论的夸赞和祝贺,她由头至尾摆着一个僵硬的微笑表情,嘴里只说一句话:多谢多谢,过奖过奖!

看着被人堆淹没的常欢,蓝兮心下滋味难以言表,徒弟获胜他固然高兴,可那幅画像却让他十分不安,说不出这不安从何而来,只是一种奇异的直觉,丫头她不会是…他不愿想得更深,他宁愿丫头还像小时候那般单纯,也许自己该和她好好谈谈,弄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此次下山参试,本意让她多些历练,却不想徒给自己增了许多烦恼,蓝兮皱眉按按脑侧,拂去脑中的杂乱,推开几个冲上来祝贺的人,独自走出门外,只希望人潮快些散去,好带丫头回客栈休息。

“兮,恭喜你啊。”浅黄罗裙出现在他身旁。

“玄月姑娘,你…比完了?”

“是啊。”

“如何?”

“你说呢?”

蓝兮轻叹着赞道:“玄月姑娘连冠三度,可谓神人了。”

玄月娇笑:“你还不是一样,带的徒弟都冠冕了。嗯…龙天正在影湖等你呢。”

蓝兮指向门里:“我要等我徒弟。”

玄月瞧瞧里面,笑道:“这新唯尊一时半刻怕是脱不得身了,”说着拉过一小厮:“待常欢出来,让他带着去影湖寻我们,龙天已经等你很久了,快走吧。”

蓝兮已看不见常欢被推到哪儿去了,犹豫间,玄月伸手扯住了他衣袖:“龙天脾气可不好,今年本就输了,等着我们去安慰安慰呢,若再去迟了他又要生气了。”

蓝兮一缩胳膊,避掉玄月的手,略有尴尬道:“那…走吧。”又对小厮道:“莫忘了交代你的事情。”

小厮点头,跑进屋去。

待面前人潮散尽,常欢已头昏脑涨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柳老头呵呵笑着走到她跟前,先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道:“常姑娘,这里是你得的赏银三千两,收好。”

听到银子,常欢眼皮跳了一下,伸手接过盒子打开,码得整整齐齐的银票叠放在里面。嘴角不自觉扯开了一抹笑容,没白画,挣到钱了!

柳老头又递上一块金色的牌子,道:“这…是楼主特地送给你的,拿着它,到倾城楼任何一处店铺买东西都不需花银子。”

“呃?”常欢看向旁边,萧倾城正侧对着她与人谈话,紫袖垂处露出润白的指尖,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脸微微转过,面具下的红唇又是一弯,尖尖的下巴对着她扬了扬。

常欢接过牌子,施礼道:“谢谢柳先生…呃…谢谢楼主。”

柳如风道:“常姑娘青出于蓝,画技出众,此次冠冕想必令师也很高兴。”

说到师傅,常欢忙左右扭头寻找,却始终找不见蓝兮的影子,连季凌云与韩端都不见了。

“常姑娘可愿留在京城?”

“嗯?”常欢不明白柳老头的意思。

“倾城楼的新画院年后即要开办,若常姑娘愿意,便为你留下师位!”

常欢惊得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自己还没出师,哪里能去教别人呢?”

柳如风点头:“千山一直是画坛散仙,老夫就不强求了,若姑娘出师后有意授徒,只管来找老夫。”

“多谢柳先生。”

两人正说着话,萧倾城走了过来,常欢忙向他施礼,听他道:“常姑娘前两试的精彩画作,我都欣赏了,但更欣赏今日终试之画,蓝公子在姑娘笔下宛如仙人一般啊。”

常欢客气:“楼主过誉,我还需磨练。”

萧倾城轻笑:“在下也想将姑娘此画收藏,不知姑娘可愿?”

常欢一愣,嗫嚅道:“这个…这个…”突然想起师傅说过,不论胜败,倾城楼必会留下成画装裱收藏,这就找上门来了,给了银子还给了倾城楼一卡通,按说不该拒绝,人家沈冬风都大方送出了,可是…师傅的画像怎么能送人呢?

“怎么?有何不妥吗?”萧倾城面具下的眼睛看不清是何模样,常欢只觉他盯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尖锐。

“呃…请楼主见谅,因是我师傅的画像,若要赠人,恐怕…恐怕…”

“恐怕得征得令师同意?”

常欢舒了一口气:“正是。”

萧倾城笑道:“明晚在镶玉楼设宴,新晋唯尊欢聚,请常姑娘与令师务必前来,到时候,在下亲向令师讨要好了。”

常欢揣着一卡通,左手搂着银票盒子,右手抱着蓝兮画像,摆脱厅内众人纠缠,急冲冲跑出门外寻觅师傅踪迹。

再次路过清水高台,台上又换了景象,不知在比试何技,只见一白衣女子坐在台上抚琴,边弹边唱,她面容美丽,姿态优雅,手下琴声悠扬,樱唇微张,歌声悦耳动听,美人美声美琴让台下观者如痴如醉,个个看得目不转睛。

常欢匆匆望了一阵,继续往园中跑去,每每比试前后,师傅都不离左右,今日获得最终胜利,师傅却不见了,常欢心中忐忑不已,莫不是自己画了那像,师傅生气了?自己也是情急之下想出的主意,若是真听话画了山花,可能现在就该师傅来安慰她了。

没头苍蝇似的在园里转了一大圈,没找到师傅,却找到了坐在梅花林一小亭中喝茶的季凌云和韩端。

远远瞧见他们,常欢立即叫道:“季庄主!韩公子!可见我师傅么?”

韩端头也没转动一下,仍旧不紧不慢喝着茶,季凌云冲常欢招招手:“方才有事先走一步,未及恭喜常姑娘,快进亭来坐!”

常欢一口气跑到亭边,喘着粗气道:“不坐了,可见我师傅?我找不到他了。”

季凌云笑道:“何事如此着急?”

“嗯…”常欢闷道:“其实也没什么急事,不过…”

“既然没有急事,就喝杯茶坐一会儿吧,你师傅对这里很熟,想必是去见朋友了。”

“见朋友?”常欢呐然,“也不跟我说一声就不见了…不行!我得去找他。”说着掉脸又欲跑走。

“哎,常姑娘等等。”季凌云喊住她,转头问韩端,“你知道龙天在哪儿吧?”

韩端垂着眼帘,“嗯”了一声。

“那你带常姑娘去寻她师傅,她对这园子不熟,乱跑怕会迷了路。”

韩端捏着杯子半晌不语。季凌云拍拍他肩膀:“去吧,我在这儿等他。”

韩端抬起眼:“你…”

季凌云唇边似泛起苦笑:“我没事,放心,快去吧。”

韩端站起身,垂着头走到常欢身边,低低一句:“走。”

常欢忙向季凌云道别:“谢谢季庄主,再见。”

季凌云微笑颔首,看着他二人远去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收到半路,瞥见侧面小道飘来一抹紫色人影,举起杯子啜了一口,狠声道:“该了断了!”

常欢跟在韩端身后一溜小跑,怀里的画卷不时抵上她的下巴,戳得她一会儿“哎哟”一声。

韩端走得不快,听着身后的急促脚步,更是刻意放慢了速度,无奈他身高腿长,常欢跨三步才赶得上他跨一步,绕过三座风格迥异的小楼,穿过大片梅花林,待韩端将她带到目的地时,常欢鼻尖已渗出了汗珠。

两人站在一个湖边,耳畔传来筝声,顺着那声,常欢看向湖心小亭,亭中坐了三个人,一黑一蓝一淡黄。

即便隔了一段距离,常欢也一眼看到了师傅, 他侧耳专注地听着黑衣人说话,不时与对面的淡黄相视一笑。常欢有些生气,他对面坐着的分明是玄月,兮…想起玄月对他那声奇怪的称呼,常欢只觉胸口憋闷得厉害。师傅不等着自己,反倒跑来这处听曲聊天了, 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太过分了!

越想越生气,越看越郁闷,常欢猛一跺脚,对着湖心亭用力“啊”了一声,掉头就走,走了没几步,听得身后叫声:“欢儿!”

常欢不停步,走得飞快,边走边对韩端道:“快点!快点!” 韩端无语跟上,这姑娘来时跟得吃力,走时倒是挺快的。

“欢儿?欢儿!”蓝兮一声高过一声,眼见常欢根本不予理会,就快跑出自己视线,忙对另二人道:“有闲再聚,我要去看看我徒弟,告辞了!”说罢奔出亭子,追向常欢。

“哎…”玄月张口未来及说句话,蓝兮已走掉了,看着他着急的模样,玄月回身幽幽落下一指,叹道:“龙天大哥,旧时不惜,新时不待。”

龙天哈哈大笑:“怪只怪你当年傲气太甚,今时悔之,晚矣。”

玄月嗔他一眼,又急拨了几指,自信道:“那可不一定。”

蓝兮加快步子,几乎是不顾形象的飞奔起来,方才在拐向正园处拦住了常欢,未顾上与韩端招呼,直接急道:“欢儿,为何见了师傅还要跑掉?”

常欢气道:“师傅为何不声不响的走开?害我到处找你!”

“找我?”蓝兮纳闷,看看韩端,“那小厮没有告诉你我在影湖等你?”

常欢撅嘴蹙眉:“什么小厮!掉脸就看不见师傅了,要不是遇到季庄主和韩公子,我还找不到你呢。”

蓝兮结舌:“呃…那小厮…”

常欢气哼哼的转身:“师傅喜欢听曲就继续听吧,韩公子我们走,我们去找季庄主喝茶!”

蓝兮一听脸就沉了:“欢儿,不要胡闹!”向韩端抱拳道:“多谢韩公子送欢儿来寻我,麻烦你了。”

韩端回拳,又看了常欢一眼,便径直离去。

“哎哎,你别走啊!”常欢大叫,韩端脚步缓了缓,终是没回头,大步流星走了。

“好了,我们回去吧。”蓝兮拍拍常欢后背,“师傅不是故意丢下你,实是有朋友相邀,本交待了人带你来寻,谁知…”

“师傅!”常欢咬着下唇憋了半晌,猛地转头看向蓝兮。

“嗯?”

“我拿了唯尊你是不是不高兴?”

“胡说!师傅不知道有多高兴。”

“我画了你的像,你是不是不高兴?”

“这…我们回去再说。”

蓝兮想动步,无奈常欢死死挡在他身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目露…凶光?

“师傅!”

“唉,欢儿,我们回客栈再说好么?”

“你是不是喜欢玄月姐姐?”

蓝兮继看见自己画像出现在众人面前之后第二次瞪大了眼睛,一天之内,第二次感觉凉意窜上了后背。

“你…说什么?!”

师徒私事

“我问师傅你是不是喜欢玄月姐姐?”常欢迫切的想知道答案,觉得自己的胸口像烧起了一团火,控制不了气愤的情绪,再度开口相问,完全没有顾忌到师傅此刻的脸色已非常难看。

蓝兮看着常欢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的小脸,从惊愕里缓过神来,他早先的预感得到证实,心底不由地泛起了失望。眸色渐渐变得冷淡,语气也降至冰点:“欢儿,莫要关心一些你不该关心的事情。你该做的是扎稳基石,练好你的画!”

听师傅训斥,常欢愈发焦躁:“我没有练好吗?我都拿了天下第一难道还不作数?”

蓝兮严肃道:“你觉得自己这天下第一来得名副其实么?一个好画师应是面面俱到,无论画何题材都可游刃有余,你呢?我相信你自己心里更清楚,聪明有余刻苦不足,笔浮韵浅,耐不住推敲,一时锋芒毕露,却经不得长久的考验。我还没有问你,你为何不听我的话,放弃梅缀雪山,而改画人像?你是不是又存了投机取巧的心思?”

常欢委屈叫道:“不是!我没有,我随心而画罢了!”

“随心而画?你若能随心而画,还要师傅做什么?正因为看到了你的不足,才让你与高手比较,想让你较出差距,从而加以改进,你不遵师命,临试乱画,凭着新巧才误打误撞得了唯尊,你自己说,这值得赞赏吗?”

在严厉的痛批声中,看着常欢的眼睛黯淡无光,脑袋颓然垂下,满脸的失落之意,蓝兮有些心痛。他违背了自己的意愿,第一次对徒弟说了狠话,他也不想这样,丫头一直是他的骄傲,一直是他心中继承千山画统的希望,他倾尽心力的培养欢儿,看着她画出第一朵梅花,第一株青松,第一只白鹤时,喜悦之情更高于任何一次自己所获得的殊荣。欢儿虽有玩心,但功底扎实,并非自己说的投机取巧;虽偶有气躁,但入境极快,新意层出,并非自己说的耐不住推敲。他会这样狠心批评,完全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欢儿的问题,只好拙劣的转移,却委屈丫头了。

被训得哑口无言,被批得体无完肤,心情又何止用糟糕能够形容,人一生风光得意的时候难得有几次,今天是她少年得志,问鼎唯尊的好日子,常欢却觉得天也灰了,心也灰了,没有比自己更倒霉的了,捧着奖金和获奖作品,听师傅几年来第一次不留情面的挑刺,那种滋味…

蓝兮终于还是训不下去了,缓缓口气道:“好了,为师不想在这梅园里惹人笑话,我们这就回客栈去。”说罢迈步前行,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没动静,又回转头来:“欢儿?”

常欢站在原地,将脸藏在画卷后面,半晌闷声说了一句:“师傅…你有什么是我不该关心的?”

蓝兮心头一滞,她还在执着此事,这该如何回答?一时间烦恼丛生,他索性背过身去继续前行,边走边淡道:“我的私事。”

身后“啪”的一声,蓝兮愕然回头,见常欢愣怔地望着他,眼中伤痛毫不掩饰的流露,手中画卷和木盒跌落,盒盖摔了开来,银票散了一地,阵风吹过,有几张被刮出了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