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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梵音寺,车顺山道继续前行,约莫盏茶功夫,停在山阶前,几人下车步行又走了百十阶,仍不断有和尚与他们擦肩而过,向右下了阶,便拐进一块开阔地。
那是一块被人工平整过的山地,四围种了一圈松柏,正前方是陡峭山坡,远望山下一条玉带缓流而过。平地正中立座孤坟,坟边圈了圆石,坟头上有稀疏青草野花冒出,此时坟前侧立一人,同文雅一样着了白裙,头发没有盘花,素素的绾了个偏髻,目光既没有看来人,也没有看墓头,而是怔望着左边松林。
“姑姑!”小莫唤了一声,朝她跑去。这会儿正是阳光温暖时,可在这孤坟边,文雅一见莫小倩那鬼气森森的模样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莫如凡没有看她,自踏上山阶,他就没再说过一句话,脸色萧肃,眸光黯然,手中拎着忌拜品绕去了坟前,盯着墓碑僵立许久,伸手轻轻抚摸,口中喃喃道:“绿衡,我来了。”
文雅靠近雪玄,低声道:“不如我们到别处转转,不要妨碍人家了,等下去听法事的时候再一起吧。”
雪玄点头,两人欲转身,忽听莫小倩叫道:“雪玄师父!你快些过来!”
两人皆是一惊,她这一嗓子喊得惶恐,喊得急切,喊得…有些不可置信一般。
雪玄朝她走去,文雅紧随其后,还未到身边,莫小倩已迫不及待回身一把抓住雪玄的袖子,指向松林间道:“你看,那是不是你师父!”
雪玄猛震,顺她手指方向望去,那松林间蹲着一个老和尚,正用把小锄头翻着地,不知在翻些什么,时而抬头看他们一眼,就那么一眼,雪玄眸中顿时射出惊光,低道:“师父?”
“妈呀!”文雅大叫一声,倏地蹦到雪玄身后,扯住他僧袍哆嗦道:“大白天的,你们不要吓人好吧。”
圣母白操心
这一声师父喊出,莫小倩已呈晕厥之状,手按脑侧前后摇晃了数次,没人扶她,她便又站稳了脚,悲戚道:“我知道是他,我就知道是他!”
雪玄纵然惊讶,也没如她般昏了头,那老和尚的脸盘五官确与师傅一模一样,身材同样的干瘦,神态同样的淡定,瞟过来的一眼中无波无澜,仿如看向空处一般。但是师父圆寂,遗体在寺中停驻三日后是自己眼见火殓的,怎么可能又出现在这处?禁不住又向前走了两步,试探道:“这位大师…”
老和尚又瞟来一眼,莫小倩立刻落了泪,颤巍巍探出纤指:“大师…”
文雅缩在雪玄身后露了半个脑袋,一边打量老和尚,一边心内惊诧不已,慧聪和尚不是死了吗?这两人的表现真如白日见鬼一般,难道成佛高僧长得就是这副模样?
老和尚充耳不闻,对自己受到关注完全没有反应,兀自锄着地扒拉了些草根,拣进脚边竹篓,起身将篓绳往肩上一背,拎着锄头便出了松间,目不斜视朝正前方走去。
莫小倩如同被下了定身咒,只知咬着下唇站在原处哆嗦,半步也不敢上前,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扑扑蔌蔌不停滚落,眼睁睁看着他与自己擦身而过,嘴唇已咬得青白,就快咬出血来。
雪玄内心的震惊已无语言可以形容,这和尚起身后他更看了明白,从个头到长相到走路的姿势,与把自己从小带大的师父根本无异,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同样目送着他从身边走过,雪玄的眼中交错着许多莫名的情绪,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音。
文雅从起初的不可置信中缓过心神,心道白日见鬼定是不可能,那人还有影子呢,不过是个普通的和尚罢了。歪头看看雪玄与莫小倩激动又极力隐忍的样子,想认又不敢喊出口的表情,不知他们的内心在纠结着些什么,文雅挪出雪玄背后,眼见老和尚已经过坟墓,就要往石阶上拐去,无预警拔声高叫道:“慧聪大师!”
老和尚蹭地顿住了步子,小锄头在手下晃晃悠悠,他没回头,仅仅是顿在那里而已。
莫小倩被这一句称呼瞬间引发了情感大崩溃,“哇”地哭出声来,眼泪鼻涕齐齐流,泣不成声道:“是你…你还活着…”
雪玄看着他停住脚步,终于无法再强忍下去,连走了几步,疑惑道:“贫僧冒犯,敢问大师德号上下?”
老和尚回了头,眼睛却不看雪玄,不看莫小倩,直直盯上文雅,开口道:“女施主识得慧聪?”
这一开口,莫小倩咯噔止住了哭声,眼泪不抹提着裙子奔到雪玄身边,低道:“这声音…”
雪玄眼中那抹急切疑惑的光芒不见了,老和尚声音沙哑低沉,而师父则有一副高亢爽朗的嗓子,发声如出雷音,明显不是一人。
文雅见他问话,耸耸肩道:“不认识。听过而已,怎…怎么大师你不是吗?”
老和尚微微一笑,显出几分和蔼之态:“不识又怎会对着老衲直呼德号?”
文雅咽了咽口水,手指雪玄道:“你们是不是长得很像啊?慧聪大师的徒弟也在疑惑中,我便出口替他一问了。”
老和尚的目光终于挪至雪玄身上,两人相看,雪玄仍是有些恍惚,单从外貌分辨不出与师有何区别,看着他就仿佛看见了师父一般,双手合掌深施了一礼:“见过大师,贫僧有礼。”
老和尚慢晃了几步走到雪玄跟前,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表情平静道:“你是慧聪的徒弟?”
雪玄点头:“正是。”
“法号为何?”
“雪玄。”
“年方几何?”
“弱冠过五,而立未至。”
“出家前俗名为何?”
老和尚问得流畅快速,仿佛这些问题早就准备好了一般,一句紧咬一句,问的雪玄不禁一愣,顿了顿答道:“贫僧生来便入佛门,无俗家姓名。”
老和尚眼中似有异芒,然一闪而过看得不甚清晰,接着又出一问:“你师父除了你还收了几个弟子?”
“惟贫僧一人。”
老和尚不说话了,嘴边又泛出一丝奇怪的笑意,眼睛望着雪玄望了许久许久,几片闪着火光的银灰从两人间飘过,险些糊到文雅脸上,她忙往一边趔了趔,见小莫不知几时跪在了坟前,莫如凡正默默烧着冥纸,似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
假意咳嗽两声打破沉默,文雅嘿嘿道:“原来大师和慧聪大师是熟人啊,真是太巧了。”
老和尚看了她一眼,未理,又向雪玄道:“出山所为何事?”
“为师父所立书院前来优州化缘。”出家人不打诳语,雪玄张口便是实话,文雅不禁翻了他一眼,瞧瞧莫小倩状似没有听见,只顾看老和尚看得出神。
“嗯,”老和尚点头,突然伸手拍了拍雪玄的肩膀,“若无事且去老衲禅房一坐。”
雪玄在这一拍之下站立不稳,猛地塌了塌肩,惊道:“大师…”
老和尚比他还惊,满眼诧色:“怎么你不会武功么?”置疑的口气仿佛遇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雪玄只觉肩膀一阵剧痛,忍住未动,仍有礼道:“是,贫僧从未习武。”
“哦?”老和尚先惊后笑,“怪哉!怪哉!武痴慧聪竟然没有传你半分武功,实乃怪哉!”
雪玄听他称呼师傅的熟稔口吻,想必定是相识了.闻他又道:“莫怪老衲唐突,还未自报家门,老衲法号慧明,与你师父曾是俗家兄弟。”
“喔!”文雅先叫起来,一拍手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你们认错人了,原来这位大师和那位大师是孪生兄弟啊,竟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慧明颔首:“二十多年前曾是兄弟,如今都是六根清净,我佛座下侍僧而已。”
雪玄再施一礼:“原是师伯,只因师父生前从未提过,徒儿不识请见谅。”
此话一出,慧明手中锄头“嗒”地落了地,喃喃道:“你说什么?你师父他…已圆寂了?”
雪玄道:“是,师父成佛于五月十七。”
慧明脸色顿时灰暗,身形僵立,然表情却无波纹,目光由雪玄肩头越过,看向远方那一条莹白河带,久久不语不动,任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娘,净然来看你了。”小莫突然冒了句话,把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只见莫如凡已起了身,垂头望着小莫端端正正冲着墓碑叩了三个头。碑前摆了许多供品,三支供香还在燃着,文雅叹口气,走上前冲碑鞠了三躬,雪玄随后,只有莫小倩仍处在出神状态。
慧明双手合十,一声重叹:“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声中沧桑意味难掩,却仍未露出半点伤心难过感觉。向雪玄道:“禅房就在半山不远,你且跟老衲来,有话对你说。”说罢拾起锄头率先离去,脚步坚实有力.
文雅冲雪玄点点头:“我们在寺门口等你。”
看着两人远去,不知怎的,文雅心里有点揪,他们可是亲兄弟,两人居然都入了佛门,慧明居然不知慧聪已死,而得知噩耗后又有谁如他这般镇定?倏地摇了摇头,佛祖究竟是慈悲还是残忍,六根清净,便是要将亲情也彻底斩断吗?
莫小倩愣怔一阵,忽地提裙追上,边追边叫:“大师等等我,慧明大师,可收俗家弟子?”
眨眼功夫,几人都上得山阶没了人影,文雅拽起小莫,拍了拍他腿上的土,轻道:“第一次来拜你娘?”
小莫点点头,眼睛里一片清澈童真,没有一丝忧伤的影子,莫如凡一言不发,弯身收拾着杂物,面色比起慧明方才,还要难看几分。
三人顺阶而下,文雅揽着小莫的肩,走得极慢,不时瞄瞄莫如凡,见他原本挺拔的肩背有些微躬,整个人魂不守舍,沮丧颓唐之相毕露,再也没了前几日与人斗嘴时精神抖擞的模样,心上不禁泛出同情,即便此人口德不佳,心眼颇多,但不可否认他是这样一个专一情深的男子,妻子已逝去数年,他的心还在牵挂惦念着,一直没有再娶,想来净然的娘在他心中的地位无可取代,每逢她的忌日,也是他最不好过的时候吧。可人毕竟已经去了,那么多年想是空想,念也是空念,一味沉溺在逝情中又怎会有积极心态面对人生?他难道就预备这样靠回忆过一辈子?
文雅想着想着,圣母心态乍现,便往他身边靠近了些,微笑道:“我们去寺里烧柱香?”
莫如凡提不起劲回答她,只轻点了点头。
文雅将小莫往他身旁一推:“瞧,净然的个头都到你爹的腰了呢,很快就能跟你爹一般高了。”
净然抬头嘻嘻笑:“我明年还会长高的。”
“对!”文雅摸摸他的脑袋,“好好吃饭,锻炼身体,用不了几年啊,你就会长成一个帅小伙,净然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大侠!”小莫想也不想就回答,“我要做大侠,武功高强,专门打坏人,救好人!”
突然想到他经常称呼他爹为“坏人”,文雅咯咯笑出声来,“可是当了大侠就不能呆在家里了,要去行走江湖才能劫富济贫啊。”
“嗯!”小莫坚定的点头,“我长大了就要行走江湖。”
文雅又道:“等你长大了呀,你爹就老了,你离开家,你爹可就孤苦伶仃一个人了,你舍得吗?”
小莫瞅了他那垂头丧气的老爹一眼,撇嘴道:“我就舍不得我奶奶。”
“哎!”文雅叹了一声,“看来看去,我发觉你爹最可怜,你奶奶不喜欢他,你也不要他,那他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小莫挠挠头不说话了,莫如凡还是没反应,文雅碰碰他的胳膊,“你不会也准备当和尚吧。”
莫如凡茫然的看她一眼:“什么?”
文雅坏笑着挑眉:“以你这种条件我看也只能当和尚了。”
“什么条件?”
“唔…没口德、见死不救、无助人之心,爱显富!”
莫如凡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过呢…”文雅自说自话,“优点也勉强能数上几个,武功马马虎虎,长相马马虎虎,最大的优势就是有钱,在拜金女中扒拉扒拉,说不定也能挑到精品。”转头看他,认真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的性情我也很欣赏,说实话在我家乡,你这种男人就是出土文物,一站出来,肯定有许多女子围着你转悠,所以我希望你能早日走出阴影,振作起来,重新找到生活的意义。”
莫如凡白她一眼,直觉与这女人无法沟通,不耐烦道:“不要再跟我绕着弯子说话,要说什么便直接说。”
文雅摇头叹气:“不能直说,点到即可,你意会去吧。”
莫如凡拧着眉毛想了一气,突然停住了脚步,原本无神的目光变得凶恶起来,冷声道:“你很喜欢多管闲事。”
“呃…”文雅结舌,倏尔摆摆手,“好好,当我没说。”
一张俊脸在眼前蓦地放大,那凶光仿佛要将文雅的脑壳看穿个洞来,冷声继续:“你与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存了什么居心?要我意会?我可以意会你…”咬牙切齿道:“看中了我的银子么?”
文雅的嘴大张如河马,半晌呆怔望着他,“呸!”狠狠唾地一口,“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开导人还开导出错儿来了!大叔,你回去照照镜子吧,用银子砸死我我也看不上你!少自作多情了行么?知道什么叫差距吗?”抬一手指天,坠一手指地,吼道:“咱俩的差距就这么大!”
两人大眼瞪小眼站在山阶上正较着劲,身后传来雪玄声音:“文雅,莫公子。”
文雅忙回头:“这么快?你师伯与你说完话了?”
雪玄步下石阶:“是,说了几句便告辞了,明日再来拜访。”
莫如凡探头看看后方,“小倩呢?”
雪玄道:“莫姑娘在师伯门前跪着,不愿起来,贫僧便是来与你们说一声,去劝劝她吧。”
莫如凡脸色一黑:“这丫头,又做丢人事!”抬步便向山上跑去。
“噗哈哈!”文雅大笑,“她又找见精神寄托了。”
雪玄不解:“文雅所指何事?”
“嗳,你不懂。”文雅跟他无法解释,便转了话题道:“你那师伯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雪玄摇头:“其实未说几句话,他只是脱了贫僧的衣服。”
“啊?”文雅大惊失色,“你…你…你说什么?他脱你衣服?”忙抓住雪玄袖子叫道:“全脱光了?他对你做了什么?”
“呃…”雪玄明显对“脱光”这个词有点不能接受,面色微微泛红:“没有,只是脱了上衣,他瞧了瞧后背便叫贫僧离开了”
文雅快速眨巴着眼睛,眼望雪玄僧袍领口对叠处露出的白皙皮肤,咽了一口口水:“没动你就好。”
梵音敛财窟
禅钟击出沉稳悠长的声音,梵音寺门前已停驻多辆马车,不时有华服人士下车进入寺内,门口立了一个合掌小沙弥,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香客信徒。
两人带着小莫欲往里进,却被拦下。文雅开口一问,才知这座寺院平日可以自由进出上香拜佛,而今天却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观看大和尚升座法事的,除了本院和尚以及外院主持高僧外,便只邀请了在寺中塑过金身的俗家贵客,不论雪玄是不是和尚身份,只要未得邀请就不能进入。
文雅颇觉不屑,这佛祖也挺势利,怎的掏过大钱的就能进,普通香客就看不得佛家盛事了?她其实并不在乎观看法事,本也不是佛家信徒,想着既然不让进,那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待莫如凡下山,乘车回城也罢。只是雪玄虽未说话,但眼睛始终望着寺门,面现期待之意。文雅不想让他失望,与那小沙弥又求了几句,仍是通融不成,只道这是寺规,若想上香或是交流佛法且等明日再来。
正在不得其门而入之时,莫如凡领着莫小倩下了山,见此情景也未多话,直接掏了张金色扁贴递上,那小沙弥一见金贴,忙道:“是莫施主,请进!”态度立刻由先前的坚拒转为恭敬,乖乖让开了路。
几人入寺,文雅心有不解,暂将先前的不愉快放在一边,问莫如凡道:“你也在这寺中塑过金身?”
莫如凡扬眉:“每年塑一座,到今年已有四座。”
“塑座金佛得多少银子?”
“一千银。”
“哦哟!”文雅夸张地瘪嘴:“看不出来,你还是大香客啊,为这寺院贡献了不少银子吧,怪不得连个看门和尚都认识你了。”对那小沙弥存着不高兴,一并讽刺了去。
莫如凡状似无谓的一笑,嘴角却掩不住一丝得意。
方石铺成宽院,院内一尘不染,两侧有古树参天,走出几丈便跨进二道门去,见正面一排石墩横立,约三五步隔开一个,墩上有孔,孔中穿住银色铁环,由石墩中隙走过,踏上数十几级台阶,宏大庄严的寺庙主殿便呈在眼前,此时禅钟已停,庙堂内有诵经声传来。
雪玄望着檐下“大雄宝殿”四个大字,神色变得肃穆,缓缓捻着手中佛珠,一步一步朝着经声处登去。
莫小倩有气无力的跟在后面,脚步拖沓,一只手虚掩着额头,似忍受不了阳光的照射,面色白中带青,空灵鬼感愈发强烈,文雅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吃吃的笑,这里庙大佛多,法力强劲,女鬼敢进着实胆子不小。
到得殿口,有人发来僧衣,一人一件,连小莫都没落下。大殿的所有殿门全部打开,一尊巨大的佛像盘在当中,佛像两侧披了红幔,四周都在燃香,有粗有细,有高有矮,烟雾缭绕在佛祖腰身处,乍一看确有些仙境庄严的气氛。两边半墙之上,垒了两层均高五尺左右的小佛像…卧着的,坐着的,立着的,睁眼闭眼的各种形状不等,唯一相同处便是全为金身,这都是由香客们花钱塑起,文雅歪着脑袋瞅来瞅去,心道,看起来金光闪闪,难道真包了金子?
巨佛脚下置了个高台,台后坐着一位长须和尚,身披袈裟,双目紧闭,台下地上坐满了僧人,外围则坐了些俗家信徒,加起来足有三四百人,偌大殿堂内挤得满满当当,每个人都闭着眼合着掌,口中随着那台上和尚一道念念有词。一人两人或不以为意,这么多人在一起念经,那声音纵使低沉,也已有了震撼人心的感觉。
雪玄已看得呆了,耳听经声,眼睛怔怔盯着那大佛,听莫如凡低道:“寻处坐下。”他一步也未挪,就地盘腿坐倒,似对正在诵念的经文非常熟悉,张口便接了下去,微合了双眼,满脸虔诚。
莫小倩倚着殿门观望了一阵,突然扶住额头,满脸痛苦道:“哥,我心口不舒服,我要出去透口气,一阵再来。”
莫如凡也已坐下,回头皱眉轻斥:“你怎么那么多事?”
莫小倩转身就走,文雅不知这经要念到什么时候,自己听又听不懂,哪里能坐得住?忙道:“我去看看莫姑娘。”紧随小倩而去。
小莫更没兴趣,纵身一窜,想随姑姑先生一起开溜,却被莫如凡一把薅住:“老实坐下,为你娘祈魂念安。”
眼睁睁看着殿外阳光明媚,文雅的身影没下了台阶,小莫狠翻老爹一眼,暗恨自己年纪太小受制于人,只得苦着脸忍受佛香熏陶。
莫小倩一下台阶,刚才那副难受劲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两眼滴溜溜的观望四面,瞅见东侧矮树丛后开了道门,几个和尚手端盆罐在门内外进进出出,径直走了过去,挂上笑脸伸手拦了一位,盈盈一福:“师父有礼。”
那和尚一愣,连忙还礼:“施主有礼。”
“奴家有一事不明,想请师父解惑。”
“何事?”
“贵寺可有一位慧明大师?”
那和尚瞪大眼睛:“施主何出此问?”
莫小倩不慌不忙:“方才进寺前,先去了寺后山间拜祭奴家嫂嫂,巧遇这位大师,点拨了奴家几句,下山后忽觉大师禅语甚妙,想再寻他却无处可寻,不知他是否寺中高僧?”
“是这样,”那和尚笑了,“施主佛缘不浅,竟得遇慧明师祖,他隐在后山多年,已甚少主持寺内事务了。”
“哦?”莫小倩两眼一亮,“师祖?莫非他原先是梵音寺住持?”
“是啊,慧明师祖十年前便是本寺住持,亦是上任国师。”
“国师?”莫小倩惊讶万分,“他还曾做过国师?”
“不错,施主可还有事,无事贫僧便要去准备斋戒了。”
和尚走了,莫小倩转身喃喃自念:“做过国师…”眼睛一瞄便看见了树旁笑嘻嘻的人,脸一沉道:“你跟着我做甚?”
文雅咧嘴:“不做甚,见你脸色不好,怕你不舒服再晕过去,便跟出来关心关心。”
“嘁!”莫小倩冷嗤一声,往回走去,文雅忙跟在她身边,笑道:“两人虽然长得一样,但毕竟不是一个人。”
“我高兴,你管得着么?”莫小倩对语言的领悟能力甚强。
文雅摇头:“管不着,不过我真佩服你呀,几句话就将人家摸了个门儿清。”
莫小倩也不掩饰,哼笑道:“这算什么,普天下没有我莫小倩打听不到的事情,”瞟了文雅一眼,又道:“你若想探知什么消息也可以来找我,给你算便宜些。”
文雅愕然:“你…你是干什么的?特务?情报员?卧底霸王花?”
“什么霸王花?”莫小倩皱眉,“优州梨花院,听过没?我便在那里坐着头把交椅!”
文雅立刻换上崇敬表情:“厉害啊!”眼看莫小倩自傲一笑,忙又道:“梨花院是干什么的?”
笑容凝固,莫小倩眼盈怒意:“你耍我?”
“不不不,”文雅辩解,“真心夸你厉害,头把交椅嘛,无论哪行哪业能坐头把交椅自然都是厉害人物,只是我确实不知梨花院是做什么的。”
莫小倩脸色稍缓:“便是帮人打听事情的地方,你想知事,想找人,寻我们就对了。”
“哇!”这次的惊叹是真心的,文雅啧啧出声,人果然不可貌相,这女人一副鬼样竟是干情报工作的,难不成鬼样是她的伪装?装的柔弱空灵些,有助于打消别人的警惕心,有助于探听到更多内幕消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在人们心目中诡异神秘的特务如今就活生生站在眼前,中央情报局的前身便是这梨花院吧。“好,以后我有事一定找你,你记得给我打个折啊。”
两人说着话回到了大殿,听殿中百人诵经已经停止,只余一人正在说话。小莫在台阶上蹦上蹦下,莫如凡站在一边若有所思。
“哥!法事结束了么?”莫小倩上阶问到。
莫如凡摇摇头:“没有,升座主持正在弘法,雪玄师父还在听,我们等他一阵。”
文雅靠近殿门,看到了雪玄的背影,他盘腿坐着,脊背笔直,肩膀宽平,圆润光洁的后脑勺对着她,正侧耳细听大和尚讲法,扫眼看过殿内百名僧人,灰蒙蒙的一片,一样的僧袍,一样的光头,他却尤其引人注目,许是挺拔的姿势,许是独特的气质,看在文雅眼里,他就像这片灰蒙中的一颗星。
静静盯了一阵,文雅轻手轻脚走进,紧挨着雪玄坐下,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微笑,没有说话。台上的大和尚正朗声道:“使他闻得一声佛号,便种下了一颗种子,无须强迫,无须引导,终有一日因缘成熟,其心自会皈依佛门。”
文雅忍不住又看了雪玄一眼,他的皮肤如没有毛孔般白皙细腻,长长的睫毛微翘,顿在一个角度没有眨动,眼角弯出温柔的弧度,黑瞳是那么的明亮清澈,眼神真诚专注,高直的鼻梁,尖尖的鼻端,红润微抿的嘴唇…这张侧脸轮廓精致得近乎完美,千万次幻想过天使的模样,此刻竟与他的脸吻合了起来,文雅看着他,听着佛音,只觉得心脏有些无力,又轻轻挪起身,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