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玄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带着询问,文雅指指门外,口型道:“我们等你。”
于是,在这大佛堂中,在他心灵皈依之处,雪玄又开始安心的倾听,那九个戒疤就像尖针,刺疼了文雅的眼睛。
殿外有一个也披了袈裟的老和尚正和莫如凡攀谈,两人说了几句,那老和尚就合掌道:“莫施主每年塑一座金身,定可保得生意兴隆,家人安康。”
莫如凡笑道:“大师不必提点,今年到了日子,在下还会前来添香塑身。”
老和尚满意颔首:“莫施主虔心,必将心想事成,若无要紧事,留下做了斋忌再走。”
“多谢大师好意,回城还有些事,以后再来吃斋吧。”
两人对谈话都很满意,呵呵笑着告了别。莫小倩在一边冷眼,待老和尚走了,嗤笑道:“哥你真是大方,一年千两塑身不说,还另添百两香油,除却那些官家,优州城里怕是再也找不出你这样的豪客了。”
“可不是么?”文雅接茬,叹了声道:“送给和尚庙几千两几百两的不心疼,拿出一点点钱兴学却还要东考虑西考虑的。佛祖在哪儿呢?我只能看到我们无机国的花骨朵,那些可怜的小孩子就要没书念喽!”
莫如凡白她一眼:“你这无慧根,无佛缘的女子懂什么?”
文雅撇嘴:“旁观者清,这什么梵音大寺庙,我看就是个敛财窟,尽有些傻子跑来巴巴的送钱,还送得挺开心。”
莫如凡恨恨地低道:“若佛祖听见你这话,必降祸于你!”
文雅鼻孔朝天,大大嗤笑一声:“我实话实说有何好怕?连句实话都听不得的,那还能是慈悲悯人普渡众生的佛祖吗?只怕是有些人打着佛祖的招牌大行敛财之事,诳了不少冤大头吧!”说着话心里已对这寺庙没什么好感了,佛家本是清净圣地,却如俗世一般以银钱衡断人的等级,真真违背了众生平等的禅理。
须臾课毕,法事散了,莫如凡还想与文雅争上两句,却见殿内鼓响,和尚香客纷纷从几道门中涌出,雪玄也出得殿来,微笑朝莫如凡施礼:“多谢莫公子,贫僧在这梵音寺中听一席法课果真得益非浅。”
文雅抖抖肩膀:“小女子看三宝寺比这梵音寺顺眼多了。”
人来人往,与女子辩吵难免失了男人面子,莫如凡重叹一声,不再答话,领众人出寺。
一出寺门,小莫便瞧见自家绿罩马车,率先爬了上去,站在车架上蹦跳:“喔!终于可以走了!”文雅笑眯眯紧随其后,上车揽着小莫掀帘进厢。
莫如凡皱眉敲着车架:“李四呢?跑哪儿去了?”
忽然听得车内一男声大吼:“你是何人?怎的乱上别家马车?”
文雅声起:“我还没问你呢你倒问起我来,你怎的乱上别人家马车?”
小莫脆叫:“我家马车!”
莫如凡一惊,忙倾身掀了帘子,见文雅拽着小莫躬身站在厢中,右侧座上坐了一个年轻男子,黑发束高阁,身着玉白暗花长衫,一眼望过便知华贵非常,眉眼倒是十分清秀俊俏,却顶着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斜睨着文雅道:“怎么上来的怎么滚出去!”

莫狼训文猴

听了这无礼之极的话,文雅不怒反笑,拍着小莫肩膀道:“滚?本人从小长到大没有滚过,自然也不知滚为何物,公子想看我滚,不如先示教一个,让我开开眼界,你是怎么滚的?”
“你!”那男子腾地站起身,勾头躬身怒瞪文雅,“牙尖嘴利毫无用处,我再说一次,这是我的马车,你们快给我下去!否则莫怪我不客气!”
文雅打量厢内淡绿蒙壁,确实就是来时那一辆车无疑,此人上错了别家的车还跟有理似的,出口便是辱言,火气压不住蹭蹭上窜,拔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对我不客气!这明明是染绿楼的马车,该下去的应该是你。”
男子不屑道:“染绿楼?没听说过,你若没瞎,就睁了你的眼睛瞧瞧车后,这马车究竟是谁的!”
话音刚落,莫如凡又掀了帘子,“文先生,带净然下来,我们认错了,李四赶车在那方侯着。”说话对那男子微抱一拳:“这位公子,对不住了。”
“呃?”文雅错愕当场,一模一样的车身,一模一样的内厢,怎的就变成了别人的马车?小莫倏地向车外跑去,边跑边叫:“哎呀,不是我家马车!”
男子倒没对莫如凡失礼,也回了一拳,转眼却向文雅轻蔑一笑:“有人看清楚了,你又如何?”
文雅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看着他得意戏谑的表情,直觉十分难堪,小莫是个孩子,跑了便跑了,可自己是成年人,方才正与他争执了两句,这一时怎能突兀转身离去,进退不得竟僵在那里。
男子抱着双臂坐下,看文雅僵硬姿势,脸上便挂了笑容,语调轻松道:“这位姑娘还不下车,莫不是想本公子送你回城?”
雪玄探了探头,唤道:“文雅,下来吧。”
文雅憋哧了一会儿,突然冲那男子弯腰:“对不起!是我莽撞,没弄清楚就与你争吵,请原谅。”
男子一怔,似没想到文雅会向他道歉,口气虽然有些生硬,但也能觉出是发自真心,看着她因羞而红的脸看了半晌,挥挥手道:“罢了,下去吧!”
文雅低着头向车门挪去,望着雪玄微笑着等在车下,便苦兮兮的皱起脸来,擦过莫如凡身边小声嘟囔道:“你儿子上错马车你都不知道。”
莫如凡放下帘子道:“谁叫你跑得那么快,若不是我去后方瞧了瞧,你这张嘴怕是又饶不得人了。”看文雅沮丧他似乎非常开心,呵呵笑道:“向人道歉啊?文先生也有认输的时候。”
文雅白他一眼,跳下马车,拍了拍手道:“不光大丈夫,小女子也能屈能伸,不管怎样,确实是我上错了车,扰了别人,自当知错认错,知错就改,我要给小孩子做好榜样…”
一句话没说完,车帘子突然又挑了起来,那年轻男子弯身出厢,也下了马车。文雅难堪还未褪完,见他下车,忙给雪玄使了个眼色抬步便走,只听他道:“姑娘且慢。”
文雅呐然回头,“我?”
“是!”那男子朝她拱手,微笑道:“姑娘说的有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方才只因在下正在想些事情,乍一见姑娘上车便失了礼,言语有所冲撞,这厢给姑娘赔罪。”说着倾身抖了抖抱拳。
文雅更没想到他又会追下车来给自己道歉,看他一脸诚恳,顿时不好意思起来,红脸道:“公子客气,若说言语,我…我也冲撞了你,我又加一条错儿,我还得给你赔一次罪。”
“哈哈哈!”男子笑出声来,“不过小小误会,在下身为男子竟不如姑娘你心胸宽广,实在惭愧!”
文雅赧然,他是想事情被扰才发了火,自己可是二话不说就出言不逊,相较来说,还是他…宽广一点。讪讪笑了一气,男子向几人分别道了辞又上了车,几人才向正牌马车走去。
莫如凡自然将车夫李四斥了一顿,埋怨他不守在门口,将车赶到别处去。文雅绕着马车走了一圈,啧啧称奇,两车若不看后壁挂的府牌,任谁也分辨不出差别,颜色大小形状完全一样,连马匹都是双黑,世间的奇事都赶着今儿一天凑齐了。
上车坐定,文雅叹道:“人有孪生,马车也有孪生,你们这马车都是一家作坊里造出来的吧。”说着捏上小莫的脸:“你这个小叛徒,抓现行之际你居然先逃一步,丢下革命战友,不够义气!”
“什么是革命战友?”小莫傻呼呼的。
文雅笑道:“能同甘共苦的好朋友就是革命战友喽。”
“哦,我和先生是好朋友,”小莫趴在她膝上向后翘着腿晃悠,手指点过余下三人,“还有谁是我们的革命战友?”
文雅看看雪玄,定住小莫手指朝他的方向道:“你雪玄师父。”雪玄眼睛闪亮,唇边绽出天使微笑。
“还有呢?”
“没了。”
一直趴在窗口作魂离状的莫小倩回头幽幽看了她一眼,文雅忙道:“还有你姑姑。”霸王花头把交椅不可得罪,不管日后用着用不着,贯彻拉拢怀柔政策不会有错。
莫小倩翻翻眼珠子,又转回头去继续趴着,小莫又道:“那我爹呢,他是不是我们的革命战友?”
听他提到莫如凡,文雅不说话了,脑中转起重要的事情,五日之期已到,忌日也过,银钱没有要到,小莫还需带走,虽这几天和莫如凡熟悉了些,相处说话都少了顾忌,但他却从不提及正事,难道自己这次要无功而返?
“先生,你说啊,我爹呢?”小莫还仰头问着。莫如凡表情淡然,眼睛却有意无意扫过文雅的脸。
“先生给你说个故事吧。”文雅拉起小莫的手,笑道:“从前啊,在一个大森林里生活着一群小动物,兔子一家、猴子一家和山羊母子俩,在森林的边缘还住着一只大灰狼。这只大灰狼一肚子坏水,整天想吃小山羊,无奈小山羊娘亲的羊角太厉害,一顶就把大灰狼顶跑了,大灰狼总是吃不到又总是不死心,小动物们都很讨厌他,都不愿与他来往。“
小莫赞同:“大灰狼真坏,要吃小羊。”
“有一天,森林里突然来了一只大老虎,这只老虎很凶恶,想独占这片森林,只要抓到小动物就会啊呜一口吞到肚子里。”文雅声情并茂,双手猛抓,把小莫吓得一抖:“那…那它们怎么办?”
“小动物们无法,只得去求大灰狼帮忙,因为只有大灰狼的狼牙和尖爪才能和老虎斗上一斗。虽然它很坏,但毕竟它也是在这片森林里出生长大的,若老虎把森林占住了,它的家也就没了。”
“那大灰狼有没有帮它们呢?”小莫着急的问道。
文雅叹了口气:“先生也不知道,大灰狼现在还在琢磨着要不要帮忙,可老虎已经逼上门了,按说外敌当前,内战当息,若它还记着旧仇,不愿意站出来,森林…就保不住了。”
“哎呀!”小莫的口头禅又出来了,“为何还要琢磨,我要是大灰狼,我就出去与大老虎打一场!”
“好孩子。”文雅捏捏小莫的脸,“你若是狼,也是一只好狼。”
“嗯!我是好狼!”小莫对这称呼丝毫不觉拗口,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莫如凡静静听完他们的对话,一言不发扭头闭目养神去也。
车进城中,莫小倩中途下了,再一刻便到染绿楼前,小莫直嚷着饿,跳车比谁都快,接着雪玄起身,文雅随后,出厢之际,宽袖后端突然被轻扯了扯,文雅回头,瞧见莫如凡挪到门边坐着,冲她低道:“莫慌,我与你说几句话。”
文雅心思一动,明示置之不理,暗示却有效果了!立即返身在他身边坐下,期待的望着他。
车内只剩他两人,帘子忽忽悠悠飘着,半晌都没言声。文雅先忍不住:“要与我说什么?”
莫如凡长腿前伸,身子向后一靠,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瞥她一眼道:“我是大灰狼,嗯?”
文雅低头闷笑,嘀咕道:“我可没说。”
“净然奶奶是山羊的娘?”
终是没憋住,“扑哧”笑出声来,文雅抖着肩膀道:“我也没说,你倒是会自扣帽子。”
“你呢,你是什么?那林子里的哪种动物?”
文雅笑魇如花,杏仁儿眼中也满盛着笑意,莫如凡望着她,嘴边泛出浅涡:“是…兔子?”
文雅不置可否,轻挑了挑眉,“兔子不错啊,很可爱。”
“你却不怎么可爱。”莫如凡懒洋洋一句,却让文雅一愣,这话听起来好象没什么善意。
他又道:“我瞧着你倒像只猴子,林郁之怎么放心让你出来化缘?鬼主意甚多,大道理满腹,可惜脾气暴躁,性子冲动,初次见面时便能与我动手,时而伪装一下,也能充个大家闺秀,但只需与你几句话说不妥便很快露了本性,如你这般又怎能与人谈好交易?”
心里期盼着的惊喜消失无踪,火气蹭地窜了上来,文雅努力压抑着,压抑的面现黑气,勉强开口道:“那又怎样?这就是你想与我说的话?”
莫如凡靠着厢壁斜睨着她道:“听不惯么?”
文雅恨得牙根痒痒,到底是谁露了本性,一时礼一时辱,外表和善内心狡诈的人比伪装大家闺秀更让人不耻!嘴上却忍耐道:“听得惯,你在生意场上打滚多年,我出外求银却是头回,能得你教导一二,以后再有类似事情便知扬长避短。”
莫如凡哼笑:“不错,你知晓我的意思便好,再有求于人时,将你那猴儿性收一收,要装就装到底,事情可能会好办的多。”
文雅实在气极,辱人不带这么辱的,一个女孩儿家被人说成是猴子…实在太丢脸了。将下唇咬了又咬,坚持道:“好,我记住了,那我求你的事…”
莫如凡起身,无所谓道:“吃了饭再说罢。”说完就欲出厢。
“莫如凡!”文雅终是忍不住蹦起,连名带姓吼了出来。
“什么?”莫如凡笑嘻嘻的回头,心情似乎突然变得很好,在山上时的郁闷一扫而空,一张俊脸神采飞扬。
吼了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自己求他,又不是他求自己,刚“教导”过要装到底,这爆脾气又炸了。文雅喘了口气,别过眼睛不看他,气道:“我的性格爹娘给的,纵然你说得有理,但你却不能以此辱我。”
莫如凡转身,近她一步道:“说你猴儿性生气了?”
文雅蹙眉扭着头。他盯她一阵,冷笑道:“你暗讽我是狼,教坏我儿子,自以为聪明的窥我心事,名叫文雅,哪里文雅?说你句猴儿性都说轻了!”
文雅猛地转了头,迎上他的目光,轻道:“谢谢。”说罢猛地迈步,用力撞向他的肩膀,直将他撞趔了一步,不去看他表情,径直从他身边躬腰出了车。
上楼便见雪玄等在门口,“文雅,贫僧想与你说几句话。”
又是一个要说几句话的,文雅脸色阴暗,沮丧至极,点了点头便推门进屋:“进来吧。”
灰头土脸走去床边坐下,两手按着膝盖,表情木呆呆,脑中乱哄哄的。
雪玄见她模样,疑惑道:“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文雅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道:“没有,你想与我说什么?”
雪玄笑道:“今日去梵音寺,忽觉茅塞顿开,才知文雅你果然聪慧,早间你说的那番交流之论,贫僧初始不觉有何妙处,听完佛课才明了,原来与人交流确可事半功倍,寺中高僧几句话便解了贫僧苦思许久的惑,这般集他人之长,集众家之精,再与己论相融,可大大提升参禅悟道的…”说得正在兴头,雪玄忽然呆住了。
文雅低垂着脑袋,长发披在脸侧遮了面庞,一滴晶莹落下,腿上白裙已有水洇。
“文雅…”雪玄有些惊慌地唤了一声,朝她走了两步。
文雅吸吸鼻子,抬手抹了抹眼睛:“我没事,你继续说。”声音中哽意明显。
雪玄哪里见过女子流泪,不知她怎么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刚才的话题无法继续,僵立着看她半晌,低道:“那…贫僧先出去了。”
文雅又揉了揉眼,抬头瞪他一眼,眼眶红红的,“话没说完走什么?”
“贫僧…改日再与你说。”
“我有话要说!”文雅瘪瘪嘴,眼泪禁不住又涌了上来,带着哭腔道:“你不说是我朋友么?你不说愿意听我发牢骚么?”
雪玄慌了手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呐然道:“文雅…你不要…不要哭,贫僧愿意听。”
文雅双手捂脸,唔哝了一句,雪玄却听不清,又走近两步,到了床前,轻道:“怎么了?”
文雅放了手,哀怨地望着他,无限委屈道:“雪玄…莫如凡骂我是猴子!”倏地扯了他的僧袖,一把蒙在脸上呜呜出声。
雪玄愕然,没去计较袖子被她扯住,兀自诧道:“猴子?”
文雅哭得伤心:“我哪里像猴子,长得像吗?”
“不像。”雪玄诚实,绝非安慰。
“我上窜下跳,搅得人不得安生吗?”
“没有。”
“那他为什么说我是猴子?还说…”上气不接下气道,“还说我伪装大家闺秀,还说我教坏他儿子…我是老师啊,家长这么说我…我真受不了…”泣不成声啊泣不成声,文雅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这一刻全数爆发。
“呜呜…我们走吧,他…他不会借我银子了。”
雪玄默了半晌,非常自然的抬起另只手,轻拍了拍文雅的背,完全出自潜意识,完全受本能支配。轻声道:“不要哭了,你没有伪装,性情真实,对学生用心,贫僧与林师兄都可看得出来。”
听了这话,文雅愈发难过,僧袖在脸上揉的不成样子,“呜呜…还是你好,还是雪玄好…雪玄会说实话。”
看着文雅抽肩难过,雪玄突然又体味心底升起另一种不曾有过的感觉,类似平日里爱护山间的花草动物时那般心绪,却又不完全相似,仍是说不清,道不明,只想她不要再哭泣,还能笑眯眯的与自己争论高低。
“文雅,莫公子或许只是无心之语,你不需在意,昨晚,他来找过贫僧,与贫僧一道做了晚课,临走时…留下一百两银子。”
文雅猛地抬头:“啊?”

情感教学课

顾不得抹眼泪,文雅紧紧抓着雪玄的袖子,惊诧道:“他给银子了?”
雪玄点点头:“是,莫公子嘱我暂勿告知你,怕你知后会立即带了净然回村,他还想与净然多相处几日。”突然又低声道:“本应了他,但你…你掉泪…贫僧心有不安。”
“呃?”文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口德男人居然既给了银子又答应让小莫回村,若是早就有了打算,那他拿着劲头始终不肯答复自己又是什么意思,就为了寻个机会好好训自己一顿?眨巴眼睛想了一气,倏地松了袖子,两手抱头苦恼道:“这个男人真恐怖!居然为了训我隐瞒事实,城府太深了。”
雪玄道:“莫公子敬佛,心地应是极善的。”
文雅抹了抹脸:“善么?我看不出来,也许我真的没什么慧根吧。你说我们几时回太平村去,明天就回?”
雪玄有些抱歉道:“明日贫僧还须去梵音寺山间一趟,已答应师伯的,况且…莫公子还想再与净然多呆两日。”
“噢。”文雅闷了,嘀咕道“只怕仙枝大娘五日不见孙儿就要杀过来了呢。”
雪玄默了会,道:“你现在好些了么?”
文雅嘟嘟嘴:“不好,还在伤心。”
雪玄见她表情缓和了许多,不再像方才那般发自内心的难过,便道:“人言属虚,断由己心,正如你同我说过的交流,别人说的话,听了或可能解惑,也可能徒增烦恼,一切还是由自己的心去判断为佳,若他人说了训教之语,点出己身不足,也应遵循这种想法,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却没有必要为这虚言生气。”
文雅望着他,良久叹了口气:“我气不久的,忘性太大,只要看不到那人一阵便会忘了。”
雪玄点了点头:“那就好。”
文雅露了丝笑意,不过苦涩成分大些:“其实他说的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我的毛病我自己知道的,但若是你跟我说,我定不会生气,那人一说我是猴子,我便沉不住了,挑错便挑错,辱人就是不对。”
雪玄微笑:“贫僧从未认为以猴喻人是侮辱,猴子灵巧聪明,身手敏捷,反应极快,性格外露,喜或不喜都会很快表现出来,这也是它们值得赞赏的真性情,若真以猴喻你,贫僧倒觉得莫公子颇有眼力。”
“啊?你居然也这样说…”文雅这下可是真心笑了,胸中郁闷渐渐消散,心窝处有丝丝暖意,仰头看着雪玄,忽而又伸手扯住他的袖子轻摇了两下,小声道:“你…你真好,和你在一起永远不用担心受到打击。”
难过时能得到他的鼓励,没有比这更窝心的事情了。他仍像刚才那样任文雅拉住他的袖子,没有刻意避开,他脸上的笑容那么好看,眼睛那么温和,看进文雅眼里,甚至有一点温柔的意味,手倏地滑下一点,掌侧触到了他的手背,“雪玄…”文雅声音轻柔,惟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声里包含了什么样的感情。
期盼听到他的回应,哪怕只是“嗯”一声,然而掌侧的手背却迅速闪离,雪玄后撤了一步,手指垂下拢在袖间,微微红了脸,没有应声。
文雅有些紧张又有些尴尬,收回了手搓搓指尖,想了半晌还是低声道:“雪玄,你可懂…可懂什么是感情?”
雪玄轻呼了一口气,道:“懂,情由心生,于某人某物相处日久,彼此间便得丝缕联系,愈久联系愈深,由此生出关心、爱护、挂牵等心绪,此乃感情。”
文雅听着便蹙了眉,苦笑道:“你解释的很详细,却让人觉得没有感情。”
雪玄不明:“那应怎样理解?”
文雅道:“你觉得和你师父之间有感情么?”
“有,师父将贫僧由婴孩带至成人,一日不离,传佛理,授百识,贫僧永不会忘师徒情谊。”
文雅不置可否,又道:“你与太平山间的花草动物有感情么?”
雪玄一愣:“有…有。”答得不甚爽利。
文雅笑了:“那你与师父,你与花草动物,这两种感情是不是相同的呢?”
雪玄不说话了,一双清眸里染了迷惑之色,似在思考,似又不知怎么开口。
文雅心叹,果然没有猜错,这孩子也许只是从书本里得了一些关于感情的解释,却不明白这世间的感情有千百种之多,错综纠结,岂能那一个苍白的解释可以一言蔽之的?伸手在他眼前探了探,看着他抬起眼睛,文雅道:“感情很难懂,有的人穷尽一生也没有弄明白它究竟是何物,感情很复杂,对人对物是不一样的,甚至于对这人和那人也是不一样的,如果你问我,我也说不清,只能告诉你,世间的感情大致分三种:亲人之情,朋友之情和…”
话到嘴边却顿了顿,能说么?他是个和尚,言行思绪有佛祖引导,怎能轮到你一个俗世女子来对他进行感情说教?说了定会有负罪感,佛祖会责怪自己带坏纯洁和尚吧?
不能说么?日日看着他,心里又欢喜又烦躁,若他明了情为何物,以佛之名,对自己嗤鼻一笑也就罢了,再不去做那痴心妄想。可偏偏他竟什么都不懂,每次与他交谈后总会郁闷一阵子,任何事都能说出一套佛理来,感情这东西,在他心里或者只是一个名词,有人问起便搬出早备好的那套解释,其实他真的了解吗?这样一人动情一人纠结真的很难受,难受死了对方居然还不知道她怎么死的,说不定还会为她好心的做上一场法事超渡,这委实是件可怕到呕血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文雅下了决心,死也要有个回音,死也要听到个“不行”再去死!一咬牙,蓦地站起身,大声道:“还有男女之情!你懂不懂?”
雪玄未动,不看她的眼睛,轻颔首道:“三种情,贫僧记下了。”
文雅愕然,什么记下了…他做课堂笔记呢?怨叹了一声又道:“我还没说完,亲情友情我便不跟你说了,关于这男女之情里,还分了好多类的感情,总结起来大致也有两种,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
雪玄仍不动不抬眼,只道:“嗯。”
文雅见他不是太感兴趣,心里愈发火烧火燎的,挠着头在屋里转悠起来,话头已经有点磕巴:“日久生情…便是你先前说过的那种,在一起相处时日久了,慢慢…发现了…发现了对方的优点,慢慢觉得脾气相投,慢慢觉得合自己的胃口,慢慢就…就产生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