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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是广播体操!今天学五节,我做一个动作,你们跟做一个动作,明白了吗?”
“明白!”
“第一节,伸展运动!”文雅脚跟一提,两臂举起,忽见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小家伙跌撞奔到眼前,踉跄几步才站稳身形,红着脸回头怒道:“是谁推我?”
墙根下一阵窃笑发出,没人承认。文雅了然笑了笑,对那男孩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搓着腿侧,羞涩道:“张龙生。”
“和我们一起学做游戏好不好?”
龙生抬头:“好!”倏地又闷声道:“我爹叫我去放羊。”
文雅摸摸他的脑袋:“放羊游戏两不误,不如你把羊赶到左面草地去,一边游戏一边放羊如何?”
龙生眼睛一亮:“好!我做的好,是不是可以得那只笔?”
文雅点头:“当然!”听得墙根一片不屑嗤声。
“龙生笨手笨脚的,肯定做不好。”
“我做得比他好。”
“我也想去。”
文雅再不作态,径直冲那处一招手道:“想玩的都来吧,我说话作数,无论是谁,无论是不是我们书院的学生,只要学得又快又好,笔就归他了!”
"噢!"一片哄声响起,眨眼功夫,小莫已被挤到了最边上,六个高矮不齐的孩子一字排开,其中还包括一个未到学龄,只有两三岁的小萝卜头,个个站得笔直,只等文雅教学了。
“第一节,伸展运动!”
踮脚抬臂,扭腰转身,教得认真,学得用心,大小七人兴致高昂的做起了广播体操,动作虽歪斜不齐,但口号声倒是喊有模有样,不时传出阵阵笑声,引得林郁之又出了院子,目瞪口呆看着眼前一幕;引得过路村民停下脚步,扛着锄头眼睛不眨;引得林梢落下几只小鸟,叽喳议论着书院新先生的奇怪行径;惟独草地上一群的山羊,还在不慌不忙地嚼着口中青草,偶尔投来呆滞的一眼,对这欢蹦乱跳的场景表现极为淡定。
“第五节,踢腿运动!”
掐着腰劈哩啪啦一阵踢踏,沙土纷纷扬起,孩子们笑成一团,蹦成一堆,很快就乱了队型。文雅也边笑边踢,看着他们打闹,仿佛又回到了学校,回到了她的学生们中间。
这第一堂带着广告意味的教学足足上了一个时辰有余,约定了明日早间继续,孩子们都兴高采烈地散了去,文雅擦擦汗,一回头,就见林郁之身边站着雪玄,温暖明亮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手捻黑色佛珠,僧袍一尘不染,脸庞俊俏无双,唇边轻漾微笑,正安静的看着她。
文雅的心脏砰砰乱跳,不知是因为刚刚做了运动,还是因为看见了他…
做了个深呼吸,文雅扬起笑脸跑去:“你来了,吃饭了吗?”
雪玄未答,单掌挑珠施了一礼,轻道:“文姑娘,你的衣服…”
文雅低头瞅了瞅,心想他定是觉得衣服怪异,不好意思道:“我…我这穿着教学生比较方便,得空再去找件平日穿的吧。”
雪玄睫毛一眨,转头看了看林郁之,老头皱眉咳嗽一声:“你看看你后腰!”
文雅茫然背手一摸,砰砰乱跳的心刹时停顿,衣服抽了半截,直接摸到肉皮…娘喂,被他看见肉了,和尚怎么能见肉呢?看了多久了?不厚道!竟还出言提醒,假装没看见不得了吗?慌忙拽了拽,讪然笑道:“呵呵,跳得时候没注意抽了。”
林郁之非常不满:“文姑娘,你这衣服不能再穿了,若是被好事者看见,不但对召回学生没有好处,只怕还会适得其反!”
文雅皱眉:“那…你们穿得这种衣服多少钱一件?”话说出口,忽地脑中灵光一闪,“对了院长,我有没有工…月银啊?”
林郁之突然结舌:“月…月银?那不是…书学局该给你的吗?”底气明显不足,文雅却没听出端倪,小受了一场打击,没工资那不是白出劳动力?
一切按计划进行,午后,雪玄带着两个孩子坐在湖畔柳林下讲禅,挑些简单易懂的佛家故事说给他们听,文雅冒充了一把小学生,硬挤在小不点中间,屈膝托着下巴,不错眼珠子地盯着他瞧。
他说故事时面上表情更多了些,说到急切时会微皱双眉,说到悲惨时会眼漾哀伤,柔和的中音伴着润泽双唇一启一合缓入耳中,竟让文雅觉得动听无比。
“有一天,当这只猴子陷入了困境,却没有一个动物愿意帮助它。你们知道这故事说了一个什么道理么?”
小莫抠抠下巴,林妙张嘴:“呃”了一声。文雅抿嘴一笑,举手道:“先生,我知道!”
雪玄也笑了:“好,你说。”
文雅拍拍屁股站起身,一本正经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不能妄自尊大,不能目空一切,常怀善心,助人为乐,才能在自己遇到困难时得到别人的帮助!”
雪玄颔首:“文姑娘说得很好,莫起凌驾之意,常存助人之心,你们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三人同叫,文雅叫的尤其大声,得了他的表扬,脸上心里都乐开了花。
来往村民渐渐多了起来,同早间一样,也有人被吸引驻足,只不过这次…
文雅起先没有在意,听见身后脚步,心中还在暗自得意,自己的广告攻势果然强劲,相信这一天下来,村里有孩子的家长都会知道书院已经与从前大不一样,充实了新血,带来了活力,先将风声放出去,多上几堂课,便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实力。
待雪玄讲完了故事,起身施礼时,文雅才得意洋洋转回头去,一看之下,果然没有失望,身后多了四五个村民,团团坐在草地上望着雪玄小声议论,不时听到慧聪两字,想必已猜出了他的来历。稍远处还站了一个白裙裹身的女子,衣着头饰不似本村村民那般简单,很有些华丽的感觉,她眼睛直盯着雪玄,像个桩子似的动也不动。午后阳光已然炙烈非常,坐在柳树下都热出了一身汗,这堆人暴晒在太阳下居然没有感觉?再一次见证了佛的力量,或者说…名人的力量?
文雅低头抽着肩膀笑了几声,起身道:“走吧,回院喝口水去。”
就在此时,那白衣女突然走了过来,径直走到雪玄跟前盈盈一福:“方才听乡亲议论,不知师父可是慧聪大师高徒?”
雪玄点点头:“正是。”
那女子道:“奴家莫小倩,与大师颇有渊源,几年前曾受过大师指点化解心结,此次前来太平村才惊闻大师圆寂,哀痛不已,不知能否让奴家上山忌拜,寥表虔佛之心。”说着举起小帕子抹了抹眼睛。
文雅在一边听得呆了,这女人打哪冒出来的?长相算得上清丽,身材倒也苗条,举止酸溜溜,说话文诌诌,一口一个“奴家”,一看就不是憨厚朴实的村里人,姓…莫?
这厢没想完,就听小莫叫道:“姑姑,我也要去山上玩!”
文雅惊讶:“你姑姑?”敢情是那莫如凡一家子的。
女子朝文雅点了点头,对小莫道:“姑姑上山是要忌拜大师,恐是带不得净然去玩了。”又对雪玄道:“可否了了奴家这个心愿?”
雪玄微笑:“自是可以,姑娘想几时去?”
那莫小倩看看天空,又看看小莫,摇头叹道:“今日怕是不行了,奴家还有件要事在身,明日再去吧。”
雪玄仍是那么温和:“好,那贫僧明日就在寺中等候姑娘。”
文雅嘴角一抽,真好说话呀,那寺中应该除了雪玄没别人吧?倏地挠了挠脑袋,蹲身捣捣小莫,嘀咕道:“你上不上山玩?”
小莫点头:“我想上,可姑姑不带我去。”
文雅嘿嘿一笑,附在他耳边道:“奴家带你去。”
名乃身外物
谈妥了上山拜忌的事宜,莫小倩回身对小莫道:“净然,你爹让我来带你回城去。”
小莫一撇嘴:“要我跟你走啊,你先问过我奶奶答不答应。”
文雅暗自窃笑,莫如凡自己带不走儿子,又托了妹妹前来,他又哪知小莫已经被仙枝老太驯服成了忠实的喽罗,坚决紧抱奶奶的大腿,宁在这山村里做个自由的猴子,也不愿去大城市当只被困的老虎。
莫小倩叹了口气,眼望绿山幽幽道:“你这孩子,没有一点良心,你亲娘忌日就快到了,你都不去看看她么?”
小莫一愣,撅嘴道:“我娘不好,她总是气我奶奶,不是好娘,我不去看她!”
文雅唏嘘不已,从小莫身上居然也能看到现代孩子的影子,尤其是那些因为父母工作忙,而长年跟着老人居住的孩子,不旦被灌输了大量守旧思想,还承继了老人对儿女的抱怨,关于媳妇不好儿子不孝的念叨,小朋友听得多了,道德观就有了偏颇,这可不是个好现象啊。
莫小倩似乎并不着急,她缓缓蹲下身来,摸了摸小莫的头,用极哀伤的语调道:“净然,你是否还记得你娘在世的时候曾带你去放过纸鸢,曾给你做过一碗碗好吃的豆花儿,曾给你亲手缝制了棉衣棉裤,曾在你生病时守着你整夜都不合眼?”
小莫眨巴眨巴眼,没有说话。
她又继续,语调伤感更甚:“你就这样全数忘记了?她是你的亲娘啊,生你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几年间身体都很虚弱,这才致了咯血症,她生前是多么疼爱你,关心你,净然,你怎能如此狠心…在你亲娘忌日都不让她看你一眼呢?她在天上能安心吗?她的魂灵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啊!”
文雅后背窜上一阵凉意,大热的天儿…这女人煽情煽得也忒诡异了。想捞着林妙抱抱,汲取一点人气,却发现小丫头不知跑哪儿去了,只好厚着脸皮向雪玄挪了两步。
小莫果然也被吓到了,缩了缩肩膀结巴道:“我…我娘的魂灵在哪儿呢?”
莫小倩又拿出她的小手绢,翘着兰花指拭了拭眼角,声音飘忽异常:“你娘的魂灵因为念你过甚,便一定会跟在你身边,日日夜夜看着你守着你…”倏地抓上小莫的手,颤声道:“儿啊,为何不来见亲娘一面,亲娘只有受了你的孝香,才能放心投胎,若你不来,娘便只好…一直趴在你肩上陪着你了!!”
“啊!!!”小莫发出一声惨叫,小脸刹时唰白,筛糠似地抖做了一团。“我去,我去!不要跟着我呀!”
莫小倩唇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表情立即换做欣慰,轻抚着小莫的头道:“这才是乖孩子。”
“噗!”文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闭眼皱脸用力鼓掌:“好!好演技!”雪玄瞧她一眼,也弯了弯嘴角。
此时,熟悉的大嗓门炸起:“死丫头!!今日换了你来拐带我净然!”
文雅笑开了花,仙枝老太驾到,妖魔鬼怪退散!心里一激动,伸手扯上雪玄僧袍向后拉:“空场地,空场地!”
雪玄并未有异样表情,任她扯着后退了两步,场地一空出,就见仙枝老太杀气腾腾冲了过来,旁边跟着出色的小地下党林妙。文雅无比期待她的精彩表演,还没开始就捂嘴笑得前仰后合,煽情有何用处,泼辣才叫无敌!
想看这兄妹俩一般的慌张模样,却没能如愿。只见那莫小倩并未失措半分,不紧不慢站起身来,手绢一收,双手叠放身前,冲着老太优雅躬身:“娘,您来了。”
文雅愕然,气场不对呀,这女子忒镇定了。
老太还是气势汹汹:“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个个都想夺我孙儿,与你又有何干,你也要跟我作对?”
莫小倩谦卑低头,声音还是那么柔和:“娘,您说到哪儿去了,我这不是特地回来看看您吗,还给您带了好多东西。”
老太一摆手:“我不要,你莫打我净然主意就行,那不孝子拿了什么收买你,你竟舍得动你那金贵的腿跑来一趟?”
莫小倩好言:“唉,瞧您把我说的,回来看看亲娘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何须大哥收买?”
“哼,”仙枝老太瞄了瞄文雅雪玄,似有话想说却没说出口,半晌道:“好了好了,看过了,回吧!”
莫小倩上前两步搀住老太,状似撒娇道:“娘啊,您怎么就不想闺女我呢,我可不走,今晚要留下来陪您呢,明日带净然一道回城。”
文雅一握拳头,好哇,终于说出目的了,且看仙枝老太发飙来也!
岂料仙枝却也并未大吵大闹,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消停,那女人忌日是么?”
莫小倩点头,煽情又起:“是啊,嫂子去了四年,净然一次也没去墓上看过她,都七岁了,好歹总是亲娘,就让他去拜一拜吧,拜完了再给您的孙子送回来,您要不放心,就跟着一块儿去。”
仙枝沉默一阵,坚持道:“我发誓再不进那个门,坏女人没儿子拜是她报应,净然自己也不会愿意去的。”
莫小倩终于还是掩饰不住那丝得意,扬声道:“净然若是愿去,您便不会阻拦了吧?”
仙枝有自信,日常对小莫的魔音洗脑可不是无用功,直道:“他若自己愿去,我便不拦。”
小莫还站在那处苦着个脸,不时左右回头瞅瞅,步子也挪不开了。莫小倩挑了挑眉,柔声道:“净然,你愿不愿去拜拜你的…亲娘啊…”
亲娘两字喊得幽怨莫名,小莫哇地哭出声来:“愿去愿去!别跟着我!”
仙枝老太诧异,不可置信的看着小莫,未及张口询问,便被莫小倩抱住胳膊:“好了娘,就这么定了,明日我拜过大师后再回城,今晚好好陪您说话。”一手扯了小莫,不忘回头朝雪玄颔首:“明日与师父再见。”脚步极快的拖住二人走了。
蝉,在树上鸣个不停,太阳微倾,湖面仍泛着刺眼亮光,村民早就散了,林妙也回了书院,此时垂柳下只站了两人,静静站了半晌,文雅长出了一口气,摇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佩服佩服!”
雪玄侧首:“文姑娘言语总是新奇,贫僧失礼,不知此话有何深意?”
文雅抬手遮个凉棚:“没什么深意,不过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不觉得刚才这一幕很有趣吗?”
“有趣?”雪玄想了想,微笑道:“姑娘是指方才莫姑娘出言惊吓孩童一幕?”
“差不多吧,还有她娘,龙生九子各不同啊,她哥和她…总之都很有趣,”想起雪玄并未见过莫如凡演的那场戏,文雅便不再说了,歪头看看他,爽声道:“对了,我们同在书院,也算同事,你以后叫我文雅好了,称呼姑娘…有点,呵呵。”
“好,文雅。”雪玄连一秒也未迟疑,说叫立刻改了口,倒让文雅有些惊奇,他对直呼其名接受得还挺快,挠了挠头,心中便想得寸进尺,又道:“那我叫你雪玄可以不?”
“有何不可?”
“雪玄。”
“嗯?”
文雅咯咯笑出声来,“我以为你更喜欢雪玄大师或者雪玄师父这样的叫法。”
雪玄温和一笑:“有名无名于我来说并无不同,记住一个名字也只为辨认物事而用。”
文雅微愕:“辨认物事?什么意思?”
雪玄看着湖水,轻轻捻动手中佛珠:“花草林木,海湖河溪,又或是人与动物,有名故在,名存之意便是不会与他物混淆,贫僧名叫雪玄,你叫我雪玄,或是雪玄大师,雪玄师父,我还是我,并不会因称呼改变而高一分或低一分,也不会因称呼改变而在你眼中换做另一人另一物,想叫何名,且随你之意,本原始终是我。”
文雅按了按太阳穴,讪讪笑道:“哦,照你这样说,我的名字在你看来和花、湖、猴子、山羊的名字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了?”
雪玄合掌:“不错,不过是个辨称,称呼你文姑娘,我知道是你,称呼你文雅,同样是你。”
文雅不知怎的心头隐隐有些不快,出口便道:“那我不叫你雪玄,叫你大树,难道你也会应我?”
雪玄平静:“会应,只要你事先与我说明你改了何种称呼,贫僧便会知晓,以后你口中的大树便是贫僧。”
文雅倏地拍上脑门,这人都超脱到这种境地了?称呼什么都不介意,那叫你猪牛狗你介意不介意?再开口就带了些挑衅的意味:“可是你一见我还是称呼我姑娘,见林院长还是称呼他为师兄,既然名字不重要,你又为何尊称呢?”
雪玄转身看向她,目光清澈柔和,直看的她心头又跳,血液又沸,连忙别开眼睛,听他道:“名礼两分,礼乃人德也,尊人便是尊己,与人来往,礼字当先,不可失德。”
文雅哀呼一声:“你可真矛盾,又说名字不重要,又说尊称不可少,我听不懂了。”
雪玄抿唇一笑:“然两人若先有商量,皆同意改变彼此称呼,也未尝不可,正如你我。”
你我…这俩字一出,文雅又是一阵小鹿乱撞,明知他是就刚才那番话而言,仍忍不住暗喜了一把,对他不把自己名字当回事的那丝不快消失不见了,玩笑心态又起,嘿嘿笑道:“那我不叫你大树了,我要换个叫法。”
“随你之意。”
“叫你小雪好了!”文雅粗着嗓门,故意大大咧咧说了一句,实则被自己恶心到了,小雪…怎么想出来的?
“好。”雪玄不惊不喜,一贯平静。
“小玄呢?”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无妨。”
“玄玄呢?”还不死心,逗和尚就要逗到底。
“可以。”
文雅终于捂住了脸,肉麻的再也说不出口了,牙都快酸掉了一地。闷笑了半晌抬眼,看雪玄一脸云淡风清,还在礼貌的等待着自己“赐名”。倏地泄气道:“算了,还是叫你雪玄吧。”
“好的。”就知道他不会有异议,名字嘛,不过是代号嘛,在他心中叫大树叫雪玄没区别的嘛!
傍晚去官道来回跑了一通,翌日清晨又跑了一通,还是没见到佛祖派发的任何惊喜。文雅回到书院时,忽见门口围了十几个人,林郁之站在众人中间唾沫横飞地正说着什么,见他眉飞色舞的模样,不像有人寻衅滋事,倒像是刚接了天降馅饼一般。
朝人群凑了凑,就听林郁之道:“一个是慧聪大师高徒,一个是书学局特地派往本书院的先生,再加上老夫,定不会辜负诸位的期望!只管将学生送来吧,这几日已开始授学,不可耽误了。”
众人七嘴八舌一通询问,无非是教些什么,多少学银之类云云,文雅已张开大嘴无声笑了起来,昨日才打广告,今日就见成效,老林终于安慰了。
身侧突然伸出一只小手,用力拍了拍她的腰,“先生说话算数不?”
文雅低头一瞅,正是小莫,小长袍子还没扣好,怄着个脸正看着她。忙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你说带我上山玩的,我姑姑已经去了。”
文雅敬佩的看着小莫,昨日三魂七魄不知吓飞了没,今早居然还念着玩,不愧是孩子啊。想起雪玄今日不会下山了,定是在寺里等着那莫小倩,那女人演戏功夫一流,扮鬼扮得尤其出色,上山真的是为了忌拜大师?孤和尚寡女的不太妥当,身为同事,有必要对他进行适当的关心,就去溜一趟吧。
远见几个孩子结伴而来,立刻吩咐小莫召集同学,今日游山,广播操也去山上教!
瓦蓝晴空,万里无云,夏花绚烂,漫山遍野的开放,纵是依着太平山长大的孩子,也仍对集体爬山有着极高的兴致。在文先生的带领下,兴高采烈向着三宝寺进发。一路时而追逐打闹,时而采花摘草,跟着蝴蝶飞奔,抱着大树欢蹦,看见形状奇异的石头也会大惊小怪一场,喜乐笑声荡在山间久久不去。一路相处,文雅说笑话,唱山歌,孩子王的本领全部显露出来,颇得他们好感,说话举止也没了怯意。
爬到三宝寺之时,只有文雅现出了疲累之色,趴在寺口石头上捶着腰:“老了老了,不能跟小年轻比赛爬山。”几个孩子嘻嘻笑着上来拽她:“先生快走,寺里有佛祖。”
文雅假意苦脸:“得等我这老腰缓过劲来才能爬去给佛祖磕头了。”
孩子们一阵哄笑,内里雪玄听到动静迎了出来,正看见文雅一点也不文雅的四肢张开抱着大石,满脸尽是怪相。笑道:“你们也来了?”
文雅慌忙跳起身,拨了拨头发道:“是啊,带孩子们来玩玩。”眼睛朝寺里瞟来瞟去,没见那姓莫的踪迹。
雪玄侧身:“请进。”
几个孩子先冲了进去,文雅跟在后面,仰头看了看长了青苔的青墙黑瓦,褪了色的寺匾,墙头的残砖支棱,嘿嘿笑道:“这寺有年头儿了。”
雪玄单掌施礼:“本寺已有三百年历史。”
“哦!”文雅表示惊讶未完,忽听寺内某处传来一声尖利嚎哭:“大师!”紧着“砰”的一声,无音了。
两人对看一眼,雪玄也目露微诧:“莫姑娘?”
倩女忆幽魂
绕过寺中圆鼎踏进参佛殿,来不及瞻仰古佛尊貌,文雅慌不迭跟着雪宣拐进侧首偏门,推开衰色败漆的门扇,两人都吃了一惊。
屋内仅置一龛,龛上摆放灵牌,牌前佛香缭绕,龛下躺了一女,额头鼓出血包,已然昏迷不醒。满脸幽怨未散,正是那莫小倩无疑。
雪玄立即上前将其扶起,一手抵上耳后轻探,口道:“莫姑娘?莫姑娘?”
文雅来不及细想,只知救人要紧,大步跨过她身侧,蹲下身弯起拇指,狠狠掐上人中,边掐边叫:“净然!净然快来呀,你姑姑晕过去了!”
几个孩子咚咚跑了进来,小莫一声大叫:“姑姑!”之后就不敢再动弹了,心惊胆颤立在一旁看着莫小倩头上流下血丝,不住嗫嚅:“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莫小倩怎么掐也不醒,文雅急了,手上更使了力气,指甲死死嵌进她皮肉里,嘴里大呼小叫个不停,雪玄也动了手,食指点上她眉心之间,用力按了又按,良久之后,方听她“呵”的一声悠悠醒转。
见她睫毛动了,文雅才松了口气,小莫这时慌忙扑了上来:“姑姑你怎么了呀!”
莫小倩眯开双眼,迷茫地看了看小莫,又看了看文雅,半晌虚弱出声:“大师走了,奴家也不想活了,就让奴家随他而去吧!”
文雅愕然,她这是犯得哪门子抽?昨日还神神鬼鬼有劲的很,今天就动了寻死的念头?看着她的人中处已被自己掐出了青紫,心里不免有点忐忑,将雪玄往边上拨拨,接过莫小倩的肩膀扶住,询道:“莫姑娘,什么事想不开非要撞墙啊,瞧你脑袋上都流血了,很疼吧?”
那缕血迹已流到了她的眼皮上,莫小倩抹也不抹,四肢软软摊着,眼睛空洞无神,活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喃喃道:“谁解奴家这份无稽情,不敢说,不敢说,多露一字也是对他的亵渎!”
文雅忽然听出了些端倪,愣了半晌问雪玄道:“大师圆寂时高龄?”
“六十七。”
低头瞧瞧莫小倩秀丽的容貌,年纪也不过与自己一般大小,心中疑疑惑惑,她说的情…莫不是对慧聪大师?听她又道:“总归是死不了,你们都走吧,让我再呆一会儿。”
文雅忙将她往上抽了抽,道:“雪玄啊,你把学生们先带出去,我陪莫姑娘在这里。”
雪玄起身,合掌冲莫小倩施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姑娘万要珍惜,莫因一时意气铸错,徒教亲人担心。”说罢领着孩子们出了门。
他这厢一出门,莫小倩立刻嗤笑一声:“和尚总是这般迂腐,身体发肤是我的,我愿死便死,谁也拦不住!”
“唉。”文雅叹了口气,理理她的头发道:“死什么呀,活着多好,不开心的事情谁都会碰到,时间会冲淡一切的,过个几十年再回头看以前,那些想死想活的心思啊,都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