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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无疑是美好的,现实也无疑是残酷的,湖畔小学,湖畔书院,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处呢?如梦如幻的一刹,头顶的一片天已换了时空,若是那条路再也回不去了…该怎么办?
一只壁虎悄悄爬进光柱边缘,文雅眯起眼睛,手腕猛地一抖,强劲白光罩住壁虎,大喝一声:“遇佛杀佛,遇虎杀虎!孽障,受死吧!啊…米豆腐!”
壁虎还未及反应已全身经脉尽断,倏地从墙上掉落,抽搐几下,含恨身亡。
文静潇洒吹了吹电筒,目光再扫向那处,壁虎…早爬得没影了。
饿得前心贴后背,床铺太脏不能入眠,文雅只在方桌上凑合了一晚。天还未亮,她已背好背包整好行李,撕了一溜纸,写了几句话放在桌上,便预备向回路进发了。
拉门一看,天蒙蒙的,院中果然没人,蹑手蹑脚摸向大门,拨开门栓轻盈闪出门外,将门闭好,舒了口气冲大门鞠躬:“多谢林院长,你我时代不同不相为谋,恕我不能帮你振兴书院了。”嘿嘿一笑,掉脸欲走,“砰”地撞上一物。
“哎哟!”
“啊!”
两声同时发出,彼此斜眼相看,一揉额头,一揉下巴。文雅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你在后面。”
那被撞的是一男子,身着深绿长衫,肤白廓晰,五官清俊,此刻剑眉拢起,漆目含怒,放下揉下巴的手,沉声道:“你是何人?怎会从书院出来?”
文雅还未张口,他立即又断道:“哦,你是小偷!”
“什么?”文雅瞪圆眼睛,“我是小偷?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东西了?”
男子嗤鼻:“背了那么大一个包袱,还鬼鬼祟祟的,若不是从书院偷了东西,何必如此慌张?”
文雅心中那一丝歉意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人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先扣个盗窃的帽子,实在太过无礼,忍住气愤,文雅自觉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想与他纠缠,直道:“这包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也全是我的,我昨晚在此借宿而已,现下走了不行么?”
男子扬起下巴:“借宿?若是借宿,为何不同林先生打个招呼再走?站在门口又嘀咕又鞠躬,你安了什么心?”
文雅的爆脾气几乎就要按捺不住,拔高声调道:“你又是什么人,我与不与林先生打招呼关你什么事?你怎么知道我又嘀咕又鞠躬,难不成你一直在后面偷看?”
“对!”男子毫不掩饰,“我就是看你鬼祟,才不出声,果然让我逮个正着!”
“我呸!”文雅怒了,“你才鬼祟,偷看别人不是好东西!让开!”
男子不但不让,还上前一步堵住她:“小偷想跑?”
文雅恨喘,一大早就惹了一肚子气,这什么古人,简直和蛮荒野人没区别嘛!“我说我不是小偷就不是,说到天王老子那里也不是,你最好赶紧给我让开,好狗不挡道!”是他先不客气的,也别怪自己说话难听了。
男子不动,哼道:“把你偷的东西交出来,就放你走。”
文雅冷笑:“不让是吧!”那男子一脸理所当然。
文雅忽然回头放声高叫:“林先生!!!林先生!!!有色狼非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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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一呆,显是被文雅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未懂其意,口舌上也不肯落了下风,讽道:“欲盖弥彰,贼喊捉贼!”
文雅接话半步不让:“鬼祟色狼,道貌岸然!”
男子虽坚定拦着文雅,却仍是她口中连连出现的“狼”弄糊涂了,疑道:“你说我是狼?”
文雅扯起一边嘴角,皮笑肉不笑,“是啊,不但是狼,还是专占女人便宜的狼。”
“贼女血口喷人,我几时占过女人便宜?”
“现在!你为什么不让我走,拦着我就是想占我便宜!”
男子惊怒:“占你便宜?你想的倒好!”倏尔乍舌摇头:“啧啧,看你穿得什么奇装异服,坦胸赤颈,裸臂露腰,不仅偷东西,还要勾引男人么?真是不知羞耻!”
文雅如孙猴子般被这无口德的男人激得跳脚,好战因子再也控制不住,“啊”的大叫一声,将背包向地上一甩,冲过去一把薅住男子胸襟,底气凶悍咆哮道:“没闲功夫跟你绊嘴皮子,你是哪儿蹦出来的痞子流氓?想找打是吧?别说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就是三五个壮汉我也不放在眼里!”这说的也并非全是虚头,当初在格斗艺术中,她还真是一人撂倒过七八十来个大汉,并且创造过孤身一人连闯三架堡垒,二座城池的伟大记录,被众友恭称:格斗女王!只不过…格斗艺术是一款网络游戏。
话刚说完,就听男子一声嗤笑,“莫要对男人动手动脚。”说罢一手快如闪电握住文雅手腕,轻轻往边上一掰,杀猪嚎叫顿时响彻云霄,惹来四周一片鸡鸣狗吠。
文雅扭着身子,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疼痛使她言语无能,悍女表象消失,胆小本质露头,心里刹时一慌,差些忘了这可不是遭了欺负能打110的年头,搞不清时空的蛮荒朝代,野人出没了该由谁来管?眦牙咧嘴痛苦道:“你会功…功功功功夫!快给我放手!”
男子轻蔑:“三五个壮汉,嗯?”
手被掰到了肩侧,文雅仿佛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喀吧作响,想再强撑一阵大骂几句,无奈不能控制的鼻子一酸,眼泪水就那么毫无预告的涌了出来,皱眉撇嘴断续道:“你野蛮…欺负女人。”
林先生打着呵欠出了门儿,睡眼惺忪,老眼昏花,扣子还没扣齐,来人还没望清,只听吵嘴就说上了圆场:“好了好了,乡里乡亲的不要吵了。”
“林院长!快来救我!”文雅看见了救星,忙别着脑袋大声呼叫。
林先生察觉不妥定睛一瞧,就瞧见了这一出好戏。文雅扭成了个麻花,背包扔在一边,翘着一条腿,作小鸡状无比痛苦的看着他。再瞧制她那人,脸色一紧,睡意顿消,忙上前拱手:“莫公子,快放了文雅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那男子松了手指,不看文雅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自顾掸了掸前襟,淡然道:“怎么你们认识么?”
林先生点头:“文雅姑娘是我们书院新来的先生。”
男子眼中疑色又起:“新来的先生?她一大早鬼祟溜出院门,背了如此庞大的一个包袱,并声称自己是在此借宿,怎的能是书院先生?”
林先生愣了愣,看文雅哭丧着脸,蹲在一边抚摸自己受伤的胳膊,解释道:“那是因为她昨日才被书学局派到书院,老夫还未曾答应让她留下,所以…”
“不必了!”文雅大吼一声站起身来,“我不会留下,一刻也不能呆,这鬼地方太野蛮了!”说着蹬蹬蹬走去拣了背包,单手背在肩上,冲林先生道:“院长你也不愿留我,正好我也想走,谢谢你收留一晚,再见!”恶狠狠剜那男子一眼:“出门找晦气,一大早就遇到扫把星!”
林先生见她要走,忙拦了一步:“嗳嗳,不知者不为罪,都是误会,误会呀!谁说老夫不留你,今早就预备跟你说,书学局既将你派来,我不收岂不是不识好歹,岂不是对不起学生?昨夜失礼,未及报上名号,老夫姓林,名郁之,文雅姑娘你就在书院安顿下来吧,我们这里穷是穷了些,你的三餐还是管得起,最要紧…缺先生啊。”
老头一番话倒是说的入情入理,可文雅又哪能听的进去,她根本不是这时空的人,她要去的是小学而不是书院,呆在这里?梦话吧!想着便摇了摇头:“院长,我得走,刚刚才发现,我一女子来此郊野教书实在太多不方便了,这里的人…我应付不来,您还是等着派个男先生下来吧。”说着吸了吸鼻子,眼眶红意还未消退,歪着肩膀便朝林道走去。
走了几步,听身后一声怒喝:“莫如凡!老夫看你也是个专触霉头的,次次来次次没好事,好容易得了个先生,又被你气走了!你…你又来做什么!”
文雅冷笑一声,心里多少解了点气,果然是个人人讨厌的家伙,从未谋面的生人也能被他惹上一肚子火,不是扫把星又是什么?莫如凡是吧,改名叫莫扫把吧!
又听姓莫的不满道:“不过是个女子,性子那么彪,穿着那么怪,从头到脚哪有半分先生模样?让她去教学生能教出什么好来?走了便走了,你这小院已无前途可言,还是趁早关了省事!”
文雅倏地顿了脚步回头,这人真是不找骂急得慌,自己还没走远呢,就听得他一顿污蔑,若是离开了,还不定他能说出什么难听话来。抖了抖疼痛未消的胳膊,文雅没敢走回去,兀自站住怄眼瞪住他。
莫如凡瞟她一眼,不理林郁之脸红脖子粗的就要发火,继续道:“我来自然还是为了净然的事,出于礼节,先知会你一声,今日我要将他接回优州,就不劳您老教导了,让他出来吧。”
林郁之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食指颤巍巍点上他的鼻子:“你…你又想接他走?问过你老娘了么?”
莫如凡极不耐烦的摆手:“问她何用?她只会日日巴住这穷山恶水不愿离开,儿子是我的,我有权力将他带回优州,给他寻个更好的夫子,总比…”不屑的扫眼书院,“呆在这没有先生的小书院里荒废时日不学无术来的强。”
林郁之的手已经扶上了额头,状似站立不稳的前后摇晃,颤声道:“老夫…老夫难道不是先生?”
正在此时,书院门口忽然窜出一个桃红色的小身影,飞快窜到老头身边,死死抓住他的衣襟,清脆童声道:“爷爷,爷爷您没事吧?”倏地拧眉皱脸对着莫如凡尖叫:“坏人!”
“呃…”文雅听傻看呆,背包几时滑下手臂都不知道,这头挽金鱼缳,面粉唇红的小女童莫非就是昨夜那门缝里的“眼睛”?
莫如凡根本不看女童,兀自嗤笑道:“您是先生啊,可惜您一月间醉酒十日,懒睡十日,卧病又十日,您自己说还有先生的样子么?本看着慧聪大师的面子,将净然留在这里学些禅机,可大师现已圆寂,难道要我儿跟这些顽劣村童再混在一起?我劝您啊,赶紧去了这书院的牌子吧,没有先生的书院还叫什么书院?”
老头脸色青白,脚步不稳,张了半天的嘴还是只能说出:“你…你…你莫忘了你也是太平村的人!”那身边女童看着他的模样,咬咬下唇,放开手一溜烟的跑向院墙后方。
“谁说书院没有先生?”平静的女声蓦然响起。两人皆是一怔,回见文雅拖着背包一摇三晃的走来,被伤的那手还像个鸡爪子似的缩在胸前。
走到莫如凡身前斜睨着他,傲道:“我就是书院的先生!”
老头的脸立刻恢复本色,眼中透出惊喜:“文雅姑娘,你要留下?”
文雅哼了一声,直对莫如凡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书院有院长,有先生,有学生,教学自然可以正常进行,教得也不会比那所谓州府的夫子差了半分,看不起小书院吗?数数历代多少文豪大家是从高等书院里走出来的?优越使人生出惰念,贫境更能催人发奋,小苗扎根瘠土才懂养分来之不易,势必珍惜每一缕阳光,每一滴雨水,积攒力量终能长为参天大树,我不明白这世上怎么还会有你这种势利眼的家长,仅以环境论优劣,如果你那儿子跟了你这样的爹回去,不出三年,必成纨绔子弟!”
终还是忍不住打了抱不平,身为一个人民教师,爱学校爱课堂爱学生是基本操守,也是走上工作岗位时校长教自己的第一课,文雅看不得贫困孩子辍学,同时也看不起那些有了几个钱就拽成二五八万的爆发户家长,自己腿上的泥还没脱干净,就争着抢着要把孩子转往贵族学校,无论家里是搞批发的还是倒猪肉的,只要老子有钱,儿子摇身一变就成了贵族。扔了几年钱出来,该什么胚子还什么胚子,攀比自大倒是学有所成!
一席话又将老头说呆了,半晌竟忍不住鼓起掌来,激动道:“文雅姑娘…我们湖畔书院有希望了!”
最后几句出言不逊,文雅也做好了与他辩论的准备,奇怪的是莫如凡并未生气,一双漆目闪闪烁烁的盯着她,盯了大半晌,才淡然开口道:“说的倒是好听,不知文雅先生又会教些什么呢?”
文雅一滞,咽了咽口水道:“什么都会。尤其擅长体育!”
“体育?”莫如凡蹙了眉,“何物?”
文雅撇嘴:“一门高深的学问,说了你也不懂,这世上你不懂的东西太多了,就凭你这势利的思想,应该返回书院再重学一遍,让夫子好好教教你什么叫‘道德’!”
话音未落,墙侧突然响起一声哀嚎:“你这杀千刀的不孝子!”杂乱脚步传来,莫如凡脸色一变,怒瞪林老头:“你又玩这种花招!”
老头摸摸胡子,得意道:“以后不用玩了,我看文雅先生就能将你说得哑口无言!”
文雅还在莫名其妙中,忽见白墙边一大两小三人行来,中间是一位年纪和林郁之不相上下的妇人,穿着粗布蓝衣,一张银盘大脸白白胖胖,真正的皱纹没见几道,脸上全是表情拧巴出来的褶子,一手拉着一男一女两个小童,边哭边冲向莫如凡:“又想来夺我孙子,你做梦!幸好我昨天将净然接回,否则又被你骗走了!有我在一天,谁也别想把他抢走!”
莫如凡的冷静淡然不见了,取而代之一脸慌乱无奈,看那妇人冲来,骇得连连后退:“娘!娘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妇人直冲到他身前,抡起粗圆胳膊就砸上他的前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你守着你那死鬼媳妇的灵位过一辈子去吧!不要祖宗,不要老娘,她生前你就为了她抛下我,死了还不让我安生,现下还有脸来带儿子,我作得什么孽哟!”
莫如凡脸色难看,双臂架着她,咬牙道:“娘,莫这样说绿衡。”
老妇人状似发疯,一头撞去,哭喊道:“我说她也不行了?受了她多年的气,说说也不行了?”
身边六七岁的小男童扯着她的衣襟,也在号啕大哭:“呜啊,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跟坏蛋爹走!大坏蛋莫如凡,莫如凡大坏蛋!”
文雅目瞪口呆看着祖孙二人没个章法的大哭大闹,半晌后,终将莫如凡逼到绝境,逼到黑脸摔袖而去。一辆马车隐在林道那一头,文雅微笑,心头怨气一扫而光,暗道:赶紧坐上你那爆发户的马车走吧,再不走你老娘要扒你的皮了。嘿嘿。
莫如凡这厢一走,那厢祖孙二人咯噔止住了哭声。男童踮脚张望,回身报告:“奶奶,坏蛋爹走了!”
老妇人撩袖擦擦眼泪,拢了拢头发,嘴里嗤了一声:“他不是我的对手!”
男童女童连同林郁之一起崇拜的看着她,文雅的眼光甚至带了些敬仰,那无口德无礼貌又难缠至极的莫如凡,再能耐还是败在老娘手下,此老太不但泼辣,变脸腹黑也是个中高手啊!
林郁之甚是高兴,对老妇人道:“仙枝,你看,我们书院又来了位新先生,文雅姑娘。”
“哦?是吗?”仙枝老太看向文雅,立刻换上了笑脸,满月似的大脸盘绽开了花,“是位女先生。”
文雅忙向她鞠了一躬:“您好。”
“好好好,话说我当年也想当个先生来着,可惜书读不进去,还是早早的嫁了人,看到女先生,心里真欢喜啊,以后我孙子就交给你了!”仙枝老太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伸手扯了扯文雅的T恤,“不过你这穿的是什么衣裳呀,怎么袖子短了半截?”
两个小孩子围上文雅,四只小手同时摸上了她的衣服,上下惊奇打量,文雅只得讪讪以傻笑掩过,心里却七上八下的打了鼓,那时是看不过莫如凡盛气凌人才出口驳斥,说了几句逞强的话,现下…自己不能留啊。
林郁之招呼老太进院去坐,看着他们兴高采烈进了门,文雅呆了又呆还是开口:“林院长,我有一事要跟你说明。”
林郁之回头:“有事进来再说。”倏尔望向文雅身后,眼睛乍亮,似不敢相信般喃喃开口:“你…来了?”
文雅话到嘴边,却见他转移了注意力,顺着他的目光向后望去,猛地呼吸一窒,心跳刹时漏了半拍。
身后站着一个和尚,一个年轻的和尚。
僧袍,僧鞋,九戒光洁脑门。身姿挺拔,容颜…他的脸,若用一词形容,那只能是:如玉。他的眸,若用一词形容,那只能是:纯净。他的气质,若也用一词形容,那只能是…沉静。
文雅看呆了去,这和尚…为什么会给她一种由画中走来的感觉?存在感很强又很淡,离她很近又很远,目不转睛的看着看着,心中杂念竟消,惟独余下两字,圣洁!
他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清澈干净,唇边带着一丝微笑,好听的中音道:“雪玄奉师遗命,接授湖畔书院禅课。”
欲离雾不至
林郁之激动难抑,仰起头看着天空,双手合十喃喃道:“湖畔书院十年间皆受慧聪师父庇佑,成佛前仍对书院念念不忘。身为大师俗家弟子,郁之感激不尽,今对师父在天之灵起誓,有生之前,郁之必以微薄之力护雪玄周全,不负师父重望。”
一番话后,雪玄目中诧色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宁静,合手作礼:“林师兄言重。”
文雅压根就没听到他说了些什么,俩眼珠子仿佛长在了雪玄身上,转也不转一下,心底不知哪处窜起了一股又一股莫名的欣喜。那欣喜就如晨潮暮汐,扑上心尖又缓缓褪落,再次扑上,浪头更甚之前,一浪接着一浪,直把心房淹没,潮湿的心脏砰砰跳动,每一跳都激起片片浪花,十余次后,五脏六腑都染了湿意。
那感觉…就像淘金淘了一辈子的人挖到了金子?就像探险探了一辈子的人寻到了宝藏?不对,不是这样,应该说,那感觉就像无水无食的在深山老林里跋涉了数天,体力不支即将倒毙的时候,突然找见了公路,看见了飞驰的汽车,看见了卖小吃的摊子;就像半夜三更在后巷被抢劫犯捅了一刀,无人发现即将失血身亡的时候,突然听见了120的鸣叫,听见了朋友的惊慌呼喊,看见了白衣天使的安抚微笑。
那究竟是种什么感觉?
是活着的感觉。
是生命的希望。
纵然觉得荒诞,却让人无法抵抗。
林郁之激动过后,不忘文雅还呆在一旁,忙向雪玄道:“这位也是书学局派来书院的新先生,文雅姑娘,以后可好,有你,有她,有我,湖畔复学有望。快,进来说话。”
雪玄看向文雅,礼貌点点头,迈步进了书院。文雅却还呈石化状,兀自消化着体内那一股未曾有过的奇怪感觉。
林郁之探手挥了挥:“文姑娘?”
文雅醒过神,看雪玄原立那处早没了人影,连忙向院内看去,口中询道:“他…他是什么人?”
林郁之笑呵呵的:“和你我一样,也是先生,只不过身在佛门罢了。刚才你有何事要与我说?”
“呃…”文雅冷静下来,皱眉思索一阵道:“没什么特别的事,想问问您这书院有多少学生?”
“七个。”
“七个?”文雅乍舌。
见她模样,林郁之忙道:“村里稚龄小儿大都来了书院,虽不能和州府大院相比,但在这乡间,也着实不少了。”
“不不,我是说…”文雅尴尬一笑,“这院房这么小,七个孩子…您是怎么教得过来的?”山村小学里只有一个学生的她也见过,课堂虽陋,至少有桌有椅,操场虽简,也能撒开欢儿的跑。这两人刚好,三人嫌挤的小房小院,怎么容得下七个孩子?
林郁之捋捋胡子:“山野书院不讲究授学地点,老夫将学生分为三拨,交替前来听学,只有慧聪大师在的时候,才集中到湖畔讲禅。”
文雅大惊,转头望望那太平湖:“湖畔?这也太不安全了。万一有学生落水怎么办?”
“嗳,这太平村的孩子哪个不识水性,就连我那小孙女也会几下狗刨呢。”
文雅哭笑不得,落后啊落后,再识水性也不能拿学生的安全开玩笑,说山野还真是够野的,敢情一边学诗书一边学游泳就是了。呆愣半晌,她踮脚又朝院中瞅了几眼,灰影光头没看见,便道:“您先进院,我去去就来。”
“去哪儿?文姑娘,你可不能走啊。”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文雅起初还真是想走,这会儿又有点两难,为何两难她自己也说不清,好象脑子里突然敞亮了些,舒畅了些,对这收留了自己一夜,濒临倒闭的小书院生出了几分同情,几分仗义之心?
冠冕堂皇的理由就不要编了,原因之一是她的底气不太足,若此时坚拒林郁之的挽留,而那怪路又无法将自己送回现代的话,岂不是失了落脚之处?原因之二…也是有的,但仍是说不清。想来想去,还是稳妥些的好,将大包向林郁之手中一塞:“我不走,我去看点东西,您帮我把包拎回屋好吗?我很快回来。”
包袱在手,林郁之放心了,高兴道:“快去快回。”
看文雅飞奔而去,林郁之笑呵呵的进了书院,此时学堂中两个黄口小儿早缠上了雪玄,一边膝头倚着一个,仰着童真小脸正在说话:“慧聪爷爷上回说了流水长者救千鱼的故事,我喜欢听,你会说吗?”
雪玄微笑:“会的,以后我也说故事给你们听。”
“真好真好!我们喜欢听故事!”两个娃娃蹦哒起来,拍着小手开心无比。
“好了,不要缠着雪玄师父,跟奶奶到外面玩去。”林郁之差使仙枝将孩子带出,与雪玄并排坐在一条矮长凳上,默默看了一阵阳光投进的亮影,叹道:“师父成佛了,以后我会照顾你。”
雪玄合掌:“多谢林师兄。”
林郁之摇头苦笑:“你不用喊我师兄,不过是我妄想自认罢了,当年若不是慧聪师父一语惊醒梦中人,只怕我还在名利孽潮中浮沉,以我般污浊之人,连遁入空门的资格都没有,也只敢在大师成佛后称他一声师父。”
雪玄表情平静:“林师兄苦海回头是岸,倾力育人多年,师父早已将你视为弟子。”
林郁之感慨点头:“雪玄宽厚,我佛慈悲!”
“林院长!”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林郁之连背包还未来得及放,就见那飞奔而去的身影又飞奔回来,蹭蹭跨进门里,两颊跑得通红,气喘吁吁不止,闪闪发亮的一对明眸又牢牢锁在雪玄身上,“我回来了。”
林郁之奇怪:“这么快,丢了何物?寻到了么?”
文雅摇头:“没有,没丢东西,不过我有个多年养成的习惯,早起后得跑一圈,锻炼锻炼身体。”
林郁之微愕:“你是说…你方才去跑了一圈?”
“是啊!”文雅笑眯眯的,眼睛冲着雪玄眨巴眨巴,就是挪不开,“山间空气新鲜,跑完步胸肺都畅快多了,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雾。”稀泥埂子向东跑出二百来米了,雾丝儿也没见着。
林郁之没听明白,但也没有详问,总归先生是到齐了,指指边上一凳道:“文姑娘请坐,有些话,老夫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