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玄早已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本想开口,却见她逃跑似的快步走掉,抿住了嘴唇,眼光一直追在那晃悠着的马尾辫上,竟忘了回应莫如凡一声。
这两人的姿态尽入那两人眼中,一个望着雪玄,一个看向文雅,不约而同轻扯了扯嘴角。

僧体附蛇妖

文雅等在一段山道下的缓坡处,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心中焦躁难宁。为何会是这样的感觉,四日不见,自己也没有少吃一顿饭,少睡一夜觉,除了隐隐的委屈和失落外,也并未觉得离了他便活不下去,原想着就让他一直静下去好了,自己趁这个机会也可以静一静,若由理智出发考虑,文雅早知这段单恋之情没有希望,也一直告诫自己要镇定要淡然,有谁没有经历过失恋?又有谁的一见钟情能修成正果?少而又少的幸运,自问不会降临在自己头上。怎料一见他的面,理智便“嗖”地缩了脑袋,情感再次占住上风,即便被拒了一次,仍耐不住心中熊熊燃烧的爱火,想求回报,想得结果,想扑向他一遍又一遍的诉说情衷,虽然…这很丢脸。
沮丧的叹气,面向大片顺坡而下的野花绿草,文雅难过道:“你们比我强,做个女人还不如做太平山上的花,三宝寺里的草,起码能得他爱护…我什么也没有,只有在他面前丢人的份。”
身后响起脚步声,又听莫如凡爽朗笑道:“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嘀咕什么呢?”
文雅回头,见他与乔初并排步下,两人都笑眯眯的,状似心情很好。再向后看…没人了。明知会是这样的状况,文雅还是郁闷了一把,假作无意道:“没什么,雪玄不愿下山吧?”
莫如凡眨眨眼:“不愿。”
文雅掉头就走,边走边抱怨:“热死了,我真是抽疯了才陪你们来爬山!”
莫如凡哈哈大笑:“你应乔公子之约,又扯上我做什么?”
乔初也笑:“好,是在下的不是,让姑娘受累了,向姑娘赔罪。”
两人说话都挺刺耳,哪里有赔罪的意思,分明像是揶揄。太阳明晃晃的烤着,头无片荫蔽日,文雅愈发烦闷,不再接话,放开脚步朝山下奔去,顺着惯力几要小跑起来。听那乔初又叫:“慢些慢些…莫要跌倒了!”莫如凡又笑:“孩子似的,脾气真大。”
人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可文雅却只用了上山一半不到的时辰就奔回了书院,累得气喘吁吁,兀自生着闷气,也不去管那两人是否跟来,扎进房中紧闭屋门,一屁股坐在凳上,拎壶灌了几口凉茶,心绪如波涛起伏不肯平静,合上眼喃喃默念:“我不认识雪玄,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他!”
“咚咚”。轻轻的敲门声,文雅想装未听到,然敲门声却礼貌而持续的响个不停,大有不开就一直敲下去的势头。
无奈起身开门,门外站的人是乔初。文雅没有将他让进屋的意思,扒着门边道:“乔公子何事?”
乔初也不觉她失礼,微笑道:“明日清晨便走,提前来跟文姑娘辞行。”
文雅点点头:“好,祝你一路顺风,有缘再见吧。”
乔初莞尔:“是,我们很有缘,也一定会再见。”
文雅心道你回了京城,谁还与你再见啊,嘴上却没说话,皱鼻假笑敷衍。
乔初又道:“在这里住了几日,在下颇有些感触。”
“什么感触?”
“感触其一便是很羡慕你们的生活,悠闲自在,不似我般要东奔西走劳碌不住。
文雅颇以为然:“这话说的不错,我们这处穷是穷了点,但贵在民风淳朴,人心善良,生活节奏嘛,慢腾腾的很合我心意。”
“嗯。”乔初道:“所以我很希望能有一日在这里长住下去。”
文雅哼笑:“希望你能实现愿望啦,那别的感触呢?”
乔初突然抿唇垂眼,状似…害羞?“第二个感触便是羡慕莫公子与那位…雪玄师父。”
文雅奇怪:“为什么会羡慕他们?”
乔初望着文雅,轻道:“羡慕他们能做文姑娘的朋友。”
文雅微愕,直觉理解不了乔初的思维:“做我朋友很值得羡慕吗?”
“嗯。”乔初还很认真,“在下初初认识姑娘时,便觉得你的性格爽如男子,后来相处,更觉你的言行…出人意料的大胆直接,无机国内少见你这样的女子,实在让在下…呃…”他顿了一顿,歪歪脑袋似在想个合适的形容词语,半晌道:“如果我说‘惊艳’,姑娘会觉得唐突么?”
文雅却没注意唐不唐突,而是疑惑思索道:“除了第一次见面和你吵架之外,我几时做过什么大胆直接的事情?”
乔初笑而不答,文雅想了一气:“这样就羡慕他们啦?你也可以做我的朋友啊,”忽地一斜眼,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只要你没包藏祸心就行。”
乔初颔首:“能做姑娘朋友,在下心愿得偿,定也不会负了姑娘所望。”语带深意,文雅听出来了,心中疑惑更浓,却不知从何处试探起。
乔初拱手:“那在下就先告辞了,六日后我们再见。”
文雅大惊,结舌道:“六…六日?你还回来?”
乔初笑容不改,仿佛早知文雅有这等反应:“回,我喜欢这处风水宝地,更何况现下还交了朋友在此,若不是有事必须回京,在下便不会走了。”
文雅脑中咯噔一下,抱着门向后躲了躲,低道:“你方才说我大胆直接…你是不是…?”
乔初没有答话,而是向后张望一眼,道:“我会留一个家丁在村里,你若有事,尽管吩咐他。”
文雅不作声,定定瞧着他,总觉得他的每句话里都另有含义,却想不透彻。
乔初再次抱拳:“在下告辞。”转身走了两步,忽地又回头,“三宝寺夜间只有雪玄师父一人,太过寒凉。”
文雅一步跨出门外:“你是什么意思?”
乔初面上的笑容,如阳光一般灿烂:“没有什么意思,只是又一个感触罢了,告辞!”
文雅这下彻底摸不着头脑了,乔初此人…到底是正是邪?
夜来明月挂苍穹,佳人出浴在桶中。洗去一天的汗尘,文雅甩着湿发出门泼水,见林郁之的屋子里已熄了灯,便欲借着月色晒晒头发,坐上门槛,一股脑将头发拨在脸前,低着头拿了手巾一绺一绺的擦拭,正暗叹着没有吹风机的日子或许能将发质保养得更好,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灰鞋,骇得她向后一蹬,歪进门里地上,湿发在眼前横乱,抬头诧道:“雪玄?”
灰鞋正是僧鞋,僧鞋的主人正是雪玄,他立在门外,面灰神冷,不看文雅的狼狈,只盯着手中佛珠,一言不发。
文雅慌张爬起,擦了擦手道:“进来坐。”
他不语,亦不动,站着就如入定了一般。文雅从上到下的打量他,除了脸色不佳外,没见其他异状,但与他从前的平静淡然相比,脸色不佳就已经是最大的异状了。
文雅将头发拨后随便绑起,出门到他身前,歪下脑袋看他的脸:“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下山了?”
雪玄双眉轻拢,眉间飘起淡淡愁云,低声道:“林师兄已休息,贫僧不知该与谁说…”
文雅看他表现奇怪,心里有点不安:“你想说什么?与我说也可以啊。”
“与你说…正是来与你说的,”雪玄抬起眼,困惑的眼神里竟还夹杂着点点恐慌,张口又闭口,犹豫之后再次张口,声音愈微:“文雅,贫僧…贫僧的腰间…现了一个蛇头。”
文雅倒吸一口凉气,惊道:“蛇头?”脑子一转便联想开来,这难道就是他所谓的后背端倪?那夜草率看过,好象也没看见蛇鼠什么的啊?
雪玄的眼中有受伤的神色:“你也觉得害怕吗?”
文雅眨巴眼:“害怕?我一点不害怕,蛇头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真蛇。”
雪玄声音苦涩:“你不怕…也许因为你是番邦女子,贫僧是…不祥之人。”
文雅越听越迷糊,上前一把将他拉进屋来,关了门,按他坐到凳上:“什么祥不祥的,你的背…我看过,什么也没有,怎会发现出了蛇头?”
雪玄明显有些紧张,手指捻珠很僵硬,摇头道:“不是后背,是腰侧,贫僧换衣时看见的。”
“以前没有?”
“没有。”
文雅奇了,以前没有突然出现,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晚黑衣人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一拍雪玄肩膀:“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蛇头。”
雪玄不作声了,挣扎之色又现,文雅急了:“你后背我都看光了,看看腰怎么了?”
雪玄低道:“还是不要看了,贫僧怕会给你带来灾祸。”
文雅怔住:“你…到底在说什么?”
雪玄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听不明白,贫僧给你解释,但不要再想看那不祥物,真的会有灾祸。”
文雅险些嗤鼻,在动物园里巨蟒毒蛇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没听说过看一眼就生灾祸的,落后的古人还在大搞迷信之风,愚昧了几代人啊。但见雪玄的紧张重视,便忍耐道:“你且说我听听。”
雪玄沉默了很久,眸中悲色深重,缓缓开口道:“蛇现人身,祸临凡尘。这是无机经书开卷第一句警语。师父曾与贫僧说过,追史溯源,无机国三百年内共出现过两次蛇现人身,第一次是在一位将军身上,他骁勇善战,屡获战功,然为人自大狂妄,自恃功高,迫主退位,后与皇家军队作战,本力量悬殊必败无疑,被逼入绝路后,他除了盔甲,赤膊上阵,前胸盘有巨蛇,一人战百军,竟横扫战场,反败为胜,但其人已疯,不愿再穿衣衫,带着那条巨蛇四处走动,凡见他之人,无不暴亡,凡路过之处,庄稼颗粒无收,禽畜毙命,如瘟疫一般,给无机带来极大灾祸。”
文雅无力撑住额头,真是个天方夜潭的好故事。
雪玄继续:“第二次是在一位书生身上,他家境贫穷,为人忠厚,苦读十二载,终于高中状元,皇帝封其做官,却受同僚排挤,上谏从未被纳,郁郁不得志,只觉奸臣当道,国无希望,便心灰意冷,告病辞官还乡,岂料回乡途中被强盗所劫,抢走了他所有的财物,甚至是身上的衣服。蛇像再现…”
“于是那些强盗就全死了,凡是看见他光身子的人都死了,然后他觉得自己很强大,可以主宰世界,就决定不穿衣服杀回京城去,结果把他的政敌全都…吓死啦!。”文雅嘿嘿直乐,十分佩服自己的想象力。
雪玄却不笑,忧伤道:“你说对了一半,他不只害了同僚,更让无辜百姓死伤大半,京城一夜之间变做死城,结果与那将军一般,心智彻底疯狂,以为自己是神!”
“唉,挺悲惨的。”文雅装模作样附和,心里却觉好笑,老和尚说了个怪力乱神的故事给小和尚听,导致小和尚出现了心理阴影,见到蛇头便认为自己会给人间带来灾难,文雅非常怀疑,他是不是眼花了?
“最后呢?这位将军和这位状元去哪了?他们若是让人看上一眼就能杀人,那杀个几十年,这世上还有人吗?”
“阿弥陀佛!”雪玄合掌,“相传最后是被高僧以佛力收服。”
“哦,还是被收了,也不那么厉害嘛。”文雅再次笑开,高僧收蛇妖都出来了,演白蛇传么?玩笑道:“那你也是高僧,哈哈,你干脆自己收自己。”
雪玄紧紧锁住眉头:“文雅,师父不会骗我,无机经书内也有记载,蛇现人身真的不祥。”
“你打算怎样?”
雪玄摇头:“不知道,贫僧不求世间名利,自不会与人争锋,更不会害人,但却不知这蛇是否有何异端,是否会让贫僧有一日陷入疯狂,若是那样,贫僧宁愿自我了断。”
文雅惊吓:“不要胡说八道,我刚才是说着玩的,你乱想些什么呀,我且不说我信不信,我只问你看清楚了吗?真的是蛇?”
“是!”雪玄肯定,“贫僧看不到后背,但腰侧确有蛇头。”
文雅点点头:“为什么你活了二十多年都从来没发现,就今天晚上发现了呢?”
雪玄迷惑:“贫僧也不明白。”
“我怀疑你眼花了,不如我们一起再看看?”
雪玄坚拒:“绝不可以,贫僧不能害你。”
文雅嗔他一眼,拉凳子挪到他身前,与他面对着面:“雪玄啊,你和我是朋友,朋友就该有难同当,什么灾呀祸呀我一点也不信,就算真有那么回事,你也不过只看到个头,也许后面没身子呢?”
雪玄无奈:“文雅…”
文雅眯眼瞧着他,猛地双手掐上自己脖子,眼睛大睁,身子后仰,暴伸着舌头道:“啊…救…”
“文雅!”雪玄大惊,起身一把抱住文雅的腰,慌极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文雅甩回脑袋,双臂离颈,极顺手的搭上了雪玄两肩,嘻嘻笑道:“我中了你的妖气啊!”
雪玄呆住,两手却没有松开。

放手因履戒

四目相对时,文雅一脸恶作剧成功的得意笑容,丝毫未觉意两人的姿势有何不妥,直到从雪玄的眼眸深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直到那张绝色面孔涨得通红,直到他前倾搂住自己的手臂微微打了颤,文雅方才惊觉,竟在不经意间,两人已有了亲密举动,并且…是互相的。
惊觉之后,笑容便不再单纯,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僵硬味道,面前的这个男人就像一只易受惊的小白兔,行差踏错哪怕一步,他也定会吓得掉头就跑。月如水,灯如豆,暧昧气息在空气中隐隐流动,简陋小屋因了一对孤男寡女的亲密而多了几分温馨感觉,这感觉得来不易,这气氛适合谈情,为情所困了一天又一天的文雅又怎能放弃绝佳时机?
立刻调整表情,笑容不变,眼波由得意换做温柔,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传递出无限爱意,沐浴后一身清香,文雅相信自己此刻很是干净爽洁,眉清目秀,唯一遗憾的便是没有换上那件大V字领的短袖T恤,这小圆领包在颈下,风景着实保守了些。心动手便动,十指扒在他肩上做了做关节运动,尽量自然缓慢的向他颈后摸去,边摸边开口转移注意力,柔声道:“我从不相信鬼神蛊咒之说,那些东西不过是人编造出来自己消遣自己的,又或者是惟恐天下不乱者为达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放出的烟幕弹,因为不信则无,所以你也不要放在心上。”腰故意往后坠了坠,上半身后仰出了凳子范围,重心全压在他的手臂上。
雪玄仍倾身抱着她,目光无法从她脸上挪开半寸,听着她温柔的声音,看着她含情的眼睛,心跳几乎停顿,脑中空白一片。
“雪玄.”娇柔甜腻的声音一唤出,文雅先在心中自呕了一把,然表情却不敢泄露端倪,拿捏着腔调,强迫自己带了几分嗲意:“你和我是最好的朋友,我不愿见你胡思乱想,若你对此事紧张,就搬来书院住几日可好?”
雪玄的身体越来越倾向她,两张脸庞越来越近,近到文雅已清楚听见他急浅的呼吸,颊染红晕,唇如绯珠,长睫不眨,眸色愈深,皮肤像丝绸一般光滑细腻,俊美绝色近在眼前,文雅一时情翻爱涌,心如撞鹿,强烈的占有欲升腾至沸,虽两句话未得回应,也浇灭不了她伸出狼爪的渴望。
手指已摸到领边,文雅眼睛微合半帘,抬起下巴,朝那诱人润唇寸寸逼进,口中喃喃:“谁也不能伤害你…我会和你在一起。”
“起”字与狼爪并出,两手十指轻轻一扣成功会师,牢牢缠住雪玄后颈,顺势将他朝自己一拉,激动的送上香唇。
“啪!哎哟!”两声过后,只见凳翻人倒,文雅四脚朝天摔了个仰八叉,香唇红杏出墙未果,长期伴侣依然是空气。
雪玄先是惊慌后退数步,复又上前欲拉:“文雅!贫僧不是…不是故意放手…”
文雅眼前一黑,头脑一蒙,耳朵嗡嗡作响,五脏六腑绞做一团,疼入心尖。并非摔成重伤,而是气出了内伤。见手伸来,恨恨使出大力猛地一拍,尖叫道:“走开!”
雪玄猝不及防,手背被她狠打了一下,本能回缩,又是尴尬又是歉疚的看着她躺在地上。
文雅也不爬起,就那么伸腿躺着,闭上了眼睛,双手蒙住脸面上下搓了搓,闷声道:“你要与我说的事说完了吗?”
雪玄一愣:“说…说完了。”
“说完了就走吧。”文雅自觉声音冷冰,而捂着脸的手掌却被温热液体浸润。
雪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滞在原处,没有动步离去,满脸慌乱呐然道:“你起来,地上很凉。”
“不用你管,”文雅哽咽出声,“你快走,快走!”
雪玄听出了哽意,慌张更甚,“文雅…”抿住嘴唇顿了又顿,还是一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向上拖起,“对不起,不是想松开你…是…是…”
人是没拖起来,捂脸的手却被拽开,文雅面颊泪痕斑斑,眼睛通红,一句话也不想再听他说,恶狠狠地瞪他,“我让你走你听不见?”
雪玄叹了口气,又去拉她的胳膊,“起来。”
摔开他的手,文雅一骨碌自己翻身爬起,转身背对着他,衣服从上到下全是黑灰。“我起来了,你走吧。”
雪玄默默望着她,低声道:“其实贫僧来找你还有一事。”
文雅鼻中冷嗤一声,叉起双臂,后背姿态蛮横,眼中却还有水意。
“今日早间你先下山后…”雪玄似难启口,说话一字一顿,“莫公子与贫僧说…说你和他…下月就要成亲…是真的?”
文雅这满腔自作多情后再次丢尽脸面的怨懑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冷笑着回过身,咬牙道:“不是。”
雪玄神色一松,唇角竟飘了笑意:“贫僧也道莫公子在开玩笑。”
文雅斜睨着他,抱臂淡然道:“他没跟你开玩笑,我是要和他成亲了,不过不是下月,是明日!”
笑容凝固在唇边,雪玄喃喃:“明…日?”
“不错,就是明日!”文雅谎话说得斩钉截铁,看雪玄脸色一点点苍白,心里痛并爽快着!这才放手掸了掸屁股后面的灰,“明晚来喝杯喜酒,”倏地又将眼睛一睁,“哦,我差点忘了,你是和尚,不能喝酒的,那就来坐坐吧,看看我穿红喜服漂不漂亮!”唯一一件象样的裙子还被挂烂了,红喜服在哪儿呢?老天也不知道,可文雅却顾不得逻辑了,一心只想摆脱尴尬,转移痛苦。
雪玄又恢复了初来时那面灰神冷的模样,沉默了半晌低声道:“贫僧果然是不祥之体,险些做出悖佛之事,坏了一对佳偶,阿弥陀佛!”
文雅报复的快感咯噔停住,心神一怔,怎么又扯到不祥上去了?气他归气他,但他认定自己不祥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真行个了断,她便是哭也没有眼泪了。皱起眉道:“跟你有什么关系,谁说我和他是佳偶?”
雪玄声音低的微不可闻:“你们已要成亲…”
“成亲就是佳偶吗?不能是怨偶吗?”文雅乱说一通,雪玄惊诧抬眼:“怨偶?”
文雅冷哼:“就是怨偶,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我是因为图他的钱,他是因为图我年轻貌美,这样才在一起的,不行吗?”愈发胡扯起来,已忘了要气雪玄的初衷。
雪玄望她一眼:“你不是那样的人。”
文雅撇嘴:“你又不了解我,你怎知我是怎样的人?”
雪玄眸中泛出苦意,良久不语,突然挪步向门,轻道:“贫僧告辞了。”
文雅烦躁,为自己先前的幼稚举动烦躁不堪,有些事情真的强求不得,自己还偏要一次次往南墙上撞,能怪得了谁?纠结情伤的同时又担心起他的思想负担,拦了一步在他身前,口气缓和了许多:“你…你回去再看看腰,看清楚点!三宝寺遭过贼,你看见的那蛇头也许是被人动了手脚才会出现,也许是有些阴谋什么的,总之你先不要断定就是不祥,待查清楚了再说。”
雪玄叹气,沉重地点了点头,欲拉开房门,文雅又拦:“还有,我和莫如凡成不成亲的事…也跟你没关系,”咬了咬下唇,低道:“你知道我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他。”
雪玄的手顿在门边,艰难道:“文雅…对不起。”
心灰意冷的感觉在身体里再次弥散开来,先前的气愤渐渐淡了,人一冷静下来,便又能理智的思考问题。文雅自嘲一笑:“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摔我是我自找的,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找麻烦,若要说对不起,也该是我说。不过我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这道理正与你说的相反,”撤开身子,给雪玄让出了路,看着他凝神听自己说话,文雅的声音有些暗哑:“人的有些心愿,并不是靠努力加恒力就能实现…”
雪玄表情先是怔怔,突然扶上门边,痛苦地低下了头,长长的叹气,仿佛要叹尽心中郁闷之情。
文雅有点诧异:“你…”
雪玄猛地拉开大门,跨出门槛,抬头看向天际明月,颤着声音道:“贫僧无论诵经几遍几十遍乃至几百遍,都再也不能静心,总是会…想起你…”
文雅瞪大眼睛:“雪…”
雪玄回头,眼中却非表意柔情,而是满布决绝之色:“师父临终对贫僧只有一命,佛门泛戒或可不遵,惟有色戒万不可破!贫僧必当履之!”说完立刻转头,大踏步离去。
文雅目瞪口呆,半晌都没将他的话消化完全。
热水早已用完,炉灶烬熄,只得使凉水又洗了一遍澡,半夜三更孤鬼似的蹲在院中水井旁摸黑涮搓衣服,再将小屋上下打扫了一遍,临到天快亮了才爬上床去。身体歇了,纷杂的思绪在脑中打起架来,打成一团乱麻,东一堆西一堆,打到终了只剩了零散的片段,既而全数消散。半眯着眼睛看窗纸上映出鱼白,最后一个念头便是,又要睡个懒觉了。
迷迷糊糊中,听耳畔隐有说话声,两个男的声音忽高忽低,听不清说了些什么,文雅觉得身上很冷,揪着被子想往上拽拽,却觉得被子似有千斤沉,怎么拽也拽不动,急躁哼了一声。额头上立即覆了一片温暖,说话声清晰了些:“热起的很高,汗发不出来不行,这药刚喂过,起效恐还得些时辰,你再去抱床被子来给她盖上。”
声音十分熟悉,文雅想睁眼,眼皮也似千斤沉,困意未消,不晓得已是什么时辰,听那男声近了耳朵:“傻丫头不知怎么折腾自己的,这样的天气里也能发了高热。”放在外侧的右手窝进一个宽大的手掌中,淡淡的茧意蹭在手背上,有些刺痒痒的。男声又道:“睡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不会有事。”
文雅不明白自己会有什么事,但听到这样带着宠爱的口气,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涌出安全感来,于是放松了心神,沉沉睡去。
长长一梦,犹如过了一生,文雅在面孔模糊的爱人脚下匍匐哭泣,他却只是冷冷一笑:“杀!”他的喽罗将文雅逼至山崖顶端,面对几十把黑洞洞的手枪时,她终于失却了淡然,惶恐大叫:“我不想死!”
没有人理会她对生命的呼唤,“砰砰”一阵枪击声后,身体如羽毛飘起,如沉石落下,直坠向万丈深渊,一个激灵,眼睛倏地睁开,不管三七二十一,逮住手下之物用力猛掐:“你不要这样对我!你不要离开我!”
“呃!”听到吃痛闷哼一声,面前窜上一副痛苦表情:“你倒是有劲的很。”
屋内点灯,窗外漆黑一片,天还没亮,这个男人怎会在这?文雅忙往被子里又缩一缩:“你干吗半夜进我屋?”话一出口,惊觉自己喉咙嘶痛,声音沙哑,后背黏糊糊的,像是出了很多汗,头脑发蒙,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