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玄良久都没有答话,两个人僵硬的坐着。茶冷了,那曾经萦绕出婀娜曲线的水汽消失了,茶碗在手心里慢慢变凉,雪玄终于开口:“贫僧不作他想,将一世为僧。”
小虫子咯噔停住了爬动,沿心脏攀上的薄冰很快蔓延到了它的脚下,包住它的须爪,包住它的身体,包住它的眼睛,包成一粒小小的冰琥珀,冻在文雅的心尖上。
不该说,不该说,第一次想用尽全力的去爱一个人,结果便是这般荒唐。虚妄的幻想和徒劳的说服在他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大慈大悲的佛祖打救世人,普渡苍生,却惟独对一个爱上和尚的小女子心狠手辣,无情残忍。
谁能知道文雅扯出这抹微笑是多么艰难,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掌合起,故意使出的俏皮腔掩饰不住颤抖:“阿弥陀佛,师兄既然要做一辈子和尚,那师弟我也只好留下陪你了。”
雪玄并未觉意,见文雅的模样,轻笑出声,心里竟有点甜甜的味道。
文雅看着他笑,直觉胸口郁闷的翻江倒海,想砸桌子怒吼一声:我抽疯了才陪你当和尚!感觉已溢到嗓子眼,硬生忍住了,耸耸肩膀站起身,“雪玄啊,你猜我方才怎么想?”
“什么?”
文雅走到门边将门拉开,笑眯眯的对他道:“刚才想到回家,家又太远,若我不回去了就长住在这里,你觉得好吗?”
雪玄点头:“好,你住在这里,我…我和师兄都会照顾你。”
“哈哈!”文雅粲然笑开,“是我答应了你师伯要照顾你的,不过可能照顾不了多久。”
雪玄不解:“为什么?”
恶魔狞笑着举起尖刺,对准文雅的天灵盖狠狠扎下,对雪玄的酸、痛,对佛祖的嫉、怨一股脑的涌了出来,文雅笑得就像个恶魔:“为了让自己活得好一点,我预备向钱看,嫁人!”
“莫如凡?”雪玄脱口而出,腾地站起,凳子轰隆倒下。
文雅转了转眼珠,姓莫的不可靠,雪玄早见自己厌他入骨,说嫁他,傻瓜也不信。面不改色道:“怎么可能?另有其人。”
“谁?”雪玄的语气中竟有些急迫。
文雅看着他失态的反应直觉十分痛快,脑中擅自篡改了一句台词:小和尚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看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人心急似火,要将袈裟扯破。雪玄宝贝啊,你在着急什么?你不是要一世为僧么?不历情劫你就想成佛?门没有,窗户没有,连麻雀洞也没有!文雅收了收心神,正经抬手:“回去休息吧。”
雪玄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指尖有些麻木,眼中流露了想说话的神色,却没有张口,半晌施了一礼:“贫僧告辞。”
文雅颔首,被冰冻刺激过的心脏又缓缓跳动起来,心尖上的小虫子不见了,换作一个身披黑袍青面獠牙的小怪物,手拿尖刺,邪恶狂笑:“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与佛斗,其乐无穷?”

孝子巾帼缘

一连几日,文雅没心思考虑情事,也没再见到莫如凡出现,不见最好,省了口舌麻烦,花他的银子却是花得颇为顺手。
忙着和林郁之一道找工匠,量地皮,画图拆墙。由半亩扩建到一亩,把两砖宽的院墙四方拉起,前后将会空出两个大院子,几间厢房立在正中虽然不好看,但预算下来,却没有多余的钱再重建房子,只能将房顶铺垫一下,换换新瓦便也罢了。工匠是林郁之找的,谈妥了连工带料七十两,剩下三十银就用来添置新桌凳。
碎砖飞,沙尘扬,文雅用几张纸自制了顶三角帽戴在头上,袖子挽到胳肘,顶着夏日骄阳,亲自参与了拎沙搬砖的工作。跟着上过课的几个小家伙们都来了,帮不上实在的忙,只在一边拍着手欢闹:“我们有新书院喽!有新书院喽!”倒也给文雅增添了许多动力。
雪玄也在干活,和工匠们一起推墙,收拢碎砖,穿着长僧袍有点碍事,他却不脱,弯下腰,那佛珠便在胸前一晃一晃。文雅不找他聊天,他也不主动说话,默默忙碌,偶尔向文雅投去一眼,却从未与她交错过目光。
林郁之笑呵呵地给每个人端茶倒水,这劳动场面深深感染了他,前一晚还在提心吊胆着,万一书院花了钱却没有通过查验,那一百两银子不知道要还到猴年马月去,初日一投身扩建现场,看着大家干劲十足,担心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觉前途一片光明美好,后勤保障工作便做得更有精神了。
湖畔书院要重建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速传遍了太平村,拆老墙的那日,居然来了不少村民,有的是路过,有的是特地前看观望,见这方干得热火朝天,有热心的便上来帮了把手,顺便问了问日后发展的计划,林郁之乐呵呵的给予了解答,在他略带了些夸张的描述中,湖畔跻身优州头等书院的日子仿佛就在明天,村民听得频频点头,文雅听得嘿嘿直乐,这会是梦吗?就算只是一个美丽的梦,也让人心生希望,只有敢做梦的人才会有希望。
新院墙三天前由东面砌起,到今日已砌出了四尺来高,日落太平山,暮色霭霭沉下,工匠们收拾了工具结束一天的劳作,文雅照例向每位师傅鞠躬致谢:“辛苦了!明日我们加油啊!”
送走了工匠,肚子咕咕叫起,林妙掐准时机跳出房门:“先生!爷爷叫你们快来吃饭。”
“嗳!”文雅答应一声,拍拍身上的灰尘,扯掉纸帽,“我要换衣服。”
抬步欲行,身旁低唤:“文雅,你不吃饭么?”
“吃。”文雅转头,“你先去洗洗手,我换件衣服就去。”
“嗯。”雪玄点点头,又道:“你这两日不太说话,是不是很累?”
文雅一愣,既而咯咯笑起:“哪有不说话,林院长说我把师傅们都聒噪死了呢。”
雪玄看着她灰蒙蒙的脸,轻道:“你不怎么与贫僧说话。”
文雅心中一动,立即笑道:“没有吗?我指挥你拿东西,抬水,搬砖石,一句也没少说。”
雪玄微微叹了一声,合掌道:“等你一起吃饭。”说罢迈步先行。
文雅盯着他的背影怔了半晌,用力捶捶脑门,暗骂自己道:“做人要现实!遇事要冷静!”
“文姑娘?”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诧异的声音。文雅吓了一跳,忙回过头,见林道前站了一人,长身白衫在暗绿映衬下甚为扎眼,天有些暗,面目不太清楚,但那声音却分明耳熟。
“乔公子!?”等文雅反应过来叫出他的名字,乔初已笑意吟吟走到了她身前:“实在想不到,居然在这里也能碰见姑娘,倒还真是…与姑娘有缘。”
文雅也大感惊讶,若说在同城内碰见两次是巧合,但回了这偏僻的太平村还能遇到他,就不得不说十分稀奇了。瞪圆了眼睛看着这张清秀笑脸:“是啊,你怎么会来这里?”
“刚从山上下来,见了这湖便来走走。”
文雅笑道:“我是说你怎么会来太平村的,寻人么?”
乔初摇摇头:“是来拜佛。”
“拜佛?”文雅更惊讶了,“这小村子里哪处有佛?”
乔初扬了扬眉:“怎么姑娘不知道太平山上有一个三宝寺么?”
“呃。”文雅眨眨眼,知道是知道,只是没想到那破陋小寺也会有人来送香火,“三宝寺…呵呵,是有一个,不过很是简陋衰破,乔公子怎会想去那里拜佛?”
乔初似露了一丝苦笑:“家母疴疾难愈,求医无果,皆道回天乏术,我身为人子却无能救母,只能寄望于佛祖,誓言拜遍无机国内大小寺庙,为娘亲求一些福气,祈望她能多活几年。闻听此间还有一寺,便寻迹而来了。”
文雅忽然明白了,在梵音寺外见到他的那一次,想必他便是去拜佛的,初见面就与他吵了一架,恐怕那时候他正为母亲忧心,自己却无理打扰了一番,这人为母亲祈福竟然要拜遍国内所有寺庙,真真是个难得的孝子。心内多了几分好感,语气中便带了安慰之意:“虽然我不信佛,但也知精神力量是很大的,你真有孝心,你娘知道了定会欣慰。”
乔初微笑:“身为人子,本该如此。”侧首看了看院墙,“文姑娘在砌院子么?”
“哦。”文雅忙拍拍手,“你瞧我弄得一身灰,咱们书院这两日扩建,里面乱糟糟的,我就不请你进去坐了。”
“书院?姑娘是这书院的人?”
“我是书院的先生。”
乔初的表情甚为惊奇:“女先生?真是少见。”
文雅抿唇一笑:“带带孩子,教一些浅显的东西我还可以胜任。”
乔初颔首赞叹:“文姑娘大方直率,巾帼不让须眉,日后定能教出状元郎来。”
明知是句虚赞,文雅还是咯咯乐出了声:“承你贵言,我还真想看着我的学生中状元呢!”
“一定会的!”
“先生!文先生!”林妙又蹦了出来:“爷爷说你再不来吃饭,我们就要吃光了。”她的身后还立了一个灰影,表情自然不清,但目光却一定是在看着这方。
“来啦!”文雅叫道,冲乔初点点头:“我得去吃饭了。”
乔初忽然目露疑惑,定定望着几十余尺外的房门,轻声问道:“那…是否一个和尚?”
文雅回头看了一眼:“你眼神真好,这么远也能看清,没错,他就是三宝寺那小庙里的住持和尚。”
乔初顿了顿,又问:“他怎的不在寺中,却在书院?”
“他是书院的禅课师父,白天基本上都在这里。”
乔初未再迟疑,一抬手道:“姑娘请去吧,在下投宿在村中一户民居,明日无事,也来帮帮你们的忙。”
“这…不用的,我们有工匠。”
乔初笑道:“不打不相识,两次巧遇,让在下颇觉与姑娘有缘,就算在下帮不上忙,能与姑娘说几句话,也觉愉快。”
文雅微微有点尴尬,跟自己说话很愉快么?这人说话够直接。
两下告别,乔初沿着林道向村里走去。文雅的肚子早耐不住饥饿抗议了多次,不及细想这段巧遇,当务之急是回屋解决民生问题。
匆匆扒着饭,听林郁之与雪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文雅感觉疲累袭来,筷子拿得都不甚爽利,明日还要早起,快些洗澡睡觉才是正道,有气无力插一句:“我吃好了。”得林郁之首肯,刚起身出门,就见四尺院墙上跃过一个伶俐的小身影,边跑边叫:“文先生!我奶奶请你到我家去!”
文雅不知怎的,竟猛打了个寒战,前两日见到小莫时还问起他奶奶的病情,说是没有生病,不过在和莫如凡置气罢了,便就一门心思忙起书院的事没去看她老人家,这怎的突然来请自己,有…何居心?
接住跑得气喘吁吁的小莫,慌张问道:“你奶奶为何叫我去?”
小莫转了转眼珠子:“奶奶做了好吃的糖饼,要先生去尝一尝。”
“糖…饼?”文雅从小莫不停眨动的眼睛里看出了端倪,倏地一眯眼道:“大灰狼最爱抓撒谎的小孩子,抓到山洞里咬屁股哦。”
小莫两手一按屁股,脸红了:“奶奶就是做了糖饼,不过…不过都被我和爹吃光了。”
文雅轻笑:“吃光了还来叫我做什么?”
小莫嘟起嘴:“奶奶让我来的,说一定要把先生请去。”
摸摸他的脑袋:“好,我去,不过下次记得要实话实说,撒谎的不是好孩子。”
小莫忙不迭点头:“是我爹叫我这么说的,以后我再不听他的了。”
提起莫如凡,文雅蓦地想起那天晚上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自己没有回应,却不代表没有听到,只道他一门心思想诱骗个女佣回家,胡言乱语的逼迫罢了,难道会是真的?心一转念,文雅来了气,几十岁的人了这样不稳重,明言拒绝了他,竟还告知老娘,若仙枝较真,自己怎下的来台?
小莫已牵了她的手,毕竟是以奶奶名义,不去未免不尊,总之拿定主意,自己一个自由人,又不是要卖身葬父,任那大灰狼琢磨歪点子去,说什么也不松口,瞧自己衣服蒙尘,头发罩灰,一身上下脏兮兮的,正是入狼窝的最佳扮相。
“走吧。”
“文雅。”雪玄唤她,走到门口道,“你去莫家?”
“嗯,去看看大娘。”
“要贫僧陪你去吗?”
文雅笑嘻嘻:“你也想吃糖饼?”
雪玄睫毛微垂:“不是,贫僧是怕…是怕…”嘴唇抿紧又张开:“怕你和莫公子再起冲突。”
文雅扯扯嘴角:“起了也无妨,他想挨骂,我便去骂骂他,当着大娘的面,他能吃了我不成?”说罢拉住小莫就走:“你回山吧,天黑透了路就不好走了。”
雪玄看着她走到矮院墙的出口,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出口道:“还是贫僧与你一道去罢。”
文雅回头,静静望了他一阵,“你有话对我说?”
雪玄吸了口气,朝她走了几步,低道:“是。”
文雅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淡定,可雪玄的表情语气还是点燃了她内心深处微小的希望之火,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两日来在自己身上盘桓不去的目光,假装忽略的同时心里却是火烧火燎,负罪感深重的同时却又抵抗不了情动煎熬,已与他明示暗示过几次,他并非全无反应,面对自己会脸红,会紧张,会表露出迷惑挣扎的神色,撇开和尚身份不说,他毕竟也是个年轻男子,虽不懂情为何物,也应有异性相吸的本能表现。原已下定了决心,冷两日热两日,等书院事完,即便冒犯佛祖,也定要想个好点子激他一激。
可这不过才几天时间,自己还没行动,他却有话要说了,会是什么?
抑下强烈的期待感,文雅摆头:“我们一起。”
穿过林道,踏上田间小路,半里外就是莫家。文雅故意放慢脚步,晃着小莫的手,悠闲像在散步,实则腿痛腰酸不已,只余大脑还在兴奋状态,雪玄持着灯笼,倾向她的方向照明,一直没有说话。
眼看就快到莫家,文雅耐不住了,扭头道:“想跟我说什么?”
雪玄不看她,缓缓向前踱着,又走了好些步才开口道:“林师兄与贫僧说,过了书学局查验,到参加等试还有近一月,这段时候,书院不用授学。”
文雅点点头:“放假是不错,但我想趁着假日多教孩子们些东西,也好到等试场上去与别家书院争一争。”
雪玄声音很低:“等试中没有禅课。”
文雅瞥他一眼:“那怎样?”
上了个小坡,村中最宽敞高大的一处宅院现在眼前,黑漆铜鼻大门半开半掩,门楣上悬了灯笼,门两侧种了葡萄,藤蔓攀上墙头,墙里有树探出枝叶,黑呼呼的看不真切,门前空地堆里一垛稻草,有只土狗卧在草垛子旁边。小莫脱开手向门里冲去:“奶奶,文先生来啦!”
文雅停步,歪头看着雪玄:“说啊,都走到人家门口了,你就讲了两句话,到底想说什么?”
雪玄将灯笼递给她,端正合掌朝她施了一礼,文雅怔住,这是干什么?听他道:“贫僧近来心绪极为不定,想是久未好生盘佛诵经所至,早晚课也做得敷衍,甚觉于佛有歉,于师父有愧,从明日起,贫僧将一月不再下山,专心修禅,直至静心。”
文雅的心沉了半截,灯笼在她手中一颤一颤。等了一路,就等来他要闭关修行的消息…什么欲言又止,什么目光盘桓,原来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心里是在想着几时回山!
轻轻嗤笑一声,是笑自己,早就知道他的心里满满塞着佛祖,就算坚持不懈的刀劈斧砍,也不晓得要用多久才能在他心中劈开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这不过才几天而已,太不冷静,竟还对他存了期待,自己没想出办法呢,佛祖就先出手了,很好!
尽量保持面色自然,文雅道:“你特地跟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雪玄不语。文雅又道:“倘若你一月静不了心呢?”
“那就两月。”
“两月也静不了呢?”
雪玄顿住,垂着头半晌微声道:“几时静了几时下山。”
文雅哼笑,等你静了,还有自己的份吗?状似无所谓的点点头:“那我成亲的时候要不要上山通知你一声?”
雪玄蓦地抬眼,眼中迷惑缭乱一览无遗,蹙着眉道:“你几日前就已说过,那究竟是…那是和谁成亲?”
“当然是和我!”厚颜偏执狂牵着儿子站在门口,一脸笑意。

狼谋双全计

文雅出人意料的没有反驳,淡淡瞥了那无耻之人一眼,再看向雪玄,眸内便染了些许挑衅意味。
雪玄几时应对过这等场面,他不看莫如凡,只盯着文雅,文雅却一言不发,状似默认。一时他心慌意乱,手足无措,脸庞阵阵烧热,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匆匆合掌道:“贫僧告辞了。”说罢掉头就走,脚步急速。
莫如凡咧嘴笑道:“雪玄师父不进来坐一会儿么?”雪玄头未回,逃也似的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冷静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文雅始终憋着一口气,此刻轻轻呼出,沮丧从骨头缝里蔓延出来,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眼光暗了,面色灰了,心…有些冷。
莫如凡低头对小莫道:“去对奶奶说,爹和文先生说几句话再请她进去。”
小莫进院,莫如凡走到文雅身边,看了看她的裤脚道:“不烫么?”
文雅脖颈僵硬,无意识地“嗯”了一声。一只大手突然抚上她的手,触感带来一个激灵,文雅慌忙哆嗦手臂:“你做什么?”
莫如凡坚持从她手里拿走了灯笼,举起吹灭,向草垛子处一扔,叹道:“挑灯笼,不是拎灯笼,就快烧了你的裤子。”
文雅耷眉垂眼,闷道:“我不想去见大娘了,我很累,想回去睡觉。”莫如凡不作声,她又道:“你代我跟她说一声,明天再来看她。”
“唉。”莫如凡背了手,“都到了家门口怎么不去,耽误不了你多久。”
文雅提不起劲,“大娘要跟我说什么?是不是你又跟她胡言乱语了。”
莫如凡摇摇头:“明知无望,为何强求?”
文雅皱眉:“什么。”
莫如凡浅笑:“你知道我说什么。”
“我不知道。”文雅有些被人看穿心事的恼怒,“你总是喜欢自以为是,这样很让人讨厌。”
莫如凡并不生气,“这不叫自以为是,这叫旁观者清。你的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我想不看也不成。”
文雅扭头气道:“谁让你看,我们本就是无关的人,你看我做甚。”
莫如凡长长叹了口气:“傻姑娘,莫再做些无用功,雪玄此人我早已看透,且不论他是和尚,就算是一个普通男子,也不会那么容易对你动心。”
文雅微愕:“呃?普通男子…为何…为何不动心…”话说出口,惊觉自己承认了感情,不禁又气愤又尴尬,“你以为你是神仙呢,什么都知道!”
莫如凡嘿嘿一笑:“我不是神仙,却是比你多吃了几年饭的人,雪玄从小在山中长大,几未接触过外人,心地十分纯善,虽重礼数,却不通人情世故,更不懂情为何物,你以为他是那些在俗世里打滚的男子,只需说上几句隐晦的话,便能了解你的心意吗?”
文雅瞠目,他竟一语中的,直接说到了问题关键。又听他道:“只怕你暗示了数次,雪玄还根本就没有弄明白你的意思,”他突然笑起来,笑得十分…猥琐。“你不能把他当作正常男子来看,在情场上,他不过是个娃娃,对男女之情或可说有萌动,却绝对是一窍不通,即便他心里有了你,也不知该如何做出回应,再加之其和尚的身份,色乃大戒,于你而言,这条路太难!”
文雅僵立,一边细细揣摩他的话意,内心频频点头赞同,一边暗自侧目,这莫如凡说话未免太大胆直白了些,“男女之情”就这样脱口而出,虽然自己是现代女子,可是他并不知道啊,难道这个登徒浪子经常向人传授此等…秘籍?半晌闷声开口:“你只比我多吃了几年饭吗?我以为是十几年。”
莫如凡哼笑一声:“不用掩饰,你二人的心思我看得清楚,不过给你提点两句,让你少走些弯路罢了。”
文雅听他这样说,索性就不掩饰了,白眼道:“你的意思便是劝我放弃,然后嫁给你给你当奴婢是吧,我还是那句话,做梦!”
莫如凡不以为意:“嗳,你这女子就是听不进衷告,放着阳关大道不走,偏要去走那朽了大半的独木桥,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缺心眼?”无口德又把文雅激怒了:“缺心眼也比你这老狐狸大灰狼强!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世上又不是只有你们两个男子,我不急着嫁人,慢慢挑总能找到对我一心一意的!你拿银子砸别人吧,我不稀罕!”
莫如凡瞧着她,啧啧出声:“你方才对雪玄说要成亲了,如何解释?”
“嘁!”文雅嗤鼻,“我激他一句怎么了,反正他也不在意,”说着就有点心酸,“我说什么他也不会在意的,说了白说,何需解释。”
莫如凡眸中精光一闪,半晌眯了眼睛道:“若是我帮你,你帮不帮我?”
文雅怀疑的看着他:“帮我什么?”
莫如凡狡黠一笑:“帮你瞧瞧雪玄到底对你有没有动心!”
文雅一愣:“那是如何?”
其实周边除了一只狗,连半个人影也无,但莫如凡仍然压低了声音,做贼般道:“我这一石二鸟之计,对你我皆有好处,你要明白,对待雪玄这样的男子,遮遮掩掩可不行…”
两人的脑袋渐渐凑到了一起,嘀嘀咕咕好大一气,就见莫如凡越说越来劲,双手也比划上了,文雅的眼睛则是越瞪越大,倏尔捂了嘴,倏尔又不停点头,土狗没精打彩的看着他俩,眼皮时睁时闭。
月亮移至正空,终于话毕,莫如凡喘了口气,双手合十,惭愧道:“我竟帮着你渎佛,佛祖怪罪下来你一人顶着,阿弥陀佛!”文雅眼睛晶亮有神,有样学样:“我竟帮着你欺骗大娘,大娘要进行家暴你一人顶着,善哉善哉!”
大门吱呀一声拉开,大嗓门仙枝走了出来:“哎,我说文先生怎么不进来呢,你这小子把人堵在门口说什么话呀!”
文雅忙对莫如凡使了个眼色,鞠躬笑道:“大娘,您还没休息啊,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来看您吧。”
“嗳,这丫头。”仙枝上来一把拽住她,“大娘有话对你说呢,怎么来了就走啊。”
莫如凡上前拦住:“娘,我与文雅说过了,您别操心了,她今日做工累得很,让她回去休息吧。”
“说过了?”仙枝满脸疑惑,靠近文雅轻声道:“你和如凡…文先生你能答应么?”
文雅讪讪:“大娘,您给我点时间考虑,莫…莫公子人是不错,不过…”
“哎呀!”仙枝一拍大腿,“我也知道啊,他是我儿子我也不向着他,谁家姑娘愿意做填房啊?更何况是文先生这样有才有貌的女子。”
文雅尴尬直笑,暗道,仙枝对儿子还是有比较清醒的认识的,只有莫如凡自己搞不清情势,一个死了老婆带着儿子的土财主还挺横。
仙枝又道:“这小子一跟我说的时候,我险些背过气去,哎哟…是高兴的哟…”夸张的对着月亮拜了又拜,“老莫家祖上烧高香了,就怕山外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把他勾搭坏了,若是娶进一个对我净然不好的…”这又抹起了眼泪,“我就没法活了,没有想到是文先生…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