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泪水汹涌,一天里,她失去的太多了。
电话已经接通,游寅平静陈述:“你好,我想自首,我刚刚杀死了我父亲。”
他平静得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眼底如枯水死寂。
眼睁睁看着他报完地址,挂断童话,母亲泪眼婆娑地滑坐到地上,好似灵魂抽干,四周只剩一片灰暗的虚无。
不多久,警车鸣笛响彻小巷。
游寅看了失魂落魄的母亲一眼,在她面前屈膝跪下,用力俯首一磕。
“妈妈,对不起。”他在心里说。
身后脚步纷沓而至,游寅终于像是回过了神。
他下唇颤栗,揉了揉通红的眼眶,原来,他也好怕啊,他不知道将面对什么,他恐惧即使摆脱现在,也不能拥有未来,这是何等悲哀。
身穿制服的两个男人把他恶狠狠地从地面架起,他垂首往外走,在邻里成片的嘘声惋叹中,少年被押进了红灯闪烁的警车。
悲剧的结尾,是游寅看向窗外的最后一眼,夜幕里扶门而立的母亲,哭得容颜不清。
他回过头,心如刀绞。
——
结合家庭实际情况,法院给出的最终判决是有期徒刑三年。
十八岁,游寅走出了少年看守所的门,世界像个面目全非的陌生人。
也许对世界而言,他也如此。
母亲过来接他,他的个头已经窜得非常高了,整个人苍白瘦削,神色漠然,像一尊将要风化的塑像。
母亲仍喜欢哭,红着眼想要替他接过行李。
游寅避开了她的手,说:“不用。”
母亲讪讪收回,轻声说:“长大了呢。”
打车回家路上,司机打量几眼后排的这对母子,笑问:“送孩子上大学呐?”
游寅如中弹般浑身一僵。
母亲只能尴尬而客套地弯弯嘴角,最终什么都没说。
九月,开学季,谁都知道。
而游寅只能坐在家里,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马人群。
混沌度日之际,母亲向他介绍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老男人,他干瘦却爱笑,架着副圆片眼睛,看起来像只温顺的老山羊,和曾经面目凌厉的爸爸迥异。
游寅叫他“齐叔”。
男人说:“你可以叫我老齐。”
老齐是个鳏夫,也是个退休小学教师,或许是职业病的原因,他对他的心理状况格外关注,曾多次问他要不要重返校园。
游寅摇摇头,他不想,也不敢回去了。
和母亲订婚的前一晚,老齐来他房里问:“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游寅未答,只问:“你会照顾好妈妈吗?”
老齐回:“我争取。”
游寅说:“我可以走吗?”
老齐问:“你要去哪?”
游寅:“不知道,我想去很远的地方,想告别这一切,有曾经的我的味道和痕迹的地方。”
随处可见的古怪眼神,和熟悉的一草一木,总会提醒他记起,他曾是一条六亲不认的暴躁疯狗。
老齐问:“你在厌弃自己的过去吗?”
游寅:“嗯。”
老齐说:“要去多远的地方?”
游寅回:“我想赚足够的钱,想出国,去到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老齐微笑:“好,你成年了,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你要替我和陈女士告别。”游寅抽了下鼻子。他换了称呼,他心痛地想要割断和舍弃一切。
“好,”男人答应了他,并纠正道:“我会替你和你母亲告别。”
当晚,游寅便动身离家。夜风清凉,他从裤兜里摸到了一张字条,大概是老齐偷塞进来的,借着路灯,他读得满脸是泪:
“昨日种种,皆成今我,”
“切莫思量,更莫哀,”
“从今往后,怎么收获,怎么栽。”
——
涂杉看着那张字条,字体苍劲有力,完全不像游寅口中的形容的“老齐”那般瘦弱年衰。
她把纸条叠回之前的整齐两道,交回游寅手里:“所以你才打那么多份工吗?”
游寅点了点头。
她抬头看他,而他逆光而立。
在她面前,他只是他,全部的游寅,完整的游寅,有过仇恨悲伤的血迹渗透其间,也有温暖光线和甜美莺语落在他肩头,他在烈火里煎熬淬炼,也披盖过白雪和绿叶。
坐在鬼哥哥的投影里,涂杉竟感受到了一种从所未有的安心。
对视良久,她问:“三年了,距离你实现梦想还有多远呢。”
游寅摇头:“不知道。”
涂杉皱眉:“你都没计划的吗?”
游寅微微一笑:“你在计划之外。”
涂杉懊恼拍头:“那我岂不是你的人生绊脚石了?”
“是灯,”他握住她手:“是光。”
“我想为两个人活着了。”这太难得了,他说。
——
当晚,游寅送涂杉回了学校。
从遇见鬼哥哥之后,她第一次觉得步伐是如此踏实,心底有种实在而沉甸的喜悦。
临睡前,涂杉给游寅发微信,这一天经历得太多了,甚至比她过去十九年所带来的冲击才要大,可她却不觉得累。
因为她找到了答案。坦白是一剂良药。
思及此,涂杉给他发微信:谢谢你。
鬼哥哥回:?
涂杉:允许我了解你。
鬼哥哥:也谢谢你。
涂杉:什么?
鬼哥哥:愿意坐下来听。
涂杉扬唇:这有什么。
鬼哥哥:这很珍贵。
涂杉红着脸理直气壮:我是你女朋友啊。
鬼哥哥回了张笑脸。
这也很珍贵。
涂杉跟着笑,想着他曾经的计划:你以后会出国吗?
鬼哥哥说:也许吧,离目标还有很久,而且我还有了新目标。
涂杉问:什么新目标?
鬼哥哥:建一座城堡。
涂杉瞬间读懂了他言外之意,笑弯了眼,还是故作不懂问:为什么要建城堡呢?
鬼哥哥:送给正在和我聊天的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字条上的内容引自胡适先生;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段话。


第26章 第二十六声尖叫
六月中旬,学校进入考试周,给了半个月假期,也是学生们临时抱佛脚的最后时机。
涂杉不以为意,隔三差五溜出学校,和游寅“厮混”在一起。
下午去鬼屋,在幽森光线和嶙峋白骨中寻找她家鬼哥哥的踪迹;
晚上去酒吧,举着自备的果汁摇曳手臂,再从混乱中找到台上那双澄澈又温柔的眼睛。
因为她扮相特别,以及从未重复的lo裙换装秀,她一到场,游寅的朋友就会阴阳怪气地大呼小叫,“鬼哥哥~你家小公主来了。”
游寅就笑笑,把她扯到外边,皱着眉,装作恼火又笑意难抑地训责:“别整天跑过来找我,环境乱七八糟,人也乱七八糟,好好待学校不行吗?”
涂杉就嘟嘟嘴,委屈脸:“我想你了不行吗?”
“微信也能找我。”
“微信又看不到你人。”
“等我晚上回去开视频。”
“我们又不是异地恋。”
“你要考试了。”
“那又怎样?”
“想挂科吗?”
“哪有那么容易挂科。”
“就你这态度铁定挂科。”
“你怎么跟我们老师一样。”
“我是你监护人。”
“???”
“你父母不在你身边,我就是你的监护人。”
“你不是我男朋友吗?”
“这两种身份可以同时存在。”
“监护人还管学习的吗?”
“当然。”
涂杉挠挠刘海:“监护人和被监护人还可以拥抱吗?”
游寅挑眉,思索:“应该能吧。”
涂杉眯了眯眼,像在耍什么小心思,两秒后,她一把搂住游寅腰,埋在他胸口,轻声嘀咕:“那我要每时每刻待在监护范围内好减轻你的工作量,不让你担心。”
游寅一怔,随即笑开了,他完全说不过这个小可爱鬼。
实在没辙,在涂杉临考前,游寅请了个月假,接她来自己这里复习。
一路上,他提了个偌大的熊头包,惹得行人侧目纷纷。
涂杉在一旁偷笑问:“重吗?”
游寅瞥她一眼:“可见你平时学的有多少。”
涂杉哼了两声,以示抗议。
还敢不服,游寅揪了下她的鼻头。
“喂!”
涂杉想拍开他手,却被他一把攫住,再不松开。
涂杉脸微烫,悄悄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头。
阳光明灿,涂杉盯着她和鬼哥哥的影子,开始在心里比较,地上的两个人,长得都不胖,身高差也合适,女孩子裙子蓬松,像一朵小花,而男人修长笔挺,有如一株高木,相牵的双手是他们难以割舍的结。
呜呜好般配啊。
她在心里偷偷捂脸嚎叫,有男朋友真是太幸福了。
——
到了鬼哥哥这里,涂杉洗洗手,就跑到沙发上,装模作样把教材讲义都放出来呼吸,还煞有介事摊成一排,实则心不在焉地刷起了手机上的最新贩售消息。
游寅去厨房洗了颗苹果,随手甩掉上面的水珠,刚要往外走,他步伐一顿,回过头翻箱倒柜找刨子。
把表皮削干净,游寅仔细打量了会苹果,才再次抬脚离开房间。
刚踏过两块地砖,他又停下了。
叹了口气,游寅折回橱柜,取出一只小碗,尔后把苹果切成小块,拨进碗里。
倒了根牙签戳上,他才满意地端上碗,朝客厅走去。
刚把果碟放下,涂杉便注意到了,她瞄瞄碗里,没忙着吃,只抬眼问:“怎么只有一根牙签,你不吃吗?”
“不吃,”游寅抬起左手稍有残余的果核,咬了口,漫不经心嚼了嚼:“我吃这个就行。”
“啊,你不能吃这个,”涂杉拧眉:“你和我一起吃,我一个人吃不完。”
游寅眉头微蹙:“这么小一碗都吃不完?”
涂杉摸摸肚皮的位置:“我人小,胃小。”
说完便叉了块苹果屁颠颠跑到男人跟前,举起手,张口示意:“啊——”
游寅心生好笑,不遂她愿,双唇抿成了直线。
涂杉:“你干什么呢?”
游寅不说话,只懒洋洋乜着这个小姑娘。
“你故意的吗?”她开始控诉,耍赖,撒娇:“我喂给你吃都不吃吗?我自己喂的,我手都举酸了,客官您赏光吃一块不行吗?”
游寅望着她,唇间直线逐渐没了力量,弯出弧形。
“你看你都笑了!”她另一只手指他。
游寅立即正色:“我笑了吗?”
“对啊。”涂杉语气笃定。
他们明明都看着彼此,一直看着,怎么可能放过对方任意一个神态。
游寅终于绷不住,哼笑一声,接过她捏着的那块苹果。
“真酸了。”她嘟囔着,悬空甩着手腕。
须臾,同一块苹果又来到她眼下。
涂杉扬眸不解。
男人淡着声:“啊——”
他在学她,面无波澜,腔调平直,有点异于往常的呆萌感。
涂杉忍俊不禁,片刻整理好神情:“不是给你吃吗?”
“第一块,你吃了。”他的理由无懈可击。
“这是我给你的。”她坚持着。
“吃掉。”他也坚持着。
“那你待会要跟我一起吃。”涂杉提出要求。
“好。”他答应了,出人意料的快。
达成共识,涂杉不再纠结谁先谁后的问题了,只将信将疑瞥游寅一眼,便僵饱满的小嘴凑上前去,要去咬他手里那一块。
突地,男人的手往后一缩,涂杉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气息已经倾轧下来。
她的嘴唇被重咬一口。
好疼!这是第一个念头!
犯……犯规!这是紧随其后的两个,不,三个字。
又羞又恼,涂杉嘴巴红润润的,脸也涨得通红。她后退一步,瞪他,使劲瞪他。
除此之外,她又能怎么样呢。他本来就是个大坏蛋,他不是没有提醒过她。
可惜大坏蛋并没有道歉的打算,只无奈耸了下肩,微微笑道:“怎么办,我实在没忍住,吃了第一块。”
作者有话要说:苹果:你们到底吃不吃?
课本:复习不可能复习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复习的。


第27章 第二十七声尖叫
一颗苹果,两人吃得像从蜜罐子里搅和了一番似的。
亲累了,涂杉气喘吁吁坐回沙发,拿起一本讲义扇风,然后举到面前装模作样翻看起来。
“我要好好看书啦!”她顶着张小红脸在书后嘟囔道。
游寅莞尔,在她身侧坐下,也顺手捡起她一本教材,封面上写着《传播学概论》。
他问:“你学的编导吗?”
涂杉撤下讲义,露出一双剔亮的眼:“不是,我学的新闻。”
游寅怀疑地扫她一眼:“以后要当记者么?行不行啊,胆子小,嗓门小,采访别人都听不清问了什么。”
涂杉卷起讲义敲他肩膀抗议:“我哪里不行了。”
游寅又问:“什么时候考试?”
涂杉瞬间蔫吧,气若游丝:“后天……”
“这本书看过了么。”游寅信手翻过,大致浏览了下记号笔涂过的地方。
涂杉僵硬地摇头:“每节课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考试怎么办呢。”他操心得像个供妹读书的家中长子。
涂杉狡黠地转了下眼珠,从一旁心包里抽出一叠整齐袖珍的,哗啦一下悬空展示出来:“我有这个!”
游寅立即认出是什么,皱眉:“小抄?”
涂杉护宝般把这沓纸片叠好收回:“对啊,这可是每年期末考试的救命稻草。”
游寅似乎不以为然:“父母花钱供你读书你就这么浪费的?”
莫名有种被训斥的感觉,涂杉摸摸刘海:“大学里面大家都是这样的啊。”
游寅忽然失语。
见他没了声响,涂杉偷偷瞄他。
男人兀自掀着她那本书,面无异色,仿若无事发生过。
但涂杉还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细想着鬼哥哥那段不堪回首却又刻骨铭心的少年岁月,它们让他的人生偏离了正常的轨迹,从光里没入暗处。
而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她、包括他们,却轻描淡写,弃若敝履。
涂杉又瞧了涂杉几眼,他坐在那里,瘦削苍白,像一个苦修的孤僻吸血鬼。
她的心绞起来,唤他全名:“游寅。”
她突如其来的正视旋即引起他注意。
“游老师。”涂杉看进他眼里,正经叫道。
游寅笑了:“干嘛?”
涂杉指指自己讲义:“这个卷子上都是我的课程重点,我会好好熟读背诵,过一会你能给我提问吗?”
游寅放下书:“有辅导费吗?”
涂杉沉吟:“有吧……”她撅噘嘴:“一个亲亲可以吗?”
她耷着眉尾,像只讨果子的小松鼠,有圈毛茸茸的柔软光辉。
看久了,游寅破功投降,他偏开脑袋,溢出一声哼笑:“行吧。”
——
有了“游老师”尽心尽力地监督辅导,涂杉顶着两团大黑眼圈,上大学来头一回没有依靠任何“外来手段”、“歪门邪道”通过了期末测验。
暑假如期而至。
在一片葳蕤蝉鸣中,涂杉回到自家外地的避暑庄园。
管家接过了大小行李,微笑地迎她进门。
妈妈正在客厅喝下午茶,面前摆放着精致的茶具与甜品。
见女儿回来,她并未动身,仍斜倚在那玩手机,她盖着点翠蓝的薄毯,与许多无所事事的贵妇人无异。
涂杉走到她身边,拈了块点心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叫了声:“妈。”
女人这才打量起她来,说是打量,不如用审视更为合适,就这么眯眼看了涂杉好一会,她才稍稍直起上身问:“你这条裙子是不是穿过?”
涂杉愣了,这条贝壳jsk她的确不是第一次穿。她坐回沙发,惊奇发问:“你怎么知道?”
“这条很难看,所以我记忆犹新。”妈妈淡淡点评。
胸口狠插一刀,涂杉咳了一声,捞起裙摆:“哪里不好看?这条大家都很喜欢。”
妈妈压根没有争论的打算,只问:“钱不够用了?都穿重样的丑裙子了。”
涂杉:“……没有啊。”
妈妈一脸心知肚明,鄙夷问道:“又开始养男人了?”
“我没有!”涂杉恨不能对天起誓。
但她还是决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无话不谈的老妈:“妈,爸爸平常资助一个学生需要多少钱?”
妈妈摇头:“他都一座学校一座学校的捐,我怎么晓得。”
“……”好吧,涂杉眼光陡暗两度,直言不讳:“我谈了个新男朋友,我想让他上学。”
妈妈坐正身体:“你每次谈个恋爱都跟慈善家一样,这次这个长得是多好看?都要资助人念书了。”
涂杉:“……”
她为鬼哥哥辩驳:“他很好很上进,和我以前那个完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比旁人长得标致些,”妈妈不想拐弯抹角:“有照片吗,我看看。”
涂杉一边翻手机一边嘀咕:“帅的要死……”
找到一张无可挑剔由她亲自拍摄的鬼哥哥照片,涂杉把手机递了过去。
妈妈接过,瞟了眼,点点头:“比你上学期谈的那个是要好一些。”
好像在赞赏自己一般,涂杉嘻嘻傻笑起来。
“跟你一个学校?”妈妈问。
涂杉摆了摆手:“他不上学了,在工作。”
妈妈说:“又想上学了?他跟你说的?”
涂杉回:“他什么都没说,但我觉得他很想。”
“他做什么的?”
“他打了好多工,很辛苦。”
“打这么多份工自己都没钱上学么?”
“但如果他上学的话,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工作了,我想他能心无旁骛地完成课程,就当个学生。”
“他因为家庭条件辍学了?”
涂杉顿了顿:“也不是,他小时候家里出了点事,导致他中途不得已放弃学业了。”
妈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涂杉,你能不能就好好享受恋爱,不要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情琐事。”
涂杉一本正经:“可我不只想跟他谈恋爱,我还想跟他结婚。”
妈妈偏眼,端起茶杯,似乎完全不想理会她。
女人抿了口茶,末了才说:“你从小到大喜欢过的帅哥,每个都是真爱,每个都想跟他们结婚。”
涂杉央求:“他真的不一样……”
妈妈乜她一眼:“他哪里不一样?”
“他对我很好。”
妈妈不以为意:“你一看就很贵重易碎的样子,谁敢对你不好。”
涂杉眼圈开始泛红:“他是很真诚也很自然的那种好,也许很多人眼里的我贵重易碎,但他是一个贵重地把我摆在心里面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不需要因为感到自己贵重易碎而担忧退却,我不用刻意讨好他,他看待我就像个平常人,我是她的女朋友,简简单单的女朋友,他是他,我也是我,他对我好,我也要待他好。”
“爸爸妈妈也没有那样看过你呀,”妈妈声音温柔了几分:“你无论怎样都是你的选择,你能乐在其中,对我们而言,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我知道,妈妈,所以我一直心怀感激,感谢上苍,让我成为你们的女儿。”
明明是怯懦的神态,但涂杉的口气却愈发理直气壮:
“你说我每次谈恋爱交朋友都像慈善家,是因为我的爱好,我的装束,我那些举手投足,会让我身边的人都因此承担更有压力的指点与眼神。我明明穿的那么可爱,可我却愈发惭愧自卑,所以拼了命想去讨好我喜欢的人,希望他们不要因此厌弃远离。但和他在一起就不会,他完全不会让我有这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感觉,因为他,我反而更愿意也更有勇气做我自己了,你不觉得,这好了不起吗?”


第28章 第二十八声尖叫
说服母亲后,涂杉亢奋了一下午。
妈妈看她旅途辛苦,劝她最好补个觉,可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吃过晚饭便牵着自家古牧出去遛弯。
晚风徐来,叶片和鸣,繁枝起舞。
涂杉坐到草地上,她的裙子像铺开的云,白天将一小片晴空落在了这里。
巴德立即蹭了过来,毛乎乎的,一张狗脸写满无害的憨气。
涂杉搂住它脖子,放松地嗅着它身上沐浴露香气,忽然想起了她家鬼哥哥。
它叫巴德,他也叫巴德,都是诗人。
涂杉直起上身,取出手机,对着巴德拍了张照,给置顶的男人发过去。
男人几乎秒回:你的狗?
他的无时不刻无处不在让她心里甜丝丝的,涂杉不由咧嘴笑开来:是啊,你猜猜看他叫什么?
游寅:不会叫鬼狗狗吧?
什么冷梗嘛,涂杉笑意更浓了:才不是呢。
游寅:嗯?叫什么。
涂杉一字一顿:他叫,bard,巴德。
游寅:?
游寅:抄袭我?
涂杉:才没有,我认识你之前就给他起这个名字了。
游寅:为什么叫这个?
涂杉:因为他脸上长长的毛和圆滚滚的身材老让我想起LOL里面的星界游神。
游寅:你还知道星界游神?
涂杉:我可是游戏高手!
游寅:厉害。
涂杉又问:你叫bard是因为你本名叫游寅吗?
游吟诗人,好浪漫啊。她在心里想象着,这个宛若黄昏,又如同星空的意义延伸。
游寅:嗯。
游寅:装逼,适合乐团。
涂杉:……
涂杉砸过去一个炸毛兔子脸:请这位先生不要煞风景。
对面回过来一个让她瞬间稳定的摸头顺毛表情。
涂杉仍惦记着下午的母女会谈结果,试探性问了句:鬼哥哥,你有想过继续学业吗?
聊天框里,突地沉默了。
他是不是不高兴了?涂杉焦虑地咬着大拇指,等了好一会,那头才有了动静。
游寅:唱歌不好吗?
涂杉小心翼翼戳字:念书也不错的说。
而且你们团里有个人很讨厌。她语气强硬地补充道。
游寅:扎辫子那个?
涂杉:嗯嗯。
游寅回了个:笑脸。
这个表情有种莫名的真挚与灿烂,涂杉不禁脸热:你笑什么?
游寅:笑你果然是个小公主。
涂杉:嘲笑我哦?
游寅:欣赏的笑。多数人的爱恨都很模糊,没人有你这么真。
涂杉:不准转移话题,继续回到我的真诚建议上面。
游寅:念书会浪费很多时间,还要考试,还要复习。
鬼哥哥明明很清楚重返校园的方法,过去的某一天,他一定仔细搜查过这些讯息。
涂杉在心底确认,她为自己打气,决定趁此机会阐明她的打算。
涂杉按了按猛跳的心口,谨慎地打着字:我可以供你读书,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喜欢你,想对你好。我希望你答应。
对话框里,又没了反应。
须臾时光堪比百年漫长,突地,手机震动起来。
涂杉唯恐慢了地接起。
她莫名的,气喘吁吁,像奔跑了几公里路。
“喂?”
“喂。”
两人同时开口。
游寅笑了一声,涂杉忍不住揉揉耳廓。
男人很快说了话,并没有涂杉原本料见的那般晦涩艰难。
“怎么,”他听起来很是无所谓,有种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一向如此的疏懒:“要包养我了?”
“我……”涂杉结结巴巴:“不是,只是像让你做你想做的事。”
男人接着问:“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因为看到你想……”她气若游丝回道。
游寅听得很清楚:“我怎么想了?”
他的逼问,令涂杉阵脚大乱。她缩起脖子,仿佛他就在她身边,倾身施压于她。
涂杉开始语无伦次,语气也软得像能掐出汁的水蜜桃:“跟你一起复习期末考试的时候,你一看就是学霸,我要背好几遍的东西,你看两眼就记住了。我想,我男朋友好适合学习啊,不上学多浪费人才……好替国家和社会不甘心啊……”
她说着说着,听见他真切地笑了。
见鬼哥哥情绪有缓,涂杉如受鼓舞,接着说:“可是我男朋友,既要上班,又要上学,岂不是很累,但他只上学不上班的话呢,他又没办法顾好自己的生活了,我就想,能不能暂时给我好爱好爱的男朋友提供一点帮助呢——”
游寅忽地打断她:“涂杉。”
涂杉竖起耳朵:“嗯?”
游寅:“你想供我读书的钱从哪来的?”
涂杉立马听出了他的意思,霎时没了底气:“……我妈给的……”
“那就是你母亲在提供帮助,并不是一个可爱的小女朋友给她男友的帮助。”他给出无可挑剔的逻辑。
是、这、样、的、呢。
涂杉悻悻嘟起了嘴。
他的声音,正式而温柔:“我有存款,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
“嗯。”涂杉点头。
“我离开家乡的时候,我和我继父说过我想出国。”
“那时我就在为这个计划做准备。”
庄园的星夜如碎钻璀璨,脚边的草叶静悄悄的。涂杉一下下抚摸着巴德的背脊:“你现在还这样想吗?”
“我还没想好。”游寅答得很干脆,也很真实。
她旋即化身黏糊糊的小尾巴精:“那我也要跟你出国!”
游寅失语,因为女孩不假思索的激动与追随。
离家那几年,他只想越走越远,因为对自己憎恶,对这里也没了眷念。
芸芸众生,他不想再仔细去看。
可现在不一样了。
朦胧中浮现出具象,灰白里涂抹上油彩,他有了牵挂,有了不舍,有了温度。
料峭崖壁开出小花,他的心防土崩瓦解,甚至是,在少女提出要供养他的下一刻,他没有燃生出一丝一毫关乎自卑自尊的排斥反感,相反觉得她异常可爱,格外动人,闪闪熠熠,像一粒天然的,剔透的露水。
所以此时此刻,他几乎不由自主地想答应她撒娇一般的请求。
克制良久,游寅才说:“你的提议我会考虑,但我有存款,也不想你出钱,行吗?”
“那你还要工作吗?”涂杉不想他那么辛苦。
“你还要买裙子吗?”
“啊?”涂杉被问懵了,她想了想,问:“你意思是你喜欢工作,就像我喜欢lo裙一样不能舍弃?”
游寅被她的联想逗笑了:“不是。”
“那是……?”
“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lo裙一样不能舍弃。”
涂杉摸着巴德的手一顿:
“和你工作有什么关系呢。”
“很奇怪吗,”他说的稀松平常:“给喜欢的女孩子买她喜欢的裙子,已经是我的主要工作动力。”
涂杉在心里嗷呜一声,栽了下去。
巴德困惑回头,不明白自己的小主人为什么突然把整张脸埋进自己毛里,蹭个不停。
“你得多辛苦啊——”她想着他,揪心又甜蜜。
女孩子这种生物很奇怪,一边喜不自禁开心到爆炸,一面又不敢心安理得接受这样的对待。
“不要急。”
游寅说。
“我不急。”
他那么笃定:“我会努力追赶,追上你。”
她抱着手机,听着他声音,心底满足得像是充盈了天地,星空,湖泊,草木,花影,夏蝉,萤火,关乎美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个“问题少年”因爱重返校园的励志故事(……)


第29章 :D
暑假还未过半,涂杉就打算回青城。
返程前晚,她提前给游寅电话,兴奋地告诉他这个消息。
“这么早回来?”游寅在那边疑惑不解:“不热吗?”
“我们寝室有空调。”
“吃饭呢,怎么解决?”
涂杉只希望他多关心自己,“我们学校又不偏,外卖那么多,你不要担心嘛。”
她又说:“你不要老担心我了,请多担心你明年的高考,作为你的女友,我必须早点过去监督你学习,就像我期末那会你陪着我看书一样。”
游寅沉默两秒:“可我这两天不在青城。”
“嗯——?”涂杉眨眨眼,她差点要扑了个空呢。
游寅莞尔:“我回老家了。”
涂杉蹙眉:“回……回去了吗?”她记得鬼哥哥说过再也不想去那个地方的。
游寅道:“嗯。”
涂杉问:“你家乡在哪里,我去可以吗?”
游寅的语气漫上几分笑意:“你要来见家长?”
“啊?”涂杉愣了一下,脸瞬间红成了一颗思春期大柿子,她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讲哦。”
游寅一言未发,似好整以暇。
见对面男人那么淡定,涂杉嘀咕:“我只是,好奇……”
“在缘镇,”他说:“我回去一趟,有点事,等一切妥当我会带你过来,好好待在家里过暑假,别急。”
涂杉当即反驳:“谁着急啦。”
游寅完全不在意她的羞恼,兀自道:“我妈妈和老齐一定会喜欢你。”
涂杉把脸闷进毛毯里,只想转移话题:“……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游寅思忖片刻:“几天吧。”
涂杉:“那我过几天再去。”
游寅拿这个虽软却倔的小女孩儿没办法,只能应下:“行。”
“……”
明明协商好了,两人反倒都不说话了。
电话两端,静悄悄的。
有种心照不宣在滋长,至关重要,但也难于启齿。
好一会,游寅才问:“你和你家人,说过我吗?”
她家世如何,他岂是不知。难免产生小心生卑。
“嗯,”涂杉未曾想过隐瞒,一股脑儿全盘托出:“我一回来就和我妈妈说了,想供你读书也是征询了她的意见,我妈妈还说你长得很帅呢。”
“……”
游寅被他的傻二丫气笑不得:“涂杉。”
“嗯。”
“你就这样说了?”
涂杉理直气壮:“对啊,喜欢又不是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我只想快点告诉妈妈,那天……”
她顿了顿:“那天,穿着花嫁回头找你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了。我喜欢你,就要好好跟你在一起,我无比相信,我看到的你,才是真正的你。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因为你也从来没有异样地看过我,你甚至,说我是彩虹,比星星月亮都要好看。”
说到这,她激动得眼眶发热。
游寅笑起来,认可:“嗯,你是彩虹。”
他的生命,才从此有了颜色。
——
翌日,游寅起了个大早,轻装简行,坐动车回了老家。
到缘镇时,已临近中午,小巷里溢满了饭菜香,树荫在青砖路映着画作,他穿行而过,肩头光点披洒。
游寅变化不大,又生的出挑,即便戴着黑色的鸭舌帽,仍旧有人认出了他。
“你,”一个刚浣完衣服出来倒水的老奶奶叫住他,仔细辨认:“是游家那小孩儿么?”
游寅顿足,心率忽快,只点了点头。
“回来啦?”老太太端着盆,出人意料的和善:“几年没见了。”
游寅“嗯”了一声,微微抬手,停住,最终还是摘了帽子,他也记得这个老太太,礼貌唤了声:“张奶奶。”
老太太听见后辈叫,登时喜笑颜开,仰头使劲打量起他来:“现在个头好高了,长得俊,像你妈妈。”
游寅又不好意思地颔首。
老太太又问:“还没吃饭吧?”
游寅说:“没有。”
老太太:“快回家吧,你妈肯定都等急了。”
游寅如鲠在喉,少晌才说:“好。”
游寅重新将帽子戴上,朝家走。
拐个弯便是自己家了,游寅步伐不由放慢几分,当那扇门来到视野之中时,游寅只觉日光灼眼,明明只外出三年,却恍若隔世。
门还开着,小城镇都这个样。
二楼阳台整齐晒着衣物,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在风里干净地荡着。
见此情景,游寅心放下了,去敲门。
“谁啊?”熟悉嗓音传来,还是那个柔软女声,却多了底气。
“我去开。”接着便是男人说话。
游寅弯了弯唇,门已被打开一扇。
门里中年男人怔住,似做梦般连眨眼睛。
约莫是见丈夫反常,女人好奇问着“谁啊”,也离席走了过来。
绕过丈夫瞧清来人,女人面上疑惑荡然无存,继而嘴角发颤,分秒间眼就红了。
游寅一言未发,再次摘了帽子。
儿子的脸完全暴露在她眼前。他不辞而别,只字未留给她,一走便杳无音信。
她以泪洗面好多天,以为此生再难重聚,却不想这个晴好的午后,还能再见他一面,看他一眼。
“妈。”游寅紧盯着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叫道。
她又怨又怜每天都在念的儿子啊。
游母根本忍不住泪,捂住脸呜呜啜泣。
想了想,又拿拳头胡乱敲他胸口,肩膀,泪止不住。
游寅纹丝不动,任由她打,他心头痛意远盖过母亲的发泄。
老齐皱眉劝她:“别打,别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都要把人打走了。”
“那走啊——”妈妈哭腔难抑:“他不是很会走吗?”
“这不是又回来了吗?”老齐捉住她肆无忌惮的双手:“孩子还没吃饭呢!”
一句话,如击游母命穴,她瞬间没了动作,抽着鼻子问:“吃过了吗?”
游寅眼眶发红:“还没。”
“我去添个碗,”老齐忙回屋,撂下一句:“你可别再打孩子了啊。”
游寅取出裤兜里的纸巾,抽出一张想递给母亲,末了还是收回手里,自己给她擦,轻轻拭去了她泪痕。
游母也如小孩一般乖巧站着,让他一点点抹干净。
老齐准备完了,又转回来,把这对母子扯进门:“老杵那做什么,先吃饭!”
游寅随着妈妈进去,找了个空处放下背包,便回了餐桌。
桌上两菜一汤,都是最简单不过的家常菜。可他好久没吃到过了。
老齐打量着他,三年了,这孩子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苍白瘦削,沉默寡言。
只是,身上那股子气,似乎有点不一样了,过去他的沉静带着浓重的阴郁,可如今,更像是一种稳重,一份成熟。
“你多吃菜,哎,多久不在家吃了,也不知我菜还合不合胃口,”游母语无伦次地往他碗里夹菜,又忙不迭想要起身再去取个小碗,像初为人母般手忙脚乱:“不然先喝点汤吧,一路尘土,嘴里肯定干。”
“嗨,”老齐无奈:“你坐着吧,孩子多大了,自己不知道怎么吃?”
“他才不知道吃呢,”游母盯着儿子,又瘪嘴想哭:“要知道怎么吃哪还能这么瘦?”
“我会吃的。”游寅抬头看母亲,立马夹了一口饭菜,送进嘴里。
游母这才安分坐好,只是眼神还舍不得离开儿子半寸。
老齐看不下去了,打趣妻子:“你吃啊,别直勾勾盯着他了,被你这么盯着谁还吃得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拿儿子下饭呢。”
游母嗔他一眼,也吃起自己的。
吃完午饭,游寅主动收碗,两位长辈按着他离席,自个儿去了厨房刷碗。
游寅只能回自己卧室收拾。
一进房间他就愣住了,卧室还与走的那天一样,整洁,明净,一直被他的家人收拾妥当,仿佛本来就有人居住,亦或是,为了时刻等他归来。
游寅坐到床边,拿起手机,给涂杉发微信:我回到家了。
还没等来回复,外面有人叩门,是老齐:“游寅,方便聊会吗?”
游寅起身拉开半掩的门扉。
老齐微笑着,仰脸看向他,说:“长大不少了。”
游寅低了低头。
老齐在他书桌前坐下:“怎么样,这三年。”
游寅说:“还不错。”
老齐神情始终温和:“都在哪工作呢。”
“青城。”
老齐瞪了瞪眼:“青城?青城好啊,大城市。”
游寅“嗯”了声。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老齐拿起桌上相框,里头嵌着游寅小学毕业时的相片,胸口红领巾很是醒目。
游寅瞟了他手里照片一眼,并无迟疑回道:“我想上学了。”
老齐没有惊愕,相反还了然地叹了一息。
但他还是想听听这孩子回心转意的因由:“怎么突然想读书了?”
“不是突然,”游寅说:“是一直在想,只是害怕,担心,怕自己再也没办法融入。”
老齐放下相框:“世上没有不能融入的地方,只有你想不想去。”
游寅不再言语。
老齐看着他,就像个师长:“怎么打算的?”
游寅:“我想参加高考。”
“成高?普高?”
“如果能普高最好是普高,但是……”游寅欲言又止。
“怕不知道怎么学?”
“不是。”
“那是?”
“我条件太差了,参加普高的审核条件很严格。”
老齐微微笑了,心领神会:“所以回来找我帮忙?”
游寅点头。
“你等下,”老齐回过头,打开中间那只抽屉,取出一只鼓囊囊的档案袋交给他:“打开看看。”
游寅绕开线圈,抽出那叠东西。
抽了一半,游寅看到上边的字,遽然一怔,不可置信地望向老齐。
“我帮你挂了个学籍在隔壁,”老齐玩着眼:“我在想,娶了你妈妈,虽然不是亲的,但也算你名义上的老爸了,可你离开的急,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什么,就托人给你在县里职高挂了个学籍,我本来就当老师,所以也还算便利。”
“你要真想考大学,我和你妈妈全力支持,估摸着你妈得高兴晕了,她这些年一直自责,总和我说你聪明,懂事,成绩好,都是她害了你。”
“你之前,那个事,也不用担心,我问过派出所的朋友了,他说你年纪小,这个档案都是封存的,应该影响不到你学习就业。”
“所以你要对自己有自信,你和别人没有不同,甚至比许多同龄孩子更加坚韧,勇敢,懂得反思自省,懂得保卫家人,也更有责任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心理压力。”
“你是个好孩子,我们都比谁都清楚。”
好孩子。
这个词似乎离他太遥远,也太久远了。
风雨倾轧,乱石捶打的这几年,他听得最多的,是杀人犯,是畜生,是坏人。
他几乎快忘了,他也曾是个优秀的少年。
游寅掩住鼻腔,倾低脑袋,心中突然软弱酸楚至极在,只吐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字:“谢谢。”
“唉,好孩子啊……”老齐摸摸他头,又喃喃重复一遍:“真的是好孩子。”
——
再回青城时,游寅比来时要行囊满满。身上多了几倍的负重,却也多了几倍的激励。
找了家口碑良好的昂贵高考机构,游寅去报了名。
过了两天,涂杉回到青城。
游寅去约好的地点见她,看到粉色的少女从宾利车上,像一朵轻巧玫瑰一跃而下时,他也未有异样情绪浮起,只是心底有些决心与念头变得更加笃定清晰。
从随行的司机手里接过行李,涂杉就跟黏糖般缠到了他身上,抱着他胳膊不撒手。
“好想你啊。”她软绵绵撒娇道。
同司机大叔道了声谢,目送他离去,游寅端着的正经面色才松动开来,而后左右望了眼,才低头吻了涂杉一下。
猝不及防被亲,涂杉“啊”得轻呼,一抬头,便对上游寅的笑眼。
涂杉的恼气一瞬清空,只觉得,他真好看啊,她男朋友可真好看。
回到他公寓,涂杉如阅兵般在里头转了一圈。
鬼哥哥的床边、沙发都堆满了高中教材,那眼熟又恐怖的封面气场过于强大,她选择默默退散。
两人吃了顿便饭,游寅刷完碗,就坐到沙发上做讲义。
涂杉挪开他书本,自己顶上,钻进了他臂弯里,靠到他胸口。
男人拿着笔,莫名喟叹了一声。
涂杉皱鼻子:“怎么叹气了?”
游寅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感慨,书中果真有颜如玉。”
什么老八百年的老梗冷梗啦——涂杉一边腹诽,一边找到试卷下缘空隙,穿进去戳戳他干净的下巴。
她发现,鬼哥哥虽孤身一年好些年,却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分外得体。
涂杉不由浮想联翩,跟喝了甜酒似的醺醺的,几乎要睡过去。
“涂杉。”游寅在一整页的英文里圈画着。
“嗯。”她眼神立即清明。
“明晚陪我去一下shirly,嗯?”
“好。”他的征询总是藏着一种危险的诱人,谁能做到不答应嘛。
“不过,”小女孩子也学聪明了:“你要去干嘛呢。”
游寅直说道:“道别演出,我从团里辞职了。”
“啊——”涂杉愕然,一时情绪复杂,难以言说。
“为什么呢?”涂杉问。
“专注学业。”
“嗯……”涂杉忽然有点抱歉,总觉得是自己,影响了他的生活,他的人际,他这几年构建的一切都被打碎了,一切从头再来,他又变成了飘摇不定的草种,要重植生命,还要带着她这个拖油瓶。
她小声说:“对不起。”
游寅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涂杉加大分贝:“对不起!”
游寅蹙眉:“你哪里对不起?”
涂杉嘟囔:“哪都对不起。”
游寅:“”
第二天,涂杉特意买了个两根色彩浮夸的荧光棒,还亲手制作灯牌,上面写着“bard最棒”。
当晚,舞池里众人偎依纠缠,唯独她一人,像个追星小迷妹一样,在台下挥舞双臂热泪盈眶,完全不顾附近,只因她挚爱的巨星就在台上。
他也看着她,唱了一首属于她的告别曲目,《彩虹》。
在他眼里,这首曲子被赋予了更多意义,更像是两个人的定情信物。
“太阳很寻常,
月亮很寻常,
星星也很寻常。
人们会向彩虹投去惊奇眼光,
大多还是因为她漂亮……”
演出结束后,涂杉陪着鬼哥哥,与其他的团员告别。
红发小姐姐,
光头小哥哥,
有点讨厌的辫子难,
还有北辰,那个善良厌学,总是蹭住的少年。
二人离开时,北辰追了出来,气喘吁吁地问游寅,为什么要回去念书,满脸都是惋惜与不解。
游寅只是按按他脑袋,回了一句他:“人没有自由的。”
因为羁绊无处不在,宿命无处不在。
即便走了很久,走得很远,他们都活在一个圆圈里,出生,死亡,逃离,归宿,他总要回去的。
……
朝夕变幻,四季流转。
青城大学又迎来了自己新一年的暑期考试周。
而游寅也即将参加高考,这是他人生之中崭新的一扇门。他曾远远在门前走过,却也因祸错过,以至于后来只能握紧拳头,彷徨不甘。
所以,等再回到这扇门前,他反而感恩,并因感恩而平静。
等候时分,考场里都是同他年纪的相仿的年轻人们,有人胸有成竹,也有人局促不安。
游寅坐在那里,扫了眼手机。
微信界面,还停留在涂杉急匆匆的“我马上到!!!!!!!!”四个大字外加一连串感叹号上边。
他勾唇笑了笑。
忽然,身边一阵喧哗。
一道洁白的影子窜入黑压压的人群,双手合十道着“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借过一下”便劈开人群,飞了过来。
游寅匆忙起身,就见到了涂杉,她喘着气刹停在他跟前,小脸通红,在吃力地扶着头纱。
她穿着全白的蓬松的花嫁,花纹繁复,她却轻盈动人,像一片鸿羽,一抔雪花。
附近考生都往这边看,耳畔人声鼎沸。
而涂杉恍若未闻,只上气不接下气:“对……对不起,来晚了!”
游寅淡笑,“不晚。”
涂杉突地意识到大家都在看她们,捂了捂脸,超小声说:“这是今年的茶会花嫁款,是不是太夸张了啊?”
游寅从始至终都看着她,听见她的话,只摇摇头,“不夸张。”
他又说:“就觉得,不在此刻娶你,有点对不起你。”
“不是的!”涂杉怕他多想,影响他考试心态:“我只是想隆重一点,为你加油鼓劲!你不是喜欢看我这样穿,我就……嗯,这样了……绝对没有逼婚的意思!”
“怎么办,”他为难地蹙了蹙眉:“我已经当真了。”
说着话,他左手已经从裤兜里取出一枚亮晶晶的东西,接而牵起仍在喘息发傻的女孩的手,将那枚指环套在她戒指上。
指节微凉,涂杉不由低头……
诶?
诶???
诶诶诶诶诶??????
涂杉的心脏要炸开了,周身不能动弹,只吃惊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而他却分外自然淡定,只爱不释手端详着她的手背,似乎对自己挑选的款式很是满意,还正儿八经说,“学姐,我对你的学校志在必得,先贿赂一下了,以后还请多罩着我。”
“不是……”涂杉仍瞪着他,眨眼,眨眼,再眨一下,她预想的剧情不是这样的啊。
不过,反应过来,她瞬间火山喷发,从头红到脚,可又无法不在心里恬不知耻地承认,嘤嘤好像这个发展也不赖……
这时,广播提醒,考生可以依次入场。
人群在疏散,涂杉有如梦醒,急急说:“你要进去了!”
她看上去比她还紧张,还絮絮叨叨语无伦次地说起了不知从哪背来的口诀:“加油!放松!一切都没问题!实在不会的话,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两长两短就B,同长同短就选A,长短不一选择D,参差不齐C无敌……”
“好。”游寅紧握她手一下,才恋恋不舍放下。
“等我。”他说。
她用力点头,泪水汹涌。
跟着人流,进了走廊,游寅回头,他的小新娘子还傻乎乎站在那里,可爱地搓着双眼。
这个洁白的小姑娘,就是他心底的月光。
去年今日,他从未奢望,还能再回到这片月光下。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敢念敢想,
他可以留在这片月光下,以他余生起誓,以他一世承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