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我之手断子之肘
作者:七宝酥/马甲乃浮云
【文案】
曾经的曾经,“扬州百里乡,白小姐最靓”“娶妻当娶白小姐”“白小姐你若不从了我,我便去死一死给你看!”
然,白小姐十三岁那年,府上变故。失踪一年而返的白小姐竟意外生出一方诡异蛮力——
如今的如今,“白小姐猛于虎也”“执白小姐之手必断己之手”“方圆十里处见白小姐行踪出没,兄弟们快逃哇~”
好吧,天将降相公于美少女壮士也,必先使其苦逼使其苦逼使其苦逼使其苦逼使其苦逼使其苦逼……
内容标签:女强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珩 ┃ 配角:麻油全部想好 ┃ 其它:这货不是基文这货不是基文
圈圈一
【圈圈一】
“此乃一起注定要颠覆扬州城一直以来平和安定生活的大运动——名曰“反白”。缘由呢,是因一位家境显赫的白府小姐而起,这白小姐吧,欲在扬州城内举行大范围的招亲,以钱买夫。城内男子闻之,无不肝胆俱裂,一些声称绝不屈从的文人骚客武师斗将,纷纷相约聚于城墙上,通过集体跳下城墙来反抗。
为何扬州城男子如此大的反应?待我细细向你们道来,白府的这位小姐,原先也是貌美德善之辈,但家逢变故后,如今却沦为一名凶猛于虎的恶女,时常会凭着一身怪力伤害无辜百姓,不可近,不能近。
总而言之,珍爱生命,远离此女罢……”
当长生不急不缓将茶馆说书先生的话一字不落地说来给我听的时候,我正淡定地啜着茶,末了,也只是随意地“哦~”了声。
“这也说得太过了罢,”长生睨了眼窗外,道:“小姐,这群人竟还待在那边,整整半日的光景了,也不嫌无聊得荒。”
我循着她提及之处看去,所见的是扬州城的古旧城墙,上头立着一排星点人影,这已经是第五回骚动了,就如同树上的几只不安分的叫|春鸟雀。
我一早等在这边,就为了看人跳下,半日晃晃而过,娘的,结果却是一人都没有。
长生劝道:“小姐诶,还是别看了,这群臭男人会真的跳嘛?也只是有贼心没贼胆,窝囊软蛋硬装不倒金枪。”
窝囊软蛋硬装不到金枪,这话说得好,我愉悦起地搁下茶杯。
长生继续:“还是先去用午膳吧。”
“好。”我应她,起身离开窗口,独自一人施施然朝前厅行去。
这时,府宅大门外一声讶异地吼叫——
“有人跳啦~!”
这一句惊得我停下脚步。
一个被我遣去近距离围观现场的小厮疾步奔到我跟前,气喘吁吁道:“小,小姐,有人跳了!跳了!”
空虚的心口瞬时被填满,我忙问:“谁?”
“西街菜市口那卖猪肉的王屠夫!”
噗,一口微腥的热流差点自我喉头箭喷而出,我努力压下问道:“不是听闻皆为文人骚客武师勇将吗?为何会有王屠夫这人?”
“何止王屠夫,我问了问,说是街头逢君馆的因面丑而失名的林小倌,邻村那年近古稀的张鳏夫,东头私塾的教书先生李麻子也在里头呢!”
呢!呢你娘亲,我万念俱灰,只想求一个真相:“……我只想问,死了吗……”
能死人也是好的。
“诶?”
“王屠夫,他死了吗?”我又问了一遍。
“没有呢,小姐您也知道,虽说那城墙下的护城河常年干涸。但听知情的百姓说,官府听闻此事,为防真的有百姓伤亡,昨夜加急疏通水道将运河的水引流到护城河内直至填满。所以那王屠夫虽跳下,也只是呛了几口水便被城下随时待命的官兵打捞上来了,连伤都没有,哪里还谈得上生命之危呢……小姐,你的面色为何愈发不佳?……啊啊啊啊,快来人啊,小姐晕倒了……”
××××
再度睁开眼,长生正守在我床边,见我醒来,她惊喜道:“小姐,你醒了。”
我扶额,学起画本里那些小姐虚弱的动作,问:“我躺了多久?”
约是我这副姿态所致,余光处明显能瞥见长生的眼角轻微抽了抽:“半个时辰。”
“……”只半个时辰?!为何画本里描绘的美女都能昏睡很多天很多天,最短也有两日……
“这未免恢复得太快了些。”我发泄心中所想。
长生倒好,没有一点眼见力,替我将垂在胸口的黑发揽到身后,勾好床帏,竟还顺着我的话加大中伤:“是啊!自打小姐失踪一年回来后,身子骨端的是比以往要利爽得多,偶尔抱恙复原能力也是惊人。不像平常人家的小姐,弱得要死,放在风中就要被吹散,太阳下头走几步就要化成水。”
——大恸!其实小姐我根本不愿不走寻常路,我也想弱扶风,柔似水。
我随后看向长生,问:“男人不都喜欢那般淑婉的吗?”
“哪有,我坚信小姐会寻到一个真正欣赏你的如意郎君,到时候老爷和夫人泉下有知,定会十分开心。你老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多孤单啊。”
提起爹娘,我心口不免一滞,缓了会才虚虚在唇边挽起一个笑:“哪有,你看不是还有阿连时常陪着我?”
“那她也只是个女子啊……”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长生话还未落,房门就被推开,一抹嫩黄的身影很快闪进房内,紧跟而至的便是一声大大咧咧的少女叫唤:
“阿珩,方才听人说,你晕倒了?你竟晕倒了?”
我没答话,算是默认。
“我还以为自己幻听,”琉连坐到我床边,拿大眼睛瞅着我:“你这时晕倒,这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这位姑娘,琉连是自幼就同我一块长成的好姐妹,也是隔壁赵府的小姐。
十三岁那年后,我的家境和性子都天翻地覆后,那些曾经终日一起结伴赏花游船的富家千金都倏地同我疏远,见面也放佛从不相识一般。
还能与我相伴,至今唯独琉连一人。
“主要原因只是我没用早膳,气血虚罢了。其次才是我真真咽不下这气,王屠夫那番姿容,竟为我招亲之事跳下城墙去?还有那官府,我白家也算是拉动了扬城一方财需的增长,它竟去帮那些反白之众?”
“不,”她拧起秀眉,好气且好笑:“他们那帮人也只是跟风随流罢了。至于王屠夫嘛,他为了参与运动,起了个大早,到了平日午憩的时间,站在城墙边打瞌睡,不当心猛的一冲,重心不稳,整个人失足坠了下去。”
“……”我无语半晌,轻叹了声:“现在肯定让那伙人得意死,那白小姐被他们气得厥过去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人高兴的?”
“非也,”琉连晃晃食指:“你那消息才刚散播出来,还未掀起波澜就被另一则消息代替了去。”
“何事?”
“今是云相私服出巡抵达咱们扬州城的日子,传奇一样的云相诶!城里的百姓都疯啦,女子尤甚!”
我算是明白琉连来找我的目的了,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冷笑两声:“呵呵,你也该知道传奇都是低调的,为他人发掘才会显其经典。这云丞相既然是私服出巡,还偏要惊动百姓,有这样的传奇吗?”
我晃了晃手:“我乏了,长生,送客昂。”
“人家云相也不是故意的嘛,就是官员多嘴走漏了消息,”她在背后猛摇我:“好阿珩~陪我去看一下嘛~”
“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愿抛头露面,那些人看到我,怕是会唯恐避之不及吧。”
她强掰回我的身子正对她,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这个不用太在意,我特意为你精心制作了一个面纱,丝制的哦,青花瓷花式哦~美观简洁大方,最重要的是,旁人定不会认得出你。”
我细细打量了下那面纱,料子倒是不错,轻且薄,就是那蓝底白花的纹理样式说不出的诡异,至于到底何处诡异我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快看快看,我这个面纱得这么戴,很像西域女子吧~神秘的美~”
阿连边说边拿着那布在自己脸上比拟了下,确实是西域女子面纱的那种戴法,倒还能看。
我抬眸对上少女热切的眼,看来今日是不去也得被她拖了去了,捏捏眉心允了她:“好吧~”
××××
到场的时候,已有官府派遣的官兵在将百姓往道路两边疏散,我往上拉了拉那所谓的特制面纱,紧紧尾随琉连钻进人群,这里已是议论纷纷——
“丞相大人真的快到了吗?”
“臭婆娘,这么大屁股还到处挤人!有脸没脸?”
“谁放的屁啊!真真熏死老子了……”
“喂,你们真的不看跳城墙了吗?”
“那也太坑人了,咱们兴致极高到场后发现,又死不了人,有何好看?看云相才是当务之急啊。而且吧,就算当真死了人,一个看死人,一个看天人,你来选选?”
……
我对这个云相几乎是一无所知的,一是因为自小就停留在扬州,与京城间隔尚远;二是我爹虽是商人,却极少同官吏过度勾结,只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我对官界并无多少了解。
琉连告诉我,云相单名一个“深”字,字隽之。阿连本人以及许多如她一般狂热的百姓们,皆是因一本名为《揽云记》的画本而熟知此人,里头的主人公正是以这位当朝丞相为原型而创作的,且算得上是一定意义上的人物传记。
在画本中,这位云相拥有天人之姿,以及世人难及的才华气度,总之嘛,便是“此人只应天上有”。
大殷朝的百姓一直以来喜好阅读图文并茂的画本,自打《揽云记》从京都流传出来后,全国很快席卷起一股仰慕云相的风潮。
他为天边美流云,总有那么些人甘为地底浮尘膜拜之,当然,随之出现的,也有那么些嫉之恶之的臭狗屎……
因而会时不时有官员借此事于朝中弹劾云相,可惜爱才的年轻圣上也只是风轻云淡一笑,道:朕会告诉你们《揽云记》实则为朕亲笔所著吗?
一时间,上至庙堂,下到民间,轩然大波顿起,云相风头更甚。
当下,处于人堆深处,我被憋得恨不能骂娘,却又不大敢拉下面纱堂而皇之的看,偷瞄了眼身侧的琉连,她面上倒无任何异色,从头至尾保持着憧憬的神彩,哪怕我们俩已经被迫让讨厌的人浪打的早已不在原先所站的地方。
索性,我也放弃挣扎,随波逐流着,稍稍举目,就看到街尾依旧有人流往街头这边涌动,还真是古有看杀卫玠,如今也要看杀……云相吗?真不知云相是否与那时的卫玠一般,当真是个玉质通透的人?
此刻的我,也忍不住有了些隐约期待。
“云相的轿子到啦~”
正埋没于人堆几近要瞌睡,被这一句唤回神,我下意识拉身边的琉连提醒她注意,却被一个男声打得急急缩回手,“姑娘你摸我屁股作甚?”
侧过头,身边站着一位大叔,用奇异的眼神责备我,哪还有琉连这人。
回去得洗上十遍手了,这么想着,我依旧道:“……对不住了。”
然,我的话瞬间被众百姓们的骚动湮灭,此时整条街如沸腾的热水。
“啊啊啊,云丞相的轿子来了!姑娘们!倌儿们!快!鲜花撒起来!果子砸起来!口号喊起来!”
“云郎云郎~我的檀郎~~叫我如何不思郞~~”
“何处有云郎,何处才是我家乡;云郎身在何处,奴家心在何处!”
“云郎,相约逢君馆,今夜我免费~~”
“云丞相你要为小的做主啊……官兵大人你为何要拖走我啊喂……”
被呼啸涌动地人流半夹半推着,我还未看到轿子的模样,一阵风顺过来,下一刻,唯能瞥见那面纱因风剥离开我的面颊,我伸手欲拦住,无果。只能眼睁睁看它被风带走,朝云相轿子的方向飞去,风骤然静止,那面纱“啪”得一下如死了般瘫在地上。
呜呼邪风!我暗骂一声。
轿子里那人似乎并未注意地上的物什,一只脚迈了出来,恰巧就踩在我那面纱上,伸出手掀起轿帘,日光里,可见指节通透如山巅的薄冰。
待那人从轿子里下来,长身玉立于青空之下,猛一抬头。那张脸恰巧敛了后头日光,只叫人觉得皎月清风,直逼灵窍。
曾经我颇感画本这玩意儿大多作假,如今看到这么一副面容,却又深觉它有时也是极真。
原先鼎沸的人声便如此安静下来。
无奈有人偏要搞破坏,莫名乍响清脆的女声,如一滴干净的水,瞬间漾动这过分平静的湖面。
“哈哈哈哈,阿珩!!!快看快看!!!!!!”
道路对面,傻妞琉连兴致高昂,正一手对着我狂挥舞,一手指着云相所站的方向。我知她是说我那被云相踩着的面纱。
我扶额,如若吾命不久矣,这之前定要亲自手刃阿连。
扬州城的男子对“珩”字都自动免疫,身边的几人注意到我,很快在我身边退散出大片空地。
那云相也看过来,一双眼眸润润如玉。
我深吸口气,穿过人群,向那云相靠近。
我料想旁人看到的定会是这番景象,仿若一个宿命的相遇,朗朗日头,清风似剪,烟柳扶摇,桃花落了一地,世界一片安宁,拥挤的百姓自行让开一条道路,似是七夕鹊桥相会:妙曼的少女目无他人目不斜视,径自而坚定的走向轿前那风流隽雅的青衫公子,然后……然后……如花和尚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一般,把那公子从地面拔起!
全场哗然,四下皆惊——
我将云相整个人挪到他处,安放好,弯腰欲要捡那面纱,却有一只手快我一步拎起那面纱,递给我。我顺着这手抬眼,云相面色温和,当真皎皎如月打捞。
他略微拱手,宽袖落下露出凝雪皓腕一截,急急道:“夫人,方才云某踩着您家孩童的尿布也是无意之举,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夫人见谅。”
咳咳咳咳……早知如此,我便不该放下他,直接扔进那护城河才是最解气。
“知错便好。”我剜了他一眼,在他不明所以的真诚目光里,面不改色,慢悠悠将他口中那“尿布”仔细戴回脸上……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我这般做倒还真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唉,也罢。
我目光在逡回那人面上,用独露的两只眼睛直勾勾瞅着他:
“丞相大人当真好眼力好见识,不知还在何处见过我这般娇嫩的‘夫人’?”
讥言方落,我看那云相反应,不料他却毫无不悦之色,相反唇边笑意更深,比身后流水小桥边的青柳更为蕴敛春|色。
他忽的将我名字唤出:“白小姐。”
圈圈二
【】
讥言方落,我看那云相反应,未料他却毫无不悦之色,相反唇边笑意更深,比身后流水小桥边的青柳更为蕴敛春|色。
他忽的将我名字唤出:“白小姐。”
我一惊,他又道:“早在京城就听闻扬州有一奇女子,是富甲一方的白家小姐,生得虞姬之貌却有项王之力。云某也非孱弱之辈,方才被小姐那般轻易抱起,当下便忆起这一说,想必就是眼前人了。”
云相这番话客气有礼,听不出是褒是贬是赞是讽,我只得赔笑两声:
“呵呵。”
他见我不言,又置歉词:“当然,云某原先那些话也是戏言,小姐切莫太过在意。”
“哦,无妨,民女先告辞了。”我应了声,转身欲要离开。
不想却被身后人一把拦住:“白小姐还请留步。”
“丞相大人还有何事?”我给他面子,慢吞吞回过身,轻轻拽了两下袖口,示意他松手。
他不松……再拽两下,他还不松,这……本小姐外在彪悍,但丝毫不影响我有一颗保守的心啊,此举……实在是有伤风化……
我道:“丞相大人,男女授受不亲。”
云相面不改色,依旧一副自然态度,圈在我臂上的手也未有一丝松懈。
我只见他凤眸半敛,原先那笑意收起不少:“云某怕是对白小姐一见倾心了,无奈只在扬州停留几日,不可常住。只问小姐,返程那日,可否同云某一道回京?”
一时间,围观的百姓哗然。
我:“哦~这个当然可以,民女一直对京城的人情风俗山川风光心向往之,当然可以去那里游玩,到时云相公务若不繁忙,还望您能担起向导之大任啊哈哈哈。”
云相松开了我,语调仍旧不紧不慢:“那换个问法吧,白小姐肯嫁与在下否?”
我闺女晕了!郎中!有郎中吗?我只听附近人堆间有人这般喊道。
我:“……”
要镇定,我抚了抚袖子:“丞相大人这玩笑开得略过了些。”
“绝无戏言。”听完这四字,再去看云相的脸,和煦荡然无存,徒留古井无波。
不知这人是真是假,不过这神情确是告诉我,他还挺认真。
……————??????!!!!!!(这是女主当时的大脑电波示意图)
!!!!!!!!!~~TT____TT~~ ~(这是围观众人当时的大脑电波示意图)
××××
流言传播的速度总是极快,群众的思想也是强大的,直至今日午后,也不过一朝一夕的光景,我已经从长生那里得到外界的四种猜测,如下:
猜测一:云相虽外表清淡,实则喜好重口,早在京城就听说白小姐此人,心向往之。
猜测二:当云相还是个少年郎,曾来过扬州,与早年的白小姐萍水相逢有过一面之缘。后不能忘思之如狂,现回扬州就是为了求得当年佳人。人面桃花虽已成门神脸霸王花(……),不过云相人好,不嫌弃,真是当代痴情男儿又一典范呐。
猜测三:如云相本人所言,就是一见倾心,因白小姐那不顾世俗约束的一抱而生情。
猜测四:云相与黄桑(要低调,避名讳)有那断袖之情,恰逢与黄桑发生情感争执,决心娶一女子回去气那人——让你后宫三千粉黛成群!老子要悍妇也不要你!
长生汇报完毕,我前思后想还是觉得第四种最有可能,决心寻个好时机与那云相聊上一聊,教他切莫如此自暴自弃。
长生听完我的总结陈词,“噗”了声直言道:“自暴自弃的其实是小姐您啊。”
“我只是现实,多谢,”我用杯盖拨了拨水上漂叶,抿了口,道:“就按我说的,遣人往衙门发个帖子,就道明日正午,阿珩在府上恭迎云相大驾,哦,对了,别忘了叫几个清风楼的厨子过来,会做京城菜的。”
××××
是夜,夜凉如水,月华入室地如霜。
我侧卧在床上,辗转反复难以入眠,方有睡意便是噩魇缠身——
梦中,我的身子已然缩小,放佛回到孩童时期,白府里空荡荡,眼前的景色全然浸泡在一片血色里,玲珑亭台,宏伟厅堂,无处不沾染殷红血腥,整个白府唯独我一人。
只我一人,因惊惧在庭院里胡乱奔跑,眼泪害怕到不敢流出,直到瞥见画廊尽头负手立着一名男子,身姿高大,赭色长袍——明显是爹最爱的颜色!
那人并未回头,只道,阿珩,过来。
是爹的声音,我惊喜不已,朝那人奔跑过去,只怕慢了一步那人便没了,等走近时,那人徐徐回头。视线方触及那脸,我只倒吸一口冷气,退了两步,心肺都被揪住……那张脸鲜血淋漓,原先面貌几乎都看不出。
爹,可我还是认出他来了。
他只在血后淡淡一笑,嘴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知那两字是,阿珩。
爹是极其爱美之人,怎能忍受自己的面貌如此污秽不堪,我流着泪上前想替他擦擦脸,就在我快要触碰到他身子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倏地烟消云散,再也寻不到踪迹。
我耳边唯独能听到的,只是自己凄厉的一声叫喊,爹——
梦境也在此刻戛然而止,我睁开眼,面前是绣文精致的床帏,以及自纸窗后透进来的薄弱晨曦。
抬手抹干满面横流的泪水,坐在床边忆了会往事,便听到长生隔着门在外头问:“小姐,醒了没?”
我平了平心绪,走至妆台前,揽了铜镜确认面无异色,才道:“进来吧。”
长生点了点下巴:“小姐今日该如何打扮,穿什么衣服呢?”
我答道:“像往常一般就好,何必拘谨。”
“不行,”她一副卯足了劲的模样,跟杯子里胀开了的茶叶似的:“未来姑爷要来啊,小姐你不能这么随意!”
我回:“那云相昨夜入你梦里给你嘴上抹了蜜了?灶王上天庭跟玉帝说好话也没你这般夸张吧。”
长生一下子接过我话茬:“诶?还真的,我梦见他跟小姐成亲了,小姐就像朵花儿。”
“……是哭得像带雪梅花吗,朗日当头,融得泪水一滴一滴往地上掉。”
长生还跟我嘴犟:“那也是喜极而泣!”
“好好,不同你争,你都快将簪子戳进我头皮了,就跟那些画本里描绘的因贪恋姑爷美色谋杀小姐的恶丫鬟一个样,”我朝着镜子里的自己龇牙笑了笑:“小姐我才不给你这个机会。”
“小姐~~~~”长生急了。
我继续揶揄他,道:“这还急了,莫急莫急,姑爷他中午就到。”
长生不发一言,搁下梳子扭头走了,留我一人在妆台前捶桌大笑,乐不可支。
××××
画南亭。
这亭子是我年幼时作画的地方,此刻,云相正隔着一方石桌坐于我对面。
他背后恰巧是满园花景,千朵万朵压枝低,姹紫嫣红落满蹊。无奈花不比景,景不如人。
我问:“丞相大人可还喜欢这园内景致?”
他一笑,颇有水光潋滟之感:“自然是喜欢的。”
“跟京城的比呢?”
“扬州园林春如笑,夏如滴,秋如妆,东如睡,娟婉灵动如少女。而京城的大多凝肃庄重,带有天子威仪。园林因地制宜,事物因人而异。无须偏要较出个高低,区别以待。”
阿连告诉我,男人不喜过于强硬的女子,便愈发咄咄逼人:“若硬是只准你喜欢一样呢?”
云相略微蹙眉,如画上人活了一般,他答:“白珩。”
噗,我就差没将一口茶喷出。
我估摸着自己眉心应该皱的会给他人嫌弃之感,才问:“你也知我有项王之力,性子粗劣,女子该有的娴淑品德大抵全无,并非讨喜之人。云相待在扬州城两日了,也该有所耳闻,我在这里名声并不好,甚至可说是老鼠过街了。”
“我好即可,他人不喜,又与我何干,”他又顺着我话,问道:“你说你在这里不得安生,跟我去京城不是正好离了此处?”
说了半日,最终还是被他给绕进去了。
我就着桌面拧了拧青花瓷杯,也不抬头看他:“嫁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你别看白家偌大府邸,盛名远扬,其实早就是外强中干,表实内虚,我与你去了京城,这么多下人就由你来打发?”
这是我最后的杀手锏了,云相能深得圣上宠爱,定非徒有外秀,还当蕴雅含芳,两袖风清。我就不信他能出得起那么多银子。
可最终结果是,云相极轻松极轻快地道了一个字:“好。”
……这厮根本就是贤臣脸,佞臣心吧……是我看错了……
最后一个问题:“为何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