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览完毕,我的脖子瞬间脱力,就着前额瘫倒在键盘上,这些病也太难患上了吧,痴呆和癫痫倒还蛮好扮演的,反正就装疯卖傻到时候含个泡腾片制造出口吐白沫的效果,但……我是要给江医生诊断的,太丢形象了。
不能这么轻易就挫败,我支起脑袋,继续在词条里筛选着,最终锁定了一个,“偏头痛”。
“怎么才能偏头痛”,我打字如飞,继续百度。
搜索引擎真不给面子,跳出来的全是“得了偏头痛怎么办?”“怎么治疗偏头痛?”“如何缓解偏头痛?”
翻了二十多页,全是针对和解决这种病。难道地球上就没有一个从未得过偏头痛的人类,想体验一下偏头痛的感觉的吗?
我又跳回去,点进第一页一个健康问答网站,翻了翻,这个网站流量很大,有很多名医专家驻扎,打着“不用出门就能寻医问药治百病”的名号,吸引来不少网民来注册询问,而且他们的提问也基本能得到回答。还有!最厚道的地方就是,患者可以匿名提问,保护隐私。
我决定,再也不依仗百度知道那个不靠谱的家伙了,就锁定这个专业权威的网站提问。
飞快地注册好,我登陆新账号“wh19921121”刷刷跳过好几张网页,直接点进神经内科版块,拟好主题“关于偏头痛”,在提问框里打下“怎么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患上偏头……”不,不行,我疯敲键盘的手指顿下来,这儿的医生,看到这个问题,肯定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网友来捣乱砸场子的,直接无视掉我了,我得编个合理的理由。
想了一会,我把原来那行宋体字删掉,重新输入:“急急急!!十万火急!!这两天有急事要请假!!辅导员说不生病不给开假条!!各位医生大大,医生巨巨行行好!!!怎么才能立刻患上偏头痛???”
看我这真诚恳切的小口气,看我这标点符号用的多么紧张急促,足以让所有看到这则问题的医德崇高妙手回春的白衣天使们,都提起一颗心来答复我了。
这么想着,我选好匿名,按下回车,发送。
「神经内科」版块首页下方的【最新问题】栏里很快悬浮出我的问题,高高挂在第一位。
我点开仔细看了看,提问人果然是匿名的:南京市网友,w******21
头像也是网站默认的无脸人。
一切就绪,我开始一遍遍刷新网页,F5,F5,F5,按到第五下F5的时候,耳机里叮咚了一下,我瞄向网页右下方的信息提醒框,那儿正在频频闪烁,果然有专家回答我问题了!
短短一行小字从那个小窗口内滑过:“收到一份补考通知单。”
……什么专家啊,热切的我瞬间被浇上一大盆冷水,都没打开原问题网页,直接就着那个信息栏内装可怜:“我真的真的有急事要马上偏头痛,这事关我下半辈子的人生进程,专家大大你就好好回答我一下吧,别开我玩笑了QAQ。”
“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去隔壁精神科版块问问看。”大概过去一分钟,他一本正经回道。
靠,真没医德,我得看看是哪个狗屁专家,我刷了一下原网页,零点几秒后,那位回答我的专家的名号和基本资料跃然眼前……
我撑在鼠标左键上的食指再也按不下去。
「江承淮 【实名】
江苏省人民医院
职称:副主任医师,副教授
神经内科
擅长:脑血管病,颅内感染,神经免疫病,神经变性病,神经心理疾病等疾病诊治
满意度:★★★★★
响应度:★★★★★」
我:“……”

第五张处方单

救命啊,居然是江医生!
我急促地操纵、拍打着鼠标,疯狂按着右上角的所有小x,惊慌失措到鼠标都握不稳了,好像它真的变成了一只狡猾的老鼠让人怎么抓也抓不住。
直到所有的网站都被清光,屏幕也回归了原先的壁纸图样。我才松了一口气。
就在刚才短短的一秒钟内,我都不用去隔壁精神科了,我可以直接被急救车载进医院做心肺复苏!我就如同一个亲身参与火山爆发,飞机失事,后天末日连番轰炸的地球人,第一反应就是仓惶和逃亡。
而我也这么做了。
哪怕我后知后觉江医生根本不会认出这个账号就是我。
看着干干净净的桌面,我的心情总算能平复些了。健康问答网,敢问您的贵圈为何这般小,我不过是在茫茫网海沉浮不定的一粒渣,为什么偏偏就会被我心上人在第一时间看到我甩出的求问信号,还是一个脑子被门挤过被驴踢过的信号。
我离开电脑桌,心神不宁地在房间里踱了几圈后,才又重回椅子上,再一次打开健康问答网,它把我的账号记得清清楚楚,都不用自己登陆。
我小心翼翼打开后台,去看自己和江医生的那段交流,句尾还终结在他建议我去精神病科问问看的回答上。
我支起左手背撑腮,傻乐,江医生连冷幽默都这么帅。
女人真是健忘的生物啊,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前不久刚刚咒过他“狗屁专家没医德”了呢。
我盯了自己的匿名账号一会,猛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又操着鼠标一路撒丫子狂奔点进人工客服:
wh19921121:客服!!在吗?!客服!!!!!
客服3711:尊敬的网友,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wh19921121:我刚刚匿名提了个问题!!!比较隐私!!!那些回答我的医生应该不会在后台看见我的完整账号吧???
客服3711:^_^这个您尽管放心,我们网站很注重您们的隐私的,只要您一旦匿名发问,医生们也是不会看到您的完整账号的哦。
wh19921121:噢噢噢!那就好!谢谢你了!我会给你的服务评价打满分的!
被拔高的心脏又慢吞吞蹲回原处,这样就好,江医生就不可能根据首字母和年月份来揣测出这个账号与我相关了,毕竟他那天在病房听女医生说过我是应届毕业生,我之后还又强调了一遍……
不过是不是我想太多,江医生估计早都已经忘了这茬!连我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我边打着五星好评,边心境大起大落地想。
客服3711:^_^谢谢您,也别忘了给回答您的网站医生打分哦,他们也很需要您的支持呢。
Wh19911121:好,我知道了……
我给江医生的答复的【满意度】和【可信度】都打上了满星,这也是他在我心里的分数。
并且,我也希望能通过自己以德报怨的举动,让他对今晚意外碰见的这名“神经质网友”难以忘怀。
我还考虑着要不要再回江医生一句“谢谢您”,但又觉得太过莫名其妙,打满分都不够,还来声真诚的感谢,江医生肯定更觉得这人走错频道了。
于是,作罢。
接着,我又鬼鬼祟祟点进江医生回答的其他网友问题里看了看,发现都是一本正经又相当专业的答复,百分百好评。当然也有慕其美色过来骚扰他的,比如有个叫yaohua1234的网友,她特别点名提问江医生,问:医生,我最近胸口好重好痛,您能亲自帮我看一看吗?
什么人啊,在炫耀自己的大乳房吗?干嘛不去心内科呼吸内科问?虽然江医生并未搭理她,我还是咬着下唇,默默右击她头像点了举报。
把江医生的所有回答都颠来倒去反反复复看上三、四遍后,我收藏好网页,依依不舍关掉界面。
此刻,电脑屏幕里就只剩江医生的一张名医个人主页,头像也是他本人。纯粹的蓝幕为背景,他戴着眼镜,身穿白大褂,成熟,干净,充溢着儒雅的书卷气。这张像画儿一样好看的肖像照,在我的手机里也有备份,一模一样,嗯,就在我和他介绍框合影的那一张里。
于是,右键,另存到桌面,插上数据线,再一次如获珍宝般,囊进手机。
“我男人的两寸照片!!!”
“[图片]”
我把这张图强塞进微信群,看着它在wifi网络下快速缓冲出来,灰色透明的遮挡物一点点褪去,露出江医生无可挑剔的气质和脸蛋。
康乔:江医生好可怜[蜡烛]
黄亦优:江医生好可怜[蜡烛]
张思敏:江医生好可怜[蜡烛]
吴含含:&lt[ ] 7''
——“看看你们羡慕嫉妒恨的嘴脸!有一次真爱多不容易你们知道吗?”(埋怨语气)
康乔:那你继续加油啊,追寻真爱的女子。
吴含含:_(:з」∠)_加不动,我怂得连短信都不敢发。
黄亦优:那你要号码回来有何意义?放着烧香当佛供?
吴含含:他说不回跟患者无关的消息,我今天都上网去搜怎么才能偏头痛了!求着能挂上他号,再看他一眼。
康乔:哈哈,我鼻涕都笑喷出来了,你太会瞎折腾了吧,直接冲过去强抱强吻强行推倒不就得了。
吴含含:不行,肯定会让人家觉得我小太妹一个,轻率轻佻不自重,估计以后看见我就躲着我。
张思敏:吴含你心眼也太实了,你就不能假装偏头痛过去挂他门诊?直接拿着单子冲到他办公室可怜巴巴说头疼,江医生那么谨慎一专家,总不能武断地说你不疼吧。
张思敏发出来的这一段,如果有语气有神态的话,一定在挤眉弄眼地怂恿着我,每一个字连同标点都戳在我心口最容易受蛊惑的地方。对噢,对,我怎么没想到,大脑瞬时做出一个一锤定音的姿态,某种灵感也像焰火一般被燃亮了。
大彻大悟,我快速在信息框里按下:明天周几?
张思敏:咦,真是让人睡不着的消息,是周二。
吴含含:真的吗?那我明天穿什么衣服去????还有发型,快帮帮我!!我要不要画个淡妆??
康乔:画个毛,你在医院见过谁头痛欲裂还容光焕发?
吴含含:噢,对对,那我素颜好了。
图森破,我快活得几乎都丧失常人思考能力了。我撂开手机去翻箱倒柜大敞衣橱,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可真是亘古不变的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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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扎了个丸子头,着装就是枣红兔毛兜帽大衣,深蓝牛仔铅笔裤,棕色低跟小皮靴的搭配。
在镜子里确认了好几遍还算青春少女纤瘦干净,我才匆匆背上包,坐公交去了人民医院。
惴惴不安地走进大厅,惴惴不安地排着队,惴惴不安地缴好挂号费和诊金后,我双手捏紧开好的挂号单搁眼皮底下瞅着,好像生怕手里的东西一眨眼就会飞了似的。
就在这张纸上,我看见自己的名字被写在表格里面,姓名:吴含。而江医生的姓名就在医师那一栏下边,中间只隔着一道科室。
感觉离他越来越近了。
“扑通”“扑通”“扑通”,十倍的速度,十倍的轻松,不知道是心跳在给步伐打拍子,还是脚步在督促着心脏擂鼓,我目的非常明确地朝着神经内科1号诊室接近。
一路上,全白的墙壁一点也不死板冷漠,消毒水的味道都不再刺鼻而格外好闻,冬天的阳光灌溉进来,暖烘烘的,戴着口罩和我擦肩而过的路人甲,我也不会像平常一般莫名反感他的“特立独行和zhuangbility”——这里是医院啊,医院当然要注意。
紧接着,我就在走廊尽头看到1号诊室的门板正朝内敞着,有陌生男人的半个背部和后脑勺都被遗留在墙壁这边,看来挂江医生门诊的病人都已经排到了门外啊。
我扒开袖子瞄了瞄腕表,这会九点都不到,竟然有这么多人了。
我小跑到门边,在门口那个矗立的大高个身后又是踮脚,又是伸脖子,找着空隙朝里边打望,特像一只可笑的鹅子。
诊室里果然很忙,各种男男女女老头老太太棉袄君羽绒服君大衣君都团团围在那,把江医生困在办公桌后边,我的视野只能捕捉到他偶尔露出的头发,套着白大褂的手臂,和几分之一的脸颊。
啊……果然还是不行。
我捏着挂号单的手垂坠到身侧,随即就被几个问诊者粗暴地挤到了一旁,我稳住身形,吸了口气,眼睁睁看着他们钻进办公室,有点羡慕。
他们都是真·患者,而我是假病人。他们完全可以理直气壮趾高气扬,我却心虚得想把自己埋进大理石地里。
要不要把挂号单排进去?这可真是个世纪问题。
排进去的话,我必然要面对着江医生扯谎,耽误别人问诊的时机,门诊才开没多久,就这么多人了,我这个健康逼还进去插一脚摆明是给男神添乱。
这么想着,我把挂号单叠了两道,揣进衣服口袋里,走回过道边空余的几个等候椅坐下。
那我就等到中午,江医生总归要吃午饭的吧,我就当他上午门诊的最后一个病人,这样应该不算无理取闹的耽误和打搅了吧。
那,就这样好了。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就旁若无人地坐在长椅上玩手机,开着微信跟室友胡侃,打打保卫萝卜,时不时再偷瞄一眼一号诊室的当前情况。
没多久,朋友都去各找各妈各干各的了,保卫萝卜也把重复的关卡通过了一回又一回,诊室的人还是满当当的,像三国杀里陆逊、或者张春华的武将牌框,永远不会少,永远都有新的一张填充进去。
无聊吗?我问自己,无聊啊,无聊死了,可以查询高考成绩的那个下午,我都从没有过这样强烈的难熬感。
可我一点都不想放弃和离开,从一开始,踏进医院,不仅仅是今天,甚至可以追溯到半个月前,我就从来没有毁灭过想多见他一面的念头。
就这么无聊着……
电池格子都快见底了……
走廊来去的憧憧人影也越来越稀疏了……
我把home键压下去,游戏画面立刻跳回主屏,已经十二点四十五分,爸妈在公司午餐,我也扯谎不眨眼地骗爷爷奶奶跟康乔下馆子去了,所以这会也不会人打电话来催我回家吃饭。
我撑起上身,看向一号诊室,貌似最后一个病人已经出来了吧,是吗?一对年迈的夫妻,白发苍苍,老公公搀着老婆婆,从我跟前蹒跚而过,诉诸着执子之手白头偕老的正能量。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我的后腰意想不到的疲倦。这些疲倦在下一刻便更名叫“值得”,我看见江医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了。
他的白大褂已经换下来了,驼色大衣取而代之,有洁净的白衬衣领子隐隐约约从脖子那儿露出来。
多年从医,气质恐怕早就浸入灵魂,江医生哪怕不穿白大褂,都携着一段“我为医者,需安神安定,无欲无求”的风骨。
他正打算关上办公室门。
我从椅面上站起来,小腿的麻意一下子涌出来,拉扯着我的末梢神经。但这种瘸憋和僵固很快被肾上腺素啊多巴胺啊什么的,一切有关心跳和情绪的激素克服。我小跑向江医生侧面一米远的地方,就停在那,他一转头,我就能到他眼底。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存在了。江医生拢着门扉,回过头,看见了我。
他轻微一愣,眼里透出询问的意味。
我从口袋里扯出挂号单,这个手放在兜里捏着挂号单的姿态,我在一分钟前就摆好了,此刻也总算能付诸实践,向他展示出我的证据和砝码。而那些我从昨晚就默记过千百遍又于今早复忆过千百遍的台词,很是急于表现地,争先恐后地从我嘴巴里挤了出去:
“江医生,又碰面了,”我急切地自报家门,特怕他问出什么“你爷爷”之类的字眼:“我是自己来看病的,特别挂了你的专家门诊。”
半片视角里,江医生细长的手指从门把手上松懈,没有再关上门。他整个人完全转向我,走近两步,与我缩短距离:“怎么了?”
短短三个字,带着医者对病人的,那种非常官方模式的关切,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我的鼻尖却突然泡进了发酵的白醋里,酸个透。我赶紧抽了抽鼻子,不至于让绵绵不断涌来的,不知道是委屈、欢喜,还是辛楚的情绪都快破出眼眶。
我还是按原计划回答:“头疼。”
也许是我刚刚一闪而过的,快要哭出来的神态让他格外信任,他立刻探手在我额头测了一下:“不烧啊。”
江医生的手背凉凉的,度数正好,温和而不冒犯。
先知如我,大光明丸子头果真起到作用了,不然隔着刘海哪能亲密接触到如斯。
我附和他:“是没发烧,就是有点犯恶心想吐,然后,右边额角还跳突突的疼。”我边说着,边指了指额际。
——这些可是我特别背下来的偏头痛基本症状。
“那是左边。”他纠正我。
妈呀差点露陷,我刚指着的的确是左脑门,我赶忙替自己圆话:“哦,是左边。唔,疼得连方向感都没了。”
他似乎被我取悦了,笑了笑:“你刚来的?”
“不是。”我把手里的挂号单给他看,我可是名正言顺来见你的啊。
他自镜片后敛下眼睑,应该是注意到纸片上的挂号时间了:“八点四十二的单子,你到现在才给我?”
“嗯,我在那等到现在。”我扭头示意不远处的座椅。
在我目光再回到江医生脸上的时候,他正循着我的提示,在看那片长椅。随后他才又放低视线,朝我看过来,问:“为什么要等着。”
我就编吧:“觉得自己是小病小痛,就忍到最后,把时间让给着急让你看病的人啊。”
江医生好像完全相信我的理由诶,不再问下去,只说:“这会我已经下班了。”
“啊……” 啊的尾音拖好长,我的惋惜格外明显:“你就不能再看一例吗?”
“头痛问题,不好妄断,负责检查的人中午也不在。”他可真谨慎。
“我这个症状难道不是偏头痛吗?”我下意识反驳:“还要那么麻烦?”
语速极快地问出口后,空气里沉寂了几秒钟,江医生才应道:“对,等下午吧。”
他走回去两步,股掌分明的手重新握住门把,使出一点力带门的时候,他偏白的手背有一些青筋凸出来,横亘满细微的男人味。紧接着,他回过头问我,“你吃过午饭了吗?”

第六张处方单

江医生问出这句话的下一秒,我的心腔就被一波沉甸甸的窃喜攻城掠地,瞬间不会做别的神情和动作了,只能一心一意地,傻笑。
还得用力控制着,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要在心里笑。
我不自在地用手指抠着袖口那儿的兔绒:“还没吃。”
江医生推了下门,确认已经关紧,这才顺着我的话走过来:“走吧,带你去吃饭。”
“去哪儿吃啊?”我迫不及待问。我已经压不住自己眼底的欣喜了,我的语气里也是淋漓尽致的欣喜,这就跟看见煎饼果子里被老板无意多放了一根火腿肠的感觉一样。
“去哪儿吃啊……”他拖长尾音,重复着我的话,连脚步都放慢,来配合他的思考。过了片刻,他略微倾低额头,迎接我的目光:“职工食堂,想去么。”
我像个饱满的气球被放去一半气:“是我爷爷住院时吃的那个?”我到现在都把住院时订的一日三餐戏称为猪食。
江医生单手插进大衣兜里,放快脚程:“不,比那个好吃多了。”
“人民医院也太黑了吧,”我拉紧肩膀上的细包带子,跟着他往大厅感应门走:“食物方面还搞两极分化,难怪现在医患纠纷这么严重。”
“是啊。”他煞有介事地回,似乎很认同我观点,尽管我在埋怨的是他的工作单位。
江医生的脾性真的好好,温和,无争,充满善意。我这个半瘪的气球又一下子被填实了,我要和江医生去职工食堂诶,那边肯定全是他的同事,我的脑洞开太大,都想着过会江医生领着我打饭打菜,他的同事们揶揄、调侃他和我的情景了。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医院里头会有更多人知道这件事,我和江医生在一起还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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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特别好,中午的日头像大花洒,把温水淋在行人身上。我跟着江医生一路走,换了一栋楼进去。
一并走上台阶,江医生先行一步掀开了用以挡门的厚重的透明帆布帘子,放我进去。
我从他撑高的手臂下边经过,像一搜小船滑过了稳固而放心的桥梁。心里那一张有关江医生的表格,立刻被写上“心细,体贴”两个词,这张表格里没有缺点,优点需要人为添格子才能填得下。
江医生跟在我后边,也进来了。他走在我身后,用不低不高,却足够让我听得清的音量介绍,“一楼二楼都是病员食堂,病房的饭菜就是从这里送过去的,”我注意着他的话,一边打量这里,此刻已经接近下午一点,一楼还是人声鼎沸,来用餐的人还真不少。江医生走到我右手边,转变路向,并提醒我:“走这边,职工食堂在三楼。”
“喔,好。”我看见面前一只透明观光电梯。电梯的左边站着几个年轻人,前一刻他们还在四下打望,似乎在焦急地找寻等待什么,但这一秒他们已经不约而同朝我这边看过来,脸上瞬间写满如释重负的欢喜。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江医生带的实习生。
“江老师,”果然,我和江医生还没走到那呢,一个女生就开始喊:“您老可等死我们了。”
“就是,可算把您给盼来了。”另一个女孩子附和。
“教授诶,我都快饿死啰,您差点酿成大错犯下杀生之罪啊,”这是一个男生说的,他还挺有意思地讲解:“杀学生之罪。”
他们分别交替着不同的措辞,但实际都是一个意思,咱们在等江老师一起吃饭,等很久了。
所以……江医生并不是要跟我二人小世界吃个小午饭,而是带着我来和他的实习生们一齐来顿大团圆餐吗???
脚下的路放佛变成了一潭沼泽地,我有点拔不动道。又像是踩在棉花上,偌大的失落感让我步伐虚浮。
都忘了怎么跟着江医生走到他们面前的了,我只听见他在我脑袋上方,平和地表达歉疚,说清缘由:“来晚了,今天上午病人有点多,拖到现在。”
我快速扫了眼电梯口那几个人,都是实习生,一起五个,三女二男,青春朝气蓬勃旺盛,原谅我想不到别的形容词,我没劲到都懒得仔细打量他们。
“没事儿,周二的神经内科人山人海那是众所周知,”还是那个有点搞笑的男生的嗓音,他马屁水平堪称一流:“为什么呢,那都是因为今天轮到江老师坐诊啊。”
有个披肩发女孩在按电梯,她回头的一瞬也注意到我了,问:“啊呀,江教授,这是谁啊。”我恐怕一辈子都模拟不出如此精确的口吻,能让讶然和娇嗔共存。
她同时还抚拍了两下胸口。
一惊一乍的,当你们老师在大变活人啊。
江医生介绍起我:“我手里一个病人的孙女,今天来挂我门诊,到这会还没吃午饭,我就带她过来了,”他的语气自然,措辞完美,缘由更是挑不出一点儿差错。他就这样,用简单平和的话语把我推给他的学生:“我年纪大,你们同龄人比较有话聊。”
“同龄人?”那个活泼男真是聒噪又好奇心旺盛,“我怎么看着像未成年高中生,小姑娘你多大啊?”
“过完年二十三。”我老实答,真得用劲克制着自己,才不至于让这句话像冰锥子一样戳出去。
在平常,有人问我多大,我基本都说二十二,才二十二,每个生辰都会在QQ空间朋友圈里故意伤感“啊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十八岁生日了”,只为假作年轻而不是奔三。可这会,江医生在身边,我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显得大一些,只想在年龄差上离他更近点。
我真的不是小朋友,我目前所处的年纪,哪怕下一秒就结婚都是适龄不违法的啊。
“还真跟我们差不多大。”有个马尾辫姑娘说。
“嗯,她快毕业了。”江医生轻描淡写:“在南大上学吧,是吗?”他讲话端的是滴水不漏,周密审慎。他也许对我的学校记得很清楚,也许不是那么清楚,但这句话绝对是为了不落下我,把我扣留在大家的话题里,架持住他的学生对我的兴趣,同时也在善意地逼迫我,加入这些年轻人当中,和大家交流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