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角服务台的年轻小护士附和她:“是地诶,我也看见她天天都要在那站一会。”
这些护士跟我差不多年纪,打趣起来也是一把好手。
看来我不以为意的痴汉举动,早就成为别人眼里的不同寻常。
真是窘到不行,我缩着下巴藏着自己那颗可能早已沦为番茄同类的脸,慌张地找理由,找借口:“我就是觉得,江主任很厉害啊,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羡慕嫉妒恨,”我语无伦次解释着,舌头和思绪一并打结,那些干巴巴的用词把我出卖了个透:“我也快毕业工作了!多看看这个,多刺激一下,不对,激励一下自己,不能再当个学渣啦!”
说完这些话,确认自己脸上的状况应该稍微好点,没那么红到惨不忍睹了,我才抬起头,睁大眼,凸显出我心敞亮正大光明,朝着服务台的方位看去。
心跳在这一秒静止,酷暑闷夏的燥热感铺天盖地。
我的目光被中途打断,因为江医生的突然出现。他可能是刚好要从办公室出来,又或者已经在那伫足了一会。
但一切原委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就站在办公室门口,目光淡淡地,朝我看过来。

第三张处方单

我一定在刹那间又红了脸,那种火烤一样的气息铺天盖地倾倒下来。好像江医生一出现在我眼前,医院的室温就会在顷刻变得格外高。
我不敢再站在牌子跟前了,这个举动让我的心思昭然若揭,刚才那一小段僵硬的解释都不能拯救我了。我微微垂下眼,手机正被我掐紧在五根指头里。直到此刻,我才感觉到稍微有了点力量回了我身体里,我离开原处,加快脚程,朝着正前方走去。
这中间必然会经过江医生。
为了不显得那么做贼心虚,我沿途跟他打了个招呼:“江医生,您好。”
打招呼的时候,我都不敢正视他,怕窘意和爱慕都写在了眼里。
江医生大概没料到我问个好还这么正式,微微一愣,旋即才应了一声:“小朋友,你好。”
他语气里蕴着一点儿笑的意思。这可真要命啊。
小朋友,你好。明显是为了配合我那一本正经的问好,都可以组成上下联再配个“倚老卖老”当横幅了,小朋友……其实我也不小了。
服务台变得异常安静,三两护士都用揶揄的眼光看着这边,真讨厌她们的揶揄,一点也不加掩饰,不给我留一点颜面。
江医生从门框里走出来,他个头好像并不比门低多少:“我正好要去你爷爷病房。”
说完抬起长腿就走。
“那一起!”我急匆匆地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讲话了,但又害怕让自己落下。我跟上江医生的步伐,跟他一致并肩。
视线刚好和他的胸口齐平,我瞥见江医生的工作服前兜插着一支镀银边的黑色钢笔,真是老学究做派。
不想一路沉默,我找话题:“我听我爷爷说,他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江医生点点头:“我去病房也是为了跟他说这件事。”
“那他现在身体完全好了吗?以后还会中风吗?”刚问出口,我就觉得自己提了个蠢问题。江医生是爷爷的主治大夫,我怎么能质疑他的治疗手腕。
江医生讲话跟他的步行速度一样,不紧不慢的:“还是有一定可能的。”
“啊……”我难掩失落。
“你爷爷的轻度中风是动脉硬化引起的,”他吐字清晰而标致,声音像一捧清水一样淋在我耳朵里:“他血压不高,不沾烟酒,每天早上都会散步慢跑,生活作息也很好,按道理说,不应该有这种血管疾病。”
“那是因为什么?”
“平时神经紧张,易怒。”
“哦……对,我爷爷确实经常跟我还有我弟弟发脾气,”我回忆着:“他是处女座的,洁癖可严重了,我弟喝完的牛奶包装盒没及时扔垃圾桶,他都会来火。”
“嗯,”江医生补充:“还有,吃东西过于油腻。”
“对!我爷爷就喜欢吃大肥肉。”
江医生伫足在1806号病房门前:“瘦肉呢?”
“都让给我们吃了,”我抬高手机锤了下另一只手心:“那我们以后尽量不惹他生气,瘦肉都拿来孝顺他,肥肉的话,就由我和我弟平摊。”
他推开门前,回头笑了笑。光在他眼底聚起焦来,之前平视前方的那种涣散荡然无存,紧跟着,他就问了我一个问题:“你很喜欢研究星座?”
我停顿了片刻:“还好吧。”
他看着我,继续问:“你看我什么星座。”
我回避着江医生的眼睛,他的注目,哪怕还隔着一层镜片,都会让我有种莫名的羞愧和怯懦,无所适从。不过我还是告诉他心里的答案了:“我觉得,可能是……摩羯吧。”
他极快地否定:“我是巨蟹。”
“喔……其实我对星座也不是了解得那么透彻的……”真是失败的揣测,我急切给自己找台阶下。
“所以了,”他说:“没必要用星座衡量你爷爷,他只是希望你们晚辈的生活质量好一点。”
他平和地搁下这句话,推门走进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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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给江男神留下坏印象了!”晚上,医院断灯后,我躺在陪护床上,开微信,在【叁贰陆名媛圈】里发了条消息,又补充:“他肯定觉得我不尊重老人!”
“叁贰陆名媛圈”我室友建的微信群,就四个人,326是宿舍房间号,至于名媛……单纯是女屌的自嘲。
康乔还没睡,第一个跳出来回我:“就冲你今天挂我电话那举动!说明你不光不尊重老人!还不尊重同龄人!”
我:“我爷爷明天都要出院啦!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在这住十天见他的次数一只手都掰得过来!”
“大半夜的,能别一直感叹号聊天吗,”张思敏也加入话题:“你们俩怎么不干脆拉开窗户扯着嗓子对唱山歌?”
康乔:“好啊,吴含含那个春心唷,黄艳艳~”
我:“……你有病吧。”
还是张思敏抓重点:“怎么了?你做了什么事,让你在江男神面前这么受挫。”
我就把下午那事儿一五一十讲给她们听了,末了总结:“他肯定认为我是一个浮躁的人,总爱钻研星座,却不会静下心去仔细了解一个人。”
康乔不屑:“那他让你了解了吗?真是,走个捷径都不让,装什么假清高。”
我把话题从抨击江医生上拧回来:“我怎么办,明天就要走了,要不要去跟江医生道别,明天不是周二,他不坐诊,肯定在楼上办公室的。”
康乔:“当然要去啊,再不去就彻底没法了,马上就要过年了,医生都要放大假。你号码要不到,除夕夜连一次被男神群发祝福短信的机会都没有,你也太挫了。”
张思敏附和:“惨不忍睹地,挫。”
我:“他上次都拒绝没给了,我再要是不是太厚脸太廉价太掉次啦?”
康乔:“倒贴的女子,你难道还想把自己摆在高贵奢侈品的地位吗?作不作?”
我:“那他清楚我喜欢他么?”
康乔:“那么明显还不知道?这种离过婚的老男人,老奸巨猾,就喜欢勾引着你们这些小姑娘往上贴,贴来了也不给你们一个明确身份,单纯享受被贴的快感。”
我:“江医生根本不是这种人,我从来没见他跟年轻护士开过玩笑,护士门也都对他很敬重的样子。”
康乔:“因为人家妹子都清楚自己不跟他一个段数不轻易去飞蛾扑火,就你一个盲目的,上吧。”
我:“哦对了,他今天还叫我小朋友。”后头还特意附了个emoji的「可爱」表情。
康乔:“你的心智也的确对得起他给你的称谓。”
康乔永远一副愤世嫉俗样,大家同为中文系学子,单数她最像五四爱国女愤青。我转移话题到另一个始终没露面的室友身上:“黄亦优呢?”
张思敏当即回答:“肯定睡了,她这几天忙着找实习单位,白天都在笔试面试。”
张思敏和黄亦优私底下的关系,要比和我、和康乔密切得多。四人宿舍就是这样,两个两个玩得好才能形成一个和谐的天平,不至于纠纷遍地。
关闭微信前,我跟她们道别:“我也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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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左右,江主任作为本楼的二把手,例行领着其他资历尚低的小医生们,来我爷爷这查房,并留下一些有关生活饮食、护理保养方面的医嘱。
他站得离床尾不远,在跟我爷爷讲话。他面对面与旁人讲话、或者倾听他人讲话的时候,都会正视那个人,显得有礼数且尊重人,而我就一直盯着他。成语词典里就该创造一个叫“爱不释眼”的成语,有的人很难摸得到,看着都特别特别好。
江医生身后还有两三个的女生,应该是医科大学的见习生,年纪轻轻,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
负责我爷爷的那个女床位医师也在其列,她朝我走过来,把一张纸片交到我手里:“这个给你。”
我接过一瞧,白纸黑字的,出院通知单。
“拿这个和你爷爷的医保卡去一楼收费处结个账,就可以来换出院证了,”她直起身往回走,一边跟那群见习生议论起我:“这小女孩应该跟你们差不多年龄吧,是南大高材生,中文系的,才女。”
我以为医院里就护士八卦,没料到冰清玉洁的女医生也这么八卦。
见习生们顺着她的话,开始窃窃私语。我斜觑我爷爷,一定是他整天没事乱透露的。
悄悄抬起眼,我刚好瞄见江医生也看着我。他眉眼细长,生得一派神清骨秀。
他大概和身后的医生们一样,单纯只是因为话题的矛头正指着我,就顺便看过来了。
我快速收回视线,心脏又开始用力地拍打在胸口上,膨胀的不舒服感顷刻间把我灌满。好像我还算拿得出手的大学名字和科系,并不是一种光荣的介绍和炫耀,而是羞耻的袒胸露乳。
“先走了,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我听见江医生客套跟我爷爷的道别,我爷爷也是各种道谢。
接着就是众人离去的细碎行走声,门被带上的吱呀声。
终于走了。我倒回椅背上,在心里长长舒出一口气。
刚刚侧耳倾听的几秒种,我大脑里闪烁过许多念头,这可能是我和江医生的最后一次碰面,以及,今后我可能都不会再见到他,我要不要立刻冲出去要号码?
不行,真的不行,这会人太多了。
我可以给自己面子,但不能让江医生在自己学生跟前丢了面子吧,莫名其妙被一个异性要电话,作为一名副教授导师,他肯定要被自己的学生调侃议论很久。
于是,最后一个念头,就如重负般压着我,把我压在了身下的椅子上,不能动弹。
我也没有追出去。
临近中午,奶奶过来接爷爷出院,我和她一块帮爷爷收拾好生活用品和换洗衣服后,才把压在床头柜子上的出院通知单从茶杯底下取出来,捏在手里走出病房,打算去一楼结账。
老天真是喜欢先抑后扬甩个巴掌又赏个红枣地耍人玩儿,我在走廊上没走几步,就撞上江医生从其中一个病房出来。
不能忘记我的计划,一定要把它付诸实践。手心瞬间热得出汗,我叫住江医生:“江主任。”
叫他的这一声,我感觉仿佛有喜鹊从话语里飞了出来。
他也看见我了,脚下步子停住,被风带起的白大褂衣角也垂坠回原处:“找我什么事?”
我望向他,我靠,江医生居然没戴眼镜!而且相貌也不比戴眼镜的时候有差!反倒还更年轻了!
暂时压抑下花痴的念头,我拼劲全力让自己的语气维持在自在轻松的状态,晃晃手里的出院单子:“我要出院啦。”
这张纸可真像一柄白旗,充分概括了我在江医生面前的所有状态,只需他一眼,我就会缴械投降溃不成军。
他乌压压的睫毛一低,看了眼我手里的纸片:“我知道。”
我垂下手:“真不考虑留个电话给我?”即将到来的离别逼迫着我,让我变得勇敢,我随即就把目的说出来了。
江医生单手插进白大褂兜里:“你爷爷有我的名片。”
我在心里咆哮,我知道!但我不方便啊!我可不想搞得家里人尽皆知!不想幻灭我爸妈眼中的乖乖女形象成为一个豪放倒贴货!我找了个烂俗的借口:“那是你给我爷爷的,又不是给我的。”
他看了看我,好像有话想跟我说,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然后,他问:“你要去办出院手续?”
盯着他温和的脸,我变得恍惚又迟钝:“啊?嗯……是啊!”
江医生露出那种很官方的笑容:“正好要下班了,我陪你去。”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有点不知所措,小鸡啄米式点头:“噢噢,好!”
“走安全通道,我不喜欢坐电梯。”他转身朝安全出口的方向走去,我也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上了。
我问:“你每天上下班都爬楼梯?”
他:“嗯,一般上楼都会步行,算是养身。”
我变成了一张书写着有关“江承淮”的问卷调查报告:“那你不戴眼镜下楼梯没关系吗?”
那种略抿笑意的口吻又出现了,江医生答我:“我度数不高。”
我自顾自点头,跟着他拐进安全通道门,迈下第一级阶梯……之后的几层都沉默异常,我和江医生之间,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直到墙上的标识变成10F。
我盯着那个数字,不知不觉都走下来八层了,真希望能一直走着,没尽头。
旁边的白色身影停了下来,我也跟着他站住。江医生站定的时刻貌似也不需要什么依靠,直直的,如同一株漂亮的高木。不像好多人,一站着就得挨着墙或者贴门板才舒服。
看来他是真的有话要单独跟我说,就在我这个想法出现的下一秒,江医生果然开了口,他说:
“我可以给你联系方式,但是跟患者无关的电话短信,我都不会接,也不会回,”他顿了顿,问:“还想要我手机号么。”

第四张处方单

“要啊。”
一秒后,也许都不到一秒,是立刻,马上,是随即,连忙,是一切迫切的形容词。我听见了自己的回答,它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明确,它也是我心里的声音。
我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要的。”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在中文里,反复是一种修辞手法,为了达到强调的目的。连语气助词都不再加,听起来笃定又坚持。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我要把它牢牢攥在手里。我将左手放进羽绒服衣兜里,摆出要拿手机记号码的架势,突出我的意图。
而我的右手,也马上在江医生面前摊开,讨债一样。我用眼神提醒他插在制服口袋外边的钢笔:“我是用手机记?还是让你写在我手上?”
连我都开始觉得自己太过咄咄逼人了。
江医生看向我的眼神并没有什么波动,他从白大褂兜里取出手机,交到我掌心:“你自己来。”
说罢,他还轻轻呵出一口气,好像有点无奈的意思,在里面。
我忙换两只手握着他手机,他用的是黑色的诺基亚925,不是安卓系统,也不是ios。手机外边还套了一只透明真空袋,医院里病菌多,是不是好多医生都会这样?
我隔着塑料膜按开手机屏幕,画面马上跳入wp8简洁而干净的界面:“你怎么不弄个密码锁,也不怕别人偷偷看你手机?”
“里面什么都没有,”江医生答得很随意:“他们看了也会败兴而归。”
江医生真的跟别的人好不一样啊,大家都拼了命地隐藏自己,他却有种平和的坦荡。奇怪,我的嘴角又被一股子甜美而窃喜的力量给吊了起来,就这样,笑眯眯地在拨号栏里一颗一颗键入自己的手机号,放佛在郑重地留着什么神圣的印迹。11个数字完成,我还默念了一遍确定没错误,才按下通话键。
我的手机随即在口袋里掀起强震。
“好了,”我挂断通话,刚要把江医生的手机递回去,想了想,又缩回手:“我能把我的号码存到联系人里面吗?”
“可以。”从我步步紧逼的回答开始,江医生的态度就一直和顺妥协。
于是,我又喜不自禁地,妥妥帖帖地把自己存进了江医生的联系人名单,才把手机送了回去。
他接过一看:“小朋友?”
“你之前就这么叫我的,”我煞有其事地说明缘由,也把自己手机翻出来:“这是为了配合你的习惯和喜好。”
你可以不知道我的名字,但你一定要记住自己曾经叫过一个姑娘,“小朋友”。我在心里想。
江医生听完我的解释,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按灭屏幕,将手机重新放回兜里。
欢欣鼓舞,我埋头保存江医生手机号,并偷偷用余光打量了他好几眼,他好像对我把他存成什么名号完全不感兴趣,窥伺的欲望彻底为零,他就偏头凝视着楼道的小窗子,他好看的侧脸,干净的皮肤,就被那一束零星的光渲开来,打出一层柔和的效果,看得人心都要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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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一楼的时候,江医生不确定地问:“你会办出院手续吧。”
“入院手续就是我亲手办的,”有种智商和阅历都被羞辱的感觉:“我过完年都是应届毕业生了。”
“那就好。”他换上放心的口吻。
江医生停在安全出口前,没有再往大堂里走:“就送你到这了,”他解释原因:“主任带头脱岗,他们会有意见。”
“你不是快下班了吗?”
“其实还有一会。”难怪他没把白大褂换成便服。
大厅人来人往,开门关门,就算开着暖气,室温都还是偏低的。我看了眼江医生制服里面的黑衬衣,嘶了一口凉气:“江医生,你快点上去吧,这里好冷,别受凉了。”
他眼睛里立刻写上笑的字眼,又淡又沉,像掺进瞳孔的一抹墨,溶化在里头,但又清晰存在着,不容易被人忽略。
江医生抬头看向我身后不远处的窗口,“这会不用排队,去吧,”紧接着,他才跟我道别:“我先上楼了。”
“嗯,拜拜。”
我双手插着兜,蹭一下转过身,朝办理出院窗口走过去,我的步伐明明刻意慢吞吞,但踩踏在大理石地面的脚板底,却轻快得要飞起来,放佛踩在一朵云上。
停在服务窗口的跟头,我侧眸朝一楼的安全通道口看过去,那边黑洞洞的,江医生已经离开了。
大多数的人,一生中能有什么荡气回肠赚人热泪,连真正完满的一天都少之又少。但今日于我,就是这之中的一个圆满。很成功,没白活,跟虚度光阴更沾不上边。
哪怕从明天开始,江医生就会开始对我的凶铃充耳不闻,对我的短信视若无睹,至少,至少,我在除夕夜应该可以收到他群发的新年祝福短信了吧。
至少,至少,我在他的私人手机里,也占有了一席之地。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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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好出院证后,康乔也来医院接我一块去吃个闺蜜餐,她刚拿到驾照一个月,整天开着她妈的车子招摇过市。
康乔人美嘴甜,拍马屁狂魔,还是个学霸中的巨无霸,年年国家奖学金。所以我爷爷奶奶也特喜欢她,看见她就笑成一朵花。
康乔和我一道,替二老医院门口拦好的士,把大包小包安顿好,目送出租车离开,才又掉头折返医院大楼。
康乔不懂我的意思,伸手挡住我去路:“又回去干嘛啊你,还没要到电话?”
我:“要到了,”我抓着手机调出联系人列表给她看,得瑟:“噢噢噢噢,快看!江男神!”
康乔无语地看看手机屏幕,又瞄瞄我:“所以现在到底是要干嘛?”
我:“去江医生牌子那,帮我跟他合个影,”我拽她围巾:“快点!”
康乔:“我的祖宗,你刚要电话的时候,直接开前置摄像头跟他自拍一个不就好了。”
我:“那样也太得寸进尺了,会被人家讨厌的,快,照相。”
“你自己爱玩羞耻PLAY也别拽上我好吗。”
“你有没有人性啊,算什么姐们啊,下学期的奖学金考察,我也不想再帮你说好话了。老师问起来,我就说,那个康乔啊,臭袜子堆一周才洗。”
威胁奏效,康乔顺从地被我拉着扯着,往大楼里走,她一脸嫌弃:“好吧好吧,别被别人看见,太丢脸。”
于是,咔嚓,为期十天的住院身涯,就以一张我和江医生介绍框的合影相片宣告结束。
“你要把它当手机桌面吗?”康乔斜着眼问我。
“不啊,这是秘密,秘密要藏起来,就跟开过光的玉佩要揣在衣领里一样。”
“呵。”
我举高手机,让屏幕里的照片能够同时来到我和康乔的视野里:“有没有很般配?”
“般配,简直太般配了!”康乔冷嘲热讽的意思全兜在话语里:“老夫少妻,二手男和倒贴女,真是羡煞旁人的一对。”
“你滚吧,狗嘴吐不出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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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整整一周,我都没给江医生发过一条短信,打电话就更别提了,我连敲行字过去骚扰都不敢。
但我却没有因此遗忘或冷却掉一点对于联系人列表里“江男神”三个字的热情,它们像有温度和生命一样躺在那,存在感高到不可思议。如同冰冷的茧蛹里正在孕育的毛毛虫,让我日思夜想牵肠挂肚,只要够到手机,摸到手机,我都会敲一敲看一看,指不定哪一天,哪一分钟,哪一秒,就会有一只蝴蝶从里面飞出来,漂亮又旺盛,让我惊喜到不能自己。
短短一周里,我也模拟过无数次发给江医生的短信内容:“今天坐诊累不累?”“今年南京还没下过雪呢。”“年底医院是不是很忙?”“快要过年了,江医生有没有给自己买好新年衣服?”……
真是佩服又鄙夷自己,我找话题的能力的确一流,可是我的勇气一点也不一流,哪怕我检查过一遍又一遍的错别字和语气情境,确保它们万无一失,我都不敢轻易按下发送键,让这些字眼传递出去。江医生摆明是个一诺千金说到做到的男人,我怕自己花上半个小时琢磨出来的心意,全部石沉大海,杳无回音,这可比给我一刀还让人难过。
我也完全不高兴去编纂关于我爷爷的身体讯息,谁会去诅咒家里的亲人再度生病,平安康健比什么都重要。不过,我还是试图以我爷爷的口吻写过短信内容:“我爷爷老记挂着您呢,经常跟人夸您医术高明。”“我爷爷说会找时间再去您那复查一下。”“我爷爷特别听您的话,最近很注意饮食和脾气的说。”“我爷爷……”
我爷爷!我爷爷!这些借口也长得太像是借口了,我烦躁地把它们删了又删,打了又打,最终,我的短信框还是回归空白,还是一条都没有发送出去。
天呐,这条路该走多长多久,才能走到“江医生,我真的很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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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周日晚上,我灵机一动,有了个主意。
江医生说:跟患者无关的信息,电话,他都不会接,也不会回。
那这样好了,我把自己变成江医生的病患,我要让自己患上一个有关神经内科的病,找一个周二,挂他的专家门诊,再见他一面。
我快速掀开笔记本连上网,百度,搜索“神经内科”四个字。
很快,一大堆结果黑压压地布满界面,我皱起眉毛,严肃地扫描着词条:“主要诊治,脑梗塞,脑出血,脑炎,脑膜炎,脊髓炎、癫痫、痴呆、偏头痛、神经系统变性病、代谢病和遗传病、三叉神经痛、坐骨神经病、周围神经病(四肢麻木、无力)及重症肌无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