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在抱枕上漫不经心地叩,景胜木着脸,随口回道:“一个死女的。”
“……”噫,这句略显娇嗔,和“死鬼”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回复是怎么回事,宋助稳稳心绪,又问:“谈恋爱了?”
“没有。”
“那是?”顿了顿:“追求?”
“没。”
“……?”所以?
景胜呵了一口气:“不说了。”
话罢就从沙发上撅起来,走到床边把笔记本拿回来,揭开。
输入密码,一页屏幕的表格一下子跳出来。
景胜把笔记本掉了个头,正对宋助,戳戳上面一个名字:“安排一下,明天去这家。”
宋助看了眼,提议道:“不等到了陈坊镇再按顺序挨家挨……”
“就——去这家,”年轻男人拉长了第一个字,微微笑,以示威胁。
强行被打断的宋助抿抿嘴:“好。”

翌日,景胜带着自己的“拆迁小分队”浩浩荡荡来到陈坊。
陈坊的早晨,是豆浆味,是油条香,是巷口提着鸟笼的鹤发老人,是窗边垂叶上的新露微光。
这里也不似市中心一般喧闹,宁和得仿若世外。
十几个身穿黑色正装的男人突然出现在狭窄的小巷,像一片乌压压的密雨云压过来,很快要在这里砸下一片冰雹,或者结出满地雪霜。
本来蹲在石砖地上用粉笔涂鸦的小孩都停下来,仰起脑袋,新鲜地看着这群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尤其走在首位的那个,他和别人不一样,除却一身黑西装,外面还披着驼色大衣,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挑着眉毛,耷着眼皮,一脸目中无人地,慢慢儿走。
几个聚在早餐铺门边围观,知些世面的青年人认出了他。
景元集团董事长的孙子。
报纸和当地电台上经常瞧见的小子。
巷子两旁,都是联排的青砖小楼房。
从外边看,布置各异,实则万变不离其宗。
“陈坊镇繁花弄15号,”身边的宋助理报出这个熟记于心的地址,眯眼看了看身侧一间房:“这边是17,刚刚18。”
“再过去一间应该就是15了。”
要到了。
景胜不由加快脚步,原先漠不关心的脸色也变得专注起来。
握握拳,热个身,可惜穿的不是球鞋,恨不能再弹跳两步,毕竟正前方就是战场。
就是这个战场长得有点像垃圾场。
总算抵达目的地,可惜大门紧闭。
停在15号门前,异常朴(po)素(lan)的门前。
景胜走上唯一的一格石阶,一行人都在他身后站定,屏息等待。
虽然大家都不太明白为什么景小总指定要先来这家。
但也无所谓。
反正他做那些随心所欲、匪夷所思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先轻敲两下。
没声。
再叩两下,这次加重了几分。
依然没反应。
妈的,踹两脚呢。
仍旧无人应,倒是惊动了枝头鸟。
大张旗鼓地来,不想扑了个空。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宋助火速暖场:“我去隔壁问问吧。”
一只拳头撑在门板上,景胜回了半头,嫌弃地挥了下另一只手:“快去。”
刚往16号走,里面人已经率先走出来了。
一个中年男人,头发已花白,但目光炯炯,不怒自威,看样子是户主。
他问宋助理找谁。
宋助理如实回,想找十五号的住家。
中年男人越过他,打量了一番后面的人,才收回视线答道:“这家很久不住人了。”
景胜显然也听见了这句话,远远就问:“怎么不住了?”
中年男人回:“好久见不到人了,家里老太太前年就过世了,儿子去了外地,媳妇给人当住家保姆,孙子孙女一个在外面上学,一个在外面工作,租房住。”
“哦……”景胜若有所思,又问:“孙女叫于知乐?”
中年人皱了皱眉,警惕地嗅到这个问题里,所夹带的极强的目的性:“问这个干什么?”
“看你样子肯定是了,”景胜勾了勾嘴角:“这房子她的?”
多说多错,中年人不再言语,撂下一句“反正他家没人住”,就回身进家里了。
虽然没见着人,但也不算白来一趟。
景胜转身,一脚踏下台阶,准备走人。
走之前,他低头研究了会门两边的小苗圃,里头的草木刚修,土也翻过,明显早两天有人来过。
然后……
除景胜之外的,全体拆迁小队成员,亲眼看见,自己家的小景总,兴致勃勃掏出手机,蹲成一团……
对着花圃里面的小树杈,咔擦,咔擦,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

思甜甜品店。
手机唱了许久,张思甜只好撂开洗碗池里的一堆烘焙工具,就着粉白的围裙抹手,回身去接电话。
她一走,于知乐立刻接手,帮她洗剩下的。
搓了一会,她突地想起什么,从裤兜里取出一个彩色花纹的小盒子,搁在料理台上。
张思甜通完话,急匆匆地跑进来,语气仿佛带着满头汗:“知乐!知乐!我爸说他们跑你家里来了!”
“谁啊?”正在搓不锈钢模具的手一顿。
张思甜拧着眉:“就你爸那些讨债鬼,”她又说:“我爸说全都穿得黑西装,人高马大的,吓人。”
于知乐有点疑惑:“你爸确定?”
“我爸说应该就是。”
于知乐没提昨晚妈妈要钱的事,只是有些猜测在她心头扩大,说:“我回家看看。”
张思甜旋即握住她手臂,急得眼眶泛红:“别啊,我爸说他们还在镇子里呢,在钱叔家的酒馆里吃饭,个个都趾高气昂的,跟地主一样。”
“我真要出门一趟。”于知乐拉开她的手。
“你去干嘛!”
“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很可疑,以前上门要钱的,都五大三粗,并没有张叔叔形容的那么体面。
她安抚着比自己还激动害怕的张思甜:“别担心,我就远远看。”
见女孩发白的面色稍有好转,才道了声别,抄起桌上的头盔,就朝外面走。
深知朋友的当机立决,张思甜也不再阻拦,只跟到烘焙室门口。
铃铛轻响,于知乐已经出了门。
心绪难定地回头,张思甜瞥到台子上有个小盒子。
拆开一看,是一管花纹别致的护手霜。
少女眼圈又红了个透,转身就往外走。
刚到门前,却看见于知乐从摩托车上下来,一脸不耐地回来了。
张思甜问:“不去了?”
于知乐推门而入,淡淡应了声:“嗯。”
“怎么了?”
她走在她前面,把头盔挂在指间,由着它前后晃荡:“不是那些人。”
“那是什么人啊。”张思甜追着问。
于知乐没再答话,只回她一个沉默的背脊。
就刚刚,一分钟前,刚发动车子,她手机振了。
又是昨晚那种此震绵绵无绝期的动静,比她机车抖得还厉害,足以起她注意。
有人一口气发了九张图,外加一条文字信息给她。
图片内容:她家门口花圃里的一些植物。
文字内容:来早了,不知道说什么,提早给你家小树苗拜个年,祝你鸡年大吉吧。
于知乐深吸气,当即清楚张叔描述的那群人,或者说,那个人是谁。
阴魂不散。

第六杯

下午,于知乐在蛋糕店的阁楼小憩。
代驾这一行,通常得干到凌晨才回来,所以如无意外,她每天中午都会午休半小时。
陈坊的午后分外安静,连风的步子,都在日光里变轻。
于知乐侧卧在粉色的小床上,似乎没合眼几分钟,就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轻气地问:“知乐,睡着了吗……”
断断续续的。
张思甜的声音。
于知乐微微蹙眉,睁眼,果真看到张思甜就在床边,她眼底有些为难的情绪:“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于知乐坐起来,握拳到唇边,打了个哈欠:“说吧。”
好像对叫醒眼前女人这件事真的很抱歉,张思甜无所适从地扒着手指:“刚刚接了个大单,八个六寸蛋糕,晚上八点送到老钱酒馆。”
“八个?”第一次听到这个数量的订单,连于知乐都有了种,还在梦里的错觉。
“嗯,”张思甜连连点头:“我本来不想吵醒你的,可是发现……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老钱酒馆……
于知乐思忖片刻,同上午听到的信息联系起来:“你爸说的那帮人订的?”
“不啊,钱叔打电话来订的。”
于知乐起身问:“没说谁要?”
“没,”张思甜回:“就说客人要。”
张思甜猛然想起:“你是说订蛋糕的人是今天去你家那些人?”
“嗯。”于知乐颔首。
张思甜掩唇:“我天!我以为他们吃完午饭就走了,钱叔是帮顾客订晚上办酒席要用的生日蛋糕,怎么办?!钱都收了,不然我现在退掉?”
于知乐弯身,套皮靴:“退什么。”
她站起身,扯下一只腕上的黑皮筋,双手抬至脑后,三两下便扎出一个利落的马尾:“有钱不赚,傻么。”
女人又抽了抽鼻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戚风香:“何况你都开始做了。”
穿上外套,于知乐下楼,张思甜走在她后面,胡思乱想:“知乐,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黑社会?怎么会知道你老家地址?”
“不是黑社会。”
“那为什么要跑你家,针对你?”张思甜敲拳头:“是不是从钱叔那知道你在这个店,所以故意把你叫去?”
“应该吧。”
“真是啊,”张思甜两步蹦到于知乐身畔,与她并肩走在狭小的楼梯道:“那不是个圈套吗?你还是别去吧,单子我不要了,让他们换别家。”
“没所谓。”于知乐回了三个字。
张思甜停步,看着已经拐出楼梯的女人,急得差点跺脚:“十来个男的呢!”
白墙之外,是女人满不在意的语气:“全是弱鸡。”
“……”
张思甜顿足,有点无语,更多是无奈,然后快步跟了过去。

晚上七点五十。
暮色深深,于知乐骑着三轮车到达老钱酒馆。
是的,三轮车。
还是跟隔壁粮油店老板借来的电动三轮车,因为于知乐的重型机车,实在无法承载八个蛋糕的运输量。
甜品店所在的镇子,一时半会难以借到四个轮子的,只能用这种交通工具。
在酒馆门外放慢车速,于知乐侧目,视线刚好撞上飘摇的酒旗。
再略微向下,便能看到下边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他抱着头,一动不动。
呲——
陈年老三轮,在于知乐刹停的瞬间,发出了一阵足以刺穿夜色的尖锐声响。
嗤。
与此同时,一声忍俊不禁的笑,也忙不迭赶进耳膜。
于知乐循声找过去,看到刚刚那个抱头的人已经支起了脑袋,仿佛看到什么举世无双的有趣场面,一眨不眨望着她,咧着嘴,猴猴猴笑个不停。
他的两排小白牙在夜色里分外显眼,一只手还不断拍大腿,就差要前俯后仰,手舞足蹈。
猴猴猴猴猴。
跟驴似的。
于知乐偏开眼,下车,固定住,回身去后面取蛋糕。
“哎。”
身后有人叫她,她没回答。
“哎!”
大了点,依旧不应。
“于知乐!”他的语气,让这三个字沾满了笑意。
“……”
女人背对着他,拎上两只蛋糕,正准备去拿第三盒时,她又听见他这般说道:“于!知!乐!”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
“于知乐你好强好棒棒——什么车都能开……四轮的能开,三轮的也能开,我崇拜你,嘿嘿,强,强无敌,强出银河系……”
他意味不明地轻笑,懒散嗓音逐渐逼近,显然在朝她走过来。
于知乐偏头,的确,景胜已经站在她身边。他挑着唇,弯着眼,在打量她,还一身酒气。
于知乐与他对视片刻,不再理会,继续去拿车里蛋糕。
“要不要我帮你拿?”他用下巴示意三轮车后边。
“不用。”于知乐当即拒绝。
“我偏要帮你拿。”摇摇晃晃地,就去捞蛋糕盒上的缎带。
于知乐冷声:“放下。”
“不放,”他挑着两条漂亮的长剑眉:“就不放。”
于知乐眯眼,这个人,可能在酒瓶子里泡太久,脑子也跟着进了不明液体,非常不清醒,不知道自己正面临着似曾相识的处境。
眼看着景胜把一只蛋糕盒子往外扯,于知乐旋即拿出他手腕,男人一句轻佻的“哎唷抓我手干……”还没哼哼出来,立马换成急促的轻呼:“干你妈!松、松手!”
于知乐当然不放,还稍用了些劲。
“这次想看骨科?”她望着他眼睛,问话的口吻平心静气。
景胜的手指完全脱力,眼睁睁瞅着蛋糕盒滑出去,被女人轻松托过。
方才还身处炼狱的手,终于得到解放。他的脸在泛红,不知是疼的,还是气恼的。
“你有病?帮你拿东西也这么暴力?”景胜横眉竖目地控诉:“你他妈是女人?”
“你比我更像。”于知乐不假思索回,拿上三个蛋糕,头也不回往酒馆走。
“草!”
进门前,背后一个脏字,像把什么暴怒地砸向了地面。

此时此刻,酒馆大堂里的两桌人,都不由看向了进来的这个女人。
他们的内心全是弹幕:
就这个吧?
这就是那个于知乐吧?
是吧是吧?
因为他们家小景总,下午打牌的时候,就不断缠着酒馆老板询问有关“于知乐”的各种信息。
得知她在附近某家蛋糕店负责外送后,更是大手一挥,说要订八个蛋糕。
宋助理有异议:“我们……好像没人过生日吧?”
“就你了,话多,”景总在指间拟出一个虚无的飞镖,装模作样,隔空扔过去:“就你今天过生日。”
当下,在看清女人的长相之后,员工们的内心弹幕开始了新一轮的更替:是蛮漂亮的哦。
身材也不错,腿长个子高。
可是景总身边也不缺美女啊。
……
“谁要的蛋糕?”于知乐扫视一周,问。
“我我我我!”「被生日」的宋“寿星”赶快迎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所有蛋糕。
宋助垂眼数了下个数。留意到他的神态举动,于知乐说:“剩下几个在外面,我马上去拿。”
说完便往外走。
“好的,谢谢啊,我跟陪你去拿。”宋助忙跟过去,毕竟是小景总看上的女人,不敢怠慢。
拉开门帘,寒气扑面而来。
跟了两步,就见面前的女人陡然顿足,半晌,都没再往前迈出一步。
怎么,宋助起疑,越过她往前看,继而也为之一愣。
不知何时,三轮车上的蛋糕都被拿了出来,摆在地上。
而他们的小景总,已经取而代之,坐在了里面。并且坐如磐石,纹丝不动,直勾勾盯着他们。
以仇视的眼神,外加一脸孩子气的不悦。
——不是说太难受了出来透个风么,为什么要爬三轮车上去?还把蛋糕都赶下来!
宋助大惊,忙不迭为自己主子铺台阶:“嗨呀!景总真是喝多了,我去劝他下来!”
说完就一路小跑到三轮车前,好言软语了许久。
年轻男人充耳不闻,中途还换了个姿势,倚到栏杆上,抖着腿,好整以暇。
宋助:“……”
于知乐走过去,瞄了眼这个“赌气”boy,屈身把地上蛋糕拎起来,转头和宋助说:“先把蛋糕送进去。”
她又说:“多找几个人过来,把他弄下来。”
三分钟后,十个人在寒风中,围着一只深蓝色三轮车瑟瑟发抖,好言相劝。
连酒馆老板都跟出来围观。
“景总,下来啊。”
“你这是干嘛?”
“喝多了也不能这么搞是不?”
本来就醉醺醺的,神思混乱,景胜被吵得头越发疼,暴脾气回:“都给我滚,谁都别动我,老子今晚要在这度假。”
说完还抱紧了身后扶手,十头牛都别想把他拉下去。
“……”四野鸦雀无声。
于知乐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许久。
也是无奈,她和钱老板打招呼,说只能先把车在他这放一夜,明早来取。
话落双手揣兜,朝来的方向走。
下一秒,大家突然瞥见自家小景总,跟被突然解了穴似的,麻溜地从三轮车上站起来,冲着于知乐含糊不清地嚷嚷:“你走什么你车不要了……”
见女人丝毫不理会,立马跳下来,一着地便踉踉跄跄追,像只哈巴狗,跟着她颠颠儿跑。
宋助垂首扶额。
唉。
不忍直视。
第一次见他追女人追成这逼样。
有好心肠的下属飞奔回酒馆里取大衣,又飞奔过去给他披上,也被被景胜怒叱回来。最后只好干站在原处,目送他远去。

一女一男,一前一后,走了两里路,一直来到镇边田地。
于知乐以为往偏僻些的地方走,这小子就不敢再过来,没想到他这么锲而不舍,还没完没了地在后面质问她:“你车不要了?是不是?三轮车啊,很厉害的,一般人都不会骑……”
听得于知乐拳头有点痒。
也许真是,酒壮怂人胆。
于知乐被他跟烦了,也唠烦了,她停下来,回头问:“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景胜也停下来,慢吞吞答出三个字。
他好像一喝醉,眼睛就湿漉漉的,外加黑眼仁大,会有种纯天然的委屈无辜和天真。
“别跟着我,”于知乐已经是命令口气:“回去。”
说完继续走。
景胜接着跟。
好像她在路上不小心踩到又甩不掉的口香糖。
于知乐再次停下:“能不能别跟?你就站这。”
“嗯……”他应下了。
于知乐呵了口气,再度迈步。
好吧,臭狗屎还在后面。
忍无可忍,于知乐第三次转身,抬下巴,示意正前方:“往我反方向走,我不想你横尸荒野。”
“……”这么一句无情的恐吓,让空无一人的田埂,变得格外阴森森。景胜抽了下鼻子,回:“我没看路,我记不得怎么回去了。”
还是那个水汪汪的眼神。
于知乐在原地站了一会,思度少晌,和他说:“我送你回酒馆,你别再跟着我。”
顺便也好把三轮车骑回来,不必再跑一趟。
景胜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表示同意。
于是,两个人回头,按原路返回。
没走几步,景胜突然晕得厉害,一阵天旋地转,迫使他停下来。
他的喉头不断泛酸,好像有什么在往外涌。
眨眼功夫,男人就捂住腹部,吐了。
一阵一阵地,呕了很久。
胃在痉挛,强烈的绞痛,像被一只手在反拧拉扯。
做代驾后,接过的醉鬼不在少数,眼前的一幕,于知乐完全能做到熟视无睹。
女人走开两步,从裤兜里取出一根烟,含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静静地抽,等他完事。
也不知道吐了多久,从一开始只是屈着上身,到后面整个人都痛苦地蹲在地上,蜷缩打颤。
但这一吐完,肠胃仿佛被清空,景胜浑身好过了些。
凉风习习,他拿出纸巾抹了两下嘴,缓了一会,才撑着腿站起来,侧眼找于知乐。
女人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发丝散在风里。
指间火光,依稀点亮了她隽美的睫羽,与鼻尖。
腿麻,景胜一瘸一拐,笨拙地走过去,停到她身边。
“好了?”于知乐回头看他,年轻男人的脸色已是纸般苍白。
他答:“嗯。”
烟离开女人有些泛干的红唇,被她夹到指间,她重新看向远方模糊的山峦:“抽完就走。”
景胜眨眨眼,注视着她,目光没有挪开哪怕一秒。
她尖细的指端轻敲了一下烟身,零星烟灰飘出去,失了光,化成风。
颈上的凸起不由滚动了一下,景胜问:“好不好抽?”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还干疼干疼的,很难受。
于知乐瞥了他一眼,眼巴巴的样子,她夹烟那只手稍微伸出去,停在他面前。
男人两只乌黑的大眼睛突然间眨得飞快,不可思议地望向眼下这根只余半截的香烟:干、干嘛?
……干嘛直接把这根给他?还是她抽过的……
所有的肢体与五官在刹那间都变得局促不安,景胜卯了点劲回:“这上面有你口水,不脏啊。”
他故意嫌弃脸:“就不能给我一根新的?”
于知乐只字未言,抽手,重新把烟含回嘴里。
“不是哎,”男人的脸像刚喝醉一般开始泛红:“你答应给别人抽烟,起码得有点诚意,抽出一根新的,双手奉上,替他点燃,不应该这样么。”
他虽然不吸烟,但以前见过的,都是这样啊……
他看着她,又开始长篇大论:“给个二手的打发人几个意思,自己都抽了一……”
“半”字还没讲出口,景胜突地噤了声。
因为他嘴里,多了样东西。她的烟,被她硬塞进来的。
猝不及防。
她的指节,轻擦过他下唇。
“能闭嘴?”于知乐吸气,视线轻飘飘从他眼底路过:“刚才应该把烟头对着里面。”
景胜果真不再吱声,身体跟僵住一样,一动不动。
嘴巴也石化了,只能硬邦邦地用牙齿磕住那根烟。
她随意放进来的,不是烟草,是火药。
不然他的脑子里,为什么全被炸成了晃眼的空白。
没留意到男人的发怔,于知乐往回赶路,走出去一米,察觉到后头没人跟来。
她掉头,只见景胜蹲在田边,半晌不动,也无声。
这位老大爷,又怎么了——
于知乐深觉今晚的自己受到了诸多极限挑战,她闭了闭眼,压抑着翻涌的愠意:“你不走我走了。”
田边的那团黑糊糊闻言,听话地缓缓站起来。
等他走近,看到他死抿着唇,于知乐问:“烟呢?”
景胜垂着睫毛:“嫌脏,扔了。”
于知乐冷呵,轻轻的,很快被夜气带走。
景胜依然跟在她身后,手抄在大衣兜里,不断摸着里面一个东西,拿了又放下,再拿起。
刚刚他蹲在那里,把烟在泥土地上捻灭。
然后……就把烟蒂悄悄地,小心地,唯恐被人看见一点蛛丝马迹地,揣进了口袋……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作者有话要说:景三岁捂着自己的少男心:嘤嘤嘤我被这个臭女人撩了

第七杯

第二天上午,刚开完会猛灌茶的林岳,收到了来自友人的一条微信消息。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问你个事。
一看这脑残名字就知道是谁,林岳眼一抬,回道:说。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你帮我看看这女的漂亮不?
SCC林岳:发。
一个在当地最英俊的人:[图片]
图一出来,林岳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图也太小了吧,比他妈表情包还小?
等到点开高清大图,一口茶险些从他嘴里喷出,这是啥啊?
屏幕中央,是一张被人刻意从什么地方截出来的,小小的,圆框照片。
白色背景,圈住一个疑似女人的正脸,看样子有点像证件照,只是图片像素太低,稍显模糊,不知道的还以为患了自己老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