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胜耳根一动,飞快杵起脑袋瓜子,端正姿容:“爷爷,什么事?”
老人家捻了捻唇上白须,牵出嘴角笑纹:“你对陈坊那块地有什么看法?留着还是更替?”
陈坊?
景胜眨眼,反应两秒,哦……就那个跟贫民窟一样的鬼地方。
陈坊是宁城西边的一个古镇,从民国延续迄今,逃过了战时的炮火轰鸣,依旧留有当年的青砖余韵。
业内早有耳闻,景元曾经的竞争对手,远达地产,先前就对陈坊虎视眈眈,毕竟在西区中心地带,拿下它足以成为商业一霸。
结果没多久,拆迁上就出了问题,和那边居民一直谈不拢。
拖了几年,索性放弃。
政府想往西郊开发的计划也就此搁置。
“拆啊,当然得拆,”景胜皱眉,故作认真分析状:“早该拆了,那边房子都不行了,不懂那些钉子户老占着不放干什么,想翻新发展成文化遗产商业街也不让,再过几年,东倒西歪砸到的也是他们。”
对头,景董颔首:“嗯,正好。我和你爸,还有你几个叔叔商量了一下,准备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你去谈,怎么样?”
“……”
老爷子的套路令人猝不及防,景胜有点僵硬。
都是亲爷爷,亲叔,亲爸,知道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项目全都一股脑塞给他。
干这行的都清楚,陈坊就是个烫手山芋,住户脑子也是石头做的,固执死板,毫无金钱观,政府都难搞,更别说他们这群商人。
快十年了,从别家扔来咱家,再从上一辈甩到这一辈,谁高兴接这烂差事。
怎么样?
他能说老子不愿意谁爱上谁上?
景胜整理着思路,打算,小小地反抗一下。
不料爷爷已经自顾自认为他默许,笑吟吟地一锤定音,宣布:“最好年内就能看到效果。”
“这样的话,春节一过,我们就可以着手盛懋广场的项目了。”
“到时,我们景元将会成为城西开发区商业经济的领头羊。”
此话一出,众股东纷纷交手称赞,其乐融融,似乎对未来几年的计划部署充满信心。
接而望向小景总,眼底饱含期许。
骑虎难下,景胜偏头翻了个大白眼,终究双手撑桌起身,环视全场。最终定格在对面的老人身上,皮笑肉不笑:“谢谢爷爷,我一定会做好的。”
会议厅内,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
散会后,景胜抄起笔记本,忙不迭往外走,想去讨伐下自家老爹。
不料后者借着人流溜得贼快,转眼便不见踪迹。
不多时,景胜手机震了,低头一看。
景致远发来的短信,字里行间,皆是一位仁父对儿子的期望与鼓励:胜啊,重任如山,这是个磨练意志强化自我的好机会,加油。
景胜站在原处,将这条短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他把牙咬着咯咯响,回道:你真是我老子。
想想二叔,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全宇宙,在景元影视传媒当总裁,睡过的女明星不晓得多少,令人羡艳。
他呢。
哪臭把他往哪端。
为解心头之恨,他今晚要回趟家,和老妈聊聊天,还得聊出一本书的广度来,书名就叫,《父亲不为人知的这些年》。
**
下午,景胜回到公寓,睡了个昏天暗地。
再睁眼时已是傍晚,冬季的夜总是来得极早,拉开窗帘,万家灯火已经为脚底的城市披上华衣彩裳。
景胜回到床边,捞起枕畔手机。
那女代驾还是没给他任何电话,短信也是,连一个角旮旯都没看见。
倒是好友林岳听闻他负责陈坊拆迁的消息,特意发微信来幸灾乐祸。
“景二哈,你好啊。”
草。
景胜给他回电话,开口就问:“我怎么就成二哈了?”
林岳回:“拆家啊。”
景胜骂:“滚你妈。”
林岳笑嘻嘻:“我爸告诉我的,说你家几个长辈一合计,讲你最具备流氓土匪气息,就适合搞拆迁。”
景胜想砸手机:“……真行,真对得起我,他们都是我祖宗。”
林岳又问:“晚上喝酒吗?”
一提这事,景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喝鬼,前天你帮我叫的什么代驾?”
林岳回:“美女代驾啊,满大街男代驾,我一叫就是女代驾,兄弟我不够意思吗?”
景胜干笑:“够意思,一叫一个准。”
景胜坐回床边,陡然灵光一现,问:“岳子,你给我下的代驾软件,可以指定谁给我代驾吗?”
林岳阴阳怪气地唷了一声:“咋地,看上那妞了?”
“没有。”
“那是?”
“结仇。”
“跟一女的有啥好结仇的。”
“你懂个毛,直接跟我说行不行。”
“不行,只能代驾选车主。”
“嗨……”景胜叹气,有些失望。
“你到底要干嘛?”林岳问。
景胜仰倒在床上:“想见她。”
“你不是有她电话?”
景胜:“不接啊。”
林岳嗤之以鼻:“还说不是看上人家。”
“真不是,一时说不清,就见个面,让我说几句话,一面就成。”
“要不你把她电话给我,”林岳提议道:“她不接你电话,不代表不接别人电话啊。让我老婆打,就说是她以前一个老顾客,喝多了,不敢叫男代驾。”
“还是你脑子灵光!”拨开云雾,景胜兴奋地连蹬两下腿,从床上一跃而起。

当晚,CENTRAL PARK酒吧,门外。
于知乐拎着平衡车,刚要给方才叫她的女士电话,就有人在背后拍了她肩膀一下。
于知乐警惕地回头,看见了一张有几分陌生、也有几分眼熟的脸。
一对上她视线,来人就扯了扯嘴角,笑了。
似曾相识的贱笑,瞬间让于知乐想起他是谁。
他今天还煞有介事地梳了个偏分小油头,露出整片额头,难怪乍一眼没认出来。
冷蓝色的霓虹在烁动,一下一下,辗转过男人的面庞,像是泼上了淋漓的鸡尾酒。
“好巧啊——大内高手。”男人开口打招呼,懒洋洋的拖音,顺便送她一个绰号。
被她揍过的连环夺命call小王子找上门来,于知乐稍有些惊讶,但这份讶然并未衍生为任何惧怕。
她完全转过身,面朝他问:“有事吗?”
“没事儿,偶遇,正好过来算笔账。”他吊儿郎当地说明来意。
于知乐搭高了平衡车,好整以暇:“你说,我听着。”
“昨儿个么,电话里让你道歉,你不愿意,”景胜从大衣兜里取出一本病历,皱眉叹息:“唉,那我也没辙,这里呢,是我的病历和检查单,我准备报警,既然打了人,就别想赖……”
没等他说完,于知乐打断他,反问三个字:“证据呢?”
景胜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证据?”
于知乐回:“我动手的证据,”末了补充一句:“直接证据。”
景胜恍悟,原来她想死不承认?
他握紧手里的病历,仿佛捏着她的命脉一般趾高气昂:“这不是证据?医生确诊我被人打过,除了你还有谁,手欠成这样,也不看看是谁就敢打。”
于知乐面色不改:“这算什么证据?”
景胜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回嘴:“这还不算证据?”
于知乐回:“当然不算,能直接证明我打过你?医生指名道姓说打你的是我?”
她咄咄逼人的追问,着实让景胜愣住一下。
这女的,明明比自己矮几分,但气势莫名地就好像高出两截。
景胜沉吟,搜肠刮肚找到其他反击理由:“你别忘了,我可以申请调看停车场监控,你对我做过什么,一目了然。”
说完他还扬了扬眉,贱兮兮的。
闻言,于知乐不假思索回道:“你调吧,反正在车里。”
言外之意,监控根本拍不到,你奈我何。
景胜:“……”
我去,原来把他喊到车里的真正目的是这个?
不过,刚才的“监控”一说,给景胜提供了颇多新思路,他很快回道:“那我车里的行车记录仪,你还能躲得掉?”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景胜明显就是那个大魔王。
于知乐微微蹙眉,暂且没有回话。
“是不是突然间觉得好怕——怕——”景胜笑意盎然,卷着病历在身侧漫不经心地敲:“证据证据,跟我要了一晚上证据,烦不烦啊。没证据又怎么样,这社会本来就是偏心的,”
“知道偏哪吗?”他昂高了下巴,轻拍自己胸口:“我——”
再一下:“钱——”
听见他后几句话,于知乐偏开眼,轻笑了一声。
再回身时已是正色凛然,直视他的无赖嘴脸:“小公子,我本来不想拿出来,但你都这样说了,那我也不想瞒着,”
她伸手从裤兜里取出手机:“那天晚上,我录了音。”
于知乐敛目,垂下两小片密实的睫毛。
她在手机上翻着,找到某段音频文件后,她举起手,将屏幕完全面向景胜:“想听听吗,足以构成你曾对我有过性.骚扰举动的证据,”女人再度露出那种,淡不可察的微笑:“我进行正当防卫,有问题吗,嗯?”
“我知道你啊,景延广的孙子,”于知乐不疾不徐说着:“我当然不如你有钱,但也在社会上混了几年,黑黑白白认识的还不少,把你这段性.骚扰女代驾的音频曝光出去,想必能为你们景氏家族一直树立的儒商形象推波助澜,你也能为你爷爷长脸增光,对吗?”
她看似平淡的质问尾音,好似一根针,扎得膨胀的大魔王一下蔫了气。
当场被反将一军,景胜本来布好的棋盘,彻底溃散,一时半会,竟挤不出半个字。
见他不说话,于知乐放低手机,按下播放键。
短暂的悉悉索索过后,景胜异常清晰地听见了自己那个晚上在车后座的轻浮无礼:“希望我先从哪摸起,我全满足……”
……
……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放什么录音!”到底年轻面皮薄,景胜赶紧去阻止于知乐的手机,继续演绎这种羞耻PLAY。
于知乐收手,轻巧巧越过他的动作,同时也停了音频,问他:“还算账吗?”
“不算了,真不算了,”景胜把病历单揣回兜里,压抑着对眼前女人的所有怒不可遏和难以理解,向她发出假惺惺的诚挚邀请:“不如我请你喝一杯,我们恩怨两清,就当交个朋友?”

两分钟后,景胜目送女人消失在夜色深处,同时收到了友人发来的关切短信:怎么样?目的达成了吗?
景胜垮着肩,仿佛身体被掏空:达个鸟,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

第四杯

拒绝了景胜的喝一杯的邀请后,于知乐翻出手机。
出行软件上,一个接一个的代驾单,她却没什么心情去抢。
哈出一口薄薄的白雾,于知乐刚要把手机放回兜里,却不想它震了起来。
重新拿出来,敛目瞄了眼。
屏幕上,一个瞬间让她心烦意乱到顶端的名字。
看向远方金色的车流,于知乐又重重呼出一口气,才跟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接通了电话。
“喂,妈。”
她语气无波无澜,听不出感情。
“你那有钱吗?”对面人亘古不变的开门见山。
于知乐没回话。
“他们找到你爸工地上去了。”妈妈声音陡然放低,像是身边匿着恶鬼一般畏缩。
“你自己钱呢,”于知乐反问:“一个月三千二的工资。”
“知安上学不要钱啊,他谈了个女朋友,还是个县副局长闺女,”妈妈又得意起来:“讨好人家女孩子肯定要下功夫的,买条项链都千把块。”
身上在变冷,于知乐把手揣回兜里:“他这个月跟你要了多少?”
“三千。”
“你自己就留了两百?”夜里的风把于知乐鼻头冻得发红,她有些好笑地问。
“我跟主家一块吃一块睡,要花什么钱,”妈妈回归正题:“你人在哪呢,我说晚上找女儿有点事,过会就得回去,晚上要烧茶,他家老太婆凶的呢,回去晚了肯定又要多话。”
“1912。”于知乐说。
“又跑那鬼地方干什么哦,好女孩子会跑那种地方?”妈妈絮絮叨叨地责备:“快点个,我在三元巷这边农行等你。”
她又把声音压得轻不可闻:“他们在你爸宿舍等着呢,几个人把他押着,钱到账才肯走。”
于知乐沉寂半晌,闭了闭眼回:“我过会就去。”
“好,快点。”妈妈再度催促,便挂了电话。
于知乐直接打车去了三元巷农业银行。
妈妈果然已经在那里,站在陈列ATM机的那个屋子角落,怔怔瞧着某一处卖呆。
她头发扎了个凌乱的揪,脖子上的红围巾还是她三年前给她买的生日礼物。
看不下去,真看不下去。
于知乐别开眼,快步往里走。
玻璃门缓缓移开,于母看到人,一下眉开眼笑地迎上来。
不想寒暄,于知乐单刀直入问:“爸要多少?”
“五万块钱,有不有?”
“我卡里只有四万多。”于知乐拿出钱夹,从里面抽出了一张卡。
“四万多少?”
“四万三。”
“跟甜甜借点呢?凑个整。”妈妈提议。
于知乐不假思索地拒绝:“不借。”
上周刚跟张思甜合计过甜品店的年收入,她又说:“就这么多,多了没有。”
“行吧,”妈妈遗憾地耷眉毛,从身上挎着的小包里,拿出自己手机,拨出去:“老头,知乐这边只有四万诶,你问问他们能不能通融下呢?”
静悄悄地等了两分钟。
往来取钱的人,时不时把冷风放进来。
并且用怪异地眼神打量着这对在边上交谈,看起来颇为格格不入的母女。
“可以的!”妈妈挂了电话,露出庆幸的笑,望向快要比自己高一头的女儿:“知乐,他们说可以的,你快把钱转过去。”
于知乐没应话,走到一台空机子旁边,插卡,操作。
妈妈跟在她旁边,嘴不停,像得了巧的小姑娘一般雀跃:“我就侥幸报了个四万,竟然也可以,这样也好留三千给你。”
按密码的手一顿,数秒,于知乐继续动作,摁完剩余几个。
同行都是实时到账,没过几分钟,那边来了电话,妈妈长松一口气。
走到银行门口。
于知乐问:“你怎么回去?”
妈妈回:“走回去,又不远。”
“嗯。”
再无对话。
临别前,妈妈感激道:“爸爸说谢谢你。”
于知乐不吱声,她想“嗯”一声,鼻子像堵了,终究没应出来。
习惯了女儿的闷葫芦性格,妈妈说:“你回去,我也回去了。”
于知乐把卡攥在手里,片晌,拿出钱包,把里面四张一百的全都拿出来,交给了她妈妈。
妈妈眼眶一下子通红,推就着,说不要。
于知乐有些不耐烦,冲她:“拿着好吧!”
中年女人接下了,望着她,眼睛还是热的。
于知乐想了想,又把手套从兜里拿出来,塞给了妈妈。
妈妈刚才颤颤巍巍拿手机的时候,指头上面泛滥成灾的冻疮,怵目惊心。
“你这小丫头,又把手套给我干嘛。”妈妈哭笑不得。
于知乐回:“你手套呢。”
“忘戴了。”
“就戴这个。”于知乐再度把手放回衣兜里,像是在拒绝接纳一整个世界:“我走了。”
她在道别。
妈妈低头瞅着这双手套,泪花就悬在眼边,险些掉出来,她弯了嘴角:“贵不贵啊,还是皮的呢。”
“pu皮的。”说完这句,于知乐转头就走。

同一时段,刚在女人那受过挫的景胜,自然也没什么兴趣再逗留酒吧找乐子。
他回了公寓,垂头丧气地按开密码锁,脚一进门,玄关的灯便亮了起来。
随着人往里走,头顶的感应灯和中央空调也依次打开,整间屋子,一下子变得通明而温暖。
景胜把大衣随手丢在沙发上,抱上搁再茶几的笔记本,就跑去了落地窗边。
一面墙的玻璃,几乎映上了整个城市的光怪陆离。
景胜坐到地毯上,撑腮,按开机键,打算看会电影,借影浇愁。
刚进主屏,右上角就跳出一个邮件提醒。
景胜点开来。
附件名为,“陈坊三百一十七户户主信息及联系方式.xlsx”
他爸秘书发来的。
草!
景胜当即想把电脑砸下楼,砸个粉身碎骨。
男人暴躁地搓乱了自己梳得一丝不苟的小油头,点开文件。
狂滚着鼠标中轴,一拉不见底的表格,让他从一身的暴跳如雷逐渐变为一脸的生无可恋。
不光想砸笔记本,还想和它一块殉情。
啊,头好疼。
景胜扶额,开始慢吞吞往上拉,吐槽这些人名。
张建邺。
建邺,建哪去了,咋还住那破地方呢。
张春凤。
也没见您飞上枝头当凤凰?
……
赵财全。
朱来富。
邹大福。
我还周大福,你们这群人,能不能切身实际点取名?
景胜狂捏眉心,还是他景胜,名副其实,当之无愧。
显而易见,他的脸,便是巧夺天工的风景名胜。
“Z”开头姓氏结束,继续“Y”。
杨……
袁……
于……
等等等,等一下,
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景胜停住鼠标,又慢吞吞地把表格往回扯。
最终把光标定格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户主:于知乐。
于知乐!
同名同姓?
景胜立刻回头抓手机,调出于知乐的号码,接着凑近屏幕,视线一点点那排后边挪,对数字。
“132……”
光把男人脸上映得莹白,嘴也不自觉念出声。
“7956……”
“653X……”
挖靠!
景胜差点踢翻笔记本电脑,一毛一样,真是她!
这么巧?
景胜愣在原处,眼弯弯,好不得意。
哈,哈哈,拽得了一时,强不了一世,撞爷爷我头上来了吧?
今天的你对老子爱理不理,明天的老子让你下跪在地。
他迫不及待想打个电话过去耀武扬威。
下一秒就想起,自己已经被这女的拒接拉黑。
那又怎么样,景胜勾着唇,拿高手机,给宋助理打了个电话。

接近十点,于知乐回到家,换好鞋,抬手按了两下灯,没反应,屋里还是一片漆黑。
于知乐蹙眉,这时才注意到门板上,贴着一张小区停电通知。
可能是下午贴的,晚上八点到明早六点,请住户做好准备。
于知乐把它撕下来,团了团,抛进了擦桌旁边的垃圾桶里。
她转身往里走,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白蜡烛,拧开燃气,把它点着。
噼噼啪啪的轻响,烛光从灯芯跃出来,霎时照亮了这间逼仄的小屋。
除了卫生间有间隔,其他地方几乎连在一块,煤气灶姑且作厨房,边上的桌椅身负重任,兼职餐桌与书桌。
床挨着墙,用个帘子一挡,就算卧室了。
虽然一整天在外面,晚上才回来,这里收拾得倒也算干净。
墙上贴着几张披头士的海报,枕边有书,一些陈旧的唱片被齐整搁置在床头柜的铁丝框里,床尾是一把吉他。
于知乐悬平了蜡烛,往桌上滴油。
一滴接一滴,她有点出神,瞄见桌角有一盒白万,也不知道几天前忘这的。
把蜡烛按在还未干涸的烛油上,让它稳当当站牢,于知乐才松手,去够那盒香烟。
晃了晃,有敲在纸盒壁的轻响。
于知乐打开盖子,就剩一根。她把它抽出来,一手撑着桌缘,一手把烟停在蜡烛上边,静静地点。
烛火摇曳,烟头很快被引燃。
一缕青烟袅袅起,有细细碎碎的红光。
手离开桌子,于知乐把烟夹在指间,吸了一口。
深吸。
又从唇心拿开,缓慢地呼出。
桌上的手机亮了。
于知乐敛目,是一条短信提醒。
于知乐抖了抖烟,点开,又是一个陌生号码,内容就一个字,“我”
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陌生号码,往她手机里面,纸片一样地飞消息。
并且,每则短信里,都只有一个汉字。
从下至上,刚好可以连成一句话。
“我”
“有”
“十”
“个”
“手”
“机”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谁,简直了,于知乐闭了闭眼,不想理睬。
没过两秒,又是新一轮“一字短信”轰炸。
“有”
“本”
“事”
“全”
“部”
“拉”
“黑”
“啊”
于知乐:“……”
不可理喻。
于知乐不禁呵然一笑,自己都被这傻逼逗乐了。
片刻,女人脸色回冷,夹着烟,给他回了条消息:
“无聊?”
几秒后,对面回:“嗯,无聊。”
他还加了个颜文字,看起来很委屈的颜文字,●︿●
仿佛在装可怜,又好像在耍贱。

第五杯

“嗯,无聊●︿●”
看到这条回复,于知乐直接按灭屏幕,把手机丢去了一边。
大脑结构不同的人,的确难以交流。
于知乐把外套挂在椅背上,往卫生间走去。
路上,她顺手脱掉了套头高领毛衣,毛衣里面没有内衬,女人皎白的上身,瞬间暴露到空气里。
她的腰肢极细,走动间,黑色的文胸下边,被暗与光,勾出了两道鲜明的马甲线。
褪完衣服,于知乐打开莲蓬头的水。
手摊正下方等了会,水依然冰冷彻骨,须臾,于知乐自嘲一笑,她都忘了,今天停电,热水器根本启动不了。
倒也没在意,直接从旁边的架子上挤洗发液,冲了个冷水澡。
淅淅沥沥。
淅淅沥沥。
与此同时。
钟山广场某一间公寓的盥洗室里。
光裸的男人站在花洒下边,一边被汹涌的水迷得睁不开眼,一边扬高了嗓门问外边:“有人回短信吗——咳……咳咳……”
不负所望地呛进去不少洗澡水……
“没有——!”
坐在客厅沙发的宋助理,严肃而认真地扫了扫茶几上一字排开的崭新7P,确认都是黑屏后,同样高声答道。
尽管他也不是很懂这位祖宗,为什么大半夜差遣他出门,让他无论如何都得弄来十部手机和十张SIM卡,还要把卡全部插好,确保每个手机都能够通讯。
即便如此,宋助理还是风驰电掣地办到,以最快的速度送上门。
“什么——”
显然,里面那位被水声模糊得听不清。
宋助理清喉咙,提高分贝:“没有短信——”
下一秒,卫生间的水声骤息。
接着,哐当,东西被惯在地上的声响,可能来自一瓶无辜的沐浴露,也可能是一罐可怜的护发素。
两分钟后,套着浴袍的男人大步流星出来,他一身湿气,来势汹汹,直奔茶几手机。
而后一个,一个,又一个地,把手机点开来仔细看,仿佛不相信女人真的没有回消息给他。
直到确认过最后一支,他才困惑不解地瘫回沙发。
塌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景胜伸手揪了个抱枕,揽在怀里,半天不吱声,瘪着嘴,像个闷闷不快的小老头。
正襟危坐的宋助理偷瞄他两眼,问:“景总,你在等谁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