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丝根本不知道自己能把她买回,也不知道及笄时能不能见到她,却给她准备及笄的礼物。
繁丝从自己包袱里珍而重之地拿出来一件单独拿布包着的薄薄衣裳。
打开布包,里面立刻流光溢彩。
一件象牙白色的半臂,色虽素,光泽却很盛。
陆芜菱看了便知道是上好的苏锦。
这样的料子在以前并不稀罕,有时候自己也会赏给繁丝乱絮这样的心腹大丫鬟,可是对于平民百姓却是相当贵重的料子。
陆芜菱略微一想便知道繁丝哪里来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繁丝看看她,低声道:“这是我能得的最好的了,姑娘莫嫌弃…”
陆芜菱连忙笑道:“怎么会嫌弃?”
半臂的襟,衣角,和袖口绣满绿色莲花纹,刺绣分布多,几乎占到整件衣服的六七成,素雅中又满是精致华美。
繁丝的针线十分好,也很会配色,果然很得她心。
繁丝却惭愧道:“若能配深红色大八片裙就好了,可惜我没弄到合适的好料子。”
陆芜菱拉着她手,温言道:“没事,咱们可以让外院管家去买一匹。你也做一身喜欢的。”
虽然她留着银子是救急之用,但能哄得繁丝开心,也就无所谓了。
繁丝果然开始琢磨样式配色绣纹。
陆芜菱这两天开始下午教罗暮雪。
罗暮雪现在识字已经不少了,不太深的书都能看得懂,典故上差点,他一介武官也不用考科举,四书五经自然不感兴趣,只不过是各种历史典故诗词歌赋并各种兵书农书之流。陆芜菱本也不喜四书五经,女四书,女戒女则等中规中矩之物,这些却是她所长,自然讲得十分好。
而罗暮雪底子虽薄,人却极为聪明,举一反三,记性也极好。
陆芜菱嘴上不说,心里不免吃惊,又觉得他不过亏在出身而已。
学生聪明,先生总是爱教的,若再有闲情,还可临几个字,作幅画,两人这两天便颇为融洽。
这一日,罗暮雪让陆芜菱教他诗。
陆芜菱想起他的职业,教他岑参的诗。
要说罗暮雪以往也甚爱岑参的诗句,什么“边城寂无事,抚剑空徘徊”,什么“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都曾诵读。
陆芜菱却独喜欢“…素多江湖意,偶佐山水乡。满院池月静,卷帘溪雨凉。轩窗竹翠湿,案牍荷花香。白鸟上衣壁,青苔生笔床…”同他细细讲了一番。
罗暮雪望着她,倏尔失笑道:“你是因为不曾见过边寨之景,故而不能解岑公之美,改日我出征,若战事不急,便带你同去。”
陆芜菱怔住。
罗暮雪一向颇为尊重她所长,从未在诗词文字上反驳她,这还是第一次。
她想了又想,又觉得他所言有理,便诚心道:“好。”想想边寨走马黄沙,万里一空的景致,也胸中顿生出些豪气,还真想一行。
她自小就希望有一日能如男子般行走天下,足迹踏遍四海。
罗暮雪没料到她会这般回答,怔怔看着她,最后笑着摸摸她的头,柔声道:“有机会一定带你去。”
心中觉得她比自己往日所想还要可爱。
繁丝就在陆芜菱的西厢住下了,伺候陆芜菱一如往昔。她在陆家本是一等大丫鬟,陆芜菱因为不欲太占罗暮雪的便宜,给她定了二等,月钱八百钱。心中又觉得委屈了她。
繁丝倒不争多论少,只是那日得了陆芜菱的话,心中便惦记着要给陆芜菱做裙子,时间本没有几天了,又要裁又要缝又要绣花,她怕陆芜菱及笄没有新裙子穿,心中火急火燎。
陆芜菱无奈,只好请外院的管家派了车马小厮,又让她带了粗使婆子去绸缎铺买布料。
临行前拿出那二百两的银票来给她,道:“我就藏得这些了,咱们日后都靠它,你去兑二十两银子出来买吧,莫忘了给自己也买两匹做新衣裳。”
繁丝欢喜去了。
到傍晌才回来,一脸兴奋,却是买了一匹深红色缭绫。
说是缭綾,却也不可能如贡品缭綾那般华丽,只是略有明暗变化而已,尽管如此,也是民间难得一见,一匹足足要十二两银子,这个价钱自然乏人问津,且颜色说老不老,说嫩不嫩,又做不得嫁衣,又没有花色,繁丝狠狠杀价到九两买下来了,又花不到一两银子买了一块秋香色蜀锦,一块姜黄色素罗尺头给自己做衣裙,回家高高兴兴跟陆芜菱请功。
陆芜菱看了那块缭綾,却喜它色正而纯,既不夺目炫色,也不带一丝颓败老态,点头道:“繁丝果然有眼光。”
繁丝笑道:“奴婢拿金银线空绣,定然夺目,又不俗。”
陆芜菱想想道:“只拿少许金银线,其余用赭石色的丝线为好。”
繁丝眯眼看了半天,点头道:“倒也是新奇。”
然而繁丝用了不到十两银子,交回的银钱,除了重新写的一百八十两银票,却只有五两多碎银,便是给小厮婆子酒钱,也要不了这许多。
陆芜菱知道繁丝可靠,不会中饱私囊,却也奇怪,便问了一句。
繁丝却涨红了脸,吞吞吐吐。
第31章 征召令
陆芜菱看着繁丝虽然吞吞吐吐,很局促的样子,却丝毫没有心虚愧疚,心便一沉。
她很了解繁丝。
繁丝是再忠心不过的,什么情况下也不会损及她的利益来谋求自己的私利。
但是繁丝有个大缺点,就是主意很大。
她聪明,稳重,精明,坚忍,以前在陆府,陆芜菱处境不好,繁丝为了护着她,做了不少事情,甚至跟她意见经常不合。
有些事情,陆芜菱不屑也不愿争,不愿意费尽心思去谋。
而繁丝完全不同。
她觉得陆芜菱该得到的,就要费尽心机去谋取。有时候会先斩后奏。
陆芜菱也知道她都是为了自己好。作为她奶妈留下的唯一的女儿,繁丝七岁就入府服侍五岁的她,听了奶妈的话,像照顾亲妹妹一样处处照顾她,她和繁丝的感情比跟乱絮更好。后来奶妈病故,繁丝更是把她当成最亲的人,事事想着替她谋划。
撇开她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提,陆芜菱还是很感动于繁丝为她的心。
然而,便是亲如母女姐妹,也常有冲突,繁丝有时候自作主张做的一些事情,实在是很不符合陆芜菱平素的为人。
现在陆芜菱便沉了脸,她基本已经知道繁丝干了什么了。
这么一小段时日不见,繁丝更加雷厉风行…
“你让人去找方微杜了?”她抿着嘴问。
繁丝一惊,抬头讪笑:“姑娘真是玲珑肚肠…”
陆芜菱一点笑容也没有:“找的谁?”
繁丝小心翼翼道:“那布庄后头便是我之前…住的,隔壁有个小哥,父母都死了,他认得几个字,为人忠直,我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去找一趟…”
“繁丝!”陆芜菱声音不大,声音里却夹着狂风暴雨:“我才跟你说了两天,你根本听不进去是吗?”
繁丝脸色一白,却连“我都是为了姑娘你”这样的话都没分辨。
每到这种时候,陆芜菱就不忍苛责她,只好跟她讲道理:“你这个事儿,如果被罗大人知道了,咱们会如何?”
繁丝咬牙道:“我很小心,请托的人也非常可靠!”
陆芜菱还是抿着唇角:“就算你捎信给了方微杜又如何?他但凡有法子早来了,你也知道他自身难保!方家如今哪里敢生事?没有了方家,方微杜又能做什么?”
她想想气道:“你只说方微杜好,方微杜人是不错,可他一样不能娶我,难道让我给他做妾?”
繁丝小声道:“方公子可以不娶正妻啊。”
陆芜菱被气笑了:“他是风雅无比的人物没错,可是他连自己谋生都未必能做到,又如何对抗家族的安排?方老大人和方老夫人又岂会让他一辈子不娶妻?”
繁丝脸色发白,一排贝齿咬着下唇。
陆芜菱觉得不够说服力,谁知道繁丝心里还不死心打着什么主意,便干脆叹了口气道:“与其跟他,我宁可跟罗大人。”
繁丝大吃一惊道:“什么?姑娘你…”
陆芜菱点头道:“没错,罗大人生得英挺不凡,为人也好,若不是因为我不能给人做妾,不能无媒苟合,我也不会如此坚拒他。”
繁丝不能理解:“可是…罗大人没读过什么书,哪比得上方公子和姑娘你相契?”
陆芜菱低头装作娇羞:“男人的魅力和读不读书没什么关系,何况罗大人很聪明…”
繁丝愣愣呆住,她已经习惯以她家姑娘的意志为第一意志,可是她的价值观判断又觉得罗暮雪实在不可能如方微杜那般适合陆芜菱。两者激烈冲突,令她不知所措。
陆芜菱装模作样叹了几口气,去忙别的事情去了。
繁丝自己又愣了半晌,才摊开布料,开始给陆芜菱裁开做裙子。
陆芜菱一边忙碌着安排第二天的菜单,一边心里也很是繁乱。
她很担心罗暮雪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如何对付自己和繁丝。
自己也就罢了,繁丝在他眼中,只是个普通婢女,很可能成为他泄愤的对象。自己要如何保护繁丝?
过得两天,事情似乎没有暴露。陆芜菱慢慢放下心来。这时候,礼部和乐府的征召贴也送上门来了。
陆芜菱当时正在教五月和杏儿烹茶,突然前面有报说官差找她,手便抖了一下,险些溅出茶水。
她还算镇定,整理衣裙,出了二门,到大厅见到了礼部来的差人,接了帖子一看,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因为万寿节主要是礼部的差使,有了礼部这些历年才子们在,这个帖子就是一篇辞藻华丽的骈文,什么“…巍巍我王,寿齐嗟阳…”,什么“闻尔素女,才若班姬…天降其瑞,贺王万寿…”。
陆芜菱本来不知道此事,突然接到这样一封礼部与乐府同时下的征召贴,不由愣住了。
看完晦涩的帖子,明白了来意,陆芜菱有些怔忪:若此事完全是礼部征召,放在以前不稀奇,在她家破人亡,沦为官奴的今日,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当然,添了个乐府,便有些不是那么好看,乐府多是乐人,有的也有些品级,但是毕竟是和伶人类似的低贱职业。
说到这种歌功颂德的清平调,实非自己所长,礼部这些人有时间润色给自己的帖子,还不如亲自动手写几首得了。
但不管如何,陆芜菱很敏感地明白,自己如果做好了这件事,恐怕有机会得到万寿节大赦,摆脱官奴身份。
很可能,这是父亲的旧友在暗中使劲,帮助自己。
陆芜菱决定无论如何,将此事做好。她收下帖子,郑重谢了礼部的差人,也送了厚厚的茶钱。
当天罗暮雪下午不曾回来跟她读书,晚上晚膳后才回来,面色不好。
陆芜菱直觉没有露出欢喜的模样,也没有提到这件事,可是罗暮雪脸色依然不是很好。
晚上他甚至又让她去给他值夜。这点自然让繁丝痛恨惊怒,却也无力改变。
和最开始一样,睡在他的床的踏步上。
罗暮雪没有企图勾搭她占她便宜,只是安安静静地睡觉,她也安安静静睡觉。两人都是一个姿势仰面端正躺着,闭着眼睛,只不过一个在床上,一个睡在矮矮的踏步上。
两人其实都没睡着,却一句话也未曾聊。
烛火明灭,夜风习习,蝉鸣细细,黑暗中仿佛能听到庭院里石榴花静静开放。
陆芜菱睁开眼睛,看着窗外若隐若现的月亮,她也听到不远处罗暮雪的呼吸声,轻浅得很,不似已经入睡。
她突然间想要叹息,却不愿意打破屋中的宁静,更不愿意罗暮雪因此睁开眼来中断假寐的状态,于是生生把一声叹息吞回胸腔。
第32章 及笄
陆芜菱生辰是个榴花吐艳的时节,也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的开始。
陆芜菱的及笄之日在这样一个一大早便艳阳高照的日子开始了。
按照道理说,及笄礼需要正宾,赞者,赞礼等,正宾往往是年龄较长,德高望重的女性承担,而赞者,则往往是及笄者的闺中密友,协助正宾。而赞礼,就相当于主持者。
而陆芜菱的情况,真的是很尴尬。
若是以前,以陆纬的地位,以她的才名,能够给她当正宾赞者,那是莫大的荣誉。可现在她只是区区一名官奴。
难道让断了股骨的端木嬷嬷支撑着来给她当正宾?让锦鲤等丫鬟当赞者?
陆芜菱起床梳洗后走出房门,穿的便是繁丝给她做的牙色苏锦翠绿满绣莲花半臂,下身一条深红色满绣赭石色金银线藤萝花叶缭綾大八片裙。流光溢彩,精致无比。
可怜的繁丝为了绣裙子,眼睛熬得通红,但是她一脸欢喜无比欣慰地看着她家小姐,一点也不叫苦。
陆芜菱今天确实美丽非常。
她有一张端正而不失娇俏的鹅蛋脸,略尖但不至于瓜子的下巴颏儿,洁白细腻的肌肤,一双杏目幽深水黑,神采过人,既可以端庄自持,也可以顾盼生姿。鼻如悬胆,唇似点樱。
陆芜菱是美丽的,但也不是什么倾国之色。
不过古人云:“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实实有理。
除开史上那几个祸水级的美女,正常美女长得再美,也不过是那般模样,很多时候,美丽是靠衣着,打扮,气质,谈吐,风情表现出来的。君不见,自古以来书中描写美女,往往着墨最多的,都是穿着打扮。
这当然不是说,同等容貌下,谁穿着打扮最华丽谁就最美。
素衣有素衣的风姿,荆钗布裙有荆钗布裙的天然朴素,“要得俏,一身孝”也不是混说说的,金缕玉衣,霓裳羽衣也自有其华丽之美。
每一种风格,都要看打扮者的细微搭配点缀。
这本来就是一种艺术。
陆芜菱就很擅长此道,连她的婢女繁丝也不弱。
繁丝给她梳了少女最正式的燕尾双环髻,上面斜插了两支精美的南珠莲花金簪,是和罗暮雪最印象深刻的她那个南珠素金莲花华胜一套的头面,一支做工极为精巧的红宝石花丝凤尾金钗,双髻缠了一圈点缀各色小小的宝石珍珠的细细金璎珞,耳朵上是一副红宝石花丝耳铛,一手套了一个冰透黄翡飘翠的翡翠镯子和两个绞丝金镯,一手却是一个颇具异国风情的珍珠臂环,裙子上是她平时最喜欢的碧绿水汪汪的的翡翠芭蕉禁步。
这些都是罗暮雪给她赎回来的旧时首饰,若是她家不败,再怎么样,及笄父亲也会为她添置新首饰,可如今有这些首饰带,已经足够好了。
她比普通的姑娘略微偏高一点,身子修长如柳枝,繁丝做的半臂很修身,把她最近发育得不错的胸脯绷得有点紧。而因为她胸高腰长,下面的八片裙又很大,更显得腰肢盈盈一握,宛如一朵清丽逼人的石榴花。
她本来就姿态高雅,举手投足都有着贵女淑女们最典范的优雅端凝,加上这些增一分则太多,减一分又太少的精巧华贵俱全的首饰,整个人仿佛是一朵天然清艳双全的石榴花被人为巧夺天工地镶了一颗颗细小珍珠。
一出门,看到她的婢女婆子们都惊讶赞叹地看着她。
然而,并没有人知道今天是她及笄的大日子。
陆芜菱默默地继续往前走,保持着她一贯姿态。
繁丝跟着她很忧愁。
她一直盘问陆芜菱想如何过及笄礼,陆芜菱这么被她缠着,只好告诉她说罗暮雪已经说了他安排好了。
因为他只说安排了,一直到昨天,具体什么都没说,陆芜菱也就罢了,繁丝前两天开始就忧心忡忡。
她又不敢念叨了伤害她家小姐“本来已经满腹忧伤只是故作淡定”的心,只好自己憋在心里郁闷。
在她看来,罗暮雪一定是顺口一言,早就忘了。
很多男人,虽然对外是一诺千金,对自己的女人却总是随口允诺,下床就忘。
可是当她们到了罗暮雪那里时,罗暮雪正在锦鲤伺候下用早膳,却抬头淡淡对陆芜菱道:“我今日告了假,你快些吃了朝食,去将今日事情略略安排,跟我到后花园的水榭来。”
繁丝闻言精神一振。
陆芜菱微微一笑,应了是。
罗暮雪放下喝粥的调羹,抬头看她,一时移不开眼睛。
陆芜菱今日不但别致美丽,且华贵、端庄、清丽、娇艳俱全,确实令人难以错目。
深红的大八片裙有种厚重的美丽,牙色绣翠绿的半臂却清丽可人,轻盈与厚重相济,有种冲突又和谐的动人。
罗暮雪觉得在清晨的日光和她的光芒之下,他的心一点点如饴糖般化开。
匆匆用过朝食,陆芜菱去交代了众仆婢今日当做的事情,又处理了几桩杂事,便跟着等着她的罗暮雪,带着繁丝,去了后花园。
罗府虽然不大,第四进后面却带了一处花园,花园也不大,却有一个小湖,小湖旁边还有一处水榭。
陆芜菱很喜欢这小湖,曾让人整理了,种了新的荷花,如今正是荷花娉娉婷婷,吐蕊绽香的时候,更有那接天的莲叶,碧色喜人。
路过的时候,罗暮雪说:“我记得你有首十岁时的咏荷之作:‘茕茕孑立傲清波,岂容淤泥染绮罗,纵使残破随秋去,犹有听雨雅韵留’。”
陆芜菱大羞,通红地别过脸去:“大人为何总是记得我不佳之作,那时候年幼…”
罗暮雪看她有些娇嗔的意思,心中一动,但后面有繁丝在,也不好如何,便微微一笑道:“十岁时能写诗,已经很不错了。”
繁丝却是对罗暮雪颇为改观,笑道:“大人对我们姑娘的诗记得这般清楚…我们姑娘确实才华过人,听我娘说,姑娘四五岁时出口便成章了。”
陆芜菱听她开口便是我们姑娘,不合规矩,怕罗暮雪见怪,连忙止住了她:“繁丝,前面水榭你还不曾来过呢。”
罗府的这个水榭也很小,做得却精雅。
不过是一明两暗的小小格局,却轩敞清幽,凭栏可闻荷香,栏杆下便是水波,布置也被陆芜菱慢慢收拾了出来。
夏天在这里住,只需要熏些艾草驱蚊,最是清爽舒适不过。
罗暮雪带了她二人走进去,陆芜菱和繁丝便呆了呆。
繁丝揉揉眼睛,陆芜菱叫了声“乱絮!”。
里面穿着湖蓝裙子,正在布置的漂亮姑娘抬头一看到她们,大叫一声,欢喜地跳过来抱住陆芜菱:“姑娘!”
眼眶已是湿了。
乱絮气色很好,穿着也不寒酸,一看便没有受苦。
这丫头性子大大咧咧,和繁丝完全不同,生得也好,很是一员福将,这次运气也很好。
陆芜菱忍不住便唇角微扬地笑了:“看来没人亏待你。”
乱絮笑道:“听闻姑娘过得还好,奴婢还算放心。”又对繁丝道:“繁丝姐姐能跟着姑娘,真是太好了。”
陆芜菱的大好日子,繁丝自然不愿意提到自己的伤心事,只是在旁边微笑。
最后陆芜菱问乱絮:“你是怎么来的?”
乱絮笑看了罗暮雪一眼:“罗大人跟我家老爷太太把我借过来一天。”
繁丝脸色微微一沉。
不过一两月,乱絮已经认了新主,开口便是我家老爷太太了。
陆芜菱自然也注意到了,却并没介意。
也不过是各自奔前程而已。
她已顾不得,护不得她,乱絮能有好的去处,她自然只能为她欢喜而已。
罗暮雪终于开腔,打断她们主婢重逢的戏码:“吉时将至,你们先别叙旧了。菱角儿,今天你的大日子,也没法请诸多宾客,便由你这两个心腹侍女做你的赞者,我来为你插笄。”
陆芜菱有些想笑,正宾插笄,正宾可往往是年长贵妇,今天罗暮雪却要来行此事,实在有些滑稽。
但看他郑重神色,她和二婢都笑不出来。
面前的正堂已经布置好了,中间一块大红猩猩长毛毡,当作地垫,一边几案上有酒器香烛,有周围有若干缠丝玛瑙大盘子,琉璃大盘子,粉彩莲花盆等,俱都盛着清水,养着各色鲜花。
观之则心悦。
因无赞礼和奏乐,前面的程序自然是跳过。
上首两个空座,是为她已逝去的父母亲所留。
这也是陆芜菱比较愉快的事情,她不需要把贾氏当作母亲,在及笄的时候拜贾氏,装作没有一个在天之灵的妈妈才是殷殷盼着她的成长的。
罗暮雪站在中间,让陆芜菱站到东侧,郑而重之,道:“笄礼始,笄者请出东房。”
陆芜菱便缓缓从东边踏上猩猩毡,步履很小,慎重端凝。
这时乱絮给罗暮雪奉上一盆清水盥手。
罗暮雪郑重盥手,同时道:“赞者理妆。”
陆芜菱缓缓席地而坐,繁丝上前,跪坐在她身侧,给她一一拔下头上的手势,打散头发,重新梳头。
乱絮服侍罗暮雪洗手完毕,也上前帮忙。
罗暮雪立在当下,默默看着她。
看着她的满头青丝披散,慢慢被梳顺,最后挽成了端庄高雅的元宝髻,更显得她面如白玉,颈似天鹅。
梳理毕,陆芜菱朝着繁丝和乱絮微微一揖,繁丝乱絮也深深作揖回礼。
这时乱絮跑到几案后,端出一个托盘。
里面只有一冠一笄。
冠是黄金花丝缠就,缠作藤蔓状,精巧而美丽,上面一圈镶了颗颗拇指大的珍珠,下面基座则镶了一圈艳红如血的红宝石,光泽夺目,华丽异常。
笄却不是新的,虽然是整块碧玉磨成,通透莹润,雕花却极为简单,只在一头雕了几片竹叶。
陆芜菱一看,便微微有些面热:此笄她识得,是罗暮雪日用之物。
用他自己的笄给自己及笄…
罗暮雪先是弯腰作揖,然后又弯下腰,郑重给她戴上珍珠红宝花丝黄金冠,又插上碧玉笄。动作很轻,仿佛轻怜密爱。
陆芜菱垂下眼睛,脸却慢慢红了。
罗暮雪倒是没有异状,直起身,祝道:“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陆芜菱微微颌首。
这时候乱絮再度捧上一个托盘。
按理此时应该加褙子,这是成年女子的较为正式着装,但因为天气炎热,托盘里是一件轻若无物的披帛。
轻轻抖开,却是如霞如雾。
正是目前最昂贵的“霞露纱”。颜色半灰半粉,却十分好看,上面的刺绣,赫然是万金难买的双面绣,一面荷花莲叶,一面是天鹅。
双面绣绣在如此轻薄的纱上,实在难得。
也不知道罗暮雪哪里弄来。
繁丝轻轻为陆芜菱穿上。乱絮取了一樽酒,呈给罗暮雪,罗暮雪端到陆芜菱面前,祝道:“执酒祭亲,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把酒递给陆芜菱。
陆芜菱接过酒祭地,酒水洒些在地上湖里,然后又沾唇微微喝下些,便递给乱絮。
乱絮又呈上饭,她吃了一口,又给乱絮。
然后便是朝罗暮雪行拜礼,罗暮雪答拜。
这样礼节,却有些类似夫妻交拜,若是正常正宾不觉得,一男一女却很是怪异,两婢女都面红忍笑。
最后便该是赐字了。
女子的字该由父母取,正宾若尊贵,有意赐字,也可正宾取。若父母正宾未取,也可由新婚时夫婿取。
陆芜菱自然是没有父母来取的。
罗暮雪倒是觉得陆芜菱只可能跟自己,她的字当然自己来取,又怕自己所取她不喜欢。当下踌躇了片刻,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道:“我给你取了几个字,你看看喜欢哪个?”
陆芜菱愕然。
想不到他不但精心给自己筹办,连字也…
想到他可能在夜深人静时,昏黄烛光下,苦思冥想,为自己想了一个又一个字,又怕自己不喜,几经删改…
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第33章 贺礼口信
只见那小笺之上,列了三四个字,都曾几经涂改。
夏初,珍薢,清薢,玉芷。
这些字,对于罗暮雪的程度来说,算得偏僻,也不知他是如何苦思冥想。
陆芜菱心中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一股暖热从心中慢慢涌起,直至面上。遂指了其中一个,低声道:“便叫清薢罢。”
薢(xie)意与菱同,时人取字,往往是注释其名,再者便是父母对孩子的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