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个皇子的争端中,他同样是不偏不倚,只唯圣上马首是瞻。
若是没有实力的官员,妄想中立不偏不倚不过是笑话,但若是本身实力强劲如长盛王和张相,却是几个皇子争相讨好。
长盛王去年开始,却暗中对大皇子一党略有些偏了,尤其是对罗暮雪,暗中颇为关照,又因为他和罗暮雪长相竟有三分相似,朝廷暗中俱传罗暮雪是长盛王的私生子。
罗暮雪对这个流言很不愉快,听到便面色冰寒,而长盛王对他的关照又着实多了些。
听到长盛王有请,罗暮雪脸色十分不好看,程果毅轻轻拉他衣袖,目前长盛王正是大皇子竭力拉拢的对象,自然不愿意放过同他亲近的机会,笑道:“多谢王爷抬爱,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崔长史笑得眼睛眯成缝,捋着半长不短的髭须道:“多谢两位将军赏光,快请吧。”
罗暮雪冷着脸同程果毅去了长盛王府,长盛王年约四十上下,长眉入鬓,还能见得昔日俊朗,确实容貌与罗暮雪有几分相似之处。
长盛王看到他俩,竟是十分高兴,虽面色不显,神情却带了愉悦,又吩咐设宴款待,宴席虽不是正宴,却是山珍海味俱全,品格甚高,更是拿出珍藏的一坛五十年的梨花白。
照程果毅说,长盛王威严日盛,不惯于言辞亲切笑容满面,但是对他们确实是相当不错,在席中谈笑风生。一会儿问他俩西疆战事,一会儿问他们练兵之事,一会儿问他们之后打算。
程果毅始终是笑容满面,有问必答地奉承着这位位高权重的王爷,而罗暮雪则是一直面上冷冷的,问到才开口。
后来酒酣,长盛王竟尔问到程果毅的婚事。
程果毅一怔,还是恭恭敬敬答道:“家母已有属意,只等家父回来商量了便要去提亲的。”
长盛王一愣,笑道:“你倒是老实。”
程果毅摸摸脑袋笑笑:“长者问岂敢隐瞒。”
长盛王喝了口酒,道:“是哪一家?”
程果毅毫不犹豫道:“关西总兵窦家。”
长盛王闻言赞许地点点头:“门当户对,很好,窦家门风也清白。”
说完这些,又转向了罗暮雪,道:“罗将军年龄不小,也该说亲了,你上无高堂料理,可要本王给你相看一二?”
长盛王要给人说亲,换了旁人自然是莫大的荣幸,可罗暮雪竟冷然道:“不劳王爷费心。”
只这么六个字,也不解释,也无任何委婉周折。
别说长盛王怒气勃发,面皮紫涨,就连程果毅都头皮发麻。
长盛王被噎得酒都难以入喉,“噔”的一声把酒盅放下。
程果毅连忙打圆场,道:“暮雪,你怎么说话呢!王爷是一片好意!”又对长盛王赔笑道:“王爷莫怪,暮雪他痴恋陆家二姑娘,如今好容易趁机买回去了,正是两情缱绻之时,自然不愿意娶回个正室让陆姑娘伤心受罪。”
长盛王皱皱眉头:“陆二姑娘?可是陆纬家二姑娘?”
程果毅道:“不是她还有谁?”
长盛王想想道:“若是那小姑娘,人品才华都是没得挑的,倘若陆家没犯事,倒是良配。可惜了…她身世堪怜,你既然得到了她,倒是应该好好相待,只是官奴莫说为妻,便是正式的妾也是不能,你也只能吃穿用度上好好待她,不让她受委屈便是。正式的妻室却还是要娶一个的,要不总这样混着,将来怎么办?”
说罢叹了口气,“你若怕陆二姑娘受苦,便不拘容貌才干,找个和软听话好拿捏,岳家过得去的妻子便是。”
罗暮雪却只是冷沉着脸,连话都没回一句,被程果毅在桌下连连踢了几脚,才勉强道:“劳王爷费心了,只我现下还无意于此。”
又对程果毅道:“酒多了,我们也不要太耽误王爷休息,这便告辞了罢。”
程果毅虽左右为难,听了好友这话也只好笑道:“没错,王爷抬爱,我们做小辈的却是不好在这里没脸色只顾打扰,这便告辞了。”
长盛王黑着脸,抬手让他俩走了。
出了长盛王府,却是天色已昏,月上柳梢,夜风寒凉,略微驱走了日间酷热,连树上的蝉鸣也没那般恼人了。雕梁画栋,屋宇连角之间,那边厢是尚且热闹,不缺灯光人语的大街,这边厢是黑洞洞的幽深长巷。
吹着夜风,奔走两者之间,程果毅见罗暮雪面沉如水,只管放马疾驰,一头长发俱被晚风吹在后面飒飒飞扬,半天不曾言语,只拍马跟在后面。
最后直跟到罗府门口,罗暮雪下马,程果毅方才停下。
“你,唉…”程果毅欲言,想想又止住,只叹了口气。
罗暮雪拱拱手,道:“今日有劳程兄。”面上无悲无喜。
程果毅更加说不得什么,最后朝着他也拱拱手,道别走了。
罗暮雪进了府便叫陆芜菱来。
陆芜菱没奈何过来,见他虽然眼神清明,却闻到他身上酒气不清,心里咯噔一下,便退后两步,低声道:“大人,我给您备醒酒汤去。”
罗暮雪晶亮漆黑的眼睛只管盯着她,最后竟笑了:“你是怕我酒后乱性,又来迫你?”
他拿出怀中一把匕首,塞到她手中。
陆芜菱拼命缩手,却被他抓住手,一个个掰开手指,硬是把刀把塞在她手心里。
“这把匕首可还记得?”他笑道。“是你那天戳自己心口的。”
“我虽然不能允诺说日后都不强迫你,今天却决计不会。今日我只想喝酒,你陪我喝酒。”他抓住她的手,人又离得极尽,气息相闻。
陆芜菱别开头,扭开脖子,心却慌乱跳了,面上也染了薄红,语气生硬:“我不胜酒力,大人未免强人所难。”
罗暮雪扬声而笑,笑声清越,在明亮微黄的莹莹月亮下听来略带了肆意:“你不想醉?”
“经过了这些,你不欲一醉?”
“莫非所谓衣裾行止自有名士风流的陆芜菱连一醉都不敢?”
他放开她手,继续笑着,“陪我一醉,今夜我绝不趁人之危…若是醉后无行,你那匕首不用再刺自己,只管刺我…可要立下生死状?”
他酒后话多,笑也多,与平日竟是不同,读着“不辞长做酒中仙”之类的长大的陆芜菱自然不厌酒,甚至爱酒甚过茶,以往喝些葡萄酒桂花酒,酒量也比姐妹们强,不觉被罗暮雪的话激起了豪气,当即坐到庭院中石桌旁,手中匕首“啪”的往桌上一按,扬声道:“好,今日共君一醉。”
罗暮雪大笑道:“好!”
便唤下人上酒菜。
底下人都莫名其妙,战战兢兢上了美酒果品,又被令退下。
月色莹润,花木扶疏,夜风清凉,屋宇潜影,唯有廊下灯烛,给他们微微照亮。石桌椅在夜间微寒,酒是“玉清髓”,这些年京中新出的好酒,酒色澄碧,酒质微稠,满杯能高出杯面些许而不溢,香气清和。
两人都有借酒浇愁之意,竟是不多言语,你一杯我一杯,毫不推让。
陆芜菱觉得自己不便问他何以要借酒浇愁;罗暮雪想问她可有诗兴,却又恐被认作附庸风雅,干脆沉默不语。
陆芜菱酒量在闺阁女子中虽然还不错,又怎能和罗暮雪这样惯常醉卧沙场的男子相比,玉清髓入口不辣,后劲却足,吃得十几杯,身形已是摇晃不稳。
身子觉得轻飘飘,却是舒服得很,陆芜菱也不停,又跟罗暮雪干了三杯,却是身子一晃,往下倒去。
罗暮雪还留了三分清醒,反应也敏捷,一把便接住了她。
柔若无骨的纤腰搂在怀中,前几次略微亲热的回忆便也回到脑海里,罗暮雪情不自禁,便把她搂到了自己怀中,按在腿上,低声在她耳边道:“菱角儿,你喝多了。”
第28章 醉后
被罗暮雪搂在怀中,按在腿上,耳鬓厮磨,低语温存,若是以往,陆芜菱早已力拒,只是今晚她已有了八九分醉意,颊染酒晕,面若桃花,目若流水,整个人如在云端,轻飘飘无处着力。
他肩膀坚固,双臂有力,怀中温暖,可祛夜风,竟有些踏实,便乖乖伏在他肩头未曾动弹。
罗暮雪被她秀发蹭着脖子边,又有她呼吸间兰香酒气相共,只觉得从脖子起一阵酥麻,浑身如同过电一般。
又兼他何曾见过陆芜菱这等乖顺温存,心中便生起好些欢喜,轻轻搂住她,虽然身体中不免有些冲动燥热,恨不能立时肆意搂抱亲吻抚弄,却记得自己允诺,便咬牙控制住自己,也不多加亵狎。
好在开头的莽动熬过去,心中便慢慢安宁,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稳,软玉温香在怀,又是多时心愿,竟将这一日郁积心中的怨怒不平渐渐散去,只安心搂住她,最多不过面颊轻轻厮磨她头顶,手轻拍她背上,轻抚她肩膀上臂。
陆芜菱醉中自然觉察不出罗暮雪自个儿内心的挣扎,在其怀中,被轻拍慢抚,只觉安慰舒适,更是放软了身子毫不挣扎。
罗暮雪手下更是带了许多安慰柔情。
就如很多孩子受了委屈不会哭,直到被妈妈抱在怀中才愈加大哭一般,陆芜菱伏在他肩头突然也开始流泪。
眼泪流在他脖子上,继而流进他衣领,初时带着温度,继而渐渐冰凉,罗暮雪心痛难忍,忍不住捧着她脸去给她擦,不住柔声道:“怎么了,莫哭,莫哭…”
陆芜菱虽已不清醒,但是那种种抑郁为难委屈酒后并不会忘却,只会放大,一开始还是无声流泪,最后便成了呜呜哭泣。
罗暮雪安慰无果,也就只管紧紧把她抱在胸口拍抚,享受她难得一见的软弱依赖。
陆芜菱呜呜哭诉:“…你那日那般出现,我只当有救,你却在马上便轻薄我…”
罗暮雪失笑道:“我何曾在马上轻薄你?”低头看她哭湿的面颊额发,心中却是柔情万千。
“…你根本不管我死活,所图不过是…罢了,我本也没甚立场说你…呜呜呜…”陆芜菱醉酒哭泣,前言后语不搭,最后便只是哭泣。
罗暮雪心痛无比,只管抱着她百般爱怜,柔声道:“莫要哭了,我不过是心中爱你,并非想要伤你…”
陆芜菱哭了半天,才在他百般安慰下眼泪渐干,酒醉的人情绪变化极快,收了伤心,擦了眼泪,又加上酒意在夜风中愈沉,竟伏在他肩颈上轻轻哼起了词曲。
罗暮雪静静听着她几不成调的哼吟,只觉月夜静好,晚风流觞。
过了一会儿,陆芜菱抬起眼睛看他,罗暮雪生得英俊,侧脸看尤其如天工雕刻一般,月光下更是动人心魄,她不觉凑近了端详片刻,最后带着醉意吃吃笑道:“你生得真好看。”
罗暮雪一震。
难以置信低头看她,却见她醉后笑容嫣然无忧,仿佛单纯不知世事。
已经很多年不敢有人说此话了。
罗暮雪生得好,从小常被村中农人猎户称赞,后来母丧,他小小年纪便从军,军中无女眷,便有那些耐不住的,哪怕本非断袖,家中有妻有子,也和容貌白皙身材瘦弱些的勾结一起。
罗暮雪入军中时才十二三岁,自然不如现今英挺,又生得俊,曾有不少人打主意,但他本性坚忍,手段狠辣,虽然年幼,却是不会甘心任人摆布,直到他手刃了一个半夜摸到他被窝中的老兵,才没人敢轻辱。
可即便如此,他十六七岁时和程果毅结契,受到重用,还有不少人暗中说三道四,说他乃是出卖身体给程果毅才得重用富贵。
他智勇双全,杀伐果断,很是打了几场漂亮仗,又因手上血腥多了,人也自有煞气,年龄渐长,面目也刚毅英挺了,方才无人敢说他漂亮好看。
今天听到陆芜菱醉后一赞,他却是丝毫没有不悦,甚至面生薄晕,心动耳热,第一次对自己容貌喜悦起来,私心隐隐恨不得再俊美十倍,好让陆芜菱对自己一见倾心。
掩饰着面热,他低头在陆芜菱鼻子上轻轻咬了一口,道:“你才生得好看。”
陆芜菱又醉笑了几声,后来慢慢伏在他怀中睡着了。
罗暮雪还不十分醉,尚且知道夜风寒凉,怕陆芜菱着凉,抱起她回屋。
他虽然醉得不狠,但是怀里还抱了人,自然摇摇晃晃,可喜还是抱到了屋子里,好生放在床上。
陆芜菱本已睡着,被放下又睁开眼睛,迷迷糊糊道:“繁丝,我不待喝醒酒汤,你还是去做了银耳莲子羹来。”
罗暮雪笑道:“是,二小姐。”转身出去叫人做银耳莲子羹,可喜没有抱着人时走得还是颇稳,吩咐下人也口齿清楚,态度威严。
回来床上陆芜菱早已睡熟,罗暮雪便也脱衣上床,搂过她身子在怀中。
陆芜菱睡梦中被扰,不耐烦,蹬腿伸臂,想将他驱走,被他好言抚慰一番,便乖乖睡他臂上了。
罗暮雪搂着她在怀中,忍不住掰过她面孔,凑过去嘬吻她嘴唇,缠绵半晌,只觉甘美无比。
陆芜菱酒醉睡梦之间,也不知道抗拒,被他吻了,她犹自不知,全然任君采拮。
罗暮雪心中大动,吻了又吻,留恋不去。
又将手伸进她衣裳之中,抚弄玩赏,只觉她衣裳下面肌肤温腻光滑,爱不释手。
幸而他虽酒醉,还依稀记得自己仿佛答应过陆芜菱今日不会侵犯她,他本性高傲,不肯做出背诺之事,故而虽然最后手已经伸进她裙中抚弄了半晌,身体更是如箭在弦,最终却强自抑制住,并未真的趁人之危。
最后酒意上来,他也便歇了手,搂住陆芜菱,直沉入黑甜梦乡。
第29章 繁丝
陆芜菱缓缓睁开眼睛时,觉得有些不对。
顶上黑沉沉的楠木拔步床,花色并不是每日自己一早睁眼看见的,而是十八罗汉图,自有几分眼熟,眨眨眼睛,明白过来:这是罗暮雪的床!
因为她往素几次值夜都是睡在拔步上,角度不同,所以今晨看这些图案,便觉得陌生。
竟然睡在罗暮雪的床上!
陆芜菱突然间惊怒交加,她已经记起了昨夜那一场酒。
而腰间还被一条有力的臂膀搂抱着!
她掀开被子,看到自己身上衣衫还是完整的,倒是松了口气。
温热平缓的呼吸便在颈边,贴着她身子俱是巨大的热量来源,那条横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比自己结实粗壮修长得多,肌肉线条却又非常漂亮,熟睡的皮肤下却隐藏着不容错辨的力量。
罗暮雪整个身子都贴着她,脸也和她的面颊脖子相贴,十分亲昵。
最可恨的是手搂得高了,手指触在自己胸部下沿。
陆芜菱脸涨得通红,简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感觉了一下,自己的下裳还算完好,双腿间也并无异样痛楚,虽然中绔略有些乱,也可能是自己醉梦中辗转反侧之故。
陆芜菱呆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就这么松口气好了。
然而罗暮雪身子虽然没压着她,或许是心理作用,单一条手臂和半边身子略微斜倚,也让她喘不过气来,陆芜菱便竭力要搬开他的手臂,罗暮雪却抱得死紧。
再用力,罗暮雪皱皱眉,慢慢张开眼睛。
他眼神中还带着初醒的茫然,但眼眸还是晶莹明亮,夺人心魄。
他清醒时的眼睛,好几次让陆芜菱想起“神光离合”。
罗暮雪清醒得比陆芜菱快,看到面前的情景,他似乎眼睛里也惊讶了片刻,但是他不动声色。
陆芜菱都没闹,他难道自己叫起来不成?
罗暮雪慢慢坐起来,样子十分沉着,好似非常习惯,仿佛每天他都这么抱着陆芜菱醒来一般,他坐起身子后倚靠在床头,道:“你早醒了吗?”
神色淡然,熟稔,仿佛老夫老妻睡醒之后的每日闲聊。
陆芜菱红着脸缩在被窝里。
罗暮雪知道自己表现越理所当然,她就会不知不觉受影响,也会下意识觉得和自己这般理所当然。
他本来还想让陆芜菱起来给自己穿衣,显得更加若无其事,说不定明天叫她来一起睡她也就习惯了。
看她满面通红缩在被窝里,想想还是算了,操之过急。
他瞥了陆芜菱一眼,道:“昨夜也未如何劳累,不知怎么今早就起晚了。”
这话大有深意,陆芜菱一时脸上红得都快滴下血来。
罗暮雪还是若无其事,自己慢慢起身穿衣,一边穿衣一边叫外间丫鬟进来伺候,一边对陆芜菱道:“过几日是你及笄,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自己不要另外安排,等着我便是。”
陆芜菱一怔,她倒是没想到罗暮雪还知道自己及笄的日子。
罗暮雪这时穿好了衣裳,锦鲤带着杏儿走了进来,捧着水盆洗漱之物,伺候罗暮雪梳洗。
杏儿眼睛带着笑,瞥了床上缩着的陆芜菱一眼。
锦鲤笑道:“菱姑娘可要我伺候穿衣?”
陆芜菱面上红晕未消:“不必。”
锦鲤和杏儿都轻笑了一声。
估计人人都以为她和罗暮雪鱼水和谐了。
罗暮雪似乎心情也不错,虽然没什么笑意,却还转身打趣她:“再过几日就是大姑娘了,还赖在被窝里作甚。”
语气轻淡,眼睛却灼灼盯着她。
陆芜菱觉得他话中颇有深意,心里一沉,同时又觉得耳热。
她确实也不好总是赖在被窝里,便低头自己爬起来,身上衣裳也根本未脱,只是皱巴巴很难看。
锦鲤也为她备了梳洗的水和东西,陆芜菱自己梳洗,又和罗暮雪一同用了朝食。
罗暮雪用过早膳,自要出门公干,陆芜菱在锦鲤和杏儿微笑的目光中出去继续每日的料理家事。
下午她一直想着繁丝的事情,便欲将五月叫来问问,催催她行事。
谁知道中午的时候,外头管家令人传话说大人又买了丫头,这便送了进来。
陆芜菱叫人领进来。
那丫头低着头一进来,陆芜菱便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泪盈双睫,唤了声:“繁丝!”
繁丝哭着扑倒在陆芜菱脚下,抱住她双腿,哭道:“姑娘,我的姑娘,谁曾想今生还有能见姑娘的一日!”
陆芜菱把她扶起来,看她原本有几分丰润的面孔瘦得下颌尖尖,面容憔悴,又梳了妇人头,只觉心酸痛楚,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面:“繁丝,对不住,我自顾不暇,未能救得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楚委屈。”
繁丝带着泪笑道:“傻姑娘,奴婢这点委屈算什么,姑娘才委屈,姑娘还念着奴婢,令人去找奴婢,奴婢已经感激不尽了。”
陆芜菱流泪道:“不用再叫我姑娘,如今我同你一样是官奴,也不知道我们二人日后会如何。”
繁丝哭道:“姑娘再如何,也是我的姑娘。”
外面送人进来的小厮笑道:“菱姑娘和这位…嫂子,且莫哭泣,菱姑娘,大人吩咐说这位嫂子买进来便是伺候姑娘的,住处品级由着姑娘定便是。”
因为繁丝已经做了人家妾室,梳了妇人头,所有小厮叫她嫂子。
陆芜菱本是让五月哥哥去帮忙把繁丝买下,但是罗暮雪一直让人监视着她,自然也就发现了,对于他而言,要买个商贾的小妾不过是件小事,很快就办妥了。
陆芜菱擦干眼泪,带了繁丝回房,细细问她别后事。
“…我那日先被买了,也不知道乱絮如何,那人,那人也没什么好说的,虽然干点活,也不曾受什么打骂…”繁丝性子温柔善忍,却又十分精明,往日最得陆芜菱倚重,到了新坏境,虽然身子不免被那商贾糟蹋,但她一来长得只是清秀端正,又能干,也会讨好人,倒未曾被大妇如何为难,比别的妾室好得多了。
那商贾也没有太过迷恋她,只是觉得她不错,所以日子过得还好。
陆芜菱却是看到她的妇人头只觉得刺目。繁丝不过十六岁,这样被人叫嫂子,又是没个着落的,真是刺心刺肝,若是往日,有自己在,倒是也能护住她不被人轻贱,如今自己自身难保,繁丝更是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繁丝向来水晶心肝,看着陆芜菱目光停留自己额上,便知道她在伤心什么,朝着陆芜菱笑道:“姑娘真是个傻姑娘,我们这些自小做人奴婢的,还学大家闺秀三贞九烈不成,过几年姑娘若是得了势,给我找个年纪相当人品好的管事,也没人会嫌弃我。”
又看看陆芜菱,仍旧梳着姑娘时的头发,便知道她还不曾被罗暮雪正式收了,便不免小声问道:“姑娘,罗将军怎么说?可是要正式摆酒纳妾?”想着她的姑娘这般孤标傲世的人品,落得给个四品武官做妾,眼神也不由黯淡了。
陆芜菱脸色沉了下来,摇头不语。
繁丝也脸色一僵,“难道他就什么名分都不给了?白白受用了姑娘的身子…”
陆芜菱继续摇头,又觉羞惭恼怒。
繁丝眼睛一亮,小声道:“姑娘莫非还不曾被…”
陆芜菱脸已通红,看了她一眼。
繁丝便和缓了面色,微笑低声道:“想不到罗将军还是柳下惠,如此姑娘倒是可以谋划一二,咱们不如找个人给方公子送信,他那样的人物,对姑娘又那般有心,就算不能正式娶了姑娘,也会对姑娘尊重有加。”
陆芜菱心烦意乱,摇头道:“咱们且好生活着,莫要想这些,徒惹烦恼。”
繁丝叹了口气,上前搂住陆芜菱纤腰,低叹了口气,洒泪道:“我苦命的姑娘…”
主仆俩相拥泪流。
第30章 新衣
晚膳的时候陆芜菱第一次正式对罗暮雪表达了谢意,神色很平静,坦然道:“谢谢大人替我找回繁丝,繁丝很能干也非常懂规矩,我让她贴身伺候大人好吗?”
罗暮雪觉得“大人”二字很刺耳,想让她从此不要叫自己大人,但是知道自己说了也没有用,不过白白惹气,便抿起了嘴:“不必。”
陆芜菱看着他。
“让她协助你吧,跟你住一起。份例随便你定。”陆芜菱现在自己穿衣服问题不大了,梳头却是梳不好,有时候自己看了都想替她梳,虽然自己只会简单几个发式,当初母亲病重,自己曾天天为其梳头,手艺比她好得多了。
陆芜菱内心深处其实求之不得,在这个虽然慢慢熟悉起来的地方,她还是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只有繁丝,能让她心中略安。
陆芜菱现在还住在西厢房,因为养伤之后就没有人给她准备适合婢女管家的住处,而她也住惯了,虽然西厢房依然无摆设,家具陈旧不成套,但是在她住了一个多月之后,已经有了一种女人住久了才会有的温润的人气。
繁丝一进来就开始帮她收拾。
其实她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没有摆设器皿,衣服就几件,还有一匣子首饰,但繁丝还是努力给她收拾得尽善尽美。
“繁丝,”陆芜菱想想,淡然道:“你的头发还是留着留海好看。”
繁丝眼眶一涩:“可是,姑娘,我…”
“没关系。”陆芜菱看着外面庭院上方的天空,“就当被狗咬了,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个繁丝…”
繁丝湿了眼眶。
“还有,不要提方微杜。”她转身看着她,眼神清明,“他只是跟我诗词唱和的好友知音,并无其他,我对他无意。何况,他家自身难保,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繁丝湿着眼睛道:“姑娘,你…这世道怎这般无情!你和方公子那样的人,为什么要受这些罪?那些人却富贵得势!”
陆芜菱“呵”一声失笑:“繁丝,你怎么愤世嫉俗了?”又笑道:“自古富贵穷通相连,这样的事情不知凡几,我有何德何能,难道上天便非要眷顾我一世平安富贵?”
繁丝叹道:“姑娘,你还笑得出来?”
陆芜菱收了笑容,慢慢叹了口气:“我不过是家破人亡的一缕残魂,能活着的时候变活着,能笑便笑两声,何必整日将悲伤挂在脸上心头。”
她摸摸繁丝的头,道:“你更加应该好好的。”
繁丝嗔怪地把她的手拿下,道:“姑娘真是的,奴婢比你大两岁呢,又不是孩子!”说着突然笑道:“姑娘快及笄了呢,我最近给姑娘做了件半臂,姑娘别嫌料子差。”
陆芜菱突然想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