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寡妇被太阳晒得健康的脸,忽然想起我送给我妈的最后一个礼物雅诗兰黛,心里涌上了一丝悲伤。
我说:“我姓金,名叫凤凰。”
寡妇笑得如同一朵大丽花,她说道:“这名字跟我那死去的男人真像。我男人叫土斑鸠。哈哈哈哈。”
我想伤痛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本来承诺相守一辈子的男人,刚去世时,应该提到他的名字,都会以泪洗面、觉得每天都是世界末日吧。可是过个五年,十年,名字最终还是沦为一个逝去的符号,提起他时再也不会干涩,不会停顿,像是谈论我们记忆里的任何一段历史,只是客观陈述罢了。
我说:“那您叫什么呢?”
寡妇拉着我的手说:“我叫牛翠花。人家都叫我牛嫂。嘿嘿,本来叫土嫂的,喊着喊着就变成了牛嫂。”
我心里有些苦涩,说:“那我也叫你牛嫂吧。”
我就这么在寡妇家里住下来。在山沟沟里,最苦恼的是安装网络。我不能抱着三万块钱吃喝等死,我需要网络承接一些翻译和写手之类的工作。我打听了一下,村长家因为刚上大一的儿子放寒假回家后执意要求,才让村里通上了网络,不过全村通网络的有且只有村长一家,而且儿子上大学期间,他们就把网络停用了。我试图说服村长,山货之类的也可以通过网络销售,比如微博营销,尾货甩卖等方式。村长听得云里雾里,两眼呆滞地看着我说得天花乱坠,口吐白沫。最后我只好拍出200块钱给村长,说每天可能要到他家上网,电脑我自带,这是每月的网费和茶水费。村长夫人立刻拿过钱,说下个月就给开通,而且还特意把朝阳的那间空房作为我上网的房间。
54、第十六章 真相?逃(2) ...
我在这个小乡村里住了下来。通过牛嫂的宣传,我出门的回头率都很高,走在田埂上,在田里忙活的妇女们都会停下手里的东西,对我行注目礼。牛嫂本来一寡妇,听说家里鲜少来客人,因为我的入住,每天都会有从村东赶到村西来探望我的。而我在她们这么热情的关注下,差点也相信了我编的故事。我暗自想,秦绍其实也甩过我一巴掌,也算是打我,基本上我也是实话实说了。
因为我的身世让人同情,有时候劳动妇女们从田头里回来,经过了牛嫂家,还会送给牛嫂一些新鲜的菜。我作为回报,偶尔帮她们孩子补补课,无意中我跟她们说了句,我做过一段时间学校的班主任,她们见我的眼神立刻从同情变成了钦佩,慢慢就叫我“金老师”。“金老师”一喊出口,我自己也觉得责任重了不少,就开办了个辅导班,专门在周末的下午义务帮小学以下的学生辅导功课。幸亏我没说我是大学的班主任,不然他们肯定会把初中高中生都送我这里来。我这把年纪要再去面对化学方程式、物理量子学,那实在是太苛求我了。
由于这个义务的辅导班,村民们对我都另眼相看起来。越是穷苦的地方,越是尊师重教。在学校各种费用繁复的今天,有人免费授课,这是他们不能想象的。所以牛嫂家各种瓜果不断,而我因为怀孕,母性光辉越来越明显,对孩子也越来越有爱。顽劣一点的,我也不生气,还会多留神,做做家访。有热心的妈妈们还悄悄地问我,要是家里那口子跟你不过了,我还想不想再婚?我点点头
总之,我在疙瘩村混得如鱼得水起来。除了偶尔要面临突发小状况外。
有位热心的妈妈悄悄地问我,要是家里那口子跟你不过了,我还想不想再婚?我点点头。我很早就想过孩子应该有个爸爸,如果有人给我做媒,也许我可以试试看。
于是那位热情的妈妈把这个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地散布开了。我以为在民风淳朴的乡下,一个怀着孕,离婚还没办妥的女人应该市场黯淡。但可能我之前竖立的口碑很好,时不时会有人给我介绍各种男人。我觉得在一个寡妇家,老有人进出,却不给寡妇做媒,这实在让我觉得对不住牛嫂。可牛嫂却是个大方的人。她说:“我男人都走了十七年了,你要说刚开始那几年,要嫁也就嫁了,现在,要有人给我做媒,我也不嫁,我就等着我儿子给我享福呢。要是找别人,不是还便宜了人家?”
我问:“牛嫂,那时候你是怎么过来的?”
牛嫂淳朴地笑道:“什么怎么过来的?每天想着今天赚了多少钱,够不够明天花,不知不觉就过来了呗。”
我想也是,悲春伤秋自古都是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做的人才会干的事。没饭吃的人,连悲伤都是奢侈品。
于是,我终于答应去相亲了。村里相亲非常朴素,连张照片都没有。不过城里的相亲,有照片也不做准,现在PS技术发达,能把160公分的个儿P成190,把160公斤的体重P成160斤。
尽管我对这样的相亲不抱什么希望,但是当我进入黄大妈家的大堂,看见那个目测180公分,160斤的眼镜男时,不禁觉得此等帅哥真乃沧海遗珠,被埋没在这穷乡僻壤里,实在让人意外。
当然要是比起城市里那些包装得很好的帅哥们,比如,我是说比如,像秦绍这样的,眼镜男还是有些差距的。但贵在淳朴清新,一看见他,都让人联想到绿箭口香糖的味道。
在简单的介绍后,我得知眼镜男名字叫郑开奇,今年31岁,是乡里的会计,也曾是名大学生。
我有些疑惑,问道:“村里的大学生不都往大城市跑吗?你为什么甘心留在这个地方呢?”
眼镜男低着头说:“大学毕业后确实留在了A市一个小公司做财会,那时大学里就谈好的对象也在那个地方上班。两年前,打算结婚来着,对象跟我摊牌,结不了婚,因为怀了公司老板的孩子。那男人还是有家室的,可她还是要把孩子生下来。所以我回老家了。”
我听得愕然,我想如果不是他诚恳地诉说,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专门跑到这个犄角旮旯地儿来讽刺我的。
在我们的相亲桌上放着些瓜子花生。我拿起一颗花生,轻轻捏了一下,花生仁便蹦了出来。我剥开花生皮,对他说道:“既然能娶我这个怀了别人孩子的人,为什么不娶她?”
他说:“我看着她难受,总是想起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我俩为了能在A市买房,每天挤公交车,也舍不得吃好吃的,两馒头加一包榨菜也能凑活当晚饭。我也心疼她,可是想想苦几年,以后就好了。没想到钱存了一半,能一起花钱的人却半路跟别人跑了。”
我看着手心里那个白白胖胖的花生仁,说道:“你条件那么好,为什么还要找我这样的?村里的姑娘要比我条件好得多。”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说:“因为看见你,我就想起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应该挺难过的。”
这真是一个矛盾的逻辑,既要忘记她,又要想起她。要搁半年前,我也不理解,可能听到这里会抓着他臂膀猛晃:“你丫到底是什么意思!”可现在,我却懂他。那是一种和谐的矛盾。得到了难受,得不到也难受,只好找个相似的,这样保留住对那个人的爱,排除掉对那个人的恨,才能继续生活下去。
看到我沉默不语,眼镜男连忙说道:“你是不是嫌我说得不好听了?我这人说话就是这样,以前她也老说我,说我不会哄女孩子开心。”
我说:“没事。我孩子的爸爸也从来不会哄我开心。”
他可能想到了我的家暴,于是也沉默了。
黄大妈一直在装作忙碌的样子远远看着我们,看到我们两人都低着头,觉得可能没戏了,只好过来打圆场。
我拿出包里的笔和纸,在上面写了个QQ号,递给他说:“明天就是五一了,村长家的网络应该能用了。我也没想好,咱先当朋友处处看,要真有缘,咱再接着谈。”
黄大妈虽然不知道QQ是个什么东西,但一听我说的话,脸色立刻多云转晴,说:“对对对,年轻人嘛,多聊聊,才能聊出感情来。呵呵呵呵。”
回到牛嫂家,我躺在床上想,那个女孩最后怎么样了呢,后来她有没有把孩子生下来?或者也是和我一样,准备嫁给一个陌生人?
秦绍,他现在又怎么样了,他放弃找我了吗?
他继续找我,我还得在这里偷偷窝着。他要是放弃了,那……也就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去村长家上网。我其实也没有目标,不知道兼职写手这种工作怎么找,尤其是像我现在不好出示身份的人来说,连注册登记身份证号都不能做,就怕被验证出问题来。
我想这些信息可能在论坛上会集中一些。我点开网站,却赫然发现一些热点的话题都和秦绍有关。
55、 第十六章 真相?逃(3) ...
我一一点开,有热心的人把最近秦绍发生的事情做了大事记。我扫了一眼,除了之前的贿赂风波,还有和陆轻天离婚风波、邵阳集团分家风波、金屋藏娇门之类。
我看得有些发呆。我逃出来不过二十几天,外面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看了一下那位名叫“秦绍事件知情人”的网友爆出的消息来看,他和陆轻天的离婚门,是他从黄城飞回A市的那天闹出来的。据称,为了离婚,秦绍自愿放弃了公司很多股份。本来早已协定好了,陆轻天忽然反悔,宁死不离。秦绍又发动了分家。陆轻天利用秦绍执意离婚的想法,在分家问题上,提出了几近苛刻的条件。最终秦绍辞去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职务,在邵阳的股份只保留不到20%,换来了陆轻天在离婚协议书上的最终签字。
网上又附了几张陆轻天的照片。照片中,她还是一副端正的贵妇样,似乎丝毫不受离婚事件的干扰。我想也许这一次,她是真的满意了,因为陆轻天上次和我谈交易的目的,就是要夺取秦绍的实权。现在秦绍股份缩水到原来三分之一都不到,对他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然后网上又有人开扒秦绍和陆轻天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位网友声称,秦绍和陆轻天自结婚以来,只是形式上的婚姻关系,两人连过年过节都不一起过。八年前,秦绍父亲创办的恒远集团外表光鲜亮丽,其实已经负债累累,早已是个空壳子。为了挽回公司,秦绍提前结束学业,临危受命,接任总经理职位。原总经理,也就是秦绍父亲已经病倒了。陆轻天和秦绍曾经是大学校友,知道这个事情之后,直接去找病床上的老爷子,以结婚后挽救公司为诱饵,让老爷子答应下来的。老爷子又以拔氧气管威胁秦绍,最后秦绍索性和陆轻天说,既然结婚,那就不要挽救公司,合并创立新公司。他要出任总经理,股份要50%以上。陆轻天当然也不是傻子,这种事情不会答应下来,最后妥协的结果就是他出任总经理,股份只占20%。只不过,让陆轻天没想到的是,秦绍利用接下去的时间,慢慢收买人心,暗地里购买一些小股份,做些小动作,慢慢地,陆轻天在公司里已经失去原本的地位了。控股的人也转成了秦绍。
这位网友的爆料到此结束。我像是看见八年前,孤独的秦绍苦撑局面,最后被逼婚的无奈和沧桑。八年前是2004年,应该也是她妹妹自杀的那一年,秦绍面对失去的妹妹,还要面对父亲以死相逼,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另外一个网友又紧接着爆料金屋藏娇门。我一看就知道这是说我呢。我以前一直在网上看别人的故事,现在终于读到自己的故事了。
那位网友自称是秦绍家女佣家属,现女佣已离职,所以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大家分享这个秘密了。她说:“我来爆尿我来爆尿。其实,秦绍早就包养了个女大学生。听说看上去长得也就比一般人好看一点点,绝对不是倾国倾城的那种,和秦绍站在一起,远没陆轻天和他相配。可是秦绍对那大学生宠得都没天了。做饭做菜啊,都得顺着她的口味来。要是有她多夹几次的菜,立刻让我阿姨去买。你说这女大学生吧,嘴也刁,还喜欢吃鱼唇南瓜煲,做起来特费劲的一个菜。后来才知道她以为鱼唇是牛板筋呢。
后来离谱的事情出现了,同志们!这个极品女某一天心血来潮,突然买了一堆涂料,华丽丽地把那个现代简约风的别墅涂成了七彩色。她当丫白雪公主呢,给七个小矮人每人一个彩色房间啊!关键是,她还要轮流着去各个房间里睡!我阿姨收拾房间得忍受着里面跟色盲装修出来一样的纯颜色。
你以为,这样已经是极限了?不,极品女的想法哪是我们普通人能理解的?这厮忽然在那个观赏池里买了一堆食用鱼,她就坐在旁边钓鱼!筒子们,钓鱼!还把鱼竿劈了,跳进池里轧鱼吃!旁边还跟着一条瘸腿又赖皮的狗,闹得呦,满地都是水和垃圾,都不让我阿姨打扫。可人家秦绍,就看了眼,默默拉着她的手上了楼,连句狠话都没敢放!!你能相信吗?
最让人风中凌乱的是,她还把草坪掀了,那么名贵的草坪啊,她一高兴,就掀了,支个大棚,里面种小白菜!还拉着秦绍一块儿种!秦绍啊,绍杨总经理啊,就这么一商场精英,跟宠爱妲己似的,有天人家极品女病了,还和管家两个人帮她浇水!!!
你们说说,这个极品女是不是给秦绍灌了迷魂汤?现在,这个极品女突然玩失踪了,秦绍这头离完婚,亏了钱,此极品女一看,摇钱树上的钱没几粒了,立刻就跑了。哎呦喂,听说秦绍把所有佣人都辞了。一个人躲家里疗伤呢。要搁我,我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女的找出来。
当然了,大家还是别人肉,要是人肉了,万一秦绍要是又不高兴了,把我阿姨的后路断了,我还是怕怕的。不过,此女的资料特别少,从来没和我阿姨说上几句话。秦绍也从来不叫她名字。只知道姓卢,各位有没有认识姓卢的女大学生的?”
这样的爆料帖立刻引发了路人的围观和讨伐。有出来表示“羡慕嫉妒恨”的,有人出来骂“小三”不要脸的,有人骂“楼主YY吧”,有人说“每个成功男人都有个怪癖”,各种观点都有,就是没有说我好话的。
当然不可能说我好话了。要我以前看见这样的帖子,我连“羡慕”都没有,只有“嫉妒恨”,如果有男人被我这么狠狠踩在脚下,随我闹出界,随我耍性子,好似一回头,男人还在我身后笑容晏晏宠溺地看着我,我死也瞑目了。
我重新又看了这个人的帖子,感觉就像同样一首歌词被冠以不同的音乐后,呈现出完全两样的风格,仿佛以前是苦情歌,现在却变成了网络串烧歌曲。我看着眼熟的词,却无法对新歌产生一点共鸣。她已经把秦绍死命地往情圣的方向塑造。可惜她哪里知道情圣背后正一鞭子一鞭子地抽打着极品女,威胁恐吓无所不用其极呢。要是她跟那个极品女一样,父亲的病掌握在他手里,自己的命掌握在他手里,曾相信的爱情掌握在他手里,她会和极品女一样吗?
我关上网页,盯着屏幕发呆。我脑海中是刚才看到的那句话,“一个人躲家里疗伤呢。要搁我,我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女的找出来。”
我想秦绍可能是放弃找我了吧。他是第一次这么听我的话。我在老家的餐桌上留了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我会把孩子抚养长大。不要来找我。”
在疙瘩村里又待了两月,大肚子已经初具规模,经常能感受到孩子在里面翻个身伸个懒腰了。我想这孩子肯定像我,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爸爸做过任何舒展筋骨的工作。他一直笔挺着身姿,很像民国时期那些戴着呢帽围着长围脖开一款经典汽车的商人。
我终于通过论坛接到了一个写论文的枪手活儿,如今一些走读大学的大学生手头宽裕得很,什么都爱玩,就是不爱学习,为了应付老师和家长,在网上公然要几篇论文,出的价码还挺高。我本来做过一段时间的老师,对这样的枪手也是满腔的鄙视。但对一个读了二十几年的书,除了动笔杆子啥也不会又要隐姓埋名的的孕妇来说,机会似乎是唯一的,我压抑着心里的道德罪恶感,应承了下来。
为了减少辐射,我每次先在纸上写好稿件,再打开电脑打字。虽然也有防辐射服,但心里还是有些忌讳。偶尔在网上挂个QQ,郑开奇也会和我聊聊天。我猜他现在已把我当知心大姐姐,每次话还没说上几句,话题总会转向他的前女友。
我也不会提醒他,只是顺由着他去说。我想,把关于那个挂念又痛恨的人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也许某一天再提起他/她名字的时候,心里会突然豁然开朗,拨云见日,懂得那个人只不过是你一个人误以为的命中注定,其实他/她和其他南来北往的人一样,在你的心房里打尖吃饭住店,天亮了又收拾行装,奔波到下一个目的地。而我却缺乏这样的渠道,我的心总是沉着,像是梅雨季节里吸满了雨水的海绵,潮湿阴冷;我的嘴总是冰封着,如同含着一大口的芥末,泪腺酸胀、鼻孔火辣。
56、 第十六章 真相?逃(4) ...
一天,终于完成了论文,我打算进郊镇去买更宽松点的孕妇装。我和郑开奇说了这事之后,执意地说要陪我一块儿转转。我想他反正在镇上上班,工作也不是很忙,就让他抽出中午休息时间一起吃个饭。
乡镇其实很小,半个小时就够仔细把集市摊铺逛上一圈。我买了几件衣服,又给上学的孩子们买了点文具用品,就坐在镇上一家比较气派的餐馆里等郑开奇下班过来。说它气派,是因为它家是这附近唯一一家拥有两层营业面积的餐馆。还没到饭点,店里面摆着的二十来张桌子,就我一个人坐着。
我刚想让服务员给我倒杯水,忽然听见有人叫了我一声:“卢欣然——”
我抬头循声看去,声音来自一位大约快要临盆的女人,因为产期将近,人浮肿得厉害,面相有些脸熟,但我一下子想不出来,在记忆里搜索一圈无果后,只好用抱歉的眼神看着她。
女人倒是也不介意,摸着自己的脸说道:“我是施小川啊,是不是最近长得太富态了?没办法,我怀孕前就比大学时胖了二十多斤,现在更不用说了。”
我才想起来,她是我大学里的班长。我那时一直沉迷于温啸天,完全重色轻友,几乎没怎么参加过班级里的活动,一张同学网织得漏洞百出。她要不是班长,我可能连“面熟”的感觉都没有了。
我已经三个多月没见着熟人,看着自然还是有些欣喜的:“你怎么在这里啊,班长?”
施小川见我想起她来了,大大的脸盘立刻笑得如百花盛开,她摸着肚子说道:“我在事业单位上班,产假比较长,一想到生孩子这累人的活儿,我就提前休假了。这个店是我老公家的,我帮着看看店,收收帐。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一下子有些语塞,含糊其辞地说:“我跟你差不多,也休着假呢。”
施小川似乎很高兴,大概怀孕的人碰见怀孕的人都会多聊几句,何况是老同学呢。她热情地邀请我去她家坐坐。我说我这等着人呢,不太方便。施小川大手一挥,说:“我家不在别的地方,就在楼上。楼上营业区后面还有两房间。到时候有人来找你,我让他们上来通知一声就成了。”
盛情难却,我就跟着上去了。两人坐在她的房间里,聊着一些妈妈经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忽然施小川问我:“对了,卢欣然,你知道最近挺火的那个秦绍吧?”
我心里一抖,好几个月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乍一听,我还有些不习惯了。
我不自然地说:“知道啊,网上挺多他的消息的。”
施小川从橱柜里拿出一本相册,边翻边说:“那你知道吗?秦绍有个妹妹叫秦露,还和咱做过不到一个月时间的同学呢!你有印象吗?”
她用略肿的手指头对着一张集体照给我看。绿草茵茵的足球场上,一群穿着清凉的拉拉队服的女孩子们和头发似是全湿的队友们,纷纷比着V字,在镜头前笑得没心没肺,如同一大朵一大朵热情绽放的向日葵一样。
其中一朵向日葵长着秀气的脸,弯弯的眉,短裙子在风中微微飘起,嘴边拉开的弧度刚好露出一颗小虎牙。
我终于想起来,那天在黄港墓地,我为什么觉得秦绍的妹妹有些合眼缘,原来竟还做过半年的同窗。
我摇摇头,对施小川说:“我没印象了,你跟我说说她吧。”
施小川说:“她是我们大四的交换生,性格真是好,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好像跟谁都不会生气似的,现在我才知道她家里还这么有钱,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对了,她还好几次特意打听过你呢。”
我连忙问道:“打听我?为什么?”
施小川摇摇头,说道:“她不光打听过你,还打听过你男朋友。我猜她是不是对你男朋友有意思,不过看她也没刨根究底,好像也不像是这么回事情。”
我记得秦绍说过,秦露是自杀去世的。秦绍家和温啸天家本来是邻居,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秦露很有可能不知不觉间爱上了温啸天,因此秦绍对温啸天疼爱有加,温啸天才会向Shelly说起有个疼他的邻居哥哥,而在我和他相恋的三年多的时光里,他从来没提起过秦绍,是因为提到他,还有可能会牵扯到秦露。后来,温啸天可能和秦露摊牌,秦露承受不了这个事实选择自杀。秦绍迁怒于我,所以他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选择我做他的情妇,厌恶我憎恨我。再后来,秦绍借着我的事情,挑衅为难温啸天,并不只针对我,更是因为他九泉之下的妹妹。
不管怎样,在秦绍的眼里,我和温啸天应该都是杀死她妹妹的凶手。
谜底好似一下子揭开了。我心里有些难受,总归有一条年轻的生命因为我而过早凋谢,又加重了我这辈子结下的业障。
施小川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啊,交换生还没念完,就自杀了。听说是因为她被一个老头子给玷污了,真可怜,听说那老头,都够她当爹的了。禽兽啊!这种人就该下地狱!”
我有些不信:“什么?玷污?”那我刚才逻辑非常顺畅的推理都得推翻重来了,难道真和我没关系?
施小川点头:“对啊,九月底,她被人下药带到A市酒店的,醒来之后直接在酒店跳楼自杀,听说自杀时手里还拿着一张名片呢。不过,消息很快被封锁了。我知道这事情,还是因为我爸爸当时在那家酒店做值班经理呢。”
九月底、A市酒店、名片,我心里出现了大片的塌方,倾盆的雨水正裹挟着浑浊的泥石流大面积地席卷着我的记忆。那里一片狼藉。
我哆嗦着把照片又拿过来,我看着秦露的眉毛,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虎牙,脑海里终于浮现出那个景象:床上有个慌乱的女孩,披头散发,茫然无措。我冷冷地看着我妈去扒她身上的被子,骂“□”的声音,打巴掌的声音,以及这个女孩被打被骂后大哭时露出尖尖的虎牙。我离开的时候,照例给我爸的情妇扔了一张写着“卢氏电子公司总经理闺女卢欣然”的名片,然后潇洒又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虽然同学网漏洞百出,可我不至于对同学的脸一点印象都没有。那时是大四,纪律性已经降到冰点,我沉浸在和温啸天暑假后的重逢,小别胜新婚般地,天天往他那边跑,根本没在九月份出现在班级的课堂上。也许秦露因为温啸天,早已认识了我,或者在学校里暗暗留意我,可是我之前确实从没见过秦露,在A市酒店里是第一次见到她。我以为她不过是我爸历任乱七八糟的情妇团之一,远想不到后面竟有这样的故事。
那么,我扭曲人生的起源不是温啸天、不是陆轻天、更不是秦绍,而是我们全家。我爸下了药□了秦露,我妈用暴力和恶语侮辱了秦露,而我,作为她的同学和情敌,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我们全家,是我们全家一只只手叠着一起,把秦露推到了A市酒店三十多米的高空,让她一夜之间失去了对生命的所有热度,绝望、悲愤地跳下。秦绍对我的恨,对我们家的恨应是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