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止一听双目闪闪发亮:“真的吗?”
“嗯嗯。”闵瑶连连点头,眼神里给予了连自己的不确定的充分肯定,心头却叹息道:陶止哥哥,你的确在宛宛姐姐心里很重要,但在宛宛姐姐心里最重要…似乎是序生哥哥。
卓家小丫头以她观察武功路子的尖锐眼光得出了这个结论。而在房内,她家序生哥哥与宛宛姐姐正两两对视,无言以对。
许是尴尬,尴尬昨晚上那些有意无意促成的画面。
许是疑惑,疑惑不知如何开口才能自然地与对方对话。
一个以为另外一个不知道,另一个拼命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要开口正常对话,便是件难事了。
半晌过后,宛宛注意到自己一身衣服已换,才出声打破沉默:“我身上的衣服是你换的?”昨夜那一身衣服已染血,又被序生剪碎,想是不能再穿了。
“嗯。”
“你…”宛宛盯着序生,“没看见什么吧?”
序生侧过头坐下,将脸沉入窗下背光的阴影中,“怕是很难。”
宛宛只觉得自己嘴角抽了抽,强忍心头的火气笑容可掬问道:“你…没乱摸吧?”
“我…”序生顿了一下,理了理说辞:“手没有去摸。”没有去摸,但是不小心摸到。这种意外发生的事,尴尬之极,不提也罢。
宛宛挑眉,眼睛细眯。她可记得,昨晚上虽药丸化了小半意识的确模糊了一阵,但某只贼手摸了自己赤/裸的前胸时,自己是惊得清醒了的,虽然装作没有反应,但仍能感觉到他覆了一会儿后才移开…不,不是移开,是顺溜摸了下去!
这算是欺负她昏睡着吗?!
好一个江湖小神医,竟然在这种时候吃女孩子的豆腐!多少无辜少女被他摸完了一觉醒来还对他感激涕零!
真不好意思,她柳宛宛可是醒着的,可不会对他感激涕零…最多生出了想用某毒药水将他的手洗个几百遍的冲动——让他摸完了其他女人再来摸她!
而且他不仅摸了,他、他还用舌头…想到这里,宛宛一记凛冽的目光射向序生:“你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序生抵唇低咳:“你指的什么?”昨晚他吻她后背的时候,心里无限自责,有几下无意识狠了点,留下了痕迹。宛宛背上那几枚深浅不一的红痕,她自己应当是看不见的…吧?
“各种各样的…”
“我自认…没有。”序生颇为心虚地别过眸子,站起来转身,“我去帮你看看早饭好了没。”说着逃也似的离开了屋子。
宛宛目送他飞快离去的背影,挑着眉吐出了两个字:“心虚。”
不多时,热腾腾的米粥与包子被序生端了进来。宛宛正好也饿了,小心翼翼撑起身,序生见此连忙放下盘子,快步过来扶住她,“慢点。”
将宛宛扶起靠在床头,序生才转身将米粥端了过来,用勺子搅了搅吹了吹,宛宛正待抬手,却听他急忙喝止:“别动。你背上有伤,用手会扯到伤口。”
有了痛的教训,宛宛这会儿乖乖听他所言,垂着双手眼馋地望着序生手里那碗米粥。
只见序生盛起一勺子,托着碗递到她嘴边。宛宛不客气地张开一口吃进去,暖了暖自己空空如也的五脏府,这才垂眸低喃:“好丢脸。”
序生弯眼一笑:“有什么好丢脸的,你小时候那会儿厌食,娘亲端着碗追你几条街你都不吃,最后不也是我给喂的么?”但他不得不说一句,喂宛宛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辛苦不仅仅体现在喂她,还得招架住喂她时,小丫头往他身上招呼的各种好比泥巴蚯蚓一类的物什。
“我不记得有这种事。”宛宛死活不承认。
“我记得就好。”序生笑了笑,又是一勺。比起当年那个不想吃了就踢他咬他自个儿滚地板的小丫头来说,如今的宛宛被他喂饭时,可真是太听话了。
可他也知道,她此时的听话不过是因为她有伤在身而已。如果可以,他宁愿她能顽皮任性一些,至少…她是健康的。
从小到大,他最爱看的,便是她神清气爽的笑容了,不管她如何任性,耍脾气,欺负他,总会在事毕时赠他一枚甜死人的笑容,彰显她是多么的善良无辜。
他懂,比这世间任何一人都懂,懂她的劣根性,懂她的小脾气。
世间女子纵是对他千般温柔千般仰慕,不如一个多姿多彩,会怒会笑会耍心机使性子的宛宛来得好。
不如宛宛幸福安好来得好。
想到这里,他笑容微敛,沉默地盛起一勺,递到她嘴里。
昨晚一睹,才发现她身上有几处伤痕。她从前受过多少伤他不知道,他可以当做是她入江湖必受的教训,只有这样,她才能成长,才能避免以后更大的伤害。
但,昨日唐门在他眼前伤了她…
宛宛替他受伤,他不能原谅自己,更不会放过出手伤人的唐门!
唐门门主长子唐促真以为他能忘却昨日之事,与唐门友好?
休想!
他柳序生那颗悬壶济世的心仅用在弱者与病人身上,对于这种无理由伤人,且伤的还是宛宛之人,之派,他…绝不放过!
宛宛边吃边观察序生脸上微变的神情,窥到他眼里那抹戾气时,她微愣了一下,才低头坏笑了一下——唐门,怕是要倒霉了。
晌午饭的时候,宛宛坚持要下床上桌子吃饭,序生奈何不了她,只好扶她上桌子,并将她爱吃的不停地添到她碗里,避免她伸手夹菜。
桃子少年见此,也夹起了面前自己喜爱的菜献殷勤,序生连忙抬手制止:“蹄膀太油腻了,宛宛目前要少吃。”
陶止惭愧地吐了吐舌头,又夹起了一坨红萝卜递过去。
宛宛瞥了一眼,淡淡道:“我不爱吃萝卜。”说着,用左手拾筷,将碗里序生夹过来的红萝卜放进自己嘴里,还回味搬地嚼了嚼。
桃子少年筷子间的萝卜“嘭”地落在桌上,一脸委屈地朝闵瑶靠了靠,耸拉着头默默拔饭。
席间一时沉默,半晌才冒出闵瑶的声音:“陶止哥哥,我很爱吃萝卜的…”
桃子少年一听,双眼立刻回神,乐滋滋地又夹起一坨萝卜放在闵瑶碗里,看闵瑶欣喜地吃了下去,才算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价值…
(二十一)同床共枕
晚间,序生扶宛宛回到房里,安置她睡下,宛宛却死活不肯趴着睡,理由是…“趴着睡胸会压平的!”
序生耳根子微红,不可避免地又回忆起了昨晚上那团绵软的触感,低声咳了咳道:“这几夜趴一趴,过两天我给你炖木瓜汤补回来。”
“要是补不回来怎么办?”宛宛喋喋不休,“那我未来的相公岂不是会嫌弃我?”
听到“未来的相公”几个字,序生眉间若有若无皱了一下,又恢复寻常安慰一笑:“不会的。”
宛宛斜了他一眼:“你怎知道不会?”
序生笑而不语,将她身子小心翼翼推着向右侧翻身,“侧着身子是不是好受一些?”
“好受是好受,可我夜里乱动怎么办?一翻身就压伤口上了。”
序生闻言,想了想,随即抽下她束发的黑带,轻轻拉起她的右手,将其用黑带捆在床头柱上,“这样可好?”
宛宛动了动,发现这样被捆着,只能右侧和趴着,不由得安下心来,抬头问他:“你呢?”序生原本是跟陶止一间房,而闵瑶该跟宛宛一间房。但由于宛宛受伤不能被打扰的缘故,老妪又劈了自家长女出嫁前的闺房给闵瑶,将小孙子带着跟自个儿一块挤。
结果闵瑶昨晚没来打扰,序生却留了下来。
今晚呢?
只听序生淡笑:“我不走,睡吧。”说着他转身走向了房间一头摆着的竹椅,躺了上去,闭眼。
房中的烛火在序生的眼底投下睫毛的剪影,火光忽明忽暗,却衬得他睡颜清秀俊雅,令人安心神往。
宛宛一直注视着他的睡颜,直到眼皮子越来越重,才忍不住阖上。
一夜好眠。
三更时分,序生忽的睁开了眼,起身点了蜡烛,为了不吵醒沉睡的宛宛将其摆在墙角,才走向闺床去察看。
宛宛依旧是睡前的姿势,侧躺着并无一丝异样。但…
看到那只被勒出了红痕的玉腕,序生不由得心头一揪,心疼地伸手解开了黑带。托着她的手腕轻悄悄地将它放进被窝里。
末了站在床边,几次转身想回去继续睡,又几次回头察看宛宛会不会翻身,几经折腾下,困意来袭。
序生咬牙,狠了狠心往床上一坐,脱了鞋袜倒在宛宛身侧,伸手将她的后腰一揽,固定好不让她乱动,这才安心闭眼。
但这一闭眼,方才的睡意却一扫而尽。面前贴着的这具身体温软馨香,对他来说无疑是巨大考验。从前不少女子往他身上贴他只觉得反感,但如今,贴在他身前的是宛宛…更何况他与宛宛面对面,她那均匀的吐息喷在他的脸上,脖间,引得他更是心猿意马,只觉得一股子火气直窜下腹。
身体想贴紧一些,理智却想着离远一点。当两者出现矛盾,柳小神医便华丽丽地失眠了。只得在宛宛腰后握紧了拳头,开始了他悲催的默念:“脉乃气血先见,气血有盛衰,脏腑有偏胜。气血俱盛,脉阴阳俱盛;气血俱衰,脉阴阳俱衰…”内容正是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
原本烂熟于心的《伤寒杂病论》背来背去不停背错忘词,来来回回重背,刚刚收尾,天已微微亮。序生觉着差不多了,这才起身,重新忍痛将黑带绑上去。然后下床昏昏荡荡走向竹椅,歪头就睡。
等到宛宛睡饱了睁开眼,下意识动了动手,才忆起右手被绑着,伸出左手正要去解开,却忽的一顿…
昨晚绑上时候,这结不是这样的…
一意识到这点,宛宛猛地转过头去看歪在竹椅上的序生。然后飞快解开绳子,下床几步走到他跟前,凑近了看他。
眼下…有青黛。
宛宛正研究着,序生却倏地睁眼,与她四目相对,吓得宛宛踉跄退了一步。
她稳住了步子,才试探道:“哥,昨晚没睡好哦?”
序生抬眼瞥了她一眼,布满血丝的眼里弥漫着睡意和一丝…幽怨?
被一双怨妇一般的眸子瞅着,宛宛心生不爽,努努嘴:“这么萎靡不振,又失眠…莫不是肾虚?”
她明显看见序生嘴角抽了抽,然后两眼一阖,继续睡。
宛宛“啧啧”道:“这么年轻就肾虚哟…”
序生呼吸微重,紧闭双眼。
竟敢不理她?!
宛宛磨了磨牙,将脸又凑近了几分,纯心挑战序生的底线。
序生皱眉,惆怅地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经今晨三更一番折腾,如今又是清晨,对于男子来说比较敏感难熬的时期,宛宛靠这么近,他真的是…
想拼命忽视都不行!
就在他双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拼命冷静忍耐时,桃子少年的声音如天籁一般在门外响起:“序生大哥,你起了吗?大婶说早饭好了。”
序生眼神一乱,朝门口望去。
宛宛依旧凑得很近,目不转睛瞪着他。
陶止没走,又传进来闵瑶的声音:“宛宛姐姐,你今天好些了么?”
宛宛一动不动盯着序生,丝毫不为所动。
“我进来了哦。”陶止说着,伸手推门。
就在他推门的一刹那,序生眼一闭脖子一歪,就地装睡。他没办法推开宛宛,就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于是桃子少年携卓家小丫头欢腾地进来时,就看见他家宛宛姑娘倾身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家序生大哥的睡颜,不由得好奇:“宛宛姑娘,你在看什么?”
宛宛不回头,支应道:“数他睫毛。”
桃子少年一听,来了兴趣,几步跑过来,“多少根?”
“多如猪毛…”说着宛宛直起身子,懒得与序生继续耗,心生一计,坏笑道:“桃子,笔墨纸砚伺候。”他装睡,她就在他脸上画王八!
序生听后便知宛宛又要使坏了,连忙转醒,睡意朦胧看着面前三人,“大家都来了?”
宛宛极其鄙视地瞥了序生一眼。装得真像!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宛宛的伤口渐渐愈合。
到了第七天吃午饭之时,宛宛刚坐下,就皱着眉头身子左右扭动。
序生马上注意到,询问:“痒?”
宛宛难受地点点头。
“别挠,多半是在长肉。一会儿吃完我看看。”序生说得一脸淡定。
饭后,他果然将宛宛带到房里,一进门便笑着吩咐道:“脱了我看看。”
宛宛揪着襟口缩了缩脖子,看了看窗外天光正好,又回头装得楚楚可怜的模样指控道:“白日宣淫…”
序生一听哭笑不得。他刚刚那句话纯粹是出于他的职责使然,被宛宛这么一扭曲,顿时变得邪恶无比。
他抵唇轻咳,撇去尴尬,“我看看伤口愈合得怎样,好决定拆线与否。到时候肉生全了,扯起来连着肉可就痛了。”
宛宛听他如此说,不禁在脑子里想象线带着肉一起被扯下的场景,身子一颤,手下飞快拉下自己的衣带,背过身子坐在凳子上,然后一掀衣襟,裙衫与中衣便一起滑落到腰间,露出莹润的后背。
雪白的肌肤,乌黑的马尾垂下。一黑一白,衬得肌肤愈白,墨发愈黑,明晃晃地让序生一时间没能挪开眼。
“哥,我冷。”宛宛出声提醒,“利索点。”
序生回神,意识到这会儿宛宛是清醒的,慌乱地垂眼在医药箱里乱扒,扒了半天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便随便摸出一把剪刀凑了上去。
伤口愈合得很好,亦无红肿的迹象。序生拨开她的马尾,抬起剪刀提醒:“就今天拆线吧。”
宛宛一听,吓得抱胸一缩,回头问:“疼吗?”
序生安抚笑道:“不疼。”
宛宛细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笑容,嘀咕道:“据说男人总骗女人说不疼其实疼得要命…”这是她混江湖三年听来的。
序生拿着剪刀的手一颤,笑容极其僵硬:“这话…不是用在这里的。而且…我现在是以大夫的身份告诉你,真的…不疼。”
宛宛这才放心地将背撑起,任他动手。
等序生抽出第一条碎线时,像蚂蚁咬过一般的疼顿时从后背传来,宛宛低头咬牙——虽然没有疼得要命,但的确不是序生所说的“不疼”。
于是得出的结论是:男人口中的“不疼”果然不可靠…
拆完线,养了两天,一行人终于离开了农舍继续赶赴江南。途中序生特意吩咐陶止雇了一辆马车,好供宛宛继续养伤。
行了不知多少时日,临到只有十天“妙手回春”大典就要开始了,一行人才到杭州。
一进城,城里人来人往,行车极其不便,宛宛便弃了马车,刚走几步又说背痛不想走,硬要序生背她。序生也不拒绝,当真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背了起来,不顾行人投过来的目光,光明正大朝前走。
“哥哥,”宛宛趴在他肩头,“你说你背着受伤的我去见姿娘,姿娘会不会把你剁了?”姿娘即荷姿,她娘亲碧染的好姐妹。
身下的序生微微一抖,听到那个他从小就有阴影的名字在耳边响起,哭笑不得道:“若她知道你是为了我而受伤,一定会坚定不移联合舅舅一起将我剁了。”舅舅即是柳逐影,荷姿的夫君,亦是曾经“碧云天”的头牌相公宵露。
“所以…”宛宛一个转折,笑得极其奸诈:“咱们先去‘碧云天’吧,我想去看风烟姑姑了。”“碧云天”便是世人口中的“云天”,只因招牌上那个“碧”字是碧门前代门主用针刺上去的,跟“云天”二字比起来针眼大小,极其容易被忽视,所以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云天”实际上全名“碧云天”。
而风烟,原是“碧云天”宵露身边的侍女,宵露成亲退出碧云天后,风烟留了下来,接下了宵露原本负责的杂务,渐渐成了碧云天的管事。
宛宛小的时候,常年混迹碧云天,很多时候都是风烟在照看她。她说想念风烟是真的,却并不是去碧云天的主要目的。
虽说很对不起风烟姑姑,但她最想见的,的确是那个被序生心心念念了三年的…温婉。
(二十二)温婉如水
宛宛的想法是:与其自己单枪匹马去见那个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的女子,不如跟在序生面前探探底。
而序生迟早会去见她,与其放任他一个人去,不如她跟在他身边围观他俩久别重逢,视情况捣捣乱破坏点气氛什么的也好。
序生不知宛宛打的如意算盘,想着路过去拜访一下风烟姑姑也好。
而且…温婉…
一入杭州城,便到处可听见那首《序生赋》了,不同的女子在唱,风韵灼灼的,朝气蓬勃的,凄楚悲惨的,一转三合的,各种各样的韵调,无不像是在催促他。
该来的,躲不过。
这件事,在很久以前,就该了了。
于是他转头吩咐陶止先带着闵瑶去客栈落脚,自己背了宛宛朝碧云天走去。
风烟不知他们要来,在侧门见到他俩时,向来素淡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讶和欣然,赶紧将他们请了进来。
好茶奉上,风烟依旧如往常那般寡言,专心致志听宛宛和序生絮叨这几年的事,正是其乐融融的当儿,忽听门外一个清亮如莺吟唱般悦耳的声音响起:“风烟管事。”
还未见人,光听这声音三分柔和七分婉转,便觉着当是个温婉如水的女子。
不待风烟回话,序生便迅速站了起来,神色莫测看向门外。
宛宛瞧这阵势,顿时就明白来者是谁了。
“听闻柳公子到了您这儿,温婉求见。”语气温温淡淡,仿佛流水滑过山谷,再是自然不过的事。
序生主动上前,拉开了门,屋外的光伴着门口站着的那位身着淡蓝色裙衫的佳人一起撒了进来,柔和温暖。
佳人的脸正对着宛宛,让她得以看得一清二楚——柳眉柔美,眼波凝水,琼鼻秀挺,肤白如玉,端的是江南美女的特征。一头青丝几缕上盘,别了两支兰花簪,其余的皆被拢到了右侧,顺着她的右肩垂下,乌黑秀丽。
她看着去开门的序生,朱唇含笑,既不放肆,亦不娇羞,仿若旧友重逢,笑盈盈的一派自然。
但她看他的那一双眼,虽是仿若西湖烟波缭绕,看不真切,却又让人模糊窥到含情脉脉。再一细看,竟满满的全部是…爱。
宛宛忽的浑身不舒服了,她抬眼看了看序生的背影,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心头悬乎着,拾起茶杯故意将杯垫弄得“哐当”作响,打断了门口久别重逢的两人那短暂的对视。
温婉终于注意到她,眼眸一弯,微笑朝她颔首。这一笑,眼波清澈,不做作,不揉捏,不带丝毫其他的杂质,仅仅对宛宛表达了友好之意。
被温婉这么一笑,宛宛心头那些个恶整她的法子和排挤的话语顿时被压了下去。温婉对她友好,笑得就像夏日里的西湖一般清澈动人,而她…怀着那些不怀好意的想法,反而被衬托得…丑恶无比。
她顿时明白过来陶止口中对温婉的比喻——像天上下凡的仙女一样。
下凡的仙女,济世苍生,没有一丝的阴暗。在温婉这等仙女面前,她这样的凡人的确是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便是向来不服输的宛宛,在这初初一照面,心头的底气也矮下去了一截。
这样一个仙女般的人物,与有小神医之称妙手回春施医救人的序生站在一起,就像画中的一对佳偶,怎么看怎么…般配!
无力…她怎样也插不进这两人中间,坐在这大厅里倒显得格格不入。
一念及此,宛宛猛地站了起来,“我要回去了。”说完赌气般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与温婉擦肩时,她微微别过头靠近看了她一眼。
饶是如此接近地细看,温婉的脸上也无一丝瑕疵,上天似乎特别眷顾她,肌肤出奇的细腻白透。
温婉微笑朝她点点头,屈膝一礼像是在恭送她,一派自然。就连她身上的香味,也是淡淡的,清雅素芳,丝毫不刺鼻。
找不到…她柳宛宛真的找不到任何可以拿来做文章之处。想到这里,她大步走了出去,像是不愿意再此多浪费一点时间,双手往走廊扶栏上一撑,翻身跃下。
温婉回头恰好瞧见此景,脸色不由得一变,急忙过去拉住她,却见宛宛双臂一展,翩然而下,轻巧地落地,头也不回地朝后门走去。
见她安然无恙,温婉才舒了口气,转过身看了一眼序生。若宛宛刚刚与她擦肩时头再多转一些,便能看见,序生的目光,根本没有放在温婉身上。
初开门那一刹那,他的确微笑与她对视了,但很快若有所思地别过了双眼,瞥向门外的景色。
可,宛宛跳下去时,他眼波动了,整个人的心神都在她的背影上,张口欲喊,却最终忍了下来。
只消这一记眼神,温婉便懂了。“公子,”她轻轻出声,“那位姑娘步子很快,若不追上去,恐怕很快就追不上了。不见你追过去,姑娘怕是会难过的。”
序生颦眉,面有难色地瞅了她一眼,顿了一下才径直朝楼梯走去,头也不回对她道:“温婉,我改日再来。”
温婉目送他离去,苦涩一笑,凄楚绝美,复又对着大厅的风烟礼了礼:“温婉告退。”方才缓步朝序生离去的楼梯走去。
序生说,改日…再来。
公子,其实你今日是有话想与温婉道明的吧。改日再来,是否便是你与温婉摊明之时?
终于…到了这一天了么?
其实,从一开始,就该是这样的吧。只是这三年来…分分合合,多了几许不该有的期望而已。
序生只是觉得亏欠她,她一直知道,从他三年前跟她说会娶她时,便知道。
因为那个时候,他的眼里有犹豫,情与义走不到一处的犹豫。
于是她便懂了,他并不是因为爱她而娶她的。而且,他的心中,应当是有了想娶之人了。
“公子,再考虑看看如何?”她当时这么劝他,“这事,急不得的。”急不得,也不想让他后悔。
这一生,从与他相遇开始,便不曾奢望得到他,只愿他安好,得他所爱,而她…能够见见他,温温淡淡唤一声“公子”,便足矣。
或许是一开始就不想争不想抢,所以对那位姑娘生不出敌意来。只是,初见那一眼,那位姑娘精致的眉眼与灵动的气韵便让她暗叹,而她一颦一笑间的洒脱自由又令她羡慕。这些,都是她一辈子无法拥有的。
她忽然忆起上一次与序生分别,她送他出城时两人路过街边小摊,小贩晃着手中的珠钗吆喝,序生停了下来,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拾起了摊上一枚小钗来回打量。
那枚钗子做工简单,尾端坠了三粒红晶石,在日光下闪烁着红颤颤的光芒,耀眼如火。她一时心怡,恰好穿了一身红色,以为序生是要送给她的离别礼物。
小贩贼眉贼眼瞅了一眼序生,又看看温婉,弹起三寸不烂之舌:“公子是要送这位姑娘吧,真是好眼力。这可是我这摊上最上等的货,您瞧着上面镶的都是红玉石,三颗放一起就像一颗心一样,多美,多配您边上这位美艳的姑娘。”
序生只回了他一句话:“老板,这钗怎么卖?”
小贩乐呵呵一笑:“公子,我瞧这位姑娘实在很配这钗子,给您便宜了算,三两银子!”
序生没有还价,直接摸出三两银子递给小贩。
温婉连忙抓住他的衣袖:“不值。”这钗子绝没有小贩所说的这么好。
序生看了看她,没有犹豫将银子递过去,并笑着道:“包起来吧。”
小贩接过银子,谄媚道:“哪用啊,直接插姑娘头上多好。”
“包起来。”序生重复了一遍。
小贩一愣,狐疑地看了一眼温婉,依言将钗子用锦帕包好。序生接过后,想也不想便揣进了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