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不管他之前做了多少努力,之后又救过多少人,治过多少疑难杂症,他这“小神医”的称号终究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众人提及时,第一个想起的,是他潋月谷医仙徒儿的身份,而不是他一手磨砺了六年的医术。
“妙手回春”大典,正是他为自己正名的绝佳机会,他势在必得!
“所以呢?”宛宛听完他的话,抬起头啃着包子漫不经心问他。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宛宛吃包子的手一顿,惊异地望了一眼序生,意外他这次会主动提出让她跟着。
有诈吧…“理由?”
序生慢慢悠悠解释道:“我估摸着这等热闹,你应是会去的。你一个人去…不如跟我们一起,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宛宛一针见血:“谁照应谁?”一路漫长,指不准有个小贼山匪的,到时候拔刀的,不还是她柳宛宛么。
序生略顿了一下,才道:“互相照应。”其实他也是怕了,宛宛这一路上若是单独行动,定会作恶一番,指不准就惹上麻烦。上一次妖月寨是她幸运,下一次呢?
何况他已听说,道上不少的帮派都在找柳恶女,扬言要除恶。光是长乐门那被宛宛下了毒正四下寻他救命的判官笔吴归,前段时间便在集结人马,声称誓要将柳恶女挫骨扬灰。
他管不住宛宛想四处跑的腿,在这等形势下,唯有将宛宛带在自己身边,方能安心。
“再说。”宛宛啃完包子,将他跟前的药碗拖过去,咕噜咕噜喝下,扬起袖子揩了揩嘴角。
厨房门口一暗,一个中年妇人走进来,见两人坐在桌旁,躬身一礼:“小姐早,少爷好。”
“周婶要用厨房了吗?”序生起身,将宛宛面前的空碗收了收。
妇人笑容和蔼道:“是啊,炒几个小菜,顺便将炉子上的鸡汤端出去,为蜻蜓夫人接风洗尘。等会儿这厨房油烟重,小姐跟少爷还请移步去前厅吧。”
宛宛见此,大咧咧拍了拍衣裙,没说什么便出去了。
序生没跟出去,而是摸出一包捆好的药材放在周婶手心,“这个放在鸡汤里。”
“这是…”周婶迟疑地闻了闻。
“补气活血的。宛宛这几天…需要。”序生说得比较隐晦。
在柳家帮了几年佣的周婶一听便懂,连忙拆开,嘴里不住道:“少年对小姐还是这么好啊…哥哥如此疼妹妹,小姐若能体会到少爷的关心就好了。”说着连连摇头,叹息柳家的小姐总是枉顾自家兄长的一片好意,没事便捉弄他,跟他吵嘴。
序生笑了笑,眼底微泛过暖意。
门外,靠在门侧墙上的宛宛从头到尾偷听完整,垂眼轻轻一笑,撑着墙起了身,向大厅走去。
若不是她发现序生没跟上来,多了个心没走,是不是这一回他的“关心”她也体会不到了?
他的关心…是不是一定得做得如此让人察觉不了?
周婶说,他还是对她这么好…从小到大,这样的事情,他又做过多少,是她从来不知道的?
周婶说,哥哥疼妹妹…他的关心,真的是出自哥哥对妹妹的疼爱么?
周婶还说,她若能体会他的关心就好了。笑话,他做得如此密不透风,像是生怕被她知道一样,她又从何体会到呢?
方才喝下的药,在嘴里残留着苦涩的味道,混合着方才包子馅里面的酸甜,糅合成了一股子不知名的滋味。
正如她此时的心境。
以为他对她是好的,才会搬出最好的东西送她。却不想,他对她露出杀气,想置她于死地。
以为他是想杀了她的,却不想,千钧一发,他吻了她。
以为他对她…却不想,两年来,他对她不闻不问,避而不见。
以为他再不想见她,却不想,他在听到江湖传闻后,赶来救她。
以为他其实很疼她,却不想,他主动跟娘提出关心她的婚事,想把她嫁出去。
以为他是嫌弃她在家中碍眼的,却不想…听到他曾经默默为她做过很多事。
以为她是懂他的,却不想…她从来没有窥得他内心分毫。
这才知,原来,她不曾懂过他。
(十六)卓家闵瑶
一进前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笑盈盈吃着甜糕,着鹅黄色衣衫的约莫十五岁的少女。
娘亲碧染原本在跟少女边上的一美妇人说话,见她来了,笑容微微一敛,“都什么时辰了才起来?”
宛宛吐了吐舌头,大摇大摆走至茶几旁坐下。
邻座的陶止连忙倒茶,谄媚般递至她手里:“宛宛姑娘喝茶。”
宛宛端起茶杯,正要饮下,忽听那甜糕少女的声音:“宛宛姐姐…是吗?”
闻此声,已至嘴边的茶杯顿了一下,被宛宛放下。她抬眼正视前方,只见方才的黄衣少女已经站了起来,眼眸弯弯,笑靥如花看着她。
饶是宛宛再不爽之前那声柔腻的“序生哥哥”,想要在她笑里找出任何其他意思,却也无功而返。她对着宛宛,似乎就是发自内心的笑,不掺杂任何其他东西。
这算是第一照面,宛宛对此女的第一印象,凭着良心而论,不错。苹果脸,灵动的月牙眼,还有那笑起来时候会显露的梨涡,再加上那软糯糯的声音,倒真是让人有种吃了甜糕般窝心的感觉。
宛宛微笑颔首,表示友好,然后继续喝茶。
黄衣少女却忽然唤了一声:“序生哥哥。”
只见序生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大厅后,先对着美妇人一礼:“蜻蜓姨。”然后转眼对着碧染道:“娘亲,周婶说快用晌午饭了。”
“嗯,”碧染颔首,起身,吩咐道:“序生,好好陪一陪瑶瑶,我跟你蜻蜓姨去院子里转转。”语罢回头对蜻蜓夫人道:“还是留给他们几个年轻人自个儿认识吧。”
不多时,大厅里只剩了四人。
少女先见对宛宛先前对自己笑,欣然地走过来,在宛宛一步开外停下,双手拢于身前站着,既不靠近令她反感,也不离得远远的让她觉得无礼,光是这一点,就足可见其名门小姐的礼仪和为人处世之道了。
同样出自官宦之家的她,就没有这些。想到这,宛宛敛了敛神,稍微坐直了身子。
少女笑盈盈道:“宛宛姐姐,我在蜀中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一直想见见你。”
她柳宛宛的大名?怕是恶名吧。觉着这话怎么听着都让人不舒服,定睛一瞧少女,却并没有在她脸上找到任何讽意。
一边的桃子少年帮腔道:“宛宛姑娘,刚刚闵瑶一直在说你的事迹,她很崇拜你呢。”
话说到这份上了,也由不得宛宛不冷笑一声了,“崇拜?大名?从来不知我柳宛宛如此高尚。”
“宛宛。”一边已经坐下的序生忍不住出声提示她语气的不当。
卓闵瑶见宛宛脸色不佳,咬唇问陶止:“陶止哥哥…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陶止托腮,“似乎是没有的…”
序生知道症结所在,不由得笑着问卓闵瑶:“说说看你崇拜你宛宛姐姐什么?”
被问起这一点,卓闵瑶眼眸一亮,眉飞色舞道:“宛宛姐姐挑了蜀中卧龙帮帮主副帮主等一众手下!就是听说了这个之后觉得宛宛姐姐好厉害,一个女子能这样惊天动地!觉得…”她眼神一黯,仰着嘴角:“好羡慕…”
序生一愣,方想起卓闵瑶生来体质便不好,怕是跟他一样习不得武的,所以才会这样的崇拜宛宛。
“而且,”卓闵瑶一敛黯然,又继续兴致勃勃:“蜀中卧龙帮专挡镖局生意,若不上供便劫镖,砸货,坏事做尽,宛宛姐姐锄奸惩恶,大快人心!”
陶止恍然大悟看着宛宛:“原来宛宛姑娘你在蜀中口碑如此的好…”锄奸惩恶这等词,从来都是道上之人用在对付柳恶女身上的。
“不止哦,”卓闵瑶像是炫耀自己的事一般道:“宛宛姐姐还拿了官府的官印,印了封条贴在卧龙帮的门口,引卧龙帮和贪官自相残杀。后来朝廷又派来新的知县了,百姓才没有被继续搜刮民脂民膏。”
桃子少年跟着一脸崇拜的看着宛宛:“宛宛姑娘,原来你在蜀中是如此的行侠仗义!”
宛宛颇不自然地用食指摸了摸鼻子,“卧龙帮副帮主欲以熏香迷昏本姑娘行歹事,姑奶奶我也不是吃素的。将计就计制服了他,然后上门去讹他老大赎金,哪知卧龙帮帮主如此的不要脸,不管自家弟兄死活,叫了手下并肩子齐上,本姑娘自然不是好相与的,来一个砍一个,来一群毒他爷爷的一地。”说到这里,眉间带了几分自许。
“…”序生不发一言,在听到宛宛说被卧龙帮副帮主下迷药时,眉头皱了皱,听完又在一边默默扶额。好在卧龙帮徒有声势高手不多,又未将她柳宛宛放在眼里才会如此轻敌,换一个帮派,恐怕宛宛这会儿就不会恁地轻松在这儿说话了。
想到此,不禁心头一紧,更加坚定了此去杭州一定要带着她的决心。
桃子少年木讷地点了点头:“原来宛宛姑娘是为了自保…”
卓闵瑶也没想到一直崇拜的女侠除恶的背后竟是如此真相,不服气追问道:“还有令官府与卧龙帮自相残杀的事呢?”
“入那座县城的时候,官府竟然要收入城费,害本姑娘破费了十枚铜钱。而且老百姓已经够苦了,他这样不等于是让商人绕道而行?这等蠢货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借卧龙帮之手替本姑娘除了。”宛宛说得轻描淡写,没有提及她当众被官府的人捉住,打了二十大板,关了两天才被放出来。
她柳宛宛一向的作风是,哪怕被世人知道恶行也不能被世人知道狼狈。
换句话说,死要面子活受罪。
卓闵瑶双眼亮晶晶道:“那也是为百姓谋福了!爹爹说,不论怎样,能为百姓着想的,都是心术正直之人!”
“…”宛宛心虚地别过眸子,看了看序生。恰好序生也看过来,两人默契地对望了一眼,又默契地摇了摇头。
——一个陶止,一个闵瑶,天下两大庄出来的小姐少爷心思怎都如此…单纯?
但卓家小姐对宛宛的崇拜却很明确了,既没有讽刺,言语中也觉察不出丝毫让宛宛不舒服的扮弱做作,这令宛宛不由得十分舒畅,心眼里却卓闵瑶的好感刷刷直升。
但很快又哗哗直下…
只因饭桌上,碧染不经意提起了一句话:“序生,你瞧着瑶瑶给你做媳妇儿怎样?”这话问得十分直白。
卓闵瑶双颊“刷”的通红,目光粼粼地瞧了一眼序生,又…瞟了一眼陶止,然后默默低下了头。
宛宛食不知味扒着饭,研究起卓闵瑶这一系列神态动作。她这是在娇羞?还是在…娇羞呢?
瞧序生可以理解,瞟桃子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还想坐拥两男不成?
这丫头片子莫非心思不如方才所见的那般单纯,而是城府过深,隐了真性情没让她察觉出来?
面对娘亲碧染忽然吐出来的一记绝杀,序生顿了顿,瞟了瞟低头沉思的宛宛,笑道:“娘亲,瑶瑶出自逸水山庄,通晓天下武学…”想说一点高攀不起的话,又觉着话出口无疑是抹了娘亲的面子,毕竟他高攀不起就等于说娘亲低了人家一等。于是换言道:“我常年奔波在外,怕是会怠慢了。”
碧染又看了看卓闵瑶,温和问道:“瑶瑶觉得呢?若能来给我当儿媳妇儿,我与你娘亲都甚是欢喜。”
卓闵瑶红透了一张脸,低声道:“我…”
“吃饱了。”宛宛沉着脸放下筷子,起身:“慢用。”说着,扬了分笑,眸子溜了溜卓闵瑶周身,倏地闪过一丝狡黠。
这抹狡黠映在序生眼里,跟着心头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所以,当他傍晚时分见到卓闵瑶那被药汤泼污的衣裙时,他真的…一点也不意外!
可怜的卓家小姐扯了扯被药汁黏在一起的裙角,闻到了难闻的药味,不安地皱了眉头。
宛宛故作惋惜:“哎,不小心手滑了。这裙子得感觉拿去洗洗,留下污渍就遭了。”说着牵了卓闵瑶的手腕,“跟着姐姐去屋里找件衣服换上,这件一会儿给周婶。”
再于是,当目睹一切的序生见卓闵瑶穿了一件蓝碎花褙子衬棕色麻花襦裙,活像村妇出来时,他也…一点不意外!
“序生哥哥,好看吗?”说着闵瑶还欣喜地拉了拉裙摆。
序生眼角抽了抽,在闵瑶身后的宛宛眼神厉逼下口是心非点了点头:“好看。”
闵瑶一听,笑开了脸,“我也觉得很好看!没想到宛宛姐姐跟我一样很喜欢碎花和麻花!”说着回头拉着宛宛的手道:“谢谢宛宛姐姐,我很喜欢很喜欢。”
宛宛眼角也抽了抽,皮笑肉不笑道:“你喜欢就好。”
她这会儿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卓家小姐卓闵瑶非是城府极深,而是…思维有些不同于常人,眼光十分不同于常人…
相处一阵,她才知道,那一身鹅黄色衣衫,是蜻蜓夫人硬要她换上的,家里的一堆颜色古怪的衣服没敢带出来,着实让闵瑶失望了一把。
再相处一阵,她又才知道,卓家小姐是何等的天才,能把原本耐看的衣衫搭配得稀奇无比,不忍入目,不忍…与其同行!
直到某一天,宛宛终于忍不住了,掰过自家哥哥序生的脸,问闵瑶:“你觉得他长得怎样?”这样的问题,问其他任何一位小姐,估计都是脸红心跳说“好看”。
闵瑶却像是很难为一般,措辞了很久才勉强道:“序生哥哥…嗯…不难看。”语罢怕自己伤了序生的心,又补充道:“序生哥哥放心啦,男子顶天立地,靠的不是相貌而是才学,序生哥哥医术无双,一定能够得到很多女孩子的喜爱的。”说完像是觉得很对不起序生,掩面跑去找陶止了。
仅余宛宛神情错愕地托着序生的脸,两人僵硬地看着卓家小姐远去的身影。
原来在她眼里,序生是:不难看。
而且是用委婉的语气说的,还加了句安慰序生“靠的不是相貌而是才学”,可见序生的容貌在她眼里是何等的靠不住入不得目。
半晌,宛宛才冒出一句话:“好…奇葩的眼光。”
序生心头想起碧染温柔的“逼婚”,再看卓闵瑶的背影,心头松了口气:暂时…安全了。
卓家小姐,非常人所能消受。
(十七)动身江南
因赶着去赴“妙手回春”典,序生没有停留几天便携陶止跟宛宛启程了。
跟他们一起的,还有卓闵瑶。
一来序生看过闵瑶的病后,断定是体内有娘胎里带过来的毒,得一点一点慢慢清理。二来闵瑶一直向往这种江湖盛宴,想跟着见见世面。宛宛这几日跟闵瑶混熟了,也颇为喜爱跟这位眼光独具的卓家小姐相处,再三跟卓夫人蜻蜓保证,一定会完好无损将闵瑶带回去。
一开始碧染并不同意宛宛跟着,序生再三劝说,以“锁不住她不如让我看着”的理由终于得碧染首肯,带着宛宛一起下江南。
一行人出了城,因体谅闵瑶身体不好,于是还未天黑,便在临近的某座小镇子里落了脚。
四人进了饭馆,点了几碟小菜,刚动筷子,便见一绿衣男子从门口冲进,跑至邻桌气喘吁吁道:“单、单渊…”
“那个金刀单渊?”邻桌原本坐着的摇着折扇的书生疑惑看着绿衣男子,“他怎么了?”
绿衣男子猛灌下一杯水,才歇了口气坐下来,神色莫测道:“你记不记得上个月柳恶女孤身闯进妖月寨单挑单渊之事?”
同桌的壮大汉一听,眼睛一亮:“莫不是柳恶女终于栽了?单渊为江湖除害了?”
这边,原本要用饭的陶止与序生听到“柳恶女”三个字,齐齐一顿,将目光别向了邻桌。
只见那绿衣男子一脸的痛色:“相反!单渊自认被柳恶女打败,从此妖月寨之人见了柳恶女必须绕道!这他娘的什么世道?那柳恶女的武功当真如此高?”
序生低低一笑,摇了摇头继续吃饭。陶止低声对宛宛道:“宛宛姑娘,说你呢。”
宛宛神色正常扒着饭:“吃我的饭,听我的书,笑我的事,人生何其快哉。”敢情她根本未将邻桌三人言语中的无礼放在心上。
只听书生男子摇着折扇悠悠道:“非也,恐怕是柳恶女心肠歹毒,暗算了单渊,才让单渊吃了瘪。”
这一点,他倒是说对了。
宛宛与单渊当初的约定,即是若她治好了他儿子,他单渊便要对全天下公布,输她柳宛宛,从此绕道而行。
这也是为何临别时,宛宛一提醒,单渊一介磊落的江湖客会面露尴尬。
好在单渊是条汉子,言而有信,哪怕对着她这个“无恶不作”的恶女,也能说到做到。
序生在心头绕了道弯,大致能猜到始末,不置可否笑了笑。倒是陶止与闵瑶一脸茫然。闵瑶扯了扯宛宛的衣袖,小声问道:“宛宛姐姐,你武功如此厉害?”语气中带了崇拜。
桃子少年则好奇道:“宛宛姑娘,你何时跟单寨主比的武功?”
宛宛抬起双手拍了拍二人的肩,故作深沉道:“等你们多在江湖中滚两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说着站起了身,大摇大摆走到邻桌坐下,自顾自地抓起对方的酒杯倒了杯酒,豪爽道:“小女子初入江湖,对几位大哥口中的这‘柳恶女’甚是好奇,不知几位大哥可否一述,也好让小女子以后免受这柳恶女的荼毒。”语罢仰头就是一杯酒,“这顿酒,小女子请了。”
邻桌的三人见来的小娘子风姿灼灼,出手豪气,恐怕是哪家好奇江湖独自离家的大小姐,于是顾不得其他,一个个争相对其吐露这柳恶女的种种恶行。
宛宛专注地听着,时不时面露好奇惊讶,或者嫌恶,看在陶止眼里,不由得令他嘴角抽了抽,凑过去对序生道:“宛宛姑娘她…”
序生面不改色吃饭,嘴角始终噙着分笑:“不用管,你看着就好。”
宛宛被灌了一通柳恶女种种光辉事迹后,才起身一礼,兴高采烈道:“多谢几位大哥!”末了高兴地回来继续吃饭。
闵瑶看不下去,小声道:“宛宛姐姐,他们说得好难听,你怎么还吃得下?”
“怎么吃不下?”宛宛夹了一块肥肉进自己碗里,吃得不亦乐乎,“从来不知道我的事迹如此光辉,从来不知道我做过一些我自个儿都不记得的事。长见识了!”说着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跟着宛宛混了些时日,陶止看着那丝狡黠,小心翼翼问道:“宛宛姑娘…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几位大哥说书不易,浪费几许口舌,本姑娘已经重赏了。”
“赏?”闵瑶好奇。
宛宛眸子一眯,笑得无比灿烂:“赏巴豆三两。”
闵瑶:“…”
陶止:“…”
序生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无丝毫惊讶一般,慢条斯理问宛宛:“何时发作?几天?”
宛宛摸了摸下巴:“大概是明日我们启程的时候,就会发作吧?至于几天…一定比哥哥你当年长,放心吧!”
“…”陶止为那三名口无遮拦的男子默哀。
闵瑶则一双眼睛亮晶晶看着宛宛:“宛宛姐姐好厉害!什么时候下的手?”
“嘿嘿。”宛宛摸了摸鼻子,正想炫耀自个儿的所为,却听不远处琵琶声起,几个调子流泻而出,正是那首《序生赋》。
她笑容微微一僵,几乎是与序生同时朝琵琶出声之地望去——却是前段时间那位抱琵琶卖唱的少女。
她已不复从前的娇羞腼腆,换了一身新衣,稚气的脸上有几分自得安然。
序生不禁低低叹了口气,之前见她孤苦可怜,还想引其入碧门,想不到短短一个月,便能让一名弱女有如此变化,他可以想象她所经历的,与她所妥协的。
这个世道,要么挣扎,要么妥协。她选择了后者。
等少女开了嗓子,更能显见其变化——吐词清晰,声音大方婉转,虽未及温婉的韵味,倒也有了她自个儿的一番风味。
也是因此,序生与宛宛才听清了《序生赋》的歌词:
“奴初见君衿,掩面叹倾城。
霜袖隐花语,浅笑醉春风。
怜渡芸芸众,伤憾世世冷。
而今盼君至,红尘一梦嗔。
柳絮等——残发为君生。”
短短十句词,道尽他与温婉的事,与温婉的情。
那一声声的婉转,仿佛尽皆是温婉的一腔哀思与想念。
说起来,他自两年前开春时去见了温婉一次后,至今已有近两年未见她了。
这一次去杭州,也该去见见她了。有些事情,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不管这个了结对她来说,是好是坏。
序生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宛宛,只见她神色淡定地吃着自己的,不由得安下心来。
却又听旁桌议论道:“这《序生赋》倒足见温婉小娘子一片心了,也不知那柳序生听了是何感想?”
一时间,宛宛、闵瑶与陶止齐齐望向序生。
序生垂眼,装作没注意到三人的注视。
壮大汉“哈哈”一笑:“秀才,他柳序生即便有什么感想,还能娶了温婉不成?想他柳序生什么人?江湖神医,一派清风和煦,妙手回春,又是陈国夫人之子,多少女子为他误了年华?温婉算个啥,一妓/女还想着能攀龙附贵不成?”
序生手一顿,眉头起了褶子。
绿衣男子辩道:“我听说,那温婉是‘云天’的清倌,花魁娘子,在杭州那一带很有名,好多男子争着想娶进门的。”
壮大汉隐有深意摆摆手,“这你就不知了吧?这《序生赋》乃是一名姓商的进京赶考的秀才所作。温婉每月初一和十五登台献艺,并不单独接客。但这姓商的秀才恰好就是被她挑中作为入幕之宾的一员。你想想她能用了什么方法得到这曲《序生赋》?嘿嘿…一个风尘女,总归就是那些法子不是?她说她是清倌不卖身,你就信了…哎哟!”忽听大汉一声痛呼,陶止、宛宛与闵瑶闻声转过头去,只见大汉抱着膝盖滚到了地上,打滚着哀嚎。
膝盖处,银芒一闪,正是序生惯用针灸的银针。
宛宛瞥了颦眉的序生一眼,末了继续吃自己的。陶止一脸的挫败,恨自己又没看清楚序生怎么出手的。
倒是闵瑶“咦”的一声,抬头看着序生,惊讶道:“序生哥哥从何学的‘拈花三笑’?”
“‘拈花三笑’?”陶止重复了一遍。
闵瑶点点头,如数道来:“‘拈花三笑’,乃唐门独门绝技,取一笑倾城,二笑倾国,三笑倾心’之意,击人体的各大关节穴道,常常一招致命。又分三层,第一层‘倾城’,修习者须用毒镖一类的暗器准确至致命点;第二层‘倾国’,修习者须可摘叶伤人;第三层‘倾心’,则是以气为暗器,乃是最难练的一层。序生哥哥练至哪一层了?”
宛宛听后赞许一笑:“果然是过目不忘的活武林书库。”
序生摇摇头,谦笑道:“我顶多会点皮毛,大约就第一层吧。”他自小身体协调不好,外家功夫着实练不好,只好在内功上下苦工,奈何一身内力习来无用武之地,连自保也显得勉强。后来碧门阵法大使碧幻出马,教他御内力使暗器,来来回回就这么几招,练了些许年,倒是小有成就。但也算不上会武功。
“可是…”闵瑶疑惑道:“序生哥哥的‘拈花三笑’十分纯熟正统,不像是自学的。但这又是唐门不传之密…”
“师从…唐玉环。”序生只短短吐出了这几个字,相信以闵瑶的才学,一定能知道唐玉环是谁。
闵瑶恍然大悟,“唐门以暗器、毒术与阵法出名。唐玉环虽是庶出,但因精通阵法而被本家看重。但又不知道犯了何事逃离了唐门,从此音讯全无。原来当了序生哥哥的师父。”末了,识趣的不再多问,将此事沉于心底,这辈子不向任何人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