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见他迟疑挣扎,垂眸清浅一笑,“公子若是开不了口,便不要勉强了。妾身已经知道公子想说的了。”
序生微愣,定睛瞧了一眼温婉,只见她眼波流转,眼里透着明白和哀伤,他心头便是一愧:“温婉,我…对你不起。”三年前的事,原本就与她无关。他不仅累她被牵扯进来,还大意地让她冒险,受了这样的伤,所有的过错都在于他,但最后,都让温婉担了去…
他着实欠她太多了。
温婉努力地微笑:“公子又说这样的话了。妾身从前便说了,温婉一介风尘,子嗣本就是身外之物,公子无需挂怀。”
序生张口欲言,又被温婉打断:“公子可是想说,碧云天允妾身从良。可惜…想娶妾身之人再多,这一世,温婉也不会嫁人了。”唯一想嫁的,是眼前这个从不曾奢望之人,只愿他幸福。“既不嫁人,子嗣也就无妨了。”
序生知道,温婉只不过是想让他释怀而已。
“温婉,你可有什么心愿?”既不能负责她的终生,心愿却是可以替她完成的。
“妾身唯一的心愿,是想将公子画下来。”温婉笑盈盈垂眸,“可惜不擅丹青,怕描坏了公子损公子英明,一直不敢开口。”其实不是不擅长,只是一到画序生时,他的各种姿态神情便在脑子里纷乱,使她下不了笔。
序生咧嘴舒然一笑,“随你画吧,你画到满意为止。”说着走向书桌边坐下,往椅子上一靠,一派自然,偏又流溢着一股子风华。
温婉赶紧铺好宣纸,研磨点毫,下笔如流水畅快,几笔便将序生神韵勾出。
序生初时一直注视着她,眼波淡然,唇角挂笑,让温婉不敢多瞧他,生怕一眼过去就挪不开目光下不了手,白白错过了这次机会。
而手下的笔锋,也越勾越慢,一是为了细节,二来…她只盼能迟一些完成,多一刻他伴在她身侧静静看着她的时光。
勾好已在心头刻上了千万道记忆的眉眼,她再朝序生望去,却见他头微微歪着,双眼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留了一片阴影,薄唇轻启,呼吸均匀。
温婉心尖一颤,顿时觉得一室温馨流溢,只愿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
序生却在此时梦境般轻轻吐出了一个词,含含糊糊,听不清到底是什么。
温婉赶紧放下笔,走到他跟前。
“唔…”序生又呢喃了一次。温婉这次听清了后头一个字,依稀是个“婉”字,这让她心头一震,连忙凑了上去,双手抵在他肩两侧的椅背上,将耳朵贴在他唇旁倾听。
这一次,她终于听清了——“宛宛…”
宛宛,那个他三年前曾笑得眉眼尽是温柔时说的很重要的人。
在这三年中,她渐渐从序生口中得知了这位“宛宛姑娘”的身份——姓柳,名宛宛,序生的妹子。
妹子在哥哥心中是很重要的人,原是合情合理,但为何会令他魂牵梦绕地吟出呢?
正疑惑,原本半阖着的门在此时“哐当”一声响,温婉连忙起身朝那头望去,只见十天前跟在序生身边的女子此时怒目圆瞪看着他们。
温婉忆起方才她与序生的姿势,心头“咯噔”一沉,便知这姑娘是误会了。
正想解释,却见门口的姑娘紧握双拳,咬牙切齿道:“你们忙。”说完气冲冲便出去了。
温婉往前刚迈出一步,便听耳侧序生长叹口气,别过头一看,不知何时苏醒的序生微睁着眼,歪着头垂眸看着与门相反的方向。
她一急,语气略略加重:“公子既然醒着,为何不追?”虽不确定那是不是“宛宛姑娘”,但从序生之前重视她的眼神来看,应当也是十分重要之人。
“追上了,不知该说什么。”序生淡淡解释。与宛宛的关系,到如今兄不兄妹不妹的,追上了…又该以怎样的立场做解释?
“那妾身便替公子去解释好了。”说着,温婉提了裙子,快步追了出去。
不消几步,便追上了那位姑娘,想来她是刻意放慢了步子,等着序生来追,却只等来了她温婉,回头看她时便带了几分诧异。
“可是宛宛姑娘么?”温婉问道。
女子点点头。
温婉得了答案,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望自己听弦居的方向。
公子,我不懂你了。既然如此重要,如此魂牵梦绕,又怎能忍心放任她误会难过?
“柳姑娘,妾身方才其实…”温婉正想解释,却被宛宛抬手打断,只见她闪烁着一张灵动的眸子看了看温婉的头顶。
“温姑娘可是很会盘头发?”宛宛摸着下巴问道。
“还好…时下的和几款经典的都会。”温婉愣愣地看着宛宛变幻莫测的神情,一时适应不过来。
“那温姑娘改日来帮我盘头发可好?”宛宛恬着脸拉扯着温婉的袖子,“我想要很漂亮很漂亮那种。”
“好…好。”温婉应下,目送宛宛蹦蹦跳跳若无其事走掉,越发地不能明白这对兄妹所想了。
罢了,原也不是她能插手的事。
二十六心结初解
温婉回到房内,序生已起身,站在她的桌前观摩她作的画,见她进来,若无其事问道:“她说了什么吗?”
他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眼底的焦急又怎能瞒过玲珑剔透的温婉?
“公子…妾身不懂了。”她几步走近,抬眼凝望着序生,“原本就是个误会,若真是兄妹,又有什么开不了口解释的呢?”她的话语虽是质问,语调却淡淡的,如滴水润心,丝毫不让人觉得唐突。
“若…不是兄妹呢?”序生高深莫测看着窗外道。
温婉愣了一下,复又暗笑自己早该猜到了。“若不是兄妹…便更应该解释清了。”情人间的结,原就比兄妹间更难解开。
序生只笑不语,笑容里泛着苦涩。
温婉见此,抬手覆上了他的胸膛,“公子这里,有个结,是公子自己拧上的。”
序生笑容一僵。
温婉继续猜测:“这个心结,公子自己想解,却又不想解,是吗?”
序生这才春暖一笑:“温婉,天下红颜尽拢,唯你乃是知己。”
得他这样一句评价,温婉心暖了,也明白了。
心结是吗?
她不知始末,亦不想开口去探寻徒惹序生烦恼,只是询问道:“在公子心中,这个结与柳姑娘比起来,孰重孰轻呢?”
“…”序生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回答。温婉这个问题,恰好是他的心结所在。
情理上唐家给了他一切他原该感恩,潜意识却放不下灭门之仇。两年前的事,让他害怕自己在将来某个时候又做出伤害宛宛的事,如此一来,他便娶不了宛宛给不了承诺,没有任何立场去解释让她心生没有结果的误会。
“妾身总听曲里唱的,劝君惜时。光阴如箭,公子或许不能体会,妾身在这风月场子里,见无数的姐妹红颜渐老,来来去去,妾身不久以后怕是也要成为她们中的一员了。不去念叨从前在枝头如何灿烂,不去设想今后在尘埃里何等落寞,只抓住此刻便好。妾身不知公子的心结是因过去或者将来而结,但妾身只能看到公子此时最想要的是什么。惟愿公子不管曾经今后,在此时此刻,凭心办事。”
序生的眸子闪过一丝光芒,脸上若有若无却一直萦绕的阴霾忽的散去。“温婉,我走了…”——你多加保重。
“嗯。”温婉看着他,目送他越走越远。直到…再也不见身影。
***
倒退一盏茶的时间。
宛宛刚从布庄拿了衣服回来,听陶止说序生找她有事,便兴致勃勃地问序生去向。
这一问,才知序生去了碧云天,心下一转,多半是寻温婉去了,当下马不停蹄地追了过去。
好在从小在碧云天混大,几个年老一点的管事都认识她,于是她很轻易地便找到了温婉的住所,门未关严,她大大咧咧朝门缝里一瞧。
这一瞧,顿让她五雷轰顶。
——温婉正倾身靠在序生身上,序生闭着眼,唇挨着温婉的脖子,正在做什么一目了然。
宛宛心头一把火燃起,手下一用力便一掌劈开了房门,一步迈了进去。
真迈了进去,大大方方往那处一站,对着温婉,她一腔的热血又流了回去,气势顿无,只剩下一双眼睛如死鱼一样瞪着他们。
若温婉是其他的大家闺秀,矫情一点,任性一点,刁蛮一点,阴险一点,她柳宛宛都不怕,只会比她更矫情做作,更任性刁蛮,更阴险毒辣。
单夭夭曾评价宛宛如烈火般到处灼人。而此时,若她柳宛宛是火,那温婉就像一波水一样,温柔无害,天生就是来克她的!
在温婉面前,她做什么都是自惭形愧,做什么都只会显得温婉更温柔,她更野蛮。
于是她留下一句“你们忙”,便扭头离去,边走边痛恨自个儿的恶女气势见了美女就弱了,实在是见色忘义!
但温婉却追上来了,想解释。
她可知,该解释的…本不是她啊。她一个外人,再怎么解释,她柳宛宛可又会听得进去?
眼眸溜到了温婉的发髻,宛宛想起刚做好的新衣,配自己这马尾实在不搭,奈何从小到大徒便利,一直如此,也从未想过去学别的发髻,活了十八年之久,竟然连盘头发都不会!
于是,她出口请温婉帮她盘。其实,也是耍了个小心机,测试温婉。
若温婉真的如她所表现出来的对她柳宛宛不曾有敌意,那么便会给她盘一个很漂亮的发髻;若温婉对她有敌意却死命装出友好的模样,便还是会盘一个漂亮的发髻敷衍她;若温婉给她盘了个不配她或者明摆着羞辱她的发髻,嘿嘿…那她柳宛宛便找着下手的地方不用心软客气了。
宛宛打着自己的算盘回了客栈,叫了碟花生,倚窗而坐,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弄着桌上爬得正欢的小绿。
小绿正享受着主人的“爱抚”,忽然指头加了几许力,吓得小绿赶紧一缩,逃到了一尺之外。
只见宛宛一脸铁青,还是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序生吻温婉那一幕。那张唇,两年前吃过她的嘴,又在不久前伺候过她的背,这会儿就跑别的女人脖子上了?
还是说,这几年,它曾在无数女人身上逗留过?
一念及此,宛宛心底怨念丛生,原本轻抚的手变作利爪,一下一下无意识地抓过桌面,引得对面逃得远远的小绿抖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在庆幸自己逃得及时。
恰好,此时这出惹她怨念的戏的主角回来了…
宛宛随即拎了小绿,大步朝序生房间走去。
序生的归来,注定他将迎接一场悲剧。这一点,序生自个儿心头十分有底,随时准备着,接受宛宛那无孔不入的毒手。
到门口时,宛宛象征性敲了敲:“听桃子说,你找我有事?”
“嗯。”序生背对着她收拾桌上摆放的医书。“妙手回春”大典临近,为了安心,也为了找点事情不让自己有空闲想别的,他这几夜都忙于研习医书,想到什么就翻出来看看。“‘妙手回春’大典需参加者自带药童一名,我想你与我去。”
“你现在才告诉我?”宛宛摊手,“我可是什么都没准备。”
“无需你准备,去充个数而已。”
“充数找桃子或者瑶瑶不就好了,干嘛非要拉上我?”宛宛不情愿嘟嚷,很不满“充数”二字。
“陶止是无色庄小庄主,瑶瑶是逸水山庄的大小姐,这两个人跟我…合适么?”序生笑着反问,“再说,你是情愿瑶瑶穿着稀奇古怪的衣裳陪你逛街呢…还是陶止陪你?”留一个对宛宛有企图的陶止在她身边,他实在不放心。
他更不放心的,是近日来曾扬言誓要将柳恶女挫骨扬灰替判官笔吴归报仇的长乐门门人大量现身杭州。“妙手回春”大典分初选,甲乙丙三个复选,长达一个月。因为医病不比其他技艺,有时候要过个好几天才能看到疗效,因此要做好几天不归的准备。
这一个月里,宛宛少不了是要惹点麻烦的,一个不好暴露了身份让长乐门的人寻了来,或是让道上其他与她过不去的江湖中人抓了去,他若不在又该如何是好?
“那…”宛宛背着手,悠哉洋哉走过来,“你要怎么介绍我的身份呢?”
“药童。”
“无名氏?”
序生这才明白宛宛想问什么,“自然是以我柳序生妹妹的身份。”
“原来如此,”宛宛点了点头,语重心长拍了拍序生,“当你妹子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序生一怔。宛宛虽然常常拍陶止与闵瑶的肩,却从来没有拍过他的,再看她一双眸子晶亮晶亮的,透着诡异,序生心头顿时大叫不好。
就在此时,宛宛朝他近了一步,整个人几乎要贴上他一般。序生皱眉觉得不妥,正想后退一步,却听宛宛悠悠道:“哥哥,你感觉到小绿在你后背慢慢地爬行着么?”
序生身子顿时一僵,屏息不动,果然感觉到背后有个东西在他后脊梁饶了一圈后,又慢慢爬上了他的后颈。
宛宛眯眼一笑:“哥哥,不要动哦,小绿会咬你的。”
被小绿咬过一次的序生自然不敢再动,只能一脸僵硬地看着宛宛越来越凑近…在她的额头离他的唇约莫只有三寸左右的时候,她忽然停下,抬头与他目光相对,眼波流转,嘴角含笑,伸手触上了他的薄唇,纤指轻轻滑过,留下一阵酥麻的触感。
序生眼眸微微深邃,喉头一抖,就在此时,宛宛忽然邪魅一笑,一垫脚双手拥住他,冰冷的唇便贴了上来。
心头一震,有那么一瞬间,序生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一团温润的软热从他轻启的唇间钻了进来,才将他震回了神。
序生敛了敛神,只见咫尺间的宛宛紧闭着双眼,皱眉的样子十分执着,脸颊透着红扑扑的光彩,异常诱人,她的唇舌略显青涩,却仍能勾起他最本能的火。
两年前的一些片段又一次洒了出来,铺天盖地淹没了他。犹记得那一夜,她的唇如此时一样甜美,身姿如此时一般柔软…
这不是他跟她的第一个吻,却是他第一次被强吻,被强得青涩温柔,强得…心甘情愿。
心头那被自己拧得死死的结,在这一个吻中渐渐松开…
温婉说得对,与其纠结无法改变的过去与无法预知的将来,抓住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序生抬手拢住宛宛的后颈,闭眼加深了这个吻。
现在他想要抓住的,只有宛宛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我家序生…他真的不是因为温婉的缘故不去追宛宛的啊…
现在好了,心结解开了,孩子,你太闷骚了,爱她就要说出来啊。。。
(二十七)杏林大典
“妙手回春”大典,杏林最高荣誉的大典,每年为天下输送大量的大夫。一般通过此大典乙等选拔的大夫在此之后身价便会飞涨,从此声名远扬。
而最后留下的那一位,便会被授予“医仙”的称号,从此被世人从敬仰,千古流芳。
但总有那么个别人,即使从未参加过此大典,也在杏林中享有极高的名声。这样的人,一边得接受人们的吹捧,一边得顶住世人提早扣下的“医仙”之名,一边还得防同行们的嫉妒,行得尤其不易。
序生便是这个别人之一。
一大清早,他刚刚携宛宛出现在大典会场,便有眼尖之人迎了上来,然后越来越多,认识他的或者只听过他的名字的都跑了来,抱拳友好吹捧谦虚,将他围了个圈。
序生只是绷着脸淡淡颔首,一改平日里和煦微笑的模样,让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小神医名不副实,空有一副好皮囊;有人说,小神医仗着自己的名头,不可一世,排斥同行;还有人说,小神医怕是也紧张了,笑不出了。
却没有人说,他是怕一笑扯开了下唇那残破的伤口。
想到这里,他不禁看了一眼一旁的罪魁祸首——宛宛一袭暗朱色襦裙,衬得她容貌明艳动人,引得会场一众年轻大夫不时偷望,其本人却毫不在意周围人投去的惊艳目光,自个儿若无其事地吃着大清早买的甜糕。
序生又想起了清晨携宛宛出门时,在走廊上碰见了陶止。
“早啊,序生大…”陶止正要给他们打招呼,估计是注意到他鲜有的不笑的冰颜,和下唇那个伤口,不禁好奇:“你嘴巴是…上火了?”
“…”序生怎好告诉陶止,这伤口是昨日被宛宛报复性地咬出来的。
序生不答,一旁的宛宛接口解释道:“多半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遭报应了。”
序生睨了她一眼,哭笑不得:是你来亲的我。
想起昨日原本占上风的自己最后变为变动,宛宛笑容满面回瞪回去:你有从头到尾乖乖被亲?
序生别过眼,仰头做望天状。
最后柳小神医得出了一个结论:被宛宛强时,乖乖服从就好…
“妙手回春”大典号称“邀天下医者共研医道”,因此每到此时,天下会点医术的人都会往这里凑,一时人满为患,这初赛便变得尤为重要了。
初赛乃是学识选拔,露天举行,无需药童跟随。序生随大批的医者入座,每人的桌前摆放了一个盒子,而初选的内容便是在一炷香内将盒子内的所有药材辨识出来。
香一点,全场便是一片“哐哐当当”打开盒子的声音,顿时一片药味弥漫了全场。这味道乃是二十味不同的药材混合在一起,异常的诡异难闻。
考场因为是露天,周围围了一层又一层当地的百姓,不少百姓闻到味道捂住鼻子后退了几步。
这一退,便露出了一个身影——温婉一袭淡蓝色水杉,淡然如风,飘然而立,目光紧锁着场中的序生。
然而,在看序生的不止她一人,场外不少小姐千金们也注意到了序生,一双双美眸紧紧盯着序生,恨不得立时扑上去一般。更有侠女打扮的女子们三两成群围在场外,专为序生而来。
柳小神医,当真是蓝颜祸水。
而就在此时,另一个杭州城近期的话题人物冲出人群,一路上莫敢有人阻拦,直冲冲地朝评官席上八王的嫡孙赵景华迈去。
众人先是惊骇此人的面子,再注意此人的脸,便有人爆出一声惊呼:“是王府那个赵小姐!”
原本仅是小声议论的人群顿时像被扔进一截爆竹,“啪”的就热起来。
百姓甲好奇:“诶那个赵小姐不是前段时间被采花贼给那个了吗?怎还敢出来露面?”
百姓乙咂嘴:“可不是,而且这张脸啧啧…真怕晚上回去做噩梦。”
百姓丙装作什么都知道:“你们不知道吧,给赵小姐医病的就是场上那位最俊俏的柳公子。赵小姐一开始谁也不肯见,直到见了这柳公子就跟丢了魂一样。这会儿赵小姐多半是看情郎来了。”
百姓甲恍然大悟:“有王府的嫡孙做评官,赵小姐一保,这柳公子可不就…”
百姓乙:“就是就是…”

百姓一波一波的议论,从赵小姐身上转移到柳公子,又从柳公子转移到“医圣大典”那捕风捉影的黑幕,一时间人声鼎沸。
序生听人议论到自己身上,倒也没慌,抬眼瞟了一眼香,又斜眼看了看不远处的宛宛。宛宛翘着二郎腿坐在专为药童所准备的席间,看着赵小姐跟赵景华耳语了几句,不由得冷哼了声,心头又是一阵痒痒,身子一直,就从药童席翻了出来,混进了人群。
序生见此一愣,左手托着第二十种药材,右手拿着笔,目不转睛盯着那暗朱色声音挤进人堆里。
宛宛装作路人挤到某团小姐侠女们的身边,阴阳怪气嚷嚷:“那姓赵的女子莫不是要找自家堂兄走后门,让柳公子通过吧?”
她这一言,立刻引起了身边小姐们的注意,随即便有一红衫少女出声为序生澄清:“柳公子医术卓绝,怎么可能会走这等捷径!”
众女连连点头,宛宛装作好奇的样子猜测:“那这姓赵的是想做啥?靠堂兄跟柳公子套近乎?”
“凭她?”一蓝衫小姐冷哼,“也不瞧瞧那张脸跟个蛤蟆似的,回去敷层面粉填平了再来吧。”
红衫少女附和:“就是,让柳公子屈身给她医病算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想得柳公子青睐,做梦!”
“残花败柳还敢出来,真是不知羞耻!”一持刀的女子故意提高了音量,惹得全场都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却又都极有默契地转向赵小姐。
全杭州城百姓,都知道她说的谁。在场的小姐侠女们,都表示这是她们的心声。
众女被宛宛一挑,个个怒目圆瞪,将赵小姐当做了毕生仇敌,嘴里吐出的话也就越来越大声,越来越难听。
眼见这一波水已经搅浑,宛宛“嘿嘿”一笑,钻出了人群,坐等事情越闹越大,最好是闹得赵小姐下不了台。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嘈杂人声中响起,如清水点荷,霎时让人心头安静下来:“香还在燃,诸位大夫还在努力。请小姐们体谅他们,莫要扰了他们的心神。”
众女顿时息声,朝发出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温婉面带恬静的微笑看着她们,没有指责没有生气,仅是友好的提醒着。
面对着这样一位美女,又是自己做错在先,众女自认理亏,也不好再说什么。场外又恢复了一开始安静的模样。
宛宛挑眉,看着温婉静静转身,无波无澜地继续观看场内,心头不由得又是气结又是佩服。
单夭夭曾评价宛宛有让人气炸的本事,但这样的本事在人与人相处上,并不占任何优势。而温婉,仅是一句话,便能气怒的人安定下来。
跟这样的女子在一起,想必会合家美满吧?
宛宛垂眸闷闷地朝药童席走去。
走着走着,一青衫身影忽然拦在了她之前,“可是柳宛宛姑娘?”
宛宛顿时一个激灵——江湖上,谁人不知道“柳宛宛”等于人人喊打的柳恶女,来人问她是不是叫“柳宛宛”,多半是来干架的。
她下意识向后跳了一步,下盘一稳,守势已出,抬头定睛一瞧,来人青衫玉冠,容貌生得倒是俊俏,只是那双桃花眼朝她身上一瞄,顷刻便让宛宛在心头下了一个评语:风流花心,纵/欲滥情。
来人见她如此警觉,不由得失笑,“哗”地将手中折扇一展,装模作样摇了摇:“柳姑娘不必害怕,本少不是你的敌人。”
“从前某位坑过本姑娘的坏人就是这么说的。”宛宛眯眼一笑,不肯放松警惕。
“那柳姑娘就当本少是坏人好了,”风流公子摇着扇子又朝她进了一步,故意流气一笑,“小美女,给本少笑一个?”
宛宛身子一直,笑呵呵道:“坏人公子是想看甜美的笑呢,还是苦笑呢,还是奸笑呢,还是…”话未完,下一刻悬空飞腿一扫,风流公子赶紧一退,宛宛一腿落空,落到地上恢复自己的守势。
风流公子不改笑容,“本少自然希望看见柳姑娘充满爱意的笑了。”
宛宛恍然大悟,双目泪水一凝,楚楚可怜道:“坏人公子,你看这样的模样,可喜欢?”对方武功不浅,来历未明,能开口便唤出她“柳宛宛”之名的,绝非无名小辈,她就跟他耗耗。
“哈哈。”风流公子大笑,“柳姑娘,本少真是太喜欢你了,喜欢到想收你做十三房小妾呢。”
宛宛也跟着笑:“是吗?坏人公子先备好十二口棺材吧。”
原本是相持不下的局面,在远处的序生眼里却是一片和谐,他就这么聚精会神地望着相对而笑的二人,迟迟没有下笔写下最后一味药材的名字。
“时间到,搁笔!”前台评官赵景华一声洪亮的高喝,才将序生的神儿拉回来。
柳小神医低头,看着差一味药材名称的答卷,一时间哭笑不得。
(二十八)花里寻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