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似乎已经被荷姿那惊世骇俗一拍拍出了见识,知道我们都不是普通女子,对我的话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瞥了我一眼,低头写方子。
“染!”碧真大叫,“不要这样!伤身体!”
荷姿干脆一把夺过大夫那未完成的方子,撕个粉碎,然后瞪眼威胁我:“你给我打了试试!”姿美人横眉瞪目之时也很美,我的眼睛十分受用。
大夫无奈白纸被抢,哆嗦道:“小…小人写的是安胎药的方子…”哎,一个须白鹤颜的老者在面前自称小人,那场面着实诡异了些。
荷姿回瞪了他一眼,“给我重写!”
“是…是。”
碧蜓眼巴巴地拉拉我的衣角,哀求道:“姐姐,把宝宝生下来好不好,不要放弃他好不好…”
一向对碧蜓没脾气的我“呵呵”笑了一声,捏捏她的脸蛋打趣道:“生下来蜻蜓替我养?”
没想到小丫头极是认真点点头,“我养小宝宝!姐姐不要打掉!”
“只要你生,我们都会帮你养。”碧真也劝道。
得友如此,即使以后会有个没有父亲的小拖油瓶又怎样呢?我释怀了。
“染小妞,”荷姿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我,“你一点都不惊讶,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大概…”我模棱两可。
碧真一听,抓住我的双手吼道:“你知道了还那么赶!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想让我们都内疚死么?!”
小丫头碧蜓闪烁着水汪汪的眼睛好奇问出:“姐姐,宝宝的爹是谁啊?”
只见荷姿与碧真同时瞪了她一眼,然后转眸望着我,等我回答。
那么想知道,又何必去瞪人家小姑娘?我回瞪她们。
一时沉默。
“姑娘,药…药方。”大夫不知气氛怪异,打破沉默,双手颤颤巍巍将方子奉上。
荷姿一把夺过方子,扔下一块碎银子,拍拍我的背,“走。”
走出医馆,碧真吃不住我的瞪视,望天扯谈:“难不成是你家那位‘夫君’?”这话路人听了估计觉得诡异,孩子不是“夫君”的,还能是谁的?
还未等我回答,碧真又道:“染,你明知你最后一定会与他一刀两断,又怎么如此不小心?”
是的,我到底不是杨青玉,不会将自己的一辈子交给这样一个男人。
而我,也没有不小心,而是没有机会去小心。那夜之后,我不是没有想过服落子汤,奈何黄府下人中没有我的人,这种事情最容易碎嘴,一不留意就会造成麻烦,因而我无法委托他人去抓,只得等睡精神了自己偷偷溜出去。怎料我还未来得及休息够,这御史大人便来了,查出了我嫁祸于黄家的包袱,之后整个黄家人便被彻底软禁了,我亦失去了出门的机会。一来一去,也就忘了。
我苦笑,“与我夫君无关。”
“难道说是…”知道内情的荷姿高深莫测看了我一眼,然后扯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这下可好玩了!”
一点都不好玩好不好…日后这孩子要是问我,娘,我爹是谁?难道要我哭笑不得回答他:孩子啊,娘亲自己也不知道啊…
这让我情何以堪。
碧门总部设在一座隐秘的大山里,山路不若城里的好走,蜿蜒崎岖,碎石青苔满布,碧真时不时回来拉我一把,碧蜓也在我身后随时准备着接着我。
“染小妞你给我小心些。”荷姿在最前面行着,忽然把我揪出来提醒。
我颇是不自在,不禁揶揄:“难不成我扮了回杨青玉,就真成易碎的玉了?”
碧真斜了我眼,薄嗔:“你可记得现在已不是一个人了?连姿这种大大咧咧的人都细心提醒你小心了!”
哦,是了,忘记了肚子里面还有个小家伙。原来刚刚荷姿那句话是这个意思。我淡漠道:“他生也罢,死也罢,我都无所谓。”我对这孩子也没过大感情。
荷姿叹了口气,注视着我认真道:“那是现在。母子连心,真到要失去的时候,你比谁都要痛。”
这话怎么听着…
碧蜓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提前说出了我的疑问:“哇!姿姐姐果然是最年长的,好有经验哦!”的确是很有经验,像过来人一样。
荷姿叉腰仰头道:“好歹你姿姐姐我在碧门混了那么些年,爱上仇人为其生子的我见少了么?哪一个不是喊着不要宝宝后来疼到心里面去了的?”她随后将目光转向我,“染小妞,你跟我来趟。我有事单独找你。”说罢一个人向前走。
嗯?会是什么事呢?
我跟上之前回头看了眼来时的山路,翠色菁菁,繁花似锦。
碧阁,我回来了。
再回头时,看见荷姿得意洋洋插腰看着我,“染小妞,你还说不在乎这孩子呢?”
什么意思?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无意识地盖在小腹上。孕妇专用动作。
完了…看来真的摆脱不了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好吧,宝宝,娘就姑且…将你生下来好了。
“染,”碧真走在我前面,回头妩媚一笑,若牡丹竞相开放,“你若生个女儿,就送到碧阁,咱几个也多个小家伙逗乐。”碧蜓在一旁拍手称好。
我挑眉,“要是生个儿子呢?”我知道的,碧阁不允许任何男子的存在,就算孩子也不可以…
走在最前的荷姿回头,指着我的肚子声厉色荏道:“给我塞回去重生!直到生出个女儿为止!”
好吧,我抚了抚小腹,宝宝,你争口气变成女孩吧,要不你姿…姨会虐待你的。
都当姨了…人生真奇妙,初识荷姿,也不过刚入碧门时那一见,当时我也才十岁,荷姿十六岁。
时间过得真快。
是吧?宝宝。
我想我应当是笑得极其慈祥甜蜜的,否则也不会一进碧门中心的天心殿就见荷姿一脸“看吧,口是心非”的表情看着我。
我装作没看见走至天心盘前,摸出怀中碎玉,置于盘中,淡淡道:“说吧。”
坐在大殿门主位的荷姿敛眸,袖口滑出一个精致小瓶子,我面部微抽看着她打开瓶塞倒了少许的粉末进茶水里,然后端起来泯了两口。
我盯着她的神色好半天,依旧没有见到任何异状。
只是,就当我要放弃的时候,荷姿脸上出现了细微的异状,只见她拿起那小瓶子细细琢磨,仔细一听,可察觉她的呼吸有轻微不稳。
我只觉得冷风吹过,浑身一个颤抖。这药…太狠了!连荷姿都为之“倾倒”!
(十四)新生旧生
荷姿勾唇满足一笑,目光潋滟看着我:“染小妞,我决定给这药取个名字。”原来这是最新的成品。
“你…你请便。”只要不要某天用这药要阴我就好。
荷姿垂眸,双手放在膝上,手指无意识敲打膝盖,许久才道:“既然你今天被诊出喜脉,这药…就叫序生好了。井然有序的生活下去。”
序生?井然有序地生活下去么…
很有意义,我很感动,除了它是春/药的名字这一点之外…
“就这么决定了!”荷姿摇了摇瓶子。
我沉默不语,等她下文。她叫我来,绝不会是要我看她试药的。
“对了,热乎乎的消息。”荷姿手上满意将药放进怀里,抬眸道:“杨青玉死了。”
我一怔,惊愕问道:“怎么死的?”
“似乎是被官兵到处通缉,结果跟她私奔那男人受不了抛弃了她。她后来就病死了。”荷姿说得云淡风轻。
郁郁而终…么。
她,间接因我而死。
我垂眸。这个唯一可以我曾经身份的人消失了,我本该一身轻松的,为何此时的心情,如此的沉重?
所谓的良知未灭?
“染小妞,”荷姿翘起二郎腿,托着腮瞅着我,“碧门可以帮你找出你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走至两侧的椅子旁坐下,摇摇头,“我…不想知道。”那一夜,是我不愿去面对的一个失足,每每想起,我就悔恨自己的不察。而那个人,更是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去面对的人。
“就这么糊里糊涂下去了?”
我淡笑,“知道了又怎样,我对他的根底完全不了解,难不成就因为这孩子,我便去找他负责,然后嫁给这个我从来就不爱的人?而且,依照他的武功来看,指不准是个江湖客,打打杀杀的日子,我不愿我的孩子也走上这条路。”
荷姿颦眉:“那你今后就决定一个人拖着他了?”
“虽然这么说很任性。”我抬眼望着她,“这个孩子是我自己种下的果,既然决定了不舍弃,我就要好好地待他。而且我也不愿你动用私权去查。”碧门门人是不能随意动用碧门的消息流动的。
“你…果然很任性。染小妞,我居然一直没发现你骨子里面原来这么任性。”荷姿站起身,随手扯了扯裙身,走向我,勾唇一笑,“不过我支持你。谁说女人一定要靠男人养活的,是不?染小妞,你既然这么决定了,就给我好好撑下去,别到时候来跟我哭鼻子!”
我惊愕望着她,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荷姿走至我身前,为我弹了弹衣上尘土,“我只有一个条件。”
“嗯?”
“不管你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发挥你才能的事,带上蜓丫头。她在你身边,虽然无法为你决定什么,至少可以照顾你。”
“可是蜻蜓她…”她的五年碧阁之约还没有完成,跟着我,无疑是耽误她磨砺的机会。
荷姿淡淡道:“跟着你,也是一种磨砺。现在开始,照顾好你就是她的任务!”语罢语气稍缓,叹了口气,望向门外,“孩子出世后,抱回来给我这个干娘看看吧。”
干娘?哦,宝宝,你这么早就被“聘”下来了。
很快,荷姿便帮我与蜻蜓伪造了假的身份和背景,分去了碧门杭州阁空置的铺子。
我接过我的新身份册子,打开第一页,新名字映入眼帘,我微微一怔,望着面前交给我册子的荷姿。
荷姿英气一笑,“我瞧着就这名字配你柳染夕还凑合。”
我低头,心中一暖。
我的真名,出自“垂枝染夕尘”,而我的新名字,依旧出自于这一句。
——冉夕尘。
碧染,染夕,夕尘。真好,从今以后,我便是冉夕尘了。
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便是报仇之后彻底脱离报仇者的身份,换一张面孔与身份,孑然一身重新开始。如今,我以杨青玉的身份报了仇,归还了碧门碎玉,又将以冉夕尘的身份与我柳染夕的脸继续生活下去。
所有的事情都按着我的期望在进行。往后的一切,都将与从前无关了。
除了一个意外——这孩子,成了那春风一夜的证明,似乎昭示着杨青玉已然成了我生命中的一个部分,再也…割之不去。
杭州,西湖。
前朝大诗人白居易有诗曰:“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
西湖之美,是轻烟之中的朦胧别致,细雨中的千转百回,骄阳下的碧波荡漾。站在西湖边上,诗人总是要大发诗兴,落魄者会雨过天晴,而那痴儿怨女,也不觉要说上两句甜言蜜语。
好地方!
我对着潋滟湖波深吸了口气,在心里轻道:哥哥,我到你身边来了。
“姐姐,你看你看!”身后的碧蜓扯着我的衣袖笑靥如花指着湖心,“有好多船诶!姐姐,我们一会也去游湖好不好!”
船?我看着湖心那些花里胡巧的船只,柳眉微抽。那些船都是些船娘的牌坊,白日里行至江心图个安静地儿休养生息,一到夜里就开至岸边接客。
咳咳,蜻蜓,这船我们是坐不得的…但是你一定要问我为何坐不得吧?我又该如何回答你?于是我抵唇轻咳,推拒道:“你姐姐我现在也不是可以又蹦又跳的身体了,万一船翻了,你指望姐姐我游回来,还是飞回来?”
碧蜓嘟嘴,沮丧低头,“对不起姐姐,我忘记了…”
最是心疼碧蜓不开心的我干笑两声,将手放至她的肩侧,安慰道:“再说,咱们会在这儿待很久,也不急着这一时啊。走,咱还有正事要办呢!”
碧蜓丫头被我一哄,果然喜逐颜开,欣然点头。
接下来,要去的,便是碧门发派给我们的空铺子。走之前,我又不禁回头望了眼这多情的西湖,目光不经意落在了左手岸边。
那岸边的亭台楼阁细腻别致,从外间看就觉与众不同的高雅。楼台突出了一截,接到湖上小楼,那木板搭的连接湖中楼台两侧停了许多的船只。我知道,那是杭州目前最大的青楼“云天”的牌坊。也只有它,才有那么大的气派。
云天近年来越做越大,已不仅局限于相公馆了,近来吞并了周边几间青楼,接手了几家的姑娘,混合成了男女皆可的烟花楼阁。
我迫使自己别过头,埋头朝前走去。
哥哥…就在那里面吧。
云天的大发与它头牌“宵露”是绝对分不开的。
哥哥,要让云天在他身上捞多少油水,才肯翻身一网打尽呢?
耳边渐渐喧闹,我这才回神,惊觉已走到了集市之中。作为除了汴京最大的城市,杭州的繁华街道,果真是宣州所不可比拟的。
我想着出了神,忽然听见身后碧蜓一声“姐姐小心!”,我立刻警觉抬头,见一个男子朝我这个方向奔跑过来。身体在意识到之前,已自动做出反应——像左一躲,意图轻巧让开。
殊不知那男子竟也向左一让,或许碰巧,或许故意,就往我身上撞过来。
我一时躲闪不及,只得护着肚子被撞得身子向后一扬,碧蜓顺利在后边接住了我的后背。“姐姐!你没事吧?”碧蜓惊慌叫道。
我运了运内息,并无异状,这才点点头,撑起身子,“没事。”目光向下一瞟,只见那男子蓬头垢面,着一袭书生青衫,布料一般,满布尘土,却不若乞丐般破烂潦倒,相反,这衣衫相当的平整,就像是这穿衣的主人,成心在灰堆里面滚了一道似的。
我提起全副警觉注视着他,那男子抬头,一双眼眸异常有神,淡定、自信中凝着莫大的悔恨,却在与我对视之后一眨眼,换上惊恐无措的眼神。
路人全部围了过来,看着我俩。只听人群中悉悉索索的讨论声此起彼伏——
“这姑娘模样真跟天仙一样…”
“可不是,连这背后的小丫头也是机灵可人,不知是什么来头?”
“这公子撞坏了人家可就闯祸了。”
“嘿嘿,你说这公子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美貌,想引得人家姑娘青睐才故意撞上去的吧…这样的话,下次我也撞一撞!”
我朝说这话的人狠狠一瞪,眼角瞥见碧蜓与我做了同样的动作,嫣然一笑,“罢了,蜻蜓,咱走吧。”
碧蜓却不甘,叉腰站至那男子面子,指着他大声道:“你走路不长眼睛么?碰坏了我姐姐你赔得起么?碰坏了我姐姐的宝宝你又该当何罪?”
提到宝宝,周边路人皆将目光落在了我的小腹,然后是一阵扼腕的叹息,渐渐就散开了。
原来大家都想撞出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来?世人如此八卦,令我胆寒。
我拍拍碧蜓的肩膀安抚她,右手滑过小腹,心下一突。
这敢情好,刚刚还在的钱袋忽然失踪了!
(十五)初到杭州
我重新将目光投至那已拍拍身站起来的男子,只见他躬身抱拳,“在下赶急,不是有意撞这位姑娘的,得罪之处还请海涵。”赶急么?是啊…急得慢条斯理了。
我细眯了眼睛,在他抱拳的左袖口瞥见一丝细微的碧色——与我钱袋一模一样的颜色。再看那男子,目光躲闪就是不与我对视。
就说怎么觉着此人意图不轨呢,原来还是碧真她同行。碧真入碧门前,正是妙手空空中的高手,惯用手法即是看准目标,走至其跟前,不经意对其妩媚一笑,迷惑对方的同时摸走对方钱袋。此为“美人计”,不算最高明,依碧真的话来说,那种撞人一下顺走钱袋的属于最低劣的,行窃者多半底气不足得靠混乱为自己打气,事后也最容易让人给发现并捉住。
而眼前这名男子撞的力道明显不对,把自己也搭进去了。之后的应对措施与不正常的表情也足可以显现此男子绝对是新手。
哎,新手诶,可能还是第一次出手,就栽我手上,会给人家的职业生涯带来多大的阴影呢…就当积德,我也该配合一下的。
于是我上前,抓住他的左手手腕,歉意笑道:“这位公子不好意思,我刚刚挡了你的路害你摔了一身的泥…”特意突出了那个“泥”字,讽刺味十足,继续道:“不若我做主为公子洗尘如何?”其实不当自称“我”而是“妾身”,但这二字我听着浑身极其不舒适,也就没指望我能自称了。
那男子正想溜,被我这么一抓,惶恐盯着我,然后那满布泥尘的脸上浮现出红晕,气急败坏地甩开我的手,“姑娘自重!”声音倒是不错,好听。
切!谁先不自重了来着?我收回手,交叉背到背后,左手喜滋滋地数着右袖口里面刚刚被我那一抓时顺回来的钱袋里面的钱,面上一派淡然道:“公子莫要误会我的一片好心。”好心好意赏他一顿饭,顺便试试他的才华,瞧他书生装打扮,说不定能够挖到我要开的铺子里。
那男子脸颊胀得通红,不屑吼道:“在下有手有脚,不受嗟来之食!”说完躬身向我一揖,迎面快步离去。
嗟来之食?!
这、这都是什么世道?!小偷偷了你的钱袋还高呼“不受嗟来之食”!那偷来的算什么?!
哦,我知道了,那叫“不劳而获”,不算别人施舍的。
不得不说,当个偷儿而已嘛,至于这么有骨气么?
我别过头,见那男子背影笔直,全无做了亏心事之感,倒使得我心虚地掂起钱袋看了看,确定的确是我的,才放心我并未冤枉人。
世风日下啊,我是该感慨读书人越来越混了,还是偷儿胆气越来越足了?
摇摇头,我拍了拍气呼呼看着那男子的碧蜓的头,轻言道:“小心钱袋,我们走吧。”
没必要为了一个过客坏了自己的兴致,我扬起微笑向碧门杭州阁走去。
还未到,就见杭州阁阁主碧萱迎了上来。望着她脸上十年如一日的温和笑容,又让我回想起了当年在杭州妓院的一段经历。
不要误会,碧萱的笑并不是让我回忆起了老鸨,而是想起了当初我因做错了事被老鸨鞭挞之时,便是被路过的碧萱看见救走的。
没有碧萱,就没有今日的碧门碧染。因此碧萱在我心中,占了一个恩人的地位,每每看见她,总觉得亲切。
就如同此时,我依旧能从她已起褶皱的眼角,和烟波缭绕的眸光里看出温润的意味。“萱姐,你不用出来的。”我微笑。
“我来迎接我们的杭州美人啊。”碧萱笑盈盈道。
“杭州美人?”我错愕,指我?
“可不是,今天大街小巷茶坊都说这杭州城来了位美人,带着位粉雕玉琢的小妹妹。这杭州城的男子已激动到不惜去冲撞美人来博取一个注视了。”
冲撞?我嘴角微抽,回想起了刚刚的偷儿…
“那男子差点撞坏姐姐!”碧蜓握拳气呼呼道,“我下次见到他一定要狠狠打他!”
“蜻蜓啊…”我转身怜惜地捧住碧蜓的脸蛋,“女孩子啊,还是温婉点好,学你萱姐姐那样的,这样姐姐以后才好为你找婆家。”
说到婆家,小丫头脸竟然一红,羞涩低头绞着手指:“人家才不要嫁人…”
啧啧,多动人的小女儿情态。年轻就是好啊,我这把岁数,娇滴滴就做作了。
“对了,铺子在哪里?”我转头问碧萱。
碧萱摊开手,掌心托着把钥匙,“这个是钥匙。不过小染,用得着这么急么?我已经备好了茶点…”
我接过钥匙摆手打断碧萱,“还是看一眼心里踏实。怎么走?”
碧萱抬手指着大街右边,“向那边走到第三个街口,右转,有间叫“明珠”的布庄隔壁就是。”
明珠布庄是吧?我带着碧蜓照碧萱所说的边走边找。
哦,看到了,明珠布庄!
我脸一沉,这布庄的名儿与规模完全接不上号。这般子小,这些布是晒衣服还是挡灰尘的?
目光向旁移去,就看见了灰旧的大门紧闭的…我的铺子?
我想此刻我的脸色已经不是用“沉重”可以形容之的了。荷姿真是为我作想啊,这等福地,面朝生意兴隆的饭馆,隔壁是“明珠”布庄,后巷是乞丐窝,推门进去,只见这屋子本身无一丝曾被使用过的痕迹,灰尘满布,蛛网交错,你让我是哭还是笑?
我面无表情踏出我的铺子,深吸了口气外面的新鲜空气,将钥匙朝碧蜓一递,“蜻蜓,锁门,咱上街溜达去。”
因着这幽怨的哭笑不得,我一口气买了十几盒胭脂,七盒水粉,五支钗子,三串耳坠,连着将整个杭州城的胭脂店都晃悠了遍,记录了各家胭脂品种与行情,才心满意足回去杭州阁。
碧萱看见我大包小包拎回来的东西,面色僵硬了一下,干笑道:“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开铺子!”我放下所有东西,接过碧蜓倒过来的一杯水,一骨碌喝完。
“开铺子?”碧萱扫视了一眼我的东西,“胭脂铺?这些也太少了吧?”
我摇摇头,“不是胭脂铺,我要开的铺子,萱姐你可能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我这里也解释不清楚。只要萱姐记得以后来光顾我生意就成。”
“好啊,”碧萱应允,“你开我就来。”
“好累哦…”那边碧蜓揉揉腿,嘟着小嘴嚷嚷,“姐姐,明天咱们可不可以休息?”
“不可以。”我一把否定,“明天得把所有布庄看完。你累的话姐姐我一个人去。”
小丫头一听,不乐意了,站起来宣扬道:“不可以不可以!姿姐姐要我寸步不离姐姐好生照料姐姐的!”
我微笑摸了摸她的头,未来得及开口,便听碧萱道:“说起来,今天初一,今晚杭州城有热闹瞧,原本想问你们去不去的。”
碧蜓一听有热闹,疲劳烟消云散,闪亮着一双眼睛瞧着碧萱,等待她的下文。
只听碧萱轻轻道:“每月初一,是云天的头牌宵露接客的日子。许多人都要去云天凑热闹一睹芳颜…”
昔年的“云天”,名则名也,奈何到底是小牌坊,就因为有宵露这个头牌坐镇,入馆规矩颇多,一关一关走下来,钱袋非得掏空不可。最后见着宵露一面的,多半是富甲一方的财主。
而“云天”势力愈大之后,这小家气也完全没有了。但同时却有了一条新的规矩——
要想见头牌宵露,须得回答上他给的问题。回答这个问题的机会人人都有,只要能够答上,无论有没有钱,都可见其一面。
这个机会只有每个月的初一入夜之后才有。每至此时,“云天”便在其后台临水一方搭台子,对整个杭州城的百姓开放,风雨无阻。
也因此,每月初一,云天宵露的现身成了全杭州城百姓的乐子。
就如同此时,我的周围堆满了人群,男女老少皆有,哪个不是一副兴致勃勃看热闹的表情?
我想我的脸上应当浮现着与他们相似的表情。
此时的这个宵露…会是哥哥么?
如果是,哥哥到底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若是后者,他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呢?
听了碧萱描述后,我便迫不及待来一探究竟。考虑着蜻蜓年幼,实在不当拉她一起凑这个热闹,因而哄了蜻蜓入睡,一个人独自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