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好友,这几年一直没有断过联系,只是书信不比面对面,自那以后再没有人能下棋赢过他,不免怀念起那段日子,所以一熟悉了杭州的种种事情,等到了初一宵露搭台子,唐介便将那枚青玉棋子交到宵露身边的人手里,之后很快就见到了这位多年的好友。
下了一晚上棋,像是把这么多年所有棋局的疑问解答个遍,次日清晨,日头刚升,露气未散。他神清气爽道别了多年的好友,从后门走到偏僻的巷子里。
没走几步,面前站着个红衣女子,容貌极盛,眼中的火气也一样盛。他曾经在宵露身边见过这名女子。宵露身边长期有两名女子在晃悠,淡漠的素衣女子是宵露的侍女风烟,而行为不羁的红装女子则是宵露的上司,这“云天”背后的老板,名字…不知,只听宵露叫过一次“姿姐”。
这红衣女子,每次看他,活像他抢了她的心爱之物,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
本着“女人不好惹”的心思,他匆匆装作没看见,埋着头向她走去。
“站住。”红衣女子斩钉截铁吐出两个字,气势惊人。
他止步,抬头干笑:“姑娘找在下…”
她不跟他客气,直接问道:“你跟他待了一晚上?”
“是。”下了一晚上棋,但是不累,反而很精神。
面前的红衣女子眼一瞪,眼神像是杀人,拳头握紧…
唐介背后闪过冷冷的风,不禁出声道:“姑娘,你虽然是他的老板,但他难道不能有自己的自由?”连交友的自由了没有了?就算是相公馆头牌又怎样?
他知道云天相公不能随意见外人的规定,所以为宵露不平。
“啪——”一巴掌扇过来,他没躲,生生挨了这一耳光,存心只想让红衣女子出气,而不要回去肆意对宵露发气。
巷子里刮过一阵风,红衣女子在风中发丝飘扬,衣衫扬起,仿佛被怒气所激起那般。“你再靠近他试试!”她如此威胁。
他不看她,只盯着旁边柳条,心里为宵露抱不平。“我…不会放弃的。”说完越过她,快步向前走,正要转弯,那头钻出一个脑袋。
他一怔,看了一眼来人,心中一暖。
柳染夕。他默念她的名字,眼神从刚刚的不满柔和下来,朝她温和一笑。
染夕不明所以,但面上仍是回他一笑,然后擦身而过。
那笑,就像是熟识的好友之间的亲近。
他背对着她,噙着笑摇了摇头。这女子,是不是忘记了她现在的身份对他来说,是第一次见到?
番外:尘介(五)
再次见到她,是半个月之后,她铺子开张那天。
他接近管事爷失败,又怕这是他对他的一个考量,所以故意让手下人不跟他接触,结果彻底失去了金钱来源。这半个月来,身上终于分文不剩,最后一餐是两天前的一个大饼,好在夏天天热,喝点水也没什么胃口,就这么挨了两天,再也受不住了,豁出去将衣服一洗,大摇大摆进了一个饭馆,吃霸王餐!
他特意选了这家,只是为了观摩街对面她新开的铺子的情况。可惜运气不好,选了一家杭州城有名的母老虎开的店,结果…可想而知。
他被乱棍打出!偏偏因为装扮的一个书生,不能用武功反击,只能生生挨着。
忽然就明白了染夕当时在黄家的感受,明明有武功,奈何扮的一个弱女子,做不得惊天动地的事,万事只能默默承受着。
“且慢!”娇嗓喝止,这个声音,他认得,曾经在他耳边低吟,在他眼前编故事。
染夕说,她不想开张之日见血,于是替他付了饭钱,他望了她一眼,对上她的眼睛,只见一丝光从她眼眸里扫过,仔细打量他,然后恍然大悟。
他知道,她多半是认出自己是当日那个顺走她钱袋之人。
她眼里那种狠狠的与他结了梁子想将他揍一顿的表情,没有吓到他,只让他觉得…可爱!
不论高兴,还是生气,不论笑,或者是怨,她都是面上淡淡的,不细看真会以为她不在乎。
可他现在知道了,她在乎,她只是不想这种在乎坏了自己的心情,才息事宁人。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广阔的胸怀。
他见她当场做起了生意,悄然无声离去。路上正茫然自己无钱无势来日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他遇见了八王。
八王发现了他这块璞玉,听管事爷一报,背景干净,再一考察棋艺,发现这个书生竟然能在棋局中分析天下局势,正合了八王的口味,于是赏识他,重用他,还赏了他一间房子,在城外山上。
他每日下山去王府,总是绕路从她铺子门前经过,见她时而勤劳地在为客人介绍货物,时而在为姑娘们画眉,时而靠在茶几上歇气,时而望着天花板出神…
他每次放慢步子,但从不停留。她不知道他,但他知道,他一直注视着她,还有她日渐明显的肚子。
那是他们的孩子…
日子,在一点一点悄然地走过,幸福与平淡。
直到王爷的义女管初雪对他一见钟情,心生爱慕,找管事爷上门提亲。他就不懂了,这张皮相只能算中上之姿,管小姐自诩杭州第一美人,姿色的确过人,只是偶尔病容满面气色不佳。他与她初识时,他到底是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竟然能让这样一位女子一见倾心,非他不嫁?
他记不起了。不过那也不重要,因为他,毫不犹豫拒绝了。
心中有了这一辈子非娶到不可,非负责不可的女子,其她佳人再美,也是过眼云烟,激不起任何的涟漪。
他这边出了点小小的插曲,就听那边媒婆上门提亲,听到这里,他心头紧了一把,生怕她怕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爹,就这么把自己搭进去了。
结果她拒了,还出乎意料地宣布自己已婚,到杭州是来寻夫的。他听着仆人碎嘴,点了点头。已婚是事实,她算是“嫁”给了黄大富,寻夫一事纯属瞎编。
待听到她夫家的姓氏时,他喝进的一口茶喷了出来,迅速望天。
夫家姓梅?老天爷你老人家是不是知道我现在姓梅,故意给我制造机会?
而紧接而来的“杭州第一美人”称号易主她柳染夕的头上,王妃对她感兴趣了,同时,管小姐也来兴趣了…
答应管初雪游湖,纯属王妃娘娘施压。结果管初雪浩浩荡荡上门拜访染夕去了,过程怎样他不知道,只看见管初雪回来的时候喜滋滋的,次日面色红润,细看才知道用了极其衬她肤色的胭脂,他自然晓得这是谁的杰作,不由得暗暗佩服她的手艺。
待到午时回到王府,才知道,王妃派人将染夕请进王府来了,王爷却差人先把人截走了。
他暗叫不好,偷偷跟了上去,不巧被她察觉,回头一望,他赶紧缩头,才未被发现。
王爷把她叫进一个小厅,关了门。他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最后情急之下,他出声道:“王爷,冉夫人是不是在您这里?”
“何事?”声音…不悦?像是被打断了好事那般。
“禀王爷,王妃娘娘正到处寻这冉夫人呢…”王爷将人提前带走,王妃应该不知道,这会儿,也该来找人了。他扯的这慌,也着实惊心动魄,一旦被发现诸多功亏一篑。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出来了,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见她完好,他心头的石头一沉,欣然微笑,微微倾身一礼:“姑娘请跟我来。”
却听她犹豫了片刻,在他背后唤道:“公子留步!”
她认出他是顺走她钱袋之人了,却没有认出他是那晚上的男人。
他半是欣然,半是怅然。
敛了心神,他一本正经地逗她,假意局促不安,与她争锋相对,却将自己的家传玉佩托与她。
他心里,既然认定了这名女子,这家传玉佩,迟早也会给她。
她多疑,话语虽有试探,却很快不关心一般放弃追问。
王妃见了她,立即抓着她问东问西,甚至问出她祖籍何处。他在旁一惊,几次想要出口帮她。
王妃也是寿州人氏,官宦世家之女,出嫁前曾与那闻名天下的美女陈嘉如交好,二人被称为“寿州双姝”,王妃此次问染夕是否姓陈,难道是认出了她?
染夕也不慌,自己解了围。在王妃问起她那不存在的夫家之时,她竟然胡扯自己的夫君离弃了她,他也只得在一边暗暗叹息。
后来王爷到来,与她寒暄几句,终于放她走。她领了钱,匆匆向他道别:“梅公子,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他低哼了一句。后会无期?
怕是,来日方长吧。
回去之后,王爷并未追究染夕的事,只是摆了盘半死的棋,让他解棋。他一见棋局,便知王爷心中必有郁结之事,明明很容易就旗开得胜,却偏偏举棋不定,迟迟不肯下那一子,就像是怕那一子落下,这一盘棋会死得彻彻底底。
他将棋局记下,当晚找了宵露手谈此局。宵露虽不知他此行究竟为何,却隐隐猜到布此局之人身居高位,手握重权迟迟不肯下手,像是在顾忌什么。
“你瞧,他这一子落下,虽能吃下你大片江山,但,你这个角,却还有一子未动。这一子,仿佛制约着整盘棋局。”宵露解释道,“布局的人,一定想要做什么事情,但又心有顾忌。”
他也是如此想的。
肯定了这样的想法,他开始着手查找八王爷的意图。一个月之后,才知道,原来他竟然在查曾经身处杭州的一名女子的事迹。
这名女子,出生杭州,父亲早死,本欲出家,恰巧碰上了前来拜祭的当时的贵妃刘娥,刘贵妃将她带入了宫中,之后就没了下文…
八王既然查这名女子,那这女子必然不简单!
顺藤摸瓜地查,才知道这名女子去年已死在宫里,死前一天被封了个“李宸妃”,乃是先皇的妃子。
而这名女子的祖籍宅子,正是染夕目前所住的这间!
与此同时,一条流言在杭州城流传开来——冉夕尘未婚怀子!
他知道迟早要出事,没事便在“碧染夕尘”前晃荡。这天,他因事先去了趟王府,回来就撞见了她被千夫所指的一幕。
她转身,将门一关,表面上虽然好似全然不当民众指责当回事,但,他看见了,她关门时紧握的拳头。
她在隐忍。
他也是。
直到民众撞门不开,那汉子喊出:“这贱妇不守妇道,生的娃儿活该进窑子!”
他怒了。
他们的孩子,岂能被他所辱!
可恨不能出手将那男子恶揍一顿,他出声怒吼:“你再对我妻儿口出狂言,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就这样在众人面前,替她解了围,提议与她暂时假意为夫妻,期限至他上京“赶考”为止。
她问及他的目的,他找了一个不太重要的理由——八王欲将管小姐嫁给他,而他不愿意娶。
不愿娶是真话,但管小姐下嫁之事,却并不是板上钉子钉死,仅仅是他以如今情势推测出来的。
她听此,爽快答应。
确定了彼此的称呼后,她对他笑得含情脉脉,眼底却没有深情。
他亦对她笑,虽然暖如春风,心思却神晃到很远——什么时候,这双眼睛的眼底,流露出的,是对他至真至诚的爱呢?
番外:尘介(六)
真正搬进来之后,与她朝夕相处,才发现她生活随性到饮食极其不营养,蜻蜓丫头毕竟是个小孩子,不懂得如何照顾人。
他当即出去,在鱼市晃悠了几圈,就有个渔夫靠上来了。他买了一筐活鱼,临走时,渔夫递给他了一张纸条,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点头回应,一直回了铺子确定无人才打开来看。
上面透露李宸妃死前,八王曾派人进宫密切调查与其相关的宫人。后来李宸妃死了,几个近侍也跟着“病”死了,而八王正好是那时候向太后请求回杭州养病。
巧合至极。
将鱼交给了蜻蜓去处理,染夕一脸厌恶地等着那筐鱼,然后转过头看眯眼打量他的意图。
他微笑道:“你平日里吃得太清淡了,不利于身子。今日上集市恰好遇上位老者急于将这筐鱼卖掉。我见这鱼活蹦又便宜,便扛回来了。”
染夕嫌恶瞥了他眼,皱眉道:“那你自己处理去。别赖给我。”
“夕莫非想生个花生大小的孩子?”他打趣。
她止步回头,灿然一笑,然后脸色一沉:“妾身生个多大的孩子,干卿何事?”
自然关他的事。他微笑道:“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你的孩子自然就关我的事了。”
“别给自己添花了。我的孩子是我的,跟你半点关系可都没有!”她极力护着这个孩子。
“既然是你的孩子,那你疼惜他便是理所当然了,”他看了她一眼,笑容可掬道:“所以夕是答应喝这汤了?”
“我喝我喝。“她明摆着是不想跟他多作纠缠。
“那…若是我每日回来发现夕没有喝…”他眸中犀利光芒一闪,斩钉截铁铿锵有力道:“用海碗灌!”
蜻蜓丫头正好进门,恰好把这句话听进去了,吓得缩到了染夕的背后,怯怯望着他。
还好染夕虽不喜鱼汤腥味,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每天一碗遵守得顶好。
日子这么过着,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平淡走过。
直到管初雪出现。
她们到底对染夕说了什么他不知道,他只在门口听到关键的几句。
——“老婆子我是直肠子,小姐不好意思说,我便在这里代替她说了。冉夫人若是识大体考虑大局,将这事儿做得漂亮,梅府还是有你一席之地的。日后梅公子升官加爵,侧夫人之位定然是夫人您的!”这声音他熟悉,正是管初雪身边那婆子。
染夕听见这样的话是怎样的神态怎样的心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愤怒。
她一直没有答话。
他一直在等待,等待她反驳,宣告主权,让他知道,他在她心中至少有那么一席之地。
婆子逼问:“冉夫人,你到底是应不应?”
应还是不应?
难道她真打算一点头,退居侧位?难道他在她心中当真就轻如鸿毛,宛若过眼云烟?
——“我不应!”他推开门,抢先答了。
他承认他心虚了,怕染夕开口将他卖了。
他扫视了屋内的人一眼,余光瞥见她咬唇看着他,待到他别眼看过去,她却马上低下头,抚着小腹喃喃自语。
他喂她喝鱼汤,当面拒了管小姐,却听到身后的她一声寂寞的叹息。
“抱歉。”他闭眼背对着她,轻道,“让你受委屈了。”
她却问他,为何不愿意娶管初雪。
“因为…”他一顿,眼睛注视着她,希冀从她眼里看见一丝的期待。只见淡然眼眸里,流光闪溢,他沉吟:“我不爱。”
——我只想对你负责。他其实想这么说。
然而,接下来的一席话,却让他心寒。
原来,在她心中,他不过是一个利用她,又可以被利用的男子。
看着她微笑着嘲讽自己不是清白身家的女子,所以不用被负责,他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将真想告诉她,告诉她,他会负责,会照顾她们母子(女)一辈子。
他按捺下欲解释的急躁,目送她挂着凄凉的讥笑离去。
晚饭时,她耍了小脾气,急于想撇清她与他的关系。听她闹情绪的几句话,他便知道了,她不是不在意的。只是没办法去改变,所以逼迫自己去迎合现实。
顺了她使的小性子,他将水烧好,为她准备好沐浴的一切便退了出去。
直到在外面听到她安全地入水,他才放心离去。
他将蜻蜓安顿去睡了,收了收铺子里的东西,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折回来。此时的房间里全无动静。
他心头一惊,又仔细听了半晌,还是没动静。担心她出了意外,他轻轻扣了门:“夕?”
无人回答。
心头的紧张感越来越强烈,他加重了手上敲门的力道,高声道:“夕,你怎么了?”
依旧没有回音。
他彻底慌了,一个旋身踢开房门,不自觉用了十成的内力。冲进去后,房内全无一人。他走近了,才看见那个淡然的女子抱膝沉在浴桶底,闭着眼睛,毫无呼吸的样子…
这个样子,仿佛毫无求生的欲望…
心头仿佛“轰”的一声雷响,他不顾左右伸手拉她起来,将下巴一托使其露出水面,扣住她俯身吻了下去。
原意是想渡气给她,结果唇瓣刚刚碰上,触到她脖颈的手明显感觉颈侧的脉动,且越跳越快。
还好…还活着。
只是,为何要这么做?
夕,这个世界,就这么不值得你留恋?
你可知道,你的身边有一个我,在心疼你?如果你有三长两短,你要我的人生怎么继续下去!
一念及此,他痛彻心扉,一开始的细吻也加重了力道,疯狂的肆虐她的唇齿。
不要离开我…我无法向你道明的事情,这个吻,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染夕已经睁眼,从初时的茫然无措,到之后的情迷失措,他都收在眼底。
但,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机,他决不能对她做什么。
叹惋一声,他恶作剧一般咬了她一下,提醒她回神。果然,只见她一声抽息之后,准备抬手推开他,他识相地退开,目睹她脸上一系列精彩表情后,才斥责道:“我不知道你在不爽什么,但是,你能不能想想肚子里面的孩子,你要他跟你一起死吗?”
“你能不能好好将息自己?你可知,你若有一丝的闪失,有人…可是会心疼的!”
“谁?”这个傻女人居然茫然来了这么一句。
还能有谁?就是站你面前这个人!他在心头婉转了一般,才沉声道:“我,我会心疼。”
“关键是…”她头一歪,“我洗个澡会有什么闪失?惹得梅公子这般动怒?”
“你难道不是…”难道不是想把自己闷死?
他冷静下来,才注意到面前她□的身子,白花花的晃眼。再配上她茫然的眼神,平缓的呼吸,他忽然意识到不对,松开她背过身道:“水已经冷了,快起来吧,莫要着凉了。”说罢如风般快步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快步奔了出来,他想一头闷死自己。
龟息!龟息啊!
染夕有武功他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犯这种错误!?
真是…关心则乱!
次日清晨。她坐在院子里看着他劈柴,看得异常专注。
他感觉到她怀疑的眼神,却只能装作文质书生,一下一下毫不取巧地劈。
她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又怀疑地审视着他。于是他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她。
几句话,一来一回,他知道了,她对昨晚上的事情,果然恼了…
却没有发作出来。
她起身向他借来斧头,背对着他,说要激发潜力,斧背却直直向他招呼过来。
他当时正看着她肿的跟球一样的肚子,担心着没注意,等注意的时候,她却忽然一倒,幸好被他及时接住。
仰躺在地上,抱她在怀里,看天空云卷云舒,忽然想时间永远停止在此刻。
三少会来,他没有料到。他先支开了染夕去前厅,然后往院子外墙一探,果然发现了管初雪的身影。
于是大摇大摆去面对王府三公子,大义凛然被打。
染夕在一边咬唇看着,眼里流露出心疼。
没打几下,管初雪果然跑出来“美女救英雄”了。
染夕抱着他心疼。他喟叹,这一顿打,他挨得值得。
原本平静下去的事,却在晚上出了另外一波折。缘由是染夕好心来上药。
他不想让她看见他身上的疤痕,婉拒。
最后还是拗不过她,脱下衣服让她上药。
背后,染夕的呼吸一窒,他不由得出声:“夕?”
她深吸了口气,音调不稳地问他:“腰上的伤…哪里来的?”
他早已想好了对策,表面上镇定道:“一年前上杭州来的路上,遇到山贼。就因此,我又回家躺了几个月。否则,早在大半年前,我就该来杭州了。”
她的指尖拂过那道疤痕,他身子一僵。
她发现了?发现她是那晚上的那个男子了?
他不能在此时回答,她亦没有追问,草草帮他上完药,将药瓶一放,转身就走。
就这样?他正纳闷着,却忽然听到她惊人一语:“梅铭,你脱下裤子让我看看?”
“…”着实吓到他了。
“我说着玩的,就看你会不会脸红而已。”背后的声音云淡风轻,仿佛方才吐出的只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番外:尘介(七)
第二天,他受王爷之命出了趟城,折回来时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故意支开的。八王爷不知道对染夕说了什么,看见她双目无神,神态萎靡坐在椅子上,他又是着急又是心疼。
八王爷一定是对她说了什么,不然她不会说出“不要演了”,“我累了”这样的话。
果然,只听她缓缓道:“王爷已经知道你我不是真正的夫妻了,你也没有必要…”
她还是以为,他留在她身边,只是为了利用她挡桃花。直到此时,他当真后悔当时那瞎掰的理由。
“是真正的怎样?不是又怎样?”他反问,“他若不认,我可以名正言顺娶你一次。”
却见她闭上眼睛,嘴角却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梅公子,为了不娶管小姐,你这本钱下得真是大!”
“夕…”她还是沉浸在她的误会中,他想解释,却被打断。
“你若娶我,娶的便是王爷的另一个义女。你可以强娶,他也可以强认女儿。是啊,八王爷的义女,谁不爱当?但,你们爱怎样是你们的事,我一个小女子夹在中间…”她忽然睁眼,撑起身子站起来,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累了。”
她累了,却不肯借他的肩膀靠一靠。
夕,你何必折磨自己?
午后,她在院子里面休憩。
悄声走近了,只见她闭眼沐浴着冬日慵懒的阳光,将手放在高隆的小腹上,唐介见了,心头一片温暖。
若这个女人,得知孩子父亲是他,愿意做他的妻子,然后一家三口从此可以生活在一起,那该…多好。
就在此时,她忽然睁眼。
他说出他想与她下棋的意愿,却被她以不会婉拒。
他知道她会。否则,书房里那些作过标示的棋谱又是谁的?
更何况,她在看见棋盘时双眸闪过一丝精光,他便知道,她不仅会下,还喜爱下。
或许就是因为喜爱下,才会被他三言两语劝得同意了,还约了赌约。
棋局中,他说他想陪她待到孩子出世。这是他的孩子,他想看着他(她)出世,她却笑言孩子与他无关,无需记挂。
最后,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赢了她两子,按照规定,她得回答他两句真话。
他当时没问,直到临走那天,才开口:“夕,我愿意娶你,你可愿意嫁?”
她当场呆了。
他在此时说这句话,一来为了鼓舞她生产时努力撑着,一定要健健康康地生下宝宝。二来,也是想探探她的口风,以免到时候他以真实身份来求亲时吓到她。
此行事出突然,乃是八王爷忽然决定的。唐介隐隐觉察出京城风云涌动,近来必有大事发生。
八王爷赶得急,几个轻骑快马行了半个月,就至庐州境内的一个小镇。中午时分,一行人在一家名为“碧山冰莲”的茶馆休憩。他闲得慌,正欲出门,一枝梅花镖夹带着一卷纸条从窗外飞来,钉在他床柱上。
他摘下,纸条上书着:介哥哥,酒馆外林子见。
叫他介哥哥的就只有…兰姝?
她为何会在这里?
怀着疑问,他依言去了林子,兰姝一身深蓝衣裙,巧笑嫣然在林子里等着他。
“姝儿,怎么会来?”他开口问。
“有点事。”她含糊说了句,“听说介哥哥在这里,所以跟来瞧瞧。”末了低头,脸上添了一丝红晕:“介哥哥什么样子都好看,装扮成什么样子姝儿都能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