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林果儿思考很多,也足够她见证很多。
比如,长姐林花迟的成亲大典。
作为嘉喻侯的掌上明珠,林花迟的嫁妆不可谓不丰厚;作为晋平王的王妃,林花迟的嫁衣不可谓不华丽;作为当今唯一一个王爷的成亲大典,婚礼现场不可谓不盛大。
林果儿作为林家次女,半个主人,与王府的人接了头之后,也帮着林府王府两头跑,忙得热火朝天。
而这个时候,林家最重要的人,却偷了闲。
林森独自一人站在大厅旁边花园的假山背后,摸出手帕掬了把泪。长女花迟乃是他又当爹又当娘地养大,如今要拱手送给别的男人,这老人家的心,当真是挖肉一般地难受。
就在他全心全意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时,忽听背后一声低咳:“虽说撞上如此场景,在下理应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绕过去,但心里面总有种背地见了人家的短一般地心虚。于是干脆出声了,还望…”
林森转过头去,见任凭一脸正色朝他礼了礼。
任凭见他回头,眨了眨眼睛想了一会儿,低头道:“不要怪罪。”然后又继续想了想,面前这个男人看着非富即贵,且十分眼熟。
在哪里见过来着…
林森尴尬地别过头将情绪整理好,才清嗓道:“任大人既然到了,想必太子殿下大驾也快了吧。”
因认不出对方是谁,任凭埋着头敷衍:“在□为朝廷的一员,王爷大婚理应在此恭贺。”
林森对他有所保留的回答点了点头,不再此处多问,而是道:“这些日子忙着花迟出嫁,未来得及关心果儿的婚事。”他顿了一下,看向任凭:“她如何答复你的?”
能以这般语气谈论林家两位小姐的,非林森莫属了。任凭将记忆中林森的大致轮廓搬出来,比对了一下,确定是林森无误,才道:“她说一个月后再答复我。”
“太子殿下怎么说?”林森反问。
任凭一怔,斟酌了用词:“与二小姐定亲是在下自己的意思,太子殿下只是被在下请托说亲的。”
“哦?”林森倒是没想到,他一直以为的政治婚姻,是面前这个年轻官员自己的私心。
“虽没有跟二小姐见过多少次,但每一次都令在下印象深刻。”任凭说到这里,目光微微放空,像是在回忆什么,“二小姐虽为侯门的小姐,但不同于其他的闺秀那些扭捏做作,每一分表情仿佛都是最真实的生动。看到这样的表情,在下实在是…”忍不住想逗她,看她盛怒,看她微怔,看她无语出神,每一种神情都是生动新奇的,都能在他脑子里刻下深刻的痕迹。
生平第一次,在辅佐太子之外,想多去了解一个女子一分。
看着面前的年轻男子目光一柔沉浸在了某种回忆中,林森一愣。先前任凭说向自家次女提亲是他一己之私时,林森还有些怀疑,但如今任凭的眼神,在叱咤商场这么年识人无数的林森看来,却是做不得假的。
或许,将果儿托付给这样的男子,也是不错的决定?
林森抬头望向泛青的天空,沉吟道:“果儿自幼喜爱安静自由,做父亲的,我不想过多地干涉她的婚事,如今你说的这些我至多听听,给个建议。最终如何,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思。”话虽如此,若林果儿真看走了眼,他这个当父亲的也会站出来替她回绝。
任凭自然地点点头:“在下明白。”然后,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倒是让林森吃了一惊,他方才已经明了表示——他会给果儿提建议以助她拿主意,也就是说,可能他一言好坏会影响果儿的决断。这年轻男子常年跟在太子身边做事,不会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可任凭并没有出言讨好,反倒心平气和地点头,说他明白。他…真的明白?
林森不由得仔细打量起面前的男子。上一次见面可以看出任凭在极大的压迫下仍可以从容自如,而没有一定的自信是无法做到此点的。这一次,他放弃投机取巧讨好他,踏踏实实地争取自己想要的,这一点倒是令林森刮目相看。
如今,这样不急不躁懂得孰重孰轻的年轻人已经不多见了。
在这一刻,林森相信,自己真的会如方才所说的那般,不干预果儿的婚事,一切凭她自己做主。在他看来,若果儿应下,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想到这里,林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正色道:“我们过去吧。”
两人相继走进大厅,同时看见了不远处的某场景,纷纷一愣。
不远处,面对着他们的林果儿抱着一方木盒子,正与一面对着他们的男子谈笑风生。那男子从背影来看,身姿极是精瘦,但背脊直挺,彰显着一股子不折不饶的霸气。
也不知这男子说了什么,林果儿抱着木盒子竟然低头,面色微微泛红呈羞涩状?
一时间,林森惊了,飞快地斜了一眼身旁的任凭。而任凭面色依旧沉稳,深邃的眼底,扬起一层波澜。
场景倒退半盏茶的时间。
林果儿收到王府之人的通报,女皇陛下赐了一支玛瑙石榴步摇,祝儿媳与儿子多子多孙,命林家人亲自去取。
她连忙跑来王府,从宫里来的公公手里接过那装着步摇的木盒子,再三谢恩后,便急忙向回跑。没跑几步便听背后一声不确定的轻唤:“林…二小姐?”
“是。”她倏地停步,回头一望,只见一穿着朴素的男子朝她走来。在这装饰瑰丽的王府中,华衣官员来来往往中,这名男子的穿着显得格格不入,却偏偏一身简单朴素的衣衫,穿在他身上反而凸显了他卓越的气质,让旁人不敢将他轻易轰出去。
人不因装而贵,大约就是他这般的吧。
男子一步步走近,见林果儿一脸防备地看着他,不由得失笑:“是我唐突了。先自我介绍,我姓乐正,单名辕,从前在令尊口里听过小姐的一些事。”
乐正辕!!
跟她林果儿有口头婚约之人!
也就是,目前她除开接受任凭提亲的另一个选择。
林果儿不由得脸一肃,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问道:“乐正公子如何知道是我?”总不会是自家父亲给他看了她的画像吧?
乐正辕笑了笑,“方才听说林家的人会去王公公哪里领赏,见小姐跑来,不由得猜测会不会是林家的女儿。”
“林家的女儿,不止我一人啊。”林果儿回道。
“林家能有资格去代表领赏,又是年轻女子的,除了今天的新王妃,就只有二小姐你了。况且…”乐正辕一顿,眼眸一眯,“能得京城第二美人之称的,想必定是光彩夺目。二小姐,你当得起此称。”
虽不是第一次被人称赞容貌,但面前的这个男子,明明是第一次见,他的话却字字让人觉着发自肺腑,乃是遵循着事实而言,仿佛毫无奉承之意。饶是林果儿,也不由得低头,心生一股子被人称赞的娇羞感。
“见二小姐听到我的名字时的反应,想必也从令尊那里听说过我。”乐正辕猜道,“那么,不知二小姐可曾听说过,两年前,令尊曾与我有过口头上的一个约定,是关于小姐你的婚事的。”
林果儿点点头,还未开口,便听一个没有起伏的男子声音在乐正辕背后响起:“两年前,还是口头上的婚约,岂能作数?”
林果儿别过眼,只见任凭站在乐正辕身后,那张一如既往的木头脸正看着她,眼底流过一丝…幽怨?
林果儿不由得浑身一抖。
乐正辕缓缓回头,看着任凭一步一步走向林果儿,笑容微敛,“这位公子是?”
任凭依旧看着林果儿,“两年前,这位公子尚未见到林二小姐本人,便能依林侯爷的一面之词,与其定下口头的婚约。可见公子是如何地‘看重’这门婚事。如此这般‘珍惜’二小姐你,小姐可要好生对待才是啊。”前一句话是对着乐正辕在说,最后一句,却是在提醒林果儿,慎重对待。
虽说女皇上位前,闺中小姐的婚约的确是父母一力做主,直到成亲前都见不着未来夫婿。但多年来,多少的怨偶因此而生。女皇上位后,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改善这道风俗,允女子出嫁前见一见未来夫婿再作决断,给了未婚女子反抗的机会。
明知如此,乐正辕却依旧在未见林果儿之前,就与林森口头定约。这样的举动,究竟是林森口才着实了得,将自家女儿吹得天花乱坠令得乐正辕动心;还是林二小姐“京城第二美人”的名头太响,令乐正辕倾心;亦或是…整个林家的家业令乐正辕醉心?
但无论如何,乐正辕没有尊重林果儿,这是显而易见的。
林果儿看了看任凭,又防备地看了看乐正辕,最后诺诺道:“我只是来领赏的…”
“…”两个男子皆看着她,等她下文。
“所以…”林果儿赔笑,缩着身子向门口挪了一步,“我去给长姐送东西了,你们慢慢聊,小女子不打扰了。”说罢飞快地溜走。
“…”两个男人目送她离开,然后敛眸,深深对视了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任二过掉了未来岳父,等着他的是…情敌?
(八)二分佳人
林果儿快步回家,来不及多想,便匆匆跑到长姐林花迟的闺房里。林花迟早年丧母,如今钟离氏暂时充当其母亲,在房里与喜娘一起替她张罗事务。
见林果儿回来,林花迟顶着一头重重的饰物回头,让林果儿不由得眼前一亮。
如今的长姐,红唇染朱,眼眸凝水,黛眉生烟,面红而娇,衬托着一身的红装,当真…好美。
“愣在那里做什么,”钟离氏忙碌中回头朝她挥挥手,“女皇陛下赐的步摇,赶紧的。”
林果儿前脚刚进,身后闻香的身影便钻了进来礼了礼:“小姐,夫人,二小姐,王府的迎亲队已经来了。”
林果儿与林花迟面色皆是一慌,钟离氏抬手稳住二人情绪,“别慌,按习俗。新娘上轿前,要经男方喜娘三次催妆,佯作不愿出嫁。来,花迟。”说着钟离氏坐下,一手端起右手边的米粥,一手拍拍自己的腿,“坐到为娘腿上来,为娘喂你上轿饭。”这也是风俗的一部分,意在叮嘱子女不要忘记哺育之恩。
林花迟乖巧地坐上去,张嘴吃了口钟离氏喂来的米粥,感动的咽了下去,道:“这些年,母亲虽然未曾养育我,但在大事小事上,母亲为林家操持,为林家着想,花迟都知道。花迟心里一直都很敬重您,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在膝下孝敬您。”
“莫说这些,”钟离氏又喂了口,“女儿家总是要出嫁的,嫁人前是一段人生,嫁人之后又是一段,为娘不求你嫁人前能做些什么,只求你嫁人之后欢欢喜喜的,辅佐王爷,也…帮助林家。”
“嗯。花迟记得了。花迟会好好的做自己分内的事,当好一个王妃。”说到这里,林花迟忽然朝林果儿看去,“长姐嫁了,妹妹也该是不远的了。果儿,寻一如意夫君不易,长姐如今嫁人在即,在这里也祝你早得佳婿。”
林果儿原本就自家母亲喂长姐上轿饭这一幕颇是感触,正想象着日后自己出嫁会是何等的场景,不曾想林花迟会忽然将话引到她身上,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谢长姐。”
钟离氏叹了口气,放下粥碗,“走吧,盖上盖头迎接你下一段人生,莫要误了吉时。”
“嗯。”
哭嫁,起轿,然后送轿…钟离氏悠悠地目送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远去,拍了拍林果儿的手,“你也跟着去看看吧,日后也有个准备。”
“娘?”林果儿诧异地回头看她。
“女儿家,总是要嫁的,舍不得娘亲之类的话,虽然窝心,也会让娘亲愧疚的。”钟离氏闭眼,无奈一笑,“自从那任凭来了后,你便有些魂不守舍的,时而傻笑,时而自己偷着乐,时而又怒目横瞪不知在想些什么。娘亲到底比你多吃几年米,多看几年的事,你有些什么心思,娘亲会不知?”
“娘…”原来她这些日子的小心思,都没能逃过自家娘亲的眼睛。
“若真的喜爱,便嫁吧。你长姐说的在理,寻一如意夫君不易。不要等到最后错过了,不得不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身在一个没有感情的家庭中时,再来后悔。”
“女儿懂了。”
等她匆匆赶到王府后,只见丰神俊朗的晋平王摈弃了“千里姻缘一线牵”的红线,直接用手托着林花迟的手,一步一步朝殿堂走去。
“一拜天地。”司仪乃是宫里的公公,声音极是尖锐。
林果儿站在宾客之中,看着长姐的手被身旁的男人牵着,同拜天地,又想起先前长姐一袭嫁衣下娇红幸福的脸,心头不禁有了一丝憧憬。
凤冠霞帔的女儿最美,她林果儿成亲的那日,站在她身旁的男子…会是谁呢?
就在她神游太虚的时候,身边忽然响起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据说因为王爷大婚,女皇陛下特意免了今日夜市摊位的税钱,据说今晚的夜市会因实惠而特别的热闹。”
“这样啊…”林果儿毫不自知地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半晌才回过身来,惊愕地看向身边的男子:“乐正公子?”然后下意识用目光找寻任凭的身影。
“怎样?要去吗?”乐正辕低笑邀请。“我对京城不太熟悉,想请你为了引路。”
“公子美意邀请果儿心领。可我今晚上大概会有很多事要忙。”林果儿抱歉地摇摇头。这么多的宾客,按照晏国的习俗需由新人一桌一桌敬酒。长姐贵为王妃,不宜此举,于是代酒的担子便落到了她这个林家的嫡女与林守和肩上。
“是吗?那真是可惜得很啊。”乐正辕叹了口气,面色惋惜。
林果儿寻了一圈未见任凭身影,低声问道:“方才你可与任凭说了什么?”
乐正辕见她神色紧张,眯眼亲和一笑:“二小姐很想知道么?”
林果儿乖乖点头。
“那二小姐陪我逛夜市吧,边逛边告诉你。”
“…”头一回,林果儿觉着面前这个亲和友善真诚的男人,露出了一丝商人的狐狸气息。“好吧…”
晚间敬酒,一桌一桌下来,不出三四杯,便见林果儿红了脸蛋,在一边吐着舌头喊辣。
林守和拉住她,正色道:“姐姐,你到一边歇着吧,这边有我跟父亲足够了。”
“守和…”林果儿看着不远处林森朝她使眼色,让她退去一边,叹了口气,“好,你多保重。喝酒不要太急。”
“嗯。”林守和沉默地点点头,不见脸色有丝毫应景的喜色。
“怎么了?”林果儿抬手捏了捏他微醺的脸颊,“长姐嫁人应该开开心心的,怎么愁眉苦脸的?”
林守和摇摇头,神色黯然:“没有不开心,只是想到姐姐你日后也会这般嫁出去,就觉得心里面空荡荡的。”
林果儿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姐姐若是嫁了,家里就靠你照顾娘亲了,你应该感觉到内心满满的才是。”毕竟,那也是一份责任。
从宴席中成功抽身后,林果儿揩了把额头的汗,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便听身后鬼魅般的声音响起:“二小姐终于记起与我的约定了。”
林果儿吓得向前跳了一步,回头一瞄,只见乐正辕端着笑意看着她,脸上丝毫没有因为等待而不满。
她这才想起与此人有约,尴尬地挠了挠头,“让乐正公子久等了,小女子这就带你去。”
另一边,任凭见擦肩而过的林果儿面色微醉,立刻向同桌的官员请辞,原想拉她去外面借此助她躲过一劫,刚站起来一望,偌大的院子里,哪里还有林果儿的身影?
夜市中,车水马龙,人潮汹涌。
林果儿借着自小娘亲教的几手基本功,靠灵巧的身形在人群中穿梭自如,但每每回头,总能看见乐正辕费力地跟着她,只好继续为他讲解周边摊位的种类。
她就不明白了,乐正家的家主,也该是成天养尊处优的吧?为何偏偏要到这种小情侣小夫妻赏玩的地方来与自己过不去?
当然,这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他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就算了,为何还要跟她这副已经累得精疲力竭的小身板过不去?
“乐正公子怎会忽然想起到京城来?”林果儿笑得一脸僵硬,回头问道。
“令尊与我有两年的生意来往,如今长女出嫁,又是嫁给王爷,吾等贫贱的商人怎么着也该来蹭一杯酒,分一碗羹。”
“…”果然是商人!林果儿笑得愈发僵硬,“那公子刚刚与任公子说了什么?该告诉小女子了吧?”
乐正辕神秘地笑了笑,“其实…什么都没有说。二小姐这个主角走后,这戏我二人唱不起,对视了一眼便纷纷走开了。”他未告诉她的是,任凭看过来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排斥…
就好比,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如此一眼,不消旁人介绍,他乐正辕也该知道,任凭对林果儿是什么心思了。
林果儿得他轻松的回答,瞪大了眼。竟然…什么都没说?
她竟然为了不存在的一席话被坑到此处来替这个男人做牛做马?!
“呵呵,”林果儿笑如僵木,小拳头握得紧紧的,“是么?”
“是的。”乐正辕笑得一脸怡然自得。
“很好,那有个好去处,一定要带乐正公子去了,相信乐正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呃?”乐正辕笑容一缓,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不出半盏茶的时辰,他便被绊住了。
“公子气宇轩昂,奴家甚是倾慕…”一花枝招展的女子勾住他的右臂。
“公子第一次来吧,奴家一定伺候周到哦。”另一香粉刺鼻的女子勾住他左臂。
“你们讨厌啦!不要跟人家抢…”一穿着香艳的女子,直接一推,将乐正辕推进了那头顶挂着“春香楼”牌匾的大门。
林果儿言笑晏晏朝乐正辕挥挥手,“公子好好玩,小女子不奉陪了。”说完脚底抹油,一溜烟不见人影。
本以为,甩掉了乐正辕这个麻烦,她可以轻轻松松回家,结果刚没走几步,便觉右肩被人扣住,她下意识回头一掌避过去,在见到了来者何人后,出掌僵在空中。
任凭一脸少有的惊慌失措,扣住她的肩见她回头后,仿佛如释重负,“终于找到了。”在听说林果儿跟乐正辕出去了之后,他便跟着追了出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进了夜市。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什么,人多的地方,他一向不敢深入。因为在这堆怎么看都长着差不多的脸的人群中,他就像是一条溺水的鱼儿,挣扎不能。
但见她跟那个男人扎进去了,他便也来不及多想了,一头扎了进来。
“找我…有事?”林果儿愕然看着他。
“…”任凭从找到她的喜悦中醒神,意识到自己唐突,才将手从她肩上放下,左右瞄了一眼,正色问道:“乐正呢?”
林果儿挑眉,摸着下巴深深看了他一眼,“原来你是…找他有事。他不在。”
见乐正辕不在,任凭舒了口气,四下张望了一下,才道:“我从未逛过夜市。”
“哦。”林果儿装作没有听出这等开场白所隐藏的含义。
因为,就在今傍晚,另一个男人,说出了相似的话,落井下石地把她拖到了这种地方来跟他瞎晃。
“哪里的小面好吃,肚子饿了。”任凭摸了摸肚子,颇是自然地扣住林果儿的手臂,拉着她朝前走去。
林果儿干笑着试着挣脱他的禁锢,“小面的话,我知道有一家面馆很好吃,也很便宜。但请你先放手。”
“林二果,你能不能…让我暂时牵一下?”他捉住她手臂的手一松,伸到她面前,“我怕你会走丢。”怕她会趁他一个不留神就扎进人群中,然后再也不见。
没有人能够体会,即便熟悉的人就近在身边,也无法将她一眼找出并牵住她的悲哀。
所以,不如一开始就紧紧牵着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她。
“哈?!”怕她会走丢?林果儿叉腰正想回嘴,却见任凭双眼泛过一丝脆弱,仿佛他真的…很怕很怕她会走丢。
“好吧,仅此一次。”林果儿将手放在他的手心,碎碎道:“怕自己会走丢就明说嘛。”
任凭不做声看向别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喂,任凭,我一直很想问的,”林果儿蹲在小摊前,右手被他握在手里,左手把玩着摊上的小饰品,漫不经心道:“你我不过见面三次,好吧…现在是第四次。你不觉得,对我这个见了几次的人,就吐露放水和状元背后的真相,实在太过…冒险了么?”说到这儿,她放下手中的饰品,站起身与他面对面,好奇问道:“你不见得是如此不加防备之人,可曾想过我会说出去?”
任凭看着她不答,就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半晌才摇摇头:“总觉得…你林二果不屑如此。迟早要当我娘子的人,说出去对你没好处。”
林果儿抬起左手扶额,拉着他慢慢朝前走,边走边道:“你这样的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
“换句话说,”任凭握紧了掌中的柔荑,“知道了这么多外人不该知道的事,你要么被我灭口,要么就只有嫁给我了。”
“…”林果儿扯了扯嘴角,回头看他。见任凭依旧一张木头脸。
而这张木头脸而后面目表情开口了:“我刚刚那句话是说笑的,你可以笑一笑。”
“呵呵…”好冷的笑话。
两人如同年轻小夫妻一般,手牵手在夜市中瞎晃,一时间竟也不觉疲乏。
时辰渐晚,路人渐稀,归家之时渐近。
林果儿终于站定,回过头来,正色道:“任凭,一个月之期已到,你虽没提,但我知道你在等我的答复。”
“嗯。”
“我接下来的答复,你要仔细听好,我只会说这一遍。这辈子,你不会再听到第二遍了。”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手牵手逛街神马的最美好了…
(九)二果出嫁
凤冠,霞帔。
女儿家,一辈子可能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也祈求只有这么一次。
然而,林家一个半月之内,却有两位女儿,凤冠霞帔一前一后嫁了出去。可谓是双喜临门。
胭脂,水粉,耳坠…深呼吸。
林果儿垂眸,看着镜中的自己,眸光潋滟,雪肌透红,已然分不清到底是胭脂的霞色,亦或是由于此时的气氛而晕透出来的颜色。
“一梳梳到尾…”身后,钟离氏握着木梳,慢慢地滑过自家女儿的秀发。
林果儿抿唇,由镜中看着娘亲的脸,说不上嫁女的欣喜,也说不上舍不得女儿出嫁的悲痛。
钟离氏一如既往地沉得住气,又是一打梳子:“二梳白发齐眉…”
“娘亲…你会不会怪我?”林果儿怯生生地问出了声。
钟离氏停在女儿发梢的木梳一顿,笑了笑:“怪你又有何用?女儿,总是要嫁的,留在家里赔了年华倒是要让为娘操心了。”说着又将木梳横于女儿秀发头顶,“三梳子孙满堂。”
林果儿垂眸,分明能感觉出钟离氏话中的言不由衷。
至少,她的第三梳,已然重过慢过了前面两梳。
娘亲…还是不想自己嫁人的。
前几日清点嫁妆的时候,钟离氏从自己的屋里搬出了十几坛林檎酒时,命人小心轻放时,那般的落寞。不舍的,到底不是那几坛子酒。
但…她林果儿已经决定嫁了啊。
回想那日长姐林花迟的成亲典后,爹林森曾将她拉到一边,忙中偷闲地询问她关于任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