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当时便表明了,晋平王大婚之后,必然会请旨带着长姐回封地,然后会开始他一系列的动作。那时,林家便会如同深陷泥潭中,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帮凶’的嫌疑了。
“爹是想我应下任凭的提亲么?”林果儿听了后,歪着头问道。
“为父只是觉得,如果真的要在太子这方折一人选,任凭或许是最好的那个。”林森说到这儿,微微别过眼眸,目光中有着深深的歉意。
原本不想逼婚,但到了危及林家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不得不出言相劝了。
林果儿抿唇望向自家父亲的侧颜,在看到他花白的两鬓时,不由得触动。爹林森一直是林家的主心骨,支撑着林家的一切,庇护着林家的每一个人。有了他一直以来默默的付出,才有了她这十八年来无忧无虑的简单生活。
而如今…
“我…明白了。”林果儿握拳,默默点点头。
林森诧异地回头望了她眼,惊讶自家次女的答复竟与那任凭如出一辙。
无论如何,有了林果儿的首肯,外加时间与形势紧迫,一切从简。从提亲到定亲,再到成亲,仅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
比起林家长女林花迟那长达四个月的准备时间,林果儿的成亲典显得相当的朴素,一方便由于时间紧迫,一方面也是出于颜面考虑。
毕竟,就算都是林家的嫡女,一介九品的成亲大典又怎可,怎敢盛大过王爷的婚礼?
林家次女的成亲大典,唯一值得一提的,恐怕就当是主婚人十分的霸气——太子殿下百里镜息!
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双方互相配合,倒还算顺利,唯一不顺的,大约便是一开始林夫人钟离氏的强硬反对了。
钟离氏的理由很简单,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林森的回复也很简单:“在老夫看来,任凭会是一个好好待果儿的男子。这无关家族利益,只是由一个父亲看女婿的眼睛看到的。”
钟离氏一愣,不再多言。
“阿微,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林森叫住她,不由自主挺直了背脊,“我只能告诉你,果儿不是你,林家也不会是钟离家。林家一日不倒,果儿便不会受欺负。”
当年,钟离家为武林世家,镇守碧江之口,管辖着上千艘船的命脉。也就是这一商机,促成了丧妻的林森与钟离氏的婚事,造船与航运大家族的林家与钟离家的联姻。但林森心中爱的永远是去世的袁氏,而不是她。而后钟离家渐渐落败,失去了碧江的势力,钟离氏也在林家风头不在,甚至在女儿出生后因为被冤枉而失去抚养女儿的资格。
这样的耻辱,使得钟离氏心灰意冷,终日在佛堂静修,不想管外面的世界,却又偏偏放不下女儿的终身幸福。
是的,她比谁都怕,怕女儿会因为政治婚姻而走自己的老路,怕她嫁给一个不爱她,她也不爱的男人,然后冰冷麻木地过完自己的余生。
但时至今日,钟离氏回想起那天林森的承诺,不禁还是会默默感动。
的确,只要林家不倒,便没有人敢在林果儿头上动土。
她知道这是这个当家的能为自己的女儿所做到的最好的一切了。
抬手,一梳,又一梳,缓慢而又细致,就像倾尽了一个母亲能为自己女儿所做的极致,却挽留不住女儿要出嫁的时辰,终究是到了第十梳:“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看着娘亲眼里极力隐藏的落寞,林果儿扯起一抹笑,故意摸摸自己的妆容,问道:“娘亲,我今日…好看么?”
钟离氏抬眸,会心一笑:“很美,是最美的新娘。”
“那娘亲就是最美的新娘的的娘。”林果儿笑眼弯弯,绾起一绺青丝交到钟离氏手里,“娘亲替我绾发吧,日后果儿就要自己绾了。娘亲先教我。”
钟离氏依着她,边绾边道:“听雨那丫头会随着你陪嫁过去,有她在,你怕是被子也不会自己叠了。”
林果儿嘟嘴,“只是偶尔忘记罢了…”
“去了夫家,可得记得。妻子的一言一行都会在夫君的心里面留下评断,切不可懒惰…罢了。”钟离氏最终将一头青丝绾起来,“你开心就好。”
“果儿知道的。”林果儿不敢点头,嘴上不住地同意。
“夫人,小姐。”听雨在外间敲门,“迎亲队快来了。快让喜娘进去替小姐穿衣吧。”这对母女倒是好玩,成亲当日,把请来的喜娘赶去门外说悄悄话,白白地耽误时辰。
“慌什么,”钟离氏镇定地捧起床上的嫁衣,低叹了一声做工,到底不比一个半月前林花迟的那一件,末了才抬头吩咐道:“请喜娘进来吧。”
穿衣,戴冠,钟离氏见女儿被喜娘接手,才敢歇手,扭了扭腰松松紧绷的肌肉,坐了下来。没坐多久,就见自家穿戴整齐的女儿毫不客气地将屁股一挪,直接挪到了她的腿上,勾着她的脖子撒娇:“娘亲,我等着你喂饭给我吃。”
在林果儿心底,长姐林花迟坐在钟离氏腿上被她喂饭那一幕,对自己的触动最深。
当时她便在想象自己出嫁的一天,如今终于转到了自己这里,当真是想也不想就挪过去了。
钟离氏哭笑不得嗔了她一眼,伸手从旁边桌上的食盒中取出一碗林果儿最爱吃的桂圆八宝粥。
听雨见夫人取出粥,连忙嬉笑道:“小姐,这可是夫人连夜未眠,知道你爱吃,亲自用文火熬出来的,你可得一点不剩地用干净哦!”
林果儿感动地点点头,张开嘴吃下钟离氏喂下的第一口,忆起当日林花迟说过的话,开始举一反三:“这些年,娘亲生我养我,里头事事为我着想,外头大大小小的事为林家操持,果儿总想尽一切努力孝敬您,却连一幅画也没能赶出来。”
“别说了,”钟离氏舀起第二勺,“画可以带去夫家继续,什么时候画好了都可以捎回来,娘亲不急着那一时,也不想为了一幅画耽误你。”
林果儿乖乖吃下第二口,忍不住哽咽道:“果儿会好好的做自己分内的事,辅佐夫君,以林家的利益为先…”
“谁要你想这么多事?”钟离氏忍不住嗔道,复又语重心长放下粥碗,“为娘那席话说给你长姐听的,你去记住做什么?为娘这一辈子,唯一的愿望,也不过是你过得自在开心…而已。”说到这儿,钟离氏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微微平复情绪后,又拾起粥碗。
一碗粥,吃得娘儿俩泪雨涟涟,当真让人伤情得紧。
这样的情绪,一直维持到了林果儿上花轿。
风俗上理应由兄长背上花轿,奈何林家的长子与次子都是庶出,重任便落到了林守和的肩上。一直不出现的林守和背起林果儿,一步一步走向花轿。
林果儿趴在小弟的背上,捏了捏他拧得紧紧的脸,低声道:“守和,姐姐成亲当日,怎么绷着脸?还在怪姐姐忽然要成亲么?”这孩子,自从知道她答应了任凭的提亲后就一直闹别扭,前几日众亲友道贺时,唯独他没有来。
“我一直以为,这种事,姐姐起码会提前告诉我。”林守和沉着脸,自顾自闹别扭。
“姐姐也想啊,可姐姐也不知自己会被长姐一场婚礼给刺激了,忽然想成亲了结果一点头就答应人家了嘛。”林果儿赔笑。虽理由不尽如此,但那日林花迟凤冠霞帔,被晋平王牵着拜堂的场面的确很令她感触。
乃至于后来被任凭牵着逛夜市之时,会一时心猿意马,想象身边执着自己手的男子说不定会一直牵着自己走过余生。
“姐姐不是那么草率的人。”林守和斩钉截铁道。
“呵…”林果儿不知如何回他,笑了一声又道:“而后,娘亲便交给你了。”
“我…知道的。”
被林守和背着,娘亲伴着,林果儿瘪瘪嘴,眨巴眨巴眼睛,努力了一会儿,才低声对身边的娘亲道:“娘,都说这会儿要哭嫁,我哭不出来怎么办?”
钟离氏哭笑不得,一时悲伤的情绪全无,“谁逼着你哭了?给我欢欢喜喜上花轿去!以后,果儿,除了生孩子时的泪水,为娘愿你每一滴泪水都是幸福地落下。”
“谢谢娘亲。”
另一头,任凭着火红的新郎装,独自坐在昏暗的大厅里,听门外宾客满盈,鞭炮不绝,不由得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以解自己内心的无聊与无奈。
回想那一日夜市,林果儿答应他的那一瞬间,曾这样说过——
“我不知自己是否是喜欢你的,但我的确很愿意嫁你。”
“你先别急着欢喜,我一定得提前告诉你,我是为了林家才会那么爽快答复你,在我内心来说,我始终不太敢想象,跟你相处一辈子是怎样的光景。”
“即便是这样的我,你可还愿意娶么?”
他愿意么?
任凭如今望着门外透进的光线,扯着唇给了自己心头一个肯定的答案。只是当日在夜市上,他的答复是:“我无所谓你愿不愿,你总之是要叫我‘相公’的。”
犹记得,当时林果儿眼角抽了抽,一掌盖在自己额头上:“任二兄,你何苦这般执着‘相公’这个称号?”
“因为…它代表了,你是我娘子。”娘子,一生一世陪伴他不离不弃的人。
“哈?”林果儿叉腰摇头,“来来回回不就一个意思?真不明白你这木头脑子在执着什么。”
“执着着你会在不久后乖乖叫我‘相公’这个事实。”任凭斩钉截铁回过去。
“…!”无法理解的执着!
“走吧,”任凭看着面前的小女人一脸的抓狂模样,生动至极,不由得扯了扯手中软嫩的手,“先送你回去,顺便告诉未来的岳父大人这个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2果VS2任,我们可以肯定的是,2任自愿程度占90%。我们无法确定的是,2果心中,自愿和形势所逼的比例各占多少。某小苹果自认为,虽然嘴上说着不知道喜不喜欢,但是自愿的比例…应该会高一点?(某干妈分析状)
(十)洞房犯二
面前的大门忽然被推开,倏地透进来的光线与嘈杂的喧闹一下子打断了任凭的回忆。
太子百里镜息气宇轩昂走进来,随手掩上了门,“可算找着你了。大婚之日母亲允你一日的闲假,倒不知这些大臣们如此的勤快,一下朝就匆匆往里这儿跑。”
任凭连忙起身一礼,让出上座,立于一侧,恭敬道:“殿下此言差矣,微臣一介九品闲官,整日修书,实在没什么同僚。今日有如此多的富商大臣们赏脸上门,多半是微臣借了殿下的光。”
“你不出去,可曾听说今日朝堂上发生之事?”百里镜息理所当然地坐上上座。
任凭抬头,愕然等百里镜息下文。
百里镜息神色一敛,“今日早朝,二弟镜宁请旨回封地。母亲说十日后答复他。”
任凭默了一会儿,沉吟:“女皇陛下煞费苦心了。”当年作为帝女一举夺下皇位的女皇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一直以来自家两个儿子对皇位明争暗夺之事。即便知道,却仍旧放任两个儿子自己处理,至多在危及皇权之时插手。这样的母亲…该说是无情,还是为了江山的考虑长远呢?
懦弱无能之人,不可胜任,无论是官位,或是皇位。这是女皇夺下皇位之后一直遵循的原则。
“罢了,”百里镜息摆摆手,打破任凭的沉思,“今日是你大婚,不谈这些。只是大婚当日,新郎却独自蹲在房里不出去迎客,怕也只有你任凭一人了吧?”
任凭从容答道:“既然诸位大臣是来见殿下您的,微臣便不宜招待不宜得罪不宜结交,以免给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此话,若是旁人说来,听在耳里恐怕会被人误认为是在讽刺太子抢了他任凭的风头,但从任凭口中说出来,百里镜息便知道,他的确是如此考虑的。
百里镜息笑道,“你的大婚之日,外面却是陈管家和魏妈在招待,不少宾客都在猜测你这个新郎官是怎么了,你多少还是出去露一面为好。”
任凭苦笑:“外面的宾客多半是微臣只见过一两面的人。殿下是知道微臣的…微臣实在是怕得罪人啊。”也怕人知道他任凭的弱点——认不得人。
百里镜息无奈地摇摇头:“只怕你这会儿无论如何也得出去了——时辰到了。”
任凭听到此,神情一肃,深吸了口气。
百里镜息转身正欲出去,忽然顿住回头瞄了一眼任凭,“任凭,你莫不是…在紧张?”
“让殿下见笑了,只怕是的。”任凭僵硬一笑,手指忍不住战栗。
这样的战栗,不知是紧张,或是激动。
百里镜息哈哈大笑,“真是令人惊讶啊任凭,想不到面对女皇可以面不改色一抒政见的你,会在娶女人的事情上怯场。”
任凭正色摇摇头:“她不止是女人。”
百里镜息摆摆手,“还是位美娇娘是不?走吧,快去迎你的美娇娘。”
花轿一路缓慢地前进,排场并不盛大,却令行人尽皆让道,躬着身子边看热闹边议论,倒使得这一支迎亲队浩浩荡荡起来。
林果儿软绵绵坐在轿中,撑着脸困意来袭。天还未亮就被自家娘亲唤起来,也不知都做了些什么,被她领着忙了一上午。
正打着盹,花轿忽的一停,落在了地上,林果儿猛地惊醒,赶紧正襟危坐,随即盖头前的视野一亮,只见一只手伸过来,然后是喜娘低低的声音:“二小姐,到了。”
被喜娘搀扶着出了花轿,眼前盖头红通通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林果儿干脆闭目当瞎子养神,摸黑走了几步,喜娘忽的停了下来,将红线的一头交到她手里。
“且慢。”任凭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林果儿蓦地睁眼,只听任凭走过来,低沉得像是喃喃自语道:“真是…是你么?”
废话!林果儿在盖头里给了他一记白眼——林家还能随便找个女子代嫁不成?“若你想当众揭开我盖头验明正身,我没意见哦。”
任凭听到她声音,明显舒了口气,“把手给我。”
“我看不见你怎么给你?”林果儿在盖头里闷声问道。想一个半月前,长姐与王爷手牵手拜堂那是多么的浪漫,到了她这儿,怎么就像是…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任凭见周围众人或偷笑或疑惑地看着他二人在门口杵着,左右窃窃私语,不由得微微躬身,牵起了那只软嫩的玉手,紧握掌心,战栗的手在忽然温暖了,一直忽上忽下的心也在这一刻沉寂下来。
“走吧。”
如果说,穿嫁衣是一个女子一生最美的时刻,那么拜堂便是她这辈子最神圣的时刻。
而洞房花烛,则是她活了这么些年最紧张的时刻。
林果儿坐在绣床上,局促不安回头瞄了一眼床中央平铺的那张白色锦帕,又默默回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没有多想,接连泛起的红霞染至耳根,到底出卖了她。
起先出去给宾客敬酒,任凭像是知道她酒量不好一般,仅让她给今日的主婚人太子殿下敬酒之后,便遣她回房歇息,当即引得周围的宾客一阵调侃。
任凭却面不改色回道:“内人饮酒之后易脸红,影响不太好。”
官员甲调侃道:“怕是任大人心疼夫人,也不想令我等看见夫人脸红时候的美貌吧?我等自知没有眼福,一会儿任大人可得多喝几杯哦!”
林果儿就趁着这个当儿,“回”了第一次到的房间。
结果几杯酒没有令她脸红,一张白帕子却烧红了她的脸颊。
林果儿抬手,拍拍自己发烫的脸,阻止胡思乱想,然后一仰头躺在了软绵绵的床上。
这陌生的房间,将伴随自己一生…
如此一想,林果儿顺势在床上滚了一圈,裹上自己的味道,又精神百倍地弹起来,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
不经然间,桌上的文房四宝映入眼帘。
任凭说得没有夸大,无论是砚台还是狼毫,亦或者是渲纸,都是上品,光是摸一摸便让人忍不住想大展身手。
林果儿左手抓右手手腕,拼命阻止自己想画画的冲动,又在房间里转了几圈。边转边说服自己——既然已经嫁过来了,那么便是任家的主人…这间房里的任何东西,她应当是…可以…动的吧?
既然都是喜欢画画的人,她定然是会爱惜和呵护作画的一切,决不会损坏…
回想任凭那张木头脸,还有那张随时会犀利地毒舌的薄唇…
林果儿微微一个战栗,不由自主拿起毛笔,沾了水和砚台未干的墨汁,尽情在渲纸上挥洒,不多时纸上便出现了一幅侧目的男子轮廓。
林果儿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回想着与任凭相处的每一个画面,同时在纸上流畅地描绘他绽放光彩的那一瞬睿智眼神。
任凭的侧目深沉一笑,便如此活灵活现被她展现了出来。
画完,林果儿擦了擦鼻尖的汗珠,拾起渲纸搁到一边。然后望了望门外,依旧丝毫无动静忽的。
再画一幅吧,画谁呢?
正思考着,忽然,那在阳光下有着醺然欲醉的侧颜,躬着身抬手,挽笔,行云流水,笔墨间大气天成的男子便闯进了脑子里,一时间林果儿怨念顿起,果断下笔。
若不是他突发奇想地弃权画尊头名,一走了之,恐怕她林果儿也就不会认识任凭,不会被他毒舌,然后…也就不会有今日这段‘孽缘’了吧?
刷刷数十笔后,那弃权的男子的侧颜便被粗糙地勾勒了出来,同任凭的那幅比起来,这幅全无细节,且出笔散乱,偏偏将那男子的神韵描了出来。
刚刚搁笔,便听门外有喜娘的声音传来:“新官人先喝这个醒醒酒,娘子等了多时了。”
“你下去吧。”任凭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听不出任何的不妥。
林果儿先是一怔,瞟到自己手下的画时脑子顿时空白——新婚之夜,被自家夫君看见自己居然在房里画别的男人…他会怎么想?
林果儿抬手先给了自己额头一掌,只怪自己画得太投入,全然忘了今时今地今境,如今之计,只有趁着任凭还没进来毁尸灭迹了!
她四下张望,希冀能找到一处能让她快速将画藏起来的地方。
而那一头,任凭推门了…
手忙脚乱之下,林果儿做了她觉得她这辈子最蠢的一件事——烧掉!
于是任凭推门,看见的就是自家一袭火红衣衫的新娘,和她手里火光闪烁烧得面目全非的画纸,以及她手边用来吸水的布开始着火…
然后是那叠无辜的没有用过的渲纸走向灰烬…
再是因为她慌张扑救导致火星飞溅而点燃的窗纸…
下一个是被乱作一团的她碰倒的桌上的红烛…
自然而然,接下来便是桌子…
椅子…
任凭有这么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越燃越有劲的火,以及火光中一脸“搞砸了怎么办快扑救”的女子。
“惊喜”如此巨大,乃至他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然后,整个任府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便听到了他们人生中从未听到过的,任凭任大人的咆哮——
“林二果,还待在里面做什么?!赶快给我圆润地滚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犯二有点严重,亲妈表示不忍目睹,直接交给读者们,你们要PIA的时候轻点,2果是软妹子…
PS:最近几天开学,各种事情忙,更新会迟一点,尽量每章字数多一点。
(十一)大婚二日
火势因控制得及时,很快被扑灭了,幸得未将整个任府给扫平,只是…
原本作为新房的房间被烧得面目全非,短时间内是不太可能住人了。
宾客虽已散得差不多了,但仍有少数目睹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大火,叹为观止之余议论纷纷,一传十,十传百。
其结果便是,不出一个白天,整个京城的人们都知道了——林家次女林二果,在大婚之夜将洞房给燃了。这洞房,不可谓不红火,不可谓不热烈,不可谓不…丢人!
林果儿默默抱着装着自己这几年心血的画卷木盒,一声不吭走在喋喋不休的听雨后面。
“真是好运,小姐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搬进新房里,否则当真要烧个精光了。”听雨提着从林家带过来的衣物,大包小包往客房走,边走边道,“小姐,新姑爷真的没说什么?”
林果儿摇摇头,“可他的脸色已经说明一切了…”想昨晚任凭将她提出来之后,那脸色难看至极,却偏偏没有发作,压着嗓音吩咐了陈管家带少夫人去客房压惊,次日清晨再议。
她做好了暴风雨来袭的准备,并且告诉理亏在前的自己,这一次,无论任凭说出怎样犀利难听的话,她都不会有怨言。
挨一顿骂是应当的,只要不牵扯林家就好。
结果她揣着不安的心情辗转了一晚上之后,等来的不是任凭,而是陈管家抱着箱子前来敲门,“夫人,少爷命在下将夫人的东西先暂时搬过来,请夫人在此小住一段时日,待房间修葺好之后再搬回去。请夫人不要介意。”
她默默点头,抿唇一笑:“麻烦陈管家了。”
方才陈管家的那席话,定是经过了他细致的改动,否则依任凭的性子,又怎会说出“请”这等字眼?
再联想火势上来时,这年逾不惑的管家指挥在场不多的下人提水灭火,外加向被惊扰的宾客赔礼道歉,还要安排两位主子歇息。
由此可见,这陈管家相当的懂得待人处事。
而他的言辞中,自称“在下”,而不是“小的”或者“属下”,倒像是有学问的先生,而且,是位脸上一直端着谦和笑容的先生。
“任凭他…还好吧?”林果儿小心翼翼问道。
陈管家笑得一脸自然:“夫人指哪方面?少爷一早便去了太子殿下处,依在下看来,少爷一如往常精神抖擞,神色自如,并无不妥。”
“是么…”林果儿又缩了缩身子,望向窗外。
“夫人,请不要担心,既然是少爷一力娶夫人过门,必是极其地珍惜夫人,绝不会责怪夫人的。少爷一向以政事为重,起得早没来得及问候夫人,想必晌午之后回了便会来了。”
林果儿又缩了缩身子,一脸不确信地看着陈管家。
他口中的任凭,似乎…与她认识的那位,是两个人?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管家眼里出西施?好可怕…
陈管家见她不置一词,也不再多做解释,只躬身眯眼笑道:“夫人,在下先退下了。一会儿晌午在下会端午饭过来的。”
“陈管家亲自端来?”林果儿诧异,犯了错之后受此待遇,倒是有些受宠若惊地不安了。
陈管家惭愧一笑:“夫人,少爷喜静,整个任府只有在下跟一个厨房帮佣的老妈子魏妈。昨日那些帮忙的都是临时雇来的。魏妈不太好见人,所以在下即是管家,又是做杂活的下人。”
林果儿倒是没有想到任凭会如此节俭人力,连忙道:“那一会儿我吩咐了我的丫鬟听雨去帮管家吧。”
陈管家笑着点了点头:“也好。”
“多谢管家一力帮我收了烂摊子。”林果儿起身,愧疚地屈膝一礼。
她这一礼,不但是感谢他收了烂摊子,亦是为了日后和睦相处而打下基础。
经过了昨晚之后,陈管家对她并无任何微词,言行中仍旧敬她,而不当她是抹黑他家少爷的罪人,这一点,林果儿十分感激。
“敢问管家大名,一直以‘陈管家’称呼却不知管家大名,我觉着甚是愧疚。”林果儿笑道。
然而,在她问出口的一刹那,这一位年逾不惑的管家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她可以察觉的笑容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