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虽然这个青荷死了。但锦缎院的丫鬟还在,她们都可以指正高澄院与此事离不了,高澄院总要给我一个交代的!”片刻后,顾重庭这样说道。
他声音低沉。神色无比痛苦,可见正承受着丧子之痛。他一贯俊朗从容。很少露出这样痛苦的神情,这让人看了心生不忍。
顾霑端沉着脸色,并没有说话。这事,很明显就是针对大房的一个局。顾霑是当朝吏部尚书,要看透这个局一点都不难。
他想不明白的是,这背后设局的人是谁。那个青荷是怎么死的,她背后的人是谁?
这样的内宅阴私事。顾霑曾听人说过,他想着是不是儿媳妇连氏心生嫉妒,让孙姨娘落了胎,可是他很快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觉得连氏没那么蠢,而且这事没有必要扯上大房。
沉吟良久,顾霑才说道:“先将金姨娘禁足,没事的话就不要出丰澄院;孙氏那里,用好汤好药将养着,将西堂的张妈妈和锦缎院的婢女唤来,我要亲自审理!”
随后,一干人等级到了松龄院,张妈妈说她一直守着青荷,中途不过是去了小解,第二日早上青荷便暴亡了,死因尚在查;婢女更是说不出什么来,只结结巴巴地说丰澄院的青荷肯定是她。
事至此,就算顾霑亲自过问,也查不出真相。
顾琰听到这些的时候,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祖父是朝廷的三品重官,精于铨选善于相官,怎么偏偏就看不清楚顾家二房都是什么人呢?当年,祖父为何会认下顾重庭为嫡子?
即使重生了这么久,顾琰都看不清这些事,不明白祖父为何对顾重庭如此信任。这一次落胎的事,明显的得益者就是连氏,祖父怎么就看不出来了?
“车嬷嬷,依您看,这事会怎么解决?”她问着车嬷嬷,同时也在问自己。
青荷这里的线索已经断了,顾霑查了青荷的来历,只知道她是从外面买进来,后来就进了丰澄院伺候。这个来历清楚明白,自是不能知道她背后的人是谁。
顾琰猜测着青荷是连氏的人,可是水绿和月白都细细查过了,并没有找到青荷与甘棠院往来的痕迹。
如此种种,都让顾琰心中凛然。连氏谋的这一个局,竟然如此滴水不漏,就算顾琰明知道这事肯定是她的手笔,都奈她不何。
“这些内宅阴私,都不会找到实质证据,最后只会不了了之。”车嬷嬷低头说道,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这样的事情,她在宫里见得多了,没什么好奇怪的。
在她看来,顾家人丁单薄,内宅阴私已经算少的了。
“那么,孙姨娘这胎就算白落了?不能将毒手揪出,不能偿生者痛,这事,就会这样了之?”顾琰说道,心情不太好。
“姑娘,事实就是这样。既说是内宅阴私,便是不明不白。”车嬷嬷仍低着头,说着这京兆谁都知道的事情。
顾琰听了,紧紧抿住唇,似乎在压抑什么。内宅阴私,就是不明不白!前一世,父亲、娘亲、三弟等人,就是死得不明不白,最后不了了之!
这一生,她明知谁是凶手,还要放任一切不了了之吗?既如此,她重活一世有什么意思?
车嬷嬷见到这样的顾琰,也没有说什么,就脚步轻轻地退了出去,让顾琰自己一个人静静思考。
良久,顾琰才像想通了什么一样,眼神的沉郁便渐渐散了去,且将水绿唤了来,平静地吩咐道:“水绿,让陈三娘来一趟,我有事交代于她。”
说罢,顾琰的唇角有一丝若隐若现的讥诮。内宅阴私是吗?那么她就以阴私对之,总有一日,这些事情都会暴露在阳光下,所有人都将无所遁形。
不管是刻薄狠毒的连氏,还是…伪善仇杀的顾重庭!
与此同时。在玉堂院内,顾玮的教养嬷嬷果嬷嬷,正一脸严肃地问着顾玮:“姑娘,太太在这一事上的算计,您看清楚了吗?可有什么得着?”
她对面的顾玮,端直了身子,神情十分认真。她想了想。才说道:“氏之前一直压着娘亲。可是娘亲这个反击如此漂亮,落了孙氏的胎,还让她去了半条命。如今娘亲心情想必很好。嬷嬷是想说,只要谋划得当,不管情况多么艰难,都能顺心顺遂?”
果嬷嬷的眼神亮了亮。满意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赞许地说道:“姑娘能想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没错,就是如此,只有谋划得当。只要抓住人心,事就少有不成的。耐心、手段、谋划,这几个方面缺一不可。太太忍着孙姨娘在眼前蹦跶。不是不想对付她,而是要等待更好的时机。”
果嬷嬷缓慢地说道。将连氏这个做法掰开来一点点揉碎,将这事完完全全摊开在顾玮前面,又将此事组合起来呈现它全貌。通过这一个具体的事例,细细地教导她,连氏如此做是什么,那样做又是为什么,遇到类似的事情,应该怎么办。
顾玮越听,眼神就越幽深,神色就越惊惧,可是她极力克制着,想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内心的震动怎么都止不住。
她没有想到,这件事情里面,还有这么弯弯道道;她从来没有想过,连氏的地位、端庄贤淑是花这么都心力维持的;她更没有想到,孙姨娘前一刻有孕受尽宠爱,下一刻就胎落人病!
连氏的做法和果嬷嬷的话语,似乎为她打开了一扇门,她见到了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她想起了连氏幽居在礼佛堂的日子,想到顾琰威胁她时,她只能龟缩在玉堂院不敢出,可是顾琰,却协助傅氏管家,日子过得顺心顺遂,一日好过一日,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顾琰谋划得比她厉害,是因为顾琰所得的势,比她强太多!如果…她谋划得厉害,得势比顾琰还要多,那么此刻被压在谷底的,就是顾琰了!
想到这,顾玮的双眸猛地迸发出强烈的光彩,这是一种混合着不甘、嫉妒、醒悟的光彩,名之为*。见到了这些事,想到了自己曾经艰难,顾玮想要变强,想要得势!
强得要将顾琰压下去,势得要将顾家玩在手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奇异地柔和起来,神色越发平静。虽然只是十一岁的小姑娘,看着有一种动人的光华,让人轻易忽视不得。
果嬷嬷眯起了眼,这样的顾玮让她似曾相识,透过顾玮,她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场景。曾几何时,她侍奉的人也是这样,从开始的懵懂柔弱到一步步变强。
顾玮,是一块璞玉,只要细心雕琢,假以时日,她必不同凡响。不枉她为了让其开悟,建议连氏在这个时候下手,还将宫中让人落胎的秘药献给了连氏。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正如二太太所说,只要她侍奉着的顾玮一步步变强,那么她那些未竞的愿望,总会有实现的一日!
果嬷嬷再次满意地笑了起来,为顾玮解惑道:“姑娘,太太这事能成,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青荷是太太八年前埋下的棋子,这是占了时间先机,事肯定会成的。”、
八年的时间,就算顾家要彻查这事,又怎么会查得出真相?她看着顾玮渐褪稚嫩的脸,决定迟些就带着其去占另一个时间先机。
事在人为,不是吗?
☆、第128章 有嫉恨!
甘棠院内的一切摆设,都是按照顾重庭喜欢的样子来布置的,不管是玉山子还是行溪图,不管是焚香炉还是卷珠帘,一式一样都是顾重庭所喜爱的。
以往,连氏在看着这些摆设的时候,心中的喜悦会一点一点地泛出来,让她笑靥如花。如今,连氏看腻了这些,只觉得门帘用珠子串成,实在花俏至极,俗不可耐。
忠勇伯府可不会用珠子串门帘…
爱之,则皆以为美;恶之,则皆以为丑。物乃心化之,这世上的事情大多是这个道理。
“太太,老爷捎来话说,说在锦缎院用晚膳,今晚要晚些才回甘棠院。”大丫鬟幻虹这样说道。
幻虹是甘棠院的老人了,原先是二等丫鬟,后来因迩言院一事,甘棠院的管事妈妈和丫鬟们几经更替,幻虹就做到了大丫鬟的位置。
连氏对她有几分旧情,但信任又说不上,像顾重庭宿在哪里这样的事,多是幻虹所禀的。
“嗯,我知道了。”连氏淡淡回了一句,目光仍是落在珠帘上,似乎对顾重庭宿处并不在意。
连氏很清楚,如今孙氏出了事,顾重庭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在锦缎院,用晚膳,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实则他是想陪着孙氏!
想到这里,连氏的眼神暗了暗。随即,她就轻扬了唇角,想起了很多快乐事。孙氏已经落了胎,病至半死的样子,就让顾重庭多看几眼也没有关系。
这个顾家,迟早都会握在二房手中,一定是握在她孩儿的手中!她的儿子们。必定考取功名出将入相,她的女儿,必定是人中之凰!她要做的,就是为他们铺平这条道路,将顾家所有的资源都夺过来!
我不会让孙氏产下孩儿,更不会让大房和睦安宁,能安稳地迈步往前的。就只有我的儿女们!——连氏“咯咯”笑着。端庄的脸显得极为动人。
“将这珠帘撤下去吧,随便换一个,都可以。”连氏这样吩咐道。让幻虹将这珠帘拆掉。
既然看厌了,就将这个拆了去,省得看着碍眼,不管是物。还是人,对于连氏来说。都一样。
“是,奴婢这就去办。”幻虹立刻回答道,很快就将此事办妥了。
锦缎院里面也有珠帘,只是上面的主子比连氏房间的。略小一点。顾重庭吩咐冬棋将珠帘撩起来,就见到孙绮罗的脸色比珠子还要白,而且是仿佛随时消失的透白。
“绮罗。孩儿已经没有了,你还年轻。我们还可以再要一个,你得赶快将身子养好才是。”顾重庭执起她的手,爱怜地说道。
孙绮罗闻言,便朝顾重庭那里靠了靠,泪珠簌簌地落下,无声地哭泣着。还可以再要一个?不可以!怀上这一个已经是饶天之幸了,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千辛万苦才捡回一条命,不可能再怀上了!
想到那个已经成形的男胎,孙绮罗的心就像被刀刺一样,整个人痛得话都说不出来。
大夫明明可以保得住的,如果不是有人落毒手,她的孩儿肯定能保得住!毒手…是有人害她,那个人,肯定不是丰澄院的金姨娘!
自己和金姨娘素无仇怨,她不会害自己,在顾家,与自己有仇的,唯一就是甘棠院的连氏…
连氏!
孙绮罗靠在顾重庭的怀中,哀哀呜咽着,眼神却无比幽深,像两潭无底深水。
半夜时分,锦缎院仍有一豆烛火,和这两天一样,烛火亮着是为了给孙绮罗抚慰。
此时,灯火正映着一个少女的脸庞。玄色的大氅映衬着她精致的眉眼,整个人显得更加华贵,平静到近乎漠然的神色,看着有种高高在上的贵气,一如孙绮罗初见到她的那样。
孙绮罗怔怔看着这少女,想起了被赶出客栈时的屈辱,那个时候她似即将溺毙的人,抓住了这个少女。这个少女娇养着她,帮她达成心愿,让她来到了自己心慕的人身边。
她绝对想不到,这个少女是顾重庭嫡亲的侄女,顾重安的嫡长女顾琰!
孙绮罗在顾家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幸好那时是在假山边,周围都没有什么人,没有谁会知道她的惊惧。
可是那个少女只是淡淡地唤了她一声“孙姨娘”,就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好像不认得她是谁一样。
此后,两个人心照不宣,似从来没交集一样。可是孙绮罗知道,为她安胎的大夫、那些上好的安胎药,都是尺璧院秘密送过来的,不然以连氏对她的嫉恨,她不会有这些东西。
可最后,她仍是保不住胎儿,这或许是她一生唯一一次有孕了。
顾琰耐心地等待着孙绮罗思绪平复,然后才问道:“水绿说,你非要见到我不可,所为何事?”
顾琰本就想来锦缎院一趟,如今孙绮罗这样强烈要求,她便来了,想听听孙绮罗有话可说。
“你为什么要将我送到他身边?”孙绮罗问道,这个问题盘桓在她心头良机,她也暗问过自己无数次,都没有确切的答案。
“我与连氏有仇,当初迩言院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一二。连氏处心积累害我娘亲,我岂能让她好过?她是我婶婶,我不能杀了她,就只好让她痛苦了,你就是让她痛苦的那个人。”顾琰神色淡然地回道,说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原因。
这的确是原因没错,却不是主要的原因之一。
“我是她痛苦的那个人?”孙绮罗喃喃重复道,眼神有些迷惑。
“是的,二叔和二婶恩爱了十几年,原本二婶以为自己才是二叔最爱的那个人。如今二叔最爱的是你,与二叔最恩爱的。也是你。她怎么会不痛苦?”顾琰简要地回道,然后将目光放在了孙绮罗脸上。
顾琰就这样直直盯着孙绮罗,神色和眼神能感染人般,让人觉得无比信服。——此刻孙绮罗就是信的,除了相信,她没有别的答案。除了顾重庭对她的情意,她还有什么能让人谋划的?
孙绮罗木木地看着顾琰。眼神间或一转。似乎在思虑什么。突然间,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顾琰的大氅。语气急速地说道:“我想报仇!我所受的痛,定要连氏身受!帮我,大姑娘,求你帮帮我!只要让连氏受苦。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的眼神饱含希冀,就像当初在客栈门口见到的那样。只是她披散着发、神色惨白。双手死死抓住顾琰,好像癫狂一样。
顾琰用力地抽回手,语气却十分舒缓地道:“想要报仇,不是我帮你。而是你自己要帮自己。我不是说了,你才是令连氏痛苦的那个人。如今还不明白吗?”
她轻柔的嗓音入春风雨露一样,润泽着孙绮罗的心。孙绮罗似懂非懂。语气仍是迷惑:“大姑娘的意思是…我能做什么?”
顾琰打量着她,一时没有回答。孙绮罗是很典型的江南女子。面容婉约骨架纤细,可惜造此重创,整个人就像失了水的花儿一样,不复往日的光彩。
顾琰冷冷地道:“首先,你要将自己拾掇好,二叔怀念的喜欢的,是娇媚婉约的你,而不是个癫婆子。其次,要让二叔宠你!二叔越是宠你,连氏就越痛苦…最让连氏痛苦的,莫过于二叔为了你而动了她的名分。”
名分,当然是连氏这妻子的名分。如果顾重庭真的对孙绮罗爱到入心入骨,动了连氏这个妻子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宠妾灭妻,京兆男人多的是!
“名分,动了连氏的名分…那的确比杀了她还要解恨,我要将刀子日日插在连氏心窝上,让她像我一样,只能喊痛什么都做不了!”孙绮罗咬着牙说道,明明是凶狠至极的语气,说得却簌簌落泪。
这个软弱的女人,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终于成长为顾琰期望的样子了。如此一来,自己就有能力给连氏和顾重庭致命一击了!——顾琰心头这样想着,心情有些矛盾。
说到底,孙绮罗是个可怜人,以阴私对阴私,终非正道,而是无奈的办法。这个无奈的办法,却是一把利刃,顾琰不得不用,她再难以容忍连氏和顾重庭再下毒手了!
顾琰由水绿陪伴着回到尺璧院的时候,月白等人尚未歇息,尺璧院内的灯火同样不洞明,却让顾琰感到温暖,而不像在锦缎院那样,让人感到无边的阴冷。
“陈三娘那里的事,已经办妥了吗?”就寝之时,顾琰支起了身子这样问着水绿。
“已经办妥了。驿站的印戳、书信的用纸,都有邺城的痕迹,朝官都知道他是去了那里的。老太爷应该很快就会收到书信。”水绿这样回答道。
顾琰点点头,沉着的心才觉得有一点点轻松。这事,本来早就应该办妥的了,中途却出了差错,一直拖到现在,幸好陈通记是办妥了,她期待着事情的进展。
孙氏落胎的事,果然是不了了之。俗话都说两耳不聋难做家翁,这样的内宅阴私事,顾霑吩咐老仆顾忠查探着,多半暂时不会有所得。
除夕过后,就在初七上朝之前,顾霑却收到了一封书信,这封信来自邺城,还有驿站的印戳,看完心中内容之后,顾霑便脸色剧变。
☆、第129章 破!
这封信,是原秋官灵台郎卫衍寄来的,作为吏部尚书,顾霑当然知道卫衍已经辞官,也曾听朝官说起过他归隐在邺城。
像卫衍这种六品以下的小官,顾霑原本是不会关注的,但因为当时孙女顾琰卷进妖孽事中,他便将目光放在了司天台,且特别对五官灵台郎上心。
顾霑记得,卫衍似乎是在妖孽事后就辞官了,那时他还很奇怪,须知以灵台郎入仕,这是大定对道士们的恩遇。大定千山百岳中,有万千道士,能被授予官职的,却很少很少。自然,辞官归隐的,也很少很少。
卫衍辞官的原因,顾霑也了解过,知道是归隐山林求问道心。像卫衍这样的人,厌倦了官场仕途,想着辞官归山,就是瞬间念动的事情,很难有原因。
那时,顾霑没有多想什么,可是如今收到这封书信,却不想卫衍辞官还有这一个原因在里面。
这封信很简短,除了卫衍的印鉴之外,就只有几句话,上面写着:“尚书大人顿首:昔日妖孽事,殿中丞顾大人曾贿草民,以坐实令孙女妖孽一事。古训曰:受鱼失禄,无以食鱼。不得受禄,终身食鱼。’鱼禄之事,草民心中有愧。忽而对官场仕途兴致尽失。今天修书一封,以告实情。草民:卫衍拜上。”
顾霑逐字逐句地看着这几行字,生怕自己看错或者看漏,浑然不觉自己双手已经颤抖,手中拿着的信纸都是飘飘的,幸好他是坐着。若是站着的话,恐怕早已站不稳。
“老太爷…”一旁的老仆顾忠见此,担忧地唤道,猜测着这书信上面写的是什么,缘何老太爷的神色如此难看。
“我没事,我没事…”顾霑反复地说道,不知是回答顾忠。还是在劝慰自己。纵如此说着。顾霑仍觉得心一下子就被寒冰冻住了,简直难以呼吸。
顾大人曾贿草民,以坐实令孙女妖孽一事…这样的字句在顾霑脑中萦绕。这封书信的意思让他心惊胆战。如果卫衍所说是真的,那么…那么就是这第二子自破家,其心当杀!
可是,这怎么可能?这是他的嫡次子。不可能做这种破家灭族之事!顾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手忍不住按住心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立刻去查这封书信的来历,派人去邺城驿站核对,看是否有这样一封书信寄出!”很快,顾霑就这样下令道。第一时间去核实这书信的来历!
“备轿,我立刻回府衙一趟!”顾霑继续说道,他要回吏部府衙找卫衍的印鉴来比对。官员辞官的时候。通用的私印会在吏部记录,同样是个人身份的有效凭证。
明日才是初七回府衙的日子。老太爷这么急着回府衙是为何?顾忠疑虑地想道,却立刻领了吩咐,交代前院的管事去办事。
“驿站那里,拿着我的印鉴去,道吏部有要事!不可有片刻耽搁!”临出门前,顾霑又强调了一句。
顾忠知道事态紧急,也将此话原封不动地告诉管事,让他们一定要从重从急应对此事。
且说顾霑回到吏部官衙之后,急忙找出了去年请辞官员的卷宗,找到了司天台灵台郎那一属。
这一属之中,上面第一个就是秋官灵台郎卫衍的资料,私印存录则是在第二页。
顾霑伸出颤抖的手想翻开第二页,只觉得这薄薄的一页纸有千斤重,他须得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翻开,甚至觉得额头都有汗了。
卫衍的私印一出现,顾霑就觉得眼前一黑,眼睛似乎被什么蒙住一样。他堪堪扶住桌子,好不一会儿才觉得自己恢复正常。
这上面的印纹,和他收到的那封书信一样!“衍”这个字防冒的流水断点,都一模一样!显然,这两个印纹同出一枚印鉴,就是卫衍所独有的那枚私印!
顾霑死死盯着这两个印纹,宽敞的礼部档房里,只听得见顾霑极力压抑的呼吸声,仿似风暴雨来之前的雷电蕴藏,让人心生惊惧。
良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手中青筋暴涨,连手背上的老人斑都浮起来一样。
初十大朝会过去之后,顾霑就借着由头去找了司天丞古清臣说话。古清臣与顾霑有旧,虽然两个人官阶相差很大,但司天台官职本就不能以常论,两个人倒有两句话可说。
顾霑杂七杂八地说着话,问起了秋官灵台郎的接替人选,最后就将话题说到了卫衍这里。
“说起来,卫衍当时是为何辞官?”顾霑这样问道,旁敲侧击他暗想知道的事情。
“这事,想必是为了当时妖孽一事。卫衍辞官之后,几个五官灵台郎似乎都有些不妥,前段时间才回复正常。”古清臣说道,想到了当时妖孽一事,语气多少有些不自然。
先后有两件妖孽事,令得古清臣的心境大为改变,他本不欲再说这些事了,但见是顾霑,就回了这些话。
“说到当时的妖孽事,我尚有好奇的地方。我记得那段时日你都在司天台观星,都不怎么理会台外事的,怎么会那么快就知道妖孽事了?”顾霑继续问道,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心却紧紧提了起来。
“想想…好像当时殿中丞谢登来司天台问事,就说了这件事。此后,事情便是那样了。”古清臣半眯着眼,仔细回想着当时的事情。
因为这事乃他心境转变之因,后来他都一一捡拾,这些细节只要凝神一想,便能记起来。
殿中丞谢登!殿中丞,殿中省…顾霑记得,二子顾重庭与谢登的交情,一向很好。
他听到“砰”的一声,自己的心跌落在地,化为粉榧。他闭了闭眼,强自镇定下来,略干巴地应道:“原来是这样,我最近总想起这事…”
想起这事后呢,怎么接下去?顾霑觉得自己语气艰涩,一时什么话都不想说。这些他求证的事情,所证实的是他最不愿意承认的结果,顾霑霎时没有了直面的勇气。
有些事情没有露出来,是因为人心有不及处。当年的妖孽事,顾霑压根就想不到顾重庭会有什么歹心,待看到卫衍书信的时候,他才顺着这个方向来查,结果竟让他如此震惊,及难过。
这些都表明,他一直爱信的二子,在阿璧被指为妖孽事上,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居心!
可是,为什么呢?有人会覆自己巢毁自己家的吗?一向优秀的儿子,一向倚重的儿子,竟然有这当灭之心?顾霑怎么都无法接受这一点,一时也不知道拿这些事怎么办。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宣平大街,却在顾家大门外遇上了一个人,一个不可能在顾家等门的人,中书舍人沈度!
顾霑整了整神情,挤出一丝笑容,往沈度所站立的地方行去。
“下官见过顾大人,下官要事找顾大人,随从正在递帖子,不想就见到了顾大人,可巧了。”沈度迎上前,这样说道。
“沈大人多礼了,请进,请进。”顾霑这样说道,将沈度请进顾家,领着他往书房走去。
沈度在中书省任职,中书省和尚书省的官署虽然相隔很远,但两人时在紫宸殿外碰面,沈度根本不用费这递帖子的功夫。
沈度来找他,必定是为了私事,到底是什么这么急?待他听完沈度的话语后,呼吸马上粗喘,近乎失态地问道:“什么?空翠山上伏杀的人,是成国公府的死士?!”
他万万没有想到,沈度和他说的,竟然是空翠山那场伏杀,而且,已经查出了那些杀手的身份。这是去年三月初的事情了,时间虽久远,但顾霑却记得一清二楚!
因为他时刻都在想着,想着究竟谁才是顾家的死敌,究竟谁才是顾家的内奸,是谁要断了顾家的血脉…竟然是成国公府!顾家与成国公府素无仇怨,怎么会是成国公府?
沈度点点头,语气很确定:“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如今虎贲军正在查探,更多的线索请恕下官无法透露。是因为当初空翠山的伏杀,牵涉到顾家,下官才破例说这事,还请顾大人保密。”
这个消息太让顾霑震惊,和在司天台的震惊几乎一样,他久久沉吟,都不知如何回应沈度。